穆百里眸色無溫的望著不遠(yuǎn)處的兩人，只是靜靜的站在那裡。他身爲(wèi)這一次議和使團的首要負(fù)責(zé)人，對於使團內(nèi)的所有官員安全問題，都得負(fù)責(zé)。

陸國安早就帶著東廠的人，呈現(xiàn)屏蔽性的將所有人都避在包圍圈外。

外頭的人只能聽到些許打鬥聲，還有趙無憂歇斯底里的哭聲。誰也不知道發(fā)生了什麼事，錦衣衛(wèi)和護(hù)衛(wèi)軍都在外頭候著。一片黑??的林子裡，埋葬了多少恩怨情仇。

趙無憂跌坐在地，抱著渾身是血的簡衍。說不心疼是假的，說不難受也是假的。眼淚是真的，痛苦也是真的。爲(wèi)了這一份十?dāng)?shù)年的情義，也該放縱的哭一哭。

哭完了，就算結(jié)束了。

可她沒想到，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穆百里也沒想到，會有人從天而降帶走了簡衍的屍體。穆百里的武功何其高，可是硬生生接下對方一掌，竟是連退數(shù)步。

那人拂袖，強大的氣勁捲走了趙無憂懷中的簡衍。撒下漫天的金粉，落地即焚。四下頃刻間燃起熊熊大火，驚得穆百里不作二想，第一反應(yīng)便是先救趙無憂。

且不管對方是誰，那深陷大火之中的女子，纔是他的重中之重。

能穿過東廠的封鎖線，能在穆百里的眼皮子底下劫人的，其武功必在穆百里之上。那神出鬼沒的功夫，實在教人歎爲(wèi)觀止。

陸國安已經(jīng)讓人圍了上來，救火的同時，急忙護(hù)著穆百里與趙無憂離開。

趙無憂被煙燻著，嗆得不斷咳嗽，被穆百里抱在懷裡，避開了錦衣衛(wèi)和護(hù)衛(wèi)軍，尋了一個僻靜地歇著，暫時沒有回營寨。

“如何？”穆百里看的心疼。

趙無憂滿臉是淚，眼睛被薰得通紅，“是火磷粉。”

輕柔的將她放在樹下坐著，穆百里眸色微沉，低眉看著自己的掌心，“那人武功奇高，且在我之上。我不信會有人無緣無故去搶一具屍體，除非……”

“你懷疑是他來了？”趙無憂視線模糊，極力的晃動腦袋，可眼前的東西依舊看不清楚。方纔磷粉突然燃燒，她避之不及，被火光灼傷了眼睛，是故此刻只覺得眼睛好疼。

穆百里沒有吭聲，只是凝眉望著她的雙目，“眼睛沒事嗎？”

她搖搖頭，“只是覺得有點疼。等溫故出來看一看便罷！你自己做好準(zhǔn)備，別忘了此行的目的。我們趕緊辦好差事早些回京，我……”她捏緊了手中的鮮血，“不想再留在這裡。”

“好！”穆百里應(yīng)允。

伸手握住她冰涼的柔荑，她親手殺了簡衍，應(yīng)該算是對簡衍最大的寬容了。簡衍做了那麼多的錯事，不管落在誰的手裡，都會比死更慘。

他心疼她滿臉的淚痕，也心疼她通紅的眼。溫暖的掌心輕輕貼在她的面頰上，“別擔(dān)心，不管發(fā)生什麼事，我都不會丟下你一人。”

她笑得微涼，有淚滑落在他掌心，“所以我纔敢拿自己冒險，我知道你一定就在我身邊，最懂我的始終是你。謝謝你的成全，讓我自己處理了簡衍的事。”

“若覺得難受就哭出來，以後——便都忘了吧！”他溫柔淺語。

趙無憂點點頭，模糊的視線裡，看不清楚他的容臉，卻能感受到來自於他的溫柔。溫暖的指腹，輕柔的撫去她臉上的淚水，熨燙著她的面頰。

誰也不知道究竟發(fā)生了什麼事，只說是有人引了趙無憂出去，而後埋伏了殺手襲擊了趙無憂。知事大人簡衍爲(wèi)了救趙無憂而葬身火海之中，那一具燒焦的胡青的屍體，便成了簡衍的替罪羔羊。

