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鳳陽郡主鬧了一場,這京城裡頭亂了一通,然後天下皆知這鳳陽郡主是個潑辣戶,來日嫁入尚書府勢必會將那病怏怏的禮部尚書,折騰半死。
趙無憂也知道了沐瑤胡鬧的消息,心裡頭隱隱有些明白沐瑤的心思。這丫頭雖然看上去瘋瘋癲癲,沒什麼大智慧,卻也是懂得大智若愚的道理。你若不想讓蕭容看出深沉與多思,你覺得告訴蕭容你還有另一番的作用和利用價值。
這刁蠻郡主的利用價值,自然是刁蠻和鬧騰。
你有足夠的能力鬧騰,來日嫁入這尚書府,勢必也能鬧騰丞相府,這對於蕭容來說是有利無害的。即便是聯(lián)盟,也希望看到合作方雞飛狗跳,而不是闔家歡樂。
不過自那以後,所有的一切突然平靜了下來。
尚書府沒了動靜,而這齊攸王府也趨於平靜,便是這東廠也跟著安生了。京城裡頭,透著一股子詭異的氣息,大有山雨欲來風(fēng)滿樓的意味。
這段時間,穆百里也沒有再來過,趙無憂尋思著,估計是朝中要出大事了。這廝一肚子的壞水,一肚子的鬼主意,估摸著這會又打上了荒瀾的主意。畢竟現(xiàn)在,大鄴和荒瀾正處於僵持狀態(tài)。
荒瀾屢犯我邊疆,這一場仗早晚是要打的,所以朝廷得早作準(zhǔn)備。
身爲(wèi)東廠提督,又心繫朝廷兵權(quán),自然不甘錯過這樣的好機(jī)會。
朝廷之中,誰掌握了兵權(quán),誰就能用拳頭說話。
是故趙無憂也沒有讓素兮再去東廠,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溼鞋,若是一不小心教人發(fā)現(xiàn)端倪,是會出大事的。既然穆百里沒空,那她也不必去打擾。
趙無憂站在院子裡,穿著整齊,雖然看上去依舊面色蒼白而且有些疲憊,但是整個的精氣神似乎好多了,連眼睛裡的光都亮堂的。那種熬過了風(fēng)雨,重見陽光的滋味,不是誰都能夠明白的。
如獲新生。何其美好。
“公子,藥!”素兮將湯藥遞上。
趙無憂點點頭,將湯藥一飲而盡。
溫故上前,遞給她一枚棗子解解苦,“這藥能讓你一如既往的呈現(xiàn)出病態(tài),會讓你在短時間內(nèi)虛弱不堪,免得教丞相大人看出端倪。”
“我知道。”趙無憂輕咳兩聲,面色發(fā)白的望著溫故,“你也跟著吧,我不想再相信丞相府的任何人。對於醫(yī)術(shù),我信你。”
語罷,趙無憂疾步出門。
溫故先是一愣,而後不敢置信的盯著素兮。
素兮一笑,“還愣著幹什麼,這段時日如果不是你,公子還不定得遭受怎樣的苦楚。公子信任你,是你自己的努力結(jié)果。”
深吸一口氣,溫故似乎搓了搓手,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表達(dá)自己的喜悅,只是嘿嘿的笑了兩聲,腳下匆匆的跟上趙無憂的腳步。
該送的聘禮都送了,該有的準(zhǔn)備也都做好了,唯獨差了一樣,那就是丞相府的當(dāng)家主母。今兒是趙家父女親自動身,前往雲(yún)安寺迎接丞相夫人楊瑾之的好日子。
明兒,就是大婚。
馬車浩浩蕩蕩出了京城,趙嵩的馬車在前,趙無憂的馬車在後。路上顛簸。溫故的藥的確很有效,等到了山腳下,趙無憂一張臉已經(jīng)慘白如紙,整個人虛弱至極,眼見著搖搖欲墜。
“爹!”趙無憂呼吸微促,“請爹先行上山,我想、想歇一會。”
趙嵩凝眉望著趙無憂,終是點了點頭,“你自己抓緊時間,,莫要耽擱太久,到時候誤了回去的時辰。爲(wèi)父先去讓你娘做點準(zhǔn)備,等你到了再一起下山回城。”
趙無憂垂下眼簾,無力的坐在了路邊。看上去好似隨時都會斷氣。
眼見著丞相府的隊伍快速離去,溫故急忙上前,“你還堅持得住嗎?”他環(huán)顧四周,壓低聲音道,“這藥性得持續(xù)一日,你若是真的受不住,大可告訴我。我身上帶著解藥,能快速與你服下,半個時辰就能解了藥效讓你恢復(fù)正常。”
“這點苦都吃不了,那我之前所受的罪不就是白受了嗎?”趙無憂脣色灰白,眸色晦暗,“我沒事,你不必管我。”
繼而輕嘆一聲,瞧著極好的天色,“我還想站在陽光底下,盡情的享受著如沐春風(fēng)的感覺。”
趙嵩先行到了雲(yún)安寺,早前便接到通知,說是父子二人一起來,可如今楊瑾之卻沒有看到趙無憂的蹤跡,當(dāng)即走到門口向外頭眺望,“怎麼沒看到無憂?”
