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媚兒心裡有氣,想到自己幾日來的委屈,坐在牀邊摸著淚,不久嚶嚶哭開了。
小狐貍安慰她說:“這就同練字一般,很乏味,但是是必須的臨帖,若沒這個根基,沒有日後,所以姐姐要耐心地等待時機。此刻一定伺候好舅姑,照顧好家人,讓誰人談到元大娘子都有口皆碑。”
丈夫都沒了,還在乎那些虛名作甚,柳媚兒無奈嘆息,但若非如此,也別無良策。
柳媚兒養(yǎng)了一隻八哥,那是公爹的寵兒,交給她代養(yǎng)。
八哥兒黑黑的羽毛,金黃色的喙,立在鳥籠跳棍兒上,蹦蹦跳跳總喜歡多嘴學(xué)人說話,可巧就記得了柳媚兒逗小狐貍總說的那句:“狐貍黃鼠狼是一家,黃鼠狼打胖了