胡青當(dāng)時被穆百里打傷，是故根本沒能逃出來。他渾身是火，陸國安等趕到的時候，也是來不及相救，只能眼睜睜看著胡青被活活燒死。

對方壓根沒想救胡青，估計已經(jīng)猜到了胡青暴露。是故早有殺人滅口之意。

只不過他爲(wèi)何要帶走簡衍的屍體，倒是趙無憂和穆百里費疑猜。不救活著的胡青，反而要搶屍體，這行爲(wèi)……

不僅如此，如今整個營寨裡的人都知道，九千歲穆百里還爲(wèi)此負(fù)了傷，被磷火灼傷。至於上是如何，一律對外保密，是故誰也不知內(nèi)情，只覺得人心惶惶，不知該如何是好。

兩個能拿主意的都躺下了，這接下來的議和還如何進(jìn)行呢？

聽說使團出了事，這荒瀾也是緊張的，趕緊就讓人過來看看。畢竟還死了一個大鄴官員，雖說官不大，可聽說是大鄴皇帝的女婿。也就是當(dāng)朝駙馬爺，那這事就了不得。

阿達(dá)汗親自前來，身邊隨著李毅和赤鐸，看上去面色有些難看。如今荒瀾正逢多事之秋，若是大鄴翻了臉，那該如何是好？

難不成要阿達(dá)汗御駕親征，平息這事？

“趙大人傷勢如何？”阿達(dá)汗一愣，便是身邊的李毅也跟著愣了半晌。只見趙無憂雙目之上覆著繃布，一襲白衣勝雪的她極是安靜的坐在那裡。

脣角彎彎，不管何時何地，她始終保持著最溫潤的笑靨，彷彿什麼都不曾發(fā)生過。

安靜如斯，少年如玉。

“這是……”李毅愣了愣，“趙大人的眼睛？”

溫故冷了臉，“沒什麼大礙，就是被大火灼傷，需要靜養(yǎng)罷了！如今敷了藥，很快就會恢復(fù)，諸位就不必?fù)?dān)心了。”

趙無憂起身，循著聲音的方向行了禮，“給大王添?煩了。”

“是我荒瀾……”阿達(dá)汗輕嘆一聲，“總以爲(wèi)已經(jīng)平息了事件，誰曾想竟還是會有疏漏。”

趙無憂眉心微蹙，側(cè)耳低問，“大王這話可有深意？”

李毅道，“趙大人有所不知，就在趙大人這件事發(fā)生之前，赫峰將軍……赫峰將軍被人從天牢裡救走，如今還不知身在何處，尚未擒回。是故大王擔(dān)心赫峰將軍會對諸位不利，所以想來確定一下，此次事件的元兇是否就是赫峰一黨？”

趙無憂笑得涼薄，“天牢重地，竟然也會失策，可想而知這荒瀾諸位將軍的權(quán)勢地位非同小可。我這廂倒也沒什麼，只等著與荒瀾議和結(jié)束就會離開。可是大王和王后，就得小心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斬草不除根，早晚會春風(fēng)吹又生，還望大王與王后娘娘早作準(zhǔn)備。”

“多謝趙大人提醒，看樣子這赫峰一黨的確盤根錯雜，不除不快。”阿達(dá)汗略顯無奈。

朝廷對付這四大將軍已經(jīng)費了不少氣力，安撫軍心，君王重掌軍政，這樁樁件件就已經(jīng)夠讓阿達(dá)汗這個荒瀾帝君頭疼不已。如今赫峰逃離，阿達(dá)汗卻是已經(jīng)心有餘而力不足，實在沒有足夠的精氣神去應(yīng)付，去追捕。

