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斑好似一塊塊巴掌大小的饅頭,只是表皮被蘸滿了橘黃色的汁液,如果這些鼓凸的饅頭狀黃斑都是一顆顆海蟹腹下的蟹黃,那麼這種蟹只怕不會比一斤重的黃尾魚輕上多少。
林傲卻顧不上計較這些,因爲(wèi)眼角餘光瞥處,那條巨大的海蛭已拱上了自己的右腳。
腳下的布鞋早已千瘡百孔、連布如絲,五趾盡露,腳心通風(fēng)。
海蛭的尖端觸角不知何時已穿透了鞋底的破窟窿,抵上了腳心處。
頓時從腳心處傳來一陣陣柔軟的肉感,林傲心中卻不由得一喜,心忖自己竟沒有完全變成植物人,畢竟雙足還是有感覺的。
但此念還未轉(zhuǎn)畢,他立馬就再高興不起來。
分明感覺到海蛭的尖觸頭扎入了腳心一分,一股撕心裂肺般地劇痛頓刺得他發(fā)出一聲極輕地痛哼。
他極力地控制著自己的情緒,唯恐被那顆四棱火焰石瞧出端倪,譏笑自己膽小懼痛。
但隨即腳心又傳來那條尖觸向腳板肉心捅進(jìn)而產(chǎn)生的撕痛還是讓他忍不住悶哼一聲。
林傲用舌尖舔掉了從額頭滴在上脣的冷汗,努力壓制嗓道想要痛呻的衝動。
“嘶”!
突然那條尖觸角猛地向外抽出,林傲慘哼一聲,差點兒要咬舌自盡。
他怎麼也想不到,尖錐利器在抽拔時遠(yuǎn)比扎進(jìn)肉體要痛了不止一倍。
想一想先前被自己一劍刺頭心臟、再拔出斃命的武林高手,林傲冰冷無情的心也不由生出一陣無聲地嘆息。
卻原來,無情的殺手也有寂寞的時候,那就是當(dāng)回想起目標(biāo)兩眼不甘地倒在自己劍下的那一幕。
腳心這時被一圈彈性十足地柔物牢牢吸住,林傲被從情感深波中拉回現(xiàn)實,他完全能想象到那條海蛭磨盤大的吸盤附在自己足上的那副貪婪模樣。
然而,即便是死亡迫在眉睫,林傲也絕不向那顆四棱火焰石低頭求救,這倒不是因爲(wèi)林傲故意在和它賭氣,而是從小到大,林傲甚至從沒有主動開口向別人借過一樣?xùn)|西。
如果不是自小養(yǎng)成的冰冷和不諳世事的性情,在中土?xí)r,別人又怎會送給他“冷麪刺客”這個冷血稱號?
一股強(qiáng)大的磁力從吸盤上涌出,林傲渾身的血液頓如泄了洪般倒涌而下,他驀覺渾身好似快要抽空了般難受,心情剎那間跌至低谷。
“我要死了,”林傲痛苦地想道:“本來在死亡的邊緣轉(zhuǎn)了一圈,好不容易纔找到一絲生存地希望,卻沒想到上天還是不願眷戀於我,依舊想把我送給死神閻羅的魔掌中去。”
林傲的身體忽然開始抽搐起來,但他卻不爲(wèi)自己酥至近乎石化的軀體驟然的動彈而喜悅,反而意識到自己的血液正逐漸減少,原先飽滿的血管因空曠而刺激軀體,使得四肢百骸剎那間有了一次徹底石化前地迴光返照。
一個殺手在殺人前早就做好了失敗送命的準(zhǔn)備,所以他們在很小時就開始訓(xùn)練剋制自己對死亡的恐懼。
林傲乃刺客堂的首席殺手,原本死亡在他眼中,就好比是吃喝拉撒那般尋常。
之所以會出現(xiàn)開始的恐懼,那是源於一個人對危險迫近的本能反應(yīng)。
然而這一刻,當(dāng)死神真正降臨時,他卻反而毫無所懼了。
人生就像是一張抵押在死神手中的支票,活著時,你不斷地向他支取,直到死前的最後一刻,這張支票也被你支光花盡。
“而我本該早已死去,現(xiàn)在多活片刻,那也是空賺的利息。”林傲輕輕一嘆,嘴角逐漸被一個滿足的笑意籠罩住。
“啊,什麼味?”林傲本已堅定死志,忽然被一股極濃的燒焦臭肉味刺激地精神一振。
驀地腳心一輕,海蛭的吸盤竟突然無端由地脫落下去,林傲正驚疑間,耳邊忽傳來那顆火焰石的刺耳尖叫,“臭乞丐,快伸手。”
林傲大腦剎那間懵了,完全是下意識地將左手向前伸出了兩寸。
突然眼前一亮,一滴血紅地晶液自面前半尺處垂直墜落,正好點在左手中指上。林傲正要不解地詢問一聲,驀覺指頭一涼,晶液已無聲無息地滲入了指肉內(nèi),片刻已與指頭的血液融爲(wèi)一體。
林傲哪裡還不知是這顆火焰石在搗鬼,頓時氣得七竅生煙,憤然道:“這到底是什麼東西,爲(wèi)何會鑽進(jìn)了我的身體內(nèi)?哼,你是故意在耍我。”
“蓬”!
眼前突地重重墜下了一個龐然大物,將沙地砸開了一個半人寬的洞穴,激起一陣沙浪四處翻飛。
那怪物渾身焦黑如碳,分明是被烈火焚燒了一番。
林傲從它的兩端輪廓認(rèn)了出來,此物正是那條差點要了自己命的吸血螞蟥,但這時已被燒的面目全非。
林傲斜眼瞥了瞥不遠(yuǎn)的那顆四棱火焰石,乾咳一聲,道:“是你做的好事?”
火焰石似乎有些不高興地埋怨道:“老子救了你性命,你不感激也便罷了,卻處處懷疑我的用心。”
“那麼……”林傲目光移上自己的左手中指,道:“這又是怎麼一回事?”
火焰石驀地咆哮一聲,道:“老子就知道你這個臭乞丐以小心之心度老子的君子之腹。咔,那東西是海蛭腹內(nèi)最寶貴的蟥丹,具有化瘀充血的絕好效用。你這傢伙真是無知地緊,要不是看你那生了鏽的病體太過可憐,老子纔不會將那好東西留給你糟蹋呢。”
林傲只聽得哭笑不得,敢情自己的重傷的身體竟被它罵成“生了鏽的病體”,更被它這個爛石頭以君子自居而罵自己做小人……
真是乖乖不得了,見過狂妄自大地膿包,卻沒見過自充活人地爛石塊。
就在這時,林傲心中驀然一動,想到了方纔應(yīng)火焰石爆喝而移動的左臂,他突然狂喜非常,暗忖莫非自己的身體並未被石化,還有恢復(fù)的可能性?
“小子挺得意吧?”那火焰石似乎具有一隻暗生的慧眼,看出了此刻林傲心中的激動,怪叫道:“這下你可知道老子的良苦用心了吧?”
林傲這時才終於知道這顆火焰石先前並非是要看自己出醜,而是要借那條海蛭的尖觸頭來刺激自己僵硬的軀體,進(jìn)而觸發(fā)自己肌肉的生機(jī)。
唉,這般想來,這顆爛石頭卻可謂是用心良苦。
不過林傲氣憤它總是一副趾高氣昂地可惡嘴臉,還句句都罵的自己無言以對,所以只悶哼一聲,權(quán)當(dāng)它的說話是放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