聽得這話,趙嵩沉著臉走進(jìn)了禪房。
慧靈示意楊瑾之,楊瑾之點點頭,轉(zhuǎn)身回到了房間,小心的合上了房門。她的精神狀態(tài)依舊不是太好,身子越來越差,連兩鬢的白髮也越來越多。
“你怎麼了?”楊瑾之低低的問。
趙嵩坐定,斂了神端詳著眼前的妻子,“沒什麼事,坐下來說話。”
楊瑾之輕嘆著,視線依舊時不時的落在門口位置,她是什麼意思,趙嵩豈能不知道。只不過,他沒想到楊瑾之的執(zhí)念竟然這麼深,她對趙無憂的感情竟然也到了這樣的地步。
“無憂身子不適,在山腳下休息,待會便會上來接你,你不必?fù)?dān)心她,她不會有事。”趙嵩說得極爲(wèi)平靜,可這話語間的涼薄卻是顯而易見的。
“那就好。”楊瑾之顧自低語。
趙嵩顧自倒上兩杯水,推了一杯放在楊瑾之跟前,而後徐徐起身站在了窗口,“這一次隨我回相府,你若真的想留下來,就不必再回雲(yún)安寺了。”
握著杯盞的手,微微顫抖了一下。楊瑾之的眼眶突然溼潤了少許,卻還是笑著搖了搖頭,“不用了,雲(yún)安寺挺好,暮鼓晨鐘能讓人的心徹底安寧下來,回到京城反倒不適應(yīng)。”
“是對京城不適應(yīng),還是對我不適應(yīng)?”他背對著她。
楊瑾之苦笑,“你我夫妻數(shù)十載,何來如此生分之說?你總是喜歡把簡單的事情想得很複雜,什麼時候能讓自己輕鬆一點?嵩哥,我累了,真的很累很累。你可知道每次面對無憂,我的內(nèi)心有多折磨嗎?你可以做到鐵石心腸,可是我不能。我是個女人,也是個母親。”
“罷了,這話不必再說。現(xiàn)在說這樣還有什麼意義呢?”趙嵩依舊背對著她,“瑾之,很多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了,你耿耿於懷也是無補於事,還不如放下!”
“如何能放下?若是能放下,這麼多年我還用守著雲(yún)安寺嗎?”楊瑾之眸中噙著淚,“事情的確已經(jīng)發(fā)生,而且無可彌補,可是我心裡的劫數(shù)卻始終都過不了。嵩哥,我不會攔著你。你是我的丈夫,是我的天,這些年我也知道你不容易。”
“你一步步走到今日的百官之首,有多麼艱難,我心裡頭是清楚的。可是嵩哥,踩著別人的屍骨而得來的榮華富貴,我是真的一點都不稀罕。那是罪孽,是在造孽。你若真的心裡還有一點點的良知,對我有那麼一點點殘存的心思,你就放過無憂吧!”