若是帝君做得太過，那些舊部便會開始鬧騰，好不容易安頓下來的軍政，就會再起波瀾。雖然趙無憂的提醒是對的，但是……

趙無憂也不再多說什麼，聽得這荒瀾帝君的口氣，她已經(jīng)心裡明白了少許，有些東西確實不能急於一時。

等著荒瀾帝君回宮而去，溫故才道，“他們擔(dān)心是赫峰襲擊了你。”

“千里長堤，潰於蟻穴。”趙無憂輕嘆一聲，“罷了，荒瀾的事兒也無需你我多費心，終究是荒瀾自己的問題。他們覺得已經(jīng)執(zhí)掌了大權(quán)，便不想趕盡殺絕，殊不知這星火燎原的可怕。”

“他們見著了你，沒見著那位千歲爺，估計心裡越來越?jīng)]底了。”溫故低語，輕嘆一聲開始碾磨藥草，“那個偷襲你們的人，會是誰？這好好的一場局，原本乾淨(jìng)利落，誰成想今日會功虧一簣。”

趙無憂搖頭，“倒也不是全然功虧一簣的，至少簡衍死了，我親手殺的。”她說得很輕，音色沉沉，彷彿喉嚨裡卡著什麼東西，似哽咽又不像哽咽。

溫故頓了頓，心知她大概還在難受著，也不敢再多說什麼，“你的眼睛被火灼傷，不可大意。我每日與你敷藥。但是藥量必須恰到好處，否則這冰片的力道太重，就會誘發(fā)你體內(nèi)的寒毒，牽一髮而動全身。”

她知道他與她細(xì)說是什麼意思，有些東西，還是得讓她自己注意纔好。

“不可掉以輕心。”溫故生怕她沒注意聽，又反覆的嘮叨。

趙無憂始終保持微笑，靜靜的聽著溫故的絮絮叨叨，有時候能聽得三兩句嘮叨，也是人生美事。有時候聽不到嘮叨，就意味著這世上，你又少了一個真心待你的人。

“公子，你在聽嗎？”溫故蹙眉，壓低了聲音小心的試探。

趙無憂點點頭，“你說吧，我在聽。”

溫故點頭。卻忘了她其實看不見他的臉，看不到他的表情，“莫要貪涼，免得惹了風(fēng)寒更加雪上加霜，也要避免溼熱，否則傷口容易紅腫，不容易恢復(fù)。別碰到水，也別用手去摸，莫要……”

那絮絮叨叨的聲音，始終在趙無憂的耳畔縈繞不去。

她淺淺的笑著，看不到溫故的表情卻能聽出他話語裡的擔(dān)慮與緊張。

良久，溫故又問，“我說了這麼多，公子不嫌我煩嗎？”

“眼睛看不見的時候，心反倒更透亮了一些，想得也更多。你讓我想起了我的母親，她在世的時候也喜歡跟你一樣，一開口就沒完沒了的。那時候覺得很煩，覺得娘說的雖然有道理，可這些道理明明我都懂，爲(wèi)什麼她還要反反覆覆的說呢？”她袖中的五指，微微蜷握著，脣角依舊掛著笑。

她音色平靜，話語輕柔，“後來娘走了，再也沒有人在我耳畔絮絮叨叨的，世界一下子清靜了下來，我突然明白只有在娘這裡，纔會永遠(yuǎn)的當(dāng)我是個孩子。在所有人眼裡，我有我無堅不摧的盔甲，沒有人在乎我會不會疼，會不會難受。”

“娘走了以後我才知道，我再也當(dāng)不成年幼的孩子了，因爲(wèi)那個眼中只有我的娘，已經(jīng)不會再回來了。樹欲靜而風(fēng)不止，子欲孝而親不待，那種感覺如同撕心裂肺，卻是悔之晚矣。孤單的時候，落寞的時候，我真的很希望娘能回來，哪怕以後再嘮嘮叨叨的，我也覺得是極好的。”

溫故悄悄抹去眼角的淚，好在她未能看見。他猶豫了很久，纔敢用半帶沙啞的嗓音開口，“你也別難過，以後我會好好照顧你。你娘雖然走了，可她在天之靈會一直伴你同在。她那麼疼你，必定也捨不得你難過捨不得看你哭。”

“我不難受。”趙無憂笑靨溫和。“我只是覺得心裡有些話該說出來，否則我不知道以後會不會後悔。溫故，如果我的眼睛就此瞎了……”

“不會！”溫故厲喝。

許是意識到自己的口氣有些重，溫故當(dāng)即軟了口吻，“我是說，只要有我在，絕對不會讓你有所閃失。你的眼睛不會有事，只是被煙燻火灼所以暫時失明，但我一定會治好你。”

“有時候我覺得，你比我爹更適合當(dāng)一個父親。”趙無憂輕嘆一聲。

溫故張了張嘴，眼眶通紅，“你好好歇著，我去給你煎藥。”語罷，也不管趙無憂有沒有應(yīng)聲，轉(zhuǎn)身疾步而去。

他走得很急，直到走出了帳子。這眼淚珠子才禁不住落下。深吸一口氣，他快速拭淚，然後急急忙忙的離開。

不遠(yuǎn)處，陸國安眸色微恙，難不成是這趙大人的傷勢……

思及此處，陸國安疑惑不解的望著溫故離去的方向，然後又扭頭望著趙無憂的營帳。趙大人是灼傷了眼睛，但依照溫故的醫(yī)術(shù)，應(yīng)該不會太嚴(yán)重。最嚴(yán)重的是趙無憂體內(nèi)的寒毒，所以……難不成是趙大人寒毒發(fā)作了？

陸國安三步並作兩步朝著趙無憂的帳子走去，影衛(wèi)是認(rèn)得陸國安的，通稟了一聲便放了他進(jìn)去。

“趙大人？”陸國安行了禮。

“你怎麼過來了？”趙無憂依舊坐在那裡，現(xiàn)在她傷了眼睛，哪兒也去不了。

陸國安直起身子，“趙大人的眼睛沒事吧？”

“沒什麼大事，只要仔細(xì)體內(nèi)的寒毒就好。”趙無憂微微皺眉。“是穆百里讓你過來的？”

“是！”陸國安道，“千歲爺不放心趙大人的傷勢，自己又不方便出來，所以差卑職前來問一問。趙大人沒什麼事，千歲爺就能放手去辦事了。”

趙無憂抿脣不語，單手撫著牀柱徐徐站起身來。

“方纔溫故這是怎麼了？”陸國安隨口一問。

“什麼怎麼了？”趙無憂明知故問。

陸國安一笑，“沒什麼，就是覺得溫大夫的臉色不太好，還以爲(wèi)趙大人的傷勢有變。既然沒什麼事，那卑職就先回稟咱家千歲爺。”

“去吧！”趙無憂長長吐出一口氣，也不多說什麼。

陸國安是個聰明人，有些東西不該問的自然不會多問。靜悄悄的退出帳子，陸國安眉頭微皺，疾步折回穆百里的營帳。

“爺！”陸國安行了禮。

“她沒事吧？”穆百里蹙眉。

他跟她之間最悲涼的莫過於，永遠(yuǎn)無法光明正大的在一起，相愛不能相守。相守不能大白於天下。永遠(yuǎn)都只能躲躲藏藏，悄悄的深愛。

“按趙大人所說，趙大人的眼睛應(yīng)該沒什麼事，可溫故的表情卻不太對勁。”陸國安對著穆百里自然不會有所隱瞞，“卑職瞧著那溫故走出了帳子，一直在那裡抹眼淚，也不知是不是隱瞞了什麼。”

穆百里神色微恙，“你是說溫故哭了？”

“是。”陸國安頷首，“卑職看得很清楚，那老頭出來的時候直掉眼淚，也不知是受什麼刺激了。大老爺們還哭哭啼啼的，又怕被人看見，那表情別提多滑稽。這人顛沛流離了一輩子，怎麼臨了臨了的，反倒又兒女情長起來？他莫不是……”

穆百里猶豫了一下，“看樣子溫故的確隱瞞了一些事情。這事兒想必內(nèi)有蹊蹺，你好生留意著。”

“是！”陸國安點點頭，“爺，那接下來……”