“不管她身上有什麼,也不管她是誰,養(yǎng)了那麼多年的女兒,也替你辦了不少事兒,該還的都還清了。養(yǎng)育之恩不是拿來利用的。你這樣早晚是要遭報應(yīng)的!”
“住口!”趙嵩厲喝,“你瘋了嗎?”
楊瑾之整了整,俄而笑得微涼,“是啊,我是瘋了。可是趙嵩,你敢說你沒有瘋嗎?你竟然讓無憂去娶郡主,你就不怕無憂的女兒身會被人發(fā)現(xiàn)嗎?欺君罔上,紅粉朝堂,那可是誅九族的大罪。”
“這是我自己的事,與你無關(guān)。”趙嵩終於走到了她的身邊,“待會她就上來了,身爲(wèi)母親,我希望你給予的是祝福,而不是瘋狂。”
“你是在警告我?”楊瑾之冷笑,“趙嵩啊趙嵩,二十多年了,你的心是不是石頭做的?是石頭也該被捂熱了。無憂到底哪兒對不起你了,她什麼都聽你的,被你控制,受你指使去跟那些朝臣爭權(quán)奪利。也夠了不是嗎?”
“哪兒對不起我?”趙嵩長長吐出一口氣,“你說她哪兒對不起我?因爲(wèi)她,我連自己的兒子都不要了,我女兒也死了,你說我還能怎樣?兩條命換一條狗,難道還不夠嗎?”
楊瑾之突然揪住趙嵩的胳膊,“她不是狗,她是人,活生生的人!你怎麼能這樣?怎麼可以這樣!”
“瑾之,我不想跟你吵,如果你真要把事情扯那麼遠(yuǎn)把話說絕了,那就別怪我做出什麼事兒來。到時候,你可別後悔。”趙嵩抽回手,幾欲出門。
楊瑾之撲通就跪在了地上,一臉惶恐,“嵩哥,我、我不過是隨口一說,你、你莫要當(dāng)真。我不會告訴無憂的,我什麼都不會說的,我什麼都不會說。嵩哥——你放過她,我什麼都聽你的。”
趙嵩驟然轉(zhuǎn)身,眸色微沉的望著眼前的楊瑾之,這神色又有些不太對勁。
當(dāng)下走到楊瑾之跟前。將楊瑾之?dāng)v起,趙嵩忙道,“你先起來,你我之前何必如此。我也不願將事情做得太絕,只不過你也該明白我的心思,我不想殺人,但有時候也是情非得已。”
楊瑾之泣淚,“少作殺孽,終有報啊!我們喪女棄子,終究是要有報應(yīng)的。”
“別說胡話了,若真當(dāng)有報應(yīng),這麼多年過去了,早就該有報應(yīng)了。”趙嵩深吸一口氣,擡手拭去楊瑾之臉上的淚。“所謂報應(yīng)是人心作祟,我不後悔自己做過的事情,是故也不怕有什麼報應(yīng)。無憂快到了,你笑一笑,別讓她擔(dān)心。”
楊瑾之怔怔的望著眼前的趙嵩,那眼神何其陌生,就像是看著一個陌生人一樣。有些錯誤,一錯就是一生,而你卻沒有半點可更改的機(jī)會。
趙無憂來的時候,楊瑾之與趙嵩安然坐在屋子裡等著她。
“娘!”趙無憂含笑望著自己的母親,繼而又微微蹙眉,“孃的臉色不太好,最近是不是又沒有乖乖吃藥?是不是山楂吃完了,改日我讓雲(yún)箏再送點過來。”
“沒有。”楊瑾之報之一笑。“娘只是等你等得太著急了。”
趙無憂低頭一笑,眼角的餘光卻落在了趙嵩身上,有些東西其實不必說破,她自己也心中清楚。握住母親微涼的手,趙無憂笑道,“娘不必?fù)?dān)心,我很好。”
楊瑾之伸手撫過女兒蒼白的面龐,“好像又瘦了。”
“我每次來,娘總是這麼說。”趙無憂笑了笑,“是不是每個母親長久不見女兒,第一句話總是這樣,總覺得自己的孩子沒有白白胖胖的,就是瘦了?”
楊瑾之被她逗笑了,“你何時白白胖胖過?”