“本座不在的這段時日，你自己看著辦！”穆百里負(fù)手而立，長身如玉，“邙山有狐鳴，應(yīng)是確定無疑。此去兇險卻必須一擊必中，容不得絲毫閃失，當(dāng)本座親取之。少則三五日，多則七八日必定歸來。”

陸國安深吸一口氣，躬身行禮，“卑職一定堅守到千歲爺歸來。”

“這一次幸賴沈言辦事得力，早早得了師父的書信。你在此候著，隨時留意消息，若師父決議出山，親自清理門戶自然是極好的，如若不然也當(dāng)會有回覆。”穆百里斂眸，“無憂已經(jīng)做好了所有的準(zhǔn)備，本座決不能讓她失望。”

“那這一次劫走簡衍屍體的是誰呢？”陸國安不解，“這人的武功出神入化，絕對在千歲爺之上，細(xì)想之下朝堂之中似乎也沒有。難不成來自江湖？”

“齊攸王的武功若是在本座之上，昔年就不會挨那一箭以至於如今傷勢反覆，久久不見痊癒。”穆百里搖了搖頭，“暫時先放一放，還是雪狐的事情要緊。這幾日你便協(xié)助趙無憂，把這議和大事給敲定下來，一旦本座歸來，立刻啓程返回大鄴。”

陸國安深吸一口氣，“卑職領(lǐng)命！”

拂袖落座，穆百里面色沉沉，此去兇險萬分，那雪狐乃是荒瀾的瑰寶，必定有人嚴(yán)加看守，絕非輕易可以取之。但雪狐——他勢在必得！

不管有多艱難，他都要拿到。

誰能想到，昔日的生殺在握，如今竟成了只爲(wèi)一人的奮不顧身。不過這樣也好，揹負(fù)的滿身血海深仇，可以暫且放一放。被壓得喘不過氣來的日子，實在是痛苦而不堪回首。

現(xiàn)在這樣，其實也很好。

愛與恨其實是一樣，一樣的執(zhí)迷不悟，一樣的不死不休。只不過前者是幸福，後者是毀滅。一念之間的抉擇，或天長地久，或生死相隔。

事關(guān)簡衍的消息。很快就以正常的途徑傳回了大鄴。

簡家陷入了一片哭聲之中，滿目白綾翻飛。便是那十五公主蕭柔玉，如今也穿著一身的白，劇顫的手輕輕撫上自己的小腹，哭斷了肝腸。

當(dāng)然，這些早就在趙無憂的預(yù)料之中。

簡衍身死，那具被燒焦的屍體得隨著趙無憂等人一道回朝，所以暫時簡家還不能將簡衍入土爲(wèi)安。簡家的人在等，等著命喪異國他鄉(xiāng)的公子，馬革裹屍而歸。

這頭，趙無憂已經(jīng)抓緊了議和的進(jìn)程。雖然她看不見，但是有溫故在身邊，而且……營寨中也有第二個“穆百里”在坐鎮(zhèn)指揮，所以事情進(jìn)展得還算順利。

因爲(wèi)荒瀾不再糾結(jié)在趙無憂提出的那兩個原則性條件上，所以很多協(xié)議內(nèi)容敲定得很順利。畢竟只要確定了主線，其他的旁支便也沒那麼重要了。

荒瀾對大鄴稱臣，並且年年上貢，便是大鄴最大的勝利。

能不打仗是最好的，如今還得了這樣的好處，算是大鄴的大獲全勝，幸賴趙無憂等人運籌帷幄，才得了這樣的好消息。

所以說拿這張議和的協(xié)議，就足以平息簡衍之死給趙無憂帶來的波動。那一份沉甸甸的議和協(xié)議，承載了多少人的性命。

血染的協(xié)議，將爲(wèi)天下百姓換得一夕太平，至少就近幾年，這荒瀾都會安分守己，不再犯我邊疆。

溫故解開了趙無憂的覆眼布，“你慢慢睜開眼睛。”

時隔數(shù)日，這是趙無憂第一次見到了光亮。是那種很模糊的光亮，眼前的東西並不太清晰，看什麼都有些重重疊疊的感覺。

“初期會覺得有些模糊，畢竟長久不見光亮。”溫故擔(dān)慮的望著她，“你慢慢來，切莫著急。先適應(yīng)一下，這眼睛也沒辦法一下子好全了，得慢慢的治療，免得藥性太猛反而傷及根本。”

趙無憂蹙眉望著他，只能看到一個模糊的大概，能看到有人影晃動，憑著自己的意識反應(yīng)，可以猜測眼前的是誰。

“覺得怎樣？”溫故問。

趙無憂依舊笑得淡然，“還是很模糊，但是我能看出輪廓。”

“那就是有希望的。”溫故如釋重負(fù)，“你莫要著急，這眼睛不是一時半會就能痊癒的。好歹現(xiàn)在能看到光亮了，也是好事。”

比起當(dāng)時的漆黑一片，現(xiàn)在確實已經(jīng)很好了。

然則趙無憂並沒有預(yù)想中的高興。她雖然笑著，可這一顆心始終高懸著，想起了那個遲遲未歸之人。她掰著手指頭算，生怕算錯了，他走的第一天，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

“六天了吧？”她道。

溫故一頓，欣喜之情逐漸冷卻下來，“是。”

“他還跟陸國安說，少則三五日，這都六日了。”她輕嘆一聲徐徐站起身來。

溫故趕緊上前攙著她，扶著她坐在了桌案前，與她倒上一杯水，“你別擔(dān)心，他那人福大命大，連閻王爺恐怕都得避忌著他，又有你護(hù)著，他哪敢有事。”

這話說得趙無憂噗嗤一聲笑出來，“我算哪門子的事兒？”

“你在他心上。”溫故輕嘆一聲，“誰能想到，最是無情之人，最後反倒是最多情的。公子別擔(dān)心，他就算是爲(wèi)了你，也會平安歸來。”

趙無憂抿一口水，心頭還是惴惴不安。外頭傳來腳步聲，她眉心一皺，“是他來了嗎？”

來的是另一位“穆百里”，身邊隨著陸國安。

“公子？”這不是旁人，不就是那神通廣大的素兮麼？

“素兮？”趙無憂有些失落，也有些失望，終歸不是他。他還是沒有回來。

素兮輕嘆一聲，也不敢撕下臉上的皮面，只是無奈的望著眼前的趙無憂，“公子的眼睛好些了嗎？”

“好多了。”趙無憂輕嘆，“議和的事情也已經(jīng)到了最後，基本上敲定了內(nèi)容，只要這荒瀾帝后審閱之後蓋上金印，這事兒就算是大功告成，便是板上釘釘了。”

這意味著什麼，在場的其他人都心知肚明。

陸國安深吸一口氣，“千歲爺一定會回來的。”

“少則三五日，這都第六日了，還能再等多久呢？十天半月嗎？拿什麼藉口一直留在荒瀾，遲遲不歸？簡衍的死，容不得我們在荒瀾耽擱太久，否則公主鬧到皇上那兒，皇上必定怪罪。”趙無憂口吻沉沉，彷彿極爲(wèi)倦怠，“使團當(dāng)同去同歸，若是先讓簡衍的屍身回國……皇上那頭也會不高興。”

皇帝慣來喜怒無常，所有的決定都出自他自己的喜好，所以……趙無憂知道這個時候得順著皇帝的毛捋，絕對不能逆鱗，否則後果很嚴(yán)重。

使團有人喪命，還是當(dāng)朝駙馬爺，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要不要追究她與穆百里的失職之罪，只在皇上的一念之間。

“公子，若是千歲爺遲遲不歸，那該如何是好？”素兮終是問出了所有人的擔(dān)慮。

“協(xié)議這兩日就會敲定，也就是說，我們最多還能在協(xié)議敲定之後停留一日。”趙無憂斂眸。“否則簡衍的死就會令人生疑，我這個失去好友理當(dāng)悲傷，理當(dāng)急急趕回大鄴之人，若是沒有悲傷且故意耽擱回程，是會惹來禍端的。”