“所以我沒有瘦。反倒是孃親瘦了不好啊。”趙無憂輕嘆,“娘,今日我跟爹是來接你回家的,你可願與我們一道回去?無憂要成親了,娘該高興的。”
可楊瑾之哪裡高興得起來,扭頭看了趙嵩一眼。
趙嵩長長吐出一口氣,“你們好生說說話,我在外頭等你們。”語罷,顧自走出了房間,沒有回頭看二人一眼。
及至趙嵩離去,趙無憂才上前輕輕抱了抱自己的母親,“娘怎麼不高興呢?無憂如今的身份是禮部尚書,是少年郎,本就該娶親的。否則。我這身份勢必會敗露。”
“若是孃的合歡來日嫁得如意郎君,那娘自然該高興的。可是合歡要娶妻,你讓娘如何高興得起來呢?明知道是火坑,還得看著自己的女兒往下跳,你讓娘如何能忍心?”楊瑾之哽咽,“合歡,娘一點都不想看到你娶親,娘只想在有生之年,能看到你風(fēng)風(fēng)光光的嫁人。”
“娘只希望有朝一日,合歡是最美麗的新嫁娘,而不是什麼威風(fēng)八面的尚書郎。到時候娘給合歡梳頭髮,給你做最好看的嫁衣。”
趙無憂紅了眼眶,“娘,不說這些了。”畢竟這些東西是不可能成真的,是故也不必多想,多想無益。
可楊瑾之似乎並沒有罷休,而是繼續(xù)拉著趙無憂的手,絮絮叨叨的好像有說不完的話。母親的心思自然都在兒女身上,在楊瑾之的眼裡,趙無憂只是她的女兒,一個飽受折磨的女兒。
“娘?”趙無憂及時輕喚,“還好嗎?”
意識到自己說了太多話,楊瑾之當(dāng)即回過神來,面色泛著異樣的白,“我是不是、是不是又不對勁了?合歡,娘是不是又犯病了?”
趙無憂報之一笑,“娘在女兒心裡,永遠(yuǎn)是最好的。”
聽得這話,楊瑾之笑得如同孩提一般。
“娘,你什麼都不必說,合歡心裡都清楚。女兒長大了,很多事情讓我自己處理吧!娘不要擔(dān)心我,我很好,並且會一直好好的活下去。”
楊瑾之連連點頭,握緊了趙無憂的手。在父母的心裡,孩子永遠(yuǎn)是孩子,卻不知孩子也會長大,終有一天他們也會變成父母。
而父母,則是漸漸老去。
兩個變成一個,然後什麼都沒了。
牽著楊瑾之走出禪房,走出了雲(yún)安寺,趙無憂便發(fā)現(xiàn)楊瑾之的神情有些奇怪。約莫是太多年不曾跨出過雲(yún)安寺的大門。她對外界的一切都顯得有些彷徨,有些不知所措。
“娘,別擔(dān)心。”趙無憂含笑送了楊瑾之上馬車。
楊瑾之點點頭,進(jìn)了趙嵩的馬車。
輕咳兩聲,趙無憂則回到了自己的車內(nèi)。
溫故悄無聲息的進(jìn)來,“你覺得如何?”
趙無憂倦怠的靠在車壁處,眉目微合,一張臉慘白如紙,“都習(xí)慣了,還能怎樣?只要烏香的毒不犯,我便什麼都不怕。”
“還扛得住嗎?”溫故又問。
趙無憂點點頭,“我沒什麼事,你放心。”
溫故這才如釋重負(fù)的走出馬車,隨車而行。
楊瑾之身爲(wèi)丞相夫人,回到京城自然也得去丞相府,不可能隨趙無憂一道回尚書府。站在相府門口,楊瑾之盯著府門口的匾額看了很久很久。
“娘,進(jìn)去吧!”趙無憂低喚,攙著楊瑾之往府內(nèi)走去。
趙嵩始終沒有說話,一直走在前頭。十多年沒回來,楊瑾之對於這丞相府的一切都是陌生的。這府中的人早就不知道換過多少批,是故對於這位傳言中的丞相府夫人,每個人心裡都是有幾分好奇。
但好奇歸好奇,該有的恭敬還是要有的。
“娘,你累了吧!”趙無憂攙著楊瑾之進(jìn)了院子,“這是娘早前的院子,爹一直都沒讓人動過,一直都保留著娘離開之前的狀態(tài)。”
“我走之前是什麼模樣,我自己都記不清了。”楊瑾之輕嘆,舉目環(huán)顧四周,這裡的一切早已陌生得讓人不太適應(yīng),還不如她的禪房來得熟悉。
趙嵩深吸一口氣,“你們兩個說會話,我還有點事先離開一會。晚上留下來吃飯,好好陪陪你母親,讓她適應(yīng)一下。”
趙無憂頷首行禮,“是!”
可心裡頭卻隱約有些,在父親跟前待太久絕對不是什麼好事情,畢竟她如今正在戒藥,也就意味如果長時間不吃藥就會招致父親的懷疑。
但是現(xiàn)在,她的確沒有理由拒絕陪伴母親的事情。
趙嵩走了,趙無憂陪著楊瑾之坐了下來。一如在雲(yún)安寺那般,輕輕的以頭枕著母親的腿,“娘,你終於回來了。”
“娘卻寧願沒有回來。”楊瑾之輕嘆一聲,指尖輕柔的拂過女兒蒼白的面龐,“這裡有太多慘烈的記憶,有些事情不想面對卻還是得面對。合歡,娘不喜歡這兒,不喜歡這麼冰冷的地方。”
“那我去跟爹說,讓娘去我那兒住一晚。可惜如今不是春日,梨花早就敗了,否則孃親一定會很喜歡我的梨園。”趙無憂笑道。
梨園?
梨花?
楊瑾之似乎想起了什麼,眼睛裡泛著少許遲滯之色,“娘其實一點都不喜歡梨花,那樣的白,一旦染上鮮血,就會變成噩夢。”
“娘在說什麼呢?”趙無憂不解。
想了想,楊瑾之將那塊玉佩重新戴在了趙無憂的脖頸上,“合歡,娘沒什麼可給你的,唯有這個東西原就是你的,你一定要好好的收著,千萬千萬不能弄丟了,知道嗎?”
“娘不是說,這個是平安符嗎?”趙無憂凝眉,“娘自己收著吧!”
“娘給你了,就是你的。”楊瑾之意味深長的望著她,“記著。千萬別讓你爹看到,不要輕易拿出來示人。這雖然是平安符,可若是不謹(jǐn)慎處置,很容易會變成催命符。娘累了,沒辦法繼續(xù)保存下去,唯有交還給你,接下來的路還得你自己去走。”
“娘,你怎麼怪怪的?”趙無憂不明白,娘這是怎麼了?
楊瑾之紅著眼睛,“娘沒什麼怪怪的,娘只是、只是覺得累了,老了,再也保護(hù)不了自己的女兒,所以呢——娘相信合歡會自己保護(hù)自己的。”她俯首,將略顯粗糙的面頰貼在女兒的額頭,“以後不管做什麼事,都不必顧及我,想做什麼就去做吧!”
“娘?”趙無憂心頭一窒,彷彿有什麼東西在心口竄動,微微泛著疼。
“娘最後再說一遍,娘老了,這是無可更改的事實。你可知道你爲(wèi)什麼叫合歡嗎?”楊瑾之笑問。
趙無憂搖頭。
楊瑾之低低的開口,“因爲(wèi)有人跟我說,她此生再難見閤家之歡,是故這合歡便成了她此生遺憾。她希望所有的人,都能盡歡盡樂,免去生離死別之苦。”
聞言,趙無憂蹙眉望著楊瑾之。“娘,你到底想說什麼?你怎麼了?”她想著,母親難不成又犯病了,正要去叫溫故,卻被楊瑾之一把拽住。
一聲嘆息,楊瑾之將那個木箱子取了出來。早前爲(wèi)了調(diào)查紅繩子的事兒,趙無憂打開過這個箱子,可是她沒想到孃親此刻竟然想起了這個,當(dāng)下有些發(fā)愣。
“娘?”趙無憂幾欲阻止,“你累了,該好好歇著,爹很快就會回來。”
“所以我要在你爹回來之前,在娘還保存一絲清醒之前,把該交代的都交代一下。”楊瑾之並不像是在開玩笑。“這個箱子裡裝著的,都是你小時候的東西。有些已經(jīng)遺失,而有些卻被娘撿回來小心的保存。”
看得出來,楊瑾之也在猶豫,但她猶豫的成分並不多,更多的是一種眷戀,一種難以割捨的情意。她含淚望著自己的女兒,從嗷嗷待哺,到了此刻的身段頎長,要用仰望來形容。
“娘,女兒長大了。”趙無憂抿脣,“有些事情,還是讓我自己來解決吧!”這箱子裡是什麼東西,趙無憂豈會不懂。若是母親發(fā)現(xiàn)少了一根紅繩,又當(dāng)如何?
趙無憂想要阻止母親打開箱子,可惜——她的母親也是個倔強(qiáng)的,否則不會倔強(qiáng)的在雲(yún)安寺待了那麼多年,不肯踏出大門半步。
箱子打開來,一對虎頭鞋出現(xiàn)在楊瑾之的視線裡,“這是你小時候穿過的東西,是我一針一線做的,本來有兩對,只不過後來你哥哥被弄丟了,所以那一對也被你爹丟進(jìn)了火盆裡燒掉了。這裡頭剩下的,就只有你的物件。”
楊瑾之似乎在翻找什麼,趙無憂已經(jīng)猜到她在找什麼,只是在站一旁沒有吭聲。
“東西呢?”楊瑾之一愣,“爲(wèi)何沒有了?是誰來過我這兒?”下一刻,她身子一怔,而後徐徐轉(zhuǎn)身盯著一言不發(fā)的趙無憂。
趙無憂的眼神不避不躲,脣角揚起一抹無奈的弧度,“娘是在找紅繩子?”
楊瑾之身子微顫,她張了張嘴,盯著趙無憂卻沒敢開口。
“那繩子被我拿走了。”趙無憂解釋,“在平臨城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一名北疆蠻子手上有這樣一根繩子,下頭懸著啞鈴,我一時好奇……娘說,我也有一個。”
她頓了頓,“我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只當(dāng)是個尋常物件,所以順手給拿走了。”
“那繩子呢?”楊瑾之目不轉(zhuǎn)睛的望著她。
趙無憂抿脣,“丟了。”
她可不敢告訴楊瑾之太多,不敢告訴母親,繩子被他拿來試探溫故了。如果楊瑾之知道身邊有個蠻子,也不知會作何感想。
“丟了?”楊瑾之面色灰白,略顯黯然的坐在了凳子上,神情遲滯,“丟了便丟了吧,原就不是什麼很重要的東西,丟了——也好!”
“娘?”趙無憂忙道,“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跟你沒關(guān)係,大概是緣分盡了。”楊瑾之長嘆一聲,說著令人費解的話語。“有些不該來,有些不該走,果然是半點不由人。”
“娘,你累了吧!”趙無憂擔(dān)慮的望著母親蒼白的臉,“好好歇著吧!”
楊瑾之苦笑兩聲,“這輩子都歇夠了,再歇著估計就醒不來了,可我還想看著合歡歡歡喜喜的嫁人。”她含笑望著趙無憂,“合歡,你告訴娘一句實話,你可有法子能避開這場婚事?”
趙無憂報之一笑,“娘別擔(dān)心,合歡心中有數(shù)。”
楊瑾之張了張嘴,終究沒有再多說什麼。而趙無憂忽略了自己母親的手,此刻正死死摳著那木箱子,幾乎要摳出血來。
因爲(wèi)朝上突然有事,這頓飯是趙無憂陪著楊瑾之吃的,哄了母親睡覺,趙無憂便在趙嵩回來之前趕回尚書府。
望著燭光裡那一套大紅喜服,她竟有種嫣紅如血的錯覺,莫名的覺得心頭瘮?shù)没拧D欠N無言的驚懼,不斷的蔓延至四肢百骸,讓人只覺得極度不安。
麼麼噠,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