溫故猶豫了一下，“也就是說，如果穆百里遲遲不歸，咱們也只能班師回朝，不可在此久留？”

趙無憂抿脣不語，這是必然，也容不得她選擇。

“還有三日。”趙無憂顧自呢喃，視線裡一片模糊。

我希望在我恢復(fù)視力之後，第一個看見的人，會是你，並且一直是你！穆百里，你不會讓我失望的。是不是？

娘，你在天之靈幫我護(hù)著他。

眼睛裡蓄滿了淚光，堅強得不肯落下。一顆心爲(wèi)他七上八下，愁腸百結(jié)卻無處訴說，不敢與人細(xì)說共剪西窗燭的愛恨離愁。

穆百里，你一定要回來！一定一定要回來！

當(dāng)議和協(xié)議蓋上了荒瀾與大鄴使團的大印，簽署了趙無憂等人的名，剩下的便可以一式兩份傳送回京城，等著蓋上皇帝的玉璽金印，將另一份送回荒瀾，再昭告天下便算是徹底的完成了議和。

可是——穆百里還是沒有回來，趙無憂定定的站在營寨外很久很久，負(fù)手而立，舉目眺望。有些愛無法說出口，也不敢說，最怕那一瞬間的天塌地陷。不管是他還是她，都會變成彼此最危險的軟肋。

雖說也不至於一定會死，但……誰也冒不起這風(fēng)險。

直到使團要離開荒瀾，穆百里都沒有回來，甚至於跟陸國安他們都斷了消息。一去邙山，從此音訊渺茫，就好像人間蒸發(fā)了一樣，再無任何迴音。

是生是死無人知，趙無憂坐在那回程的馬車上，心字成灰。

溫故也不知該如何寬慰，這種事情本來就兇險萬分。你要偷人家的寶貝，那還不得被人打死才休？奈何這東西，即便穆百里不去，溫故也會去，但凡能清除趙無憂體內(nèi)的寒毒，這一趟就勢在必行。

“他興許在回來的路上。”溫故也知道，這話連自己都不信。

如果真的已經(jīng)在回來的路上，依著穆百里如此謹(jǐn)慎的性子，一定會提前來消息。否則兩個穆百里，教荒瀾的人看見，勢必要惹出事端。

趙無憂神情略顯遲滯，“算上今日，已經(jīng)是十日，他還會回來嗎？溫故，如果早知道會這樣，我寧可一輩子都離不開藥，也不願他去冒這風(fēng)險。但是現(xiàn)在說什麼都晚了，該發(fā)生的不該發(fā)生的，都已經(jīng)發(fā)生了。你也不必?fù)?dān)心我，我不會那麼傻，跟尋常女子一樣要死要活。”

許是覺得自己被人看穿，溫故的臉上露出幾分窘迫之色，“我就是怕你想不開，畢竟這生不見人死不見屍的，也不知他遭遇了什麼。他的武功那麼好，這邙山雖說兇險，卻也沒有千軍萬馬，想來即便遇見了難處也不會有什麼大礙。”

指甲深深的嵌入掌心裡，不知疼痛。

面上依舊維持著最初的笑靨，眸色溫和，無波無瀾。

趙無憂含笑望著溫故，“我從不相信奇蹟，可是後來我信了，而現(xiàn)在我渴望有奇蹟。如果真的沒有奇蹟，我仍舊感恩上蒼，能讓我此生遇見他。於這一生的灰白之中，終於有了明媚的色彩。溫故，我無悔。”

溫故點點頭。這無悔二字說出來，該有多疼？溫故心裡很清楚，能說無悔的，都是在絕望的情況下，給自己此生下的最後的結(jié)論。

可真當(dāng)無悔嗎？

相愛不能相守，何來的無悔？是抱憾終身！

夜色擦黑的時候，傳來趙無憂舊疾復(fù)發(fā)的消息，是以大部隊便停下來安營紮寨。

明天繼續(xù)加更哦！大家有鑽可以開始丟了，爺已經(jīng)開始恢復(fù)加更了！麼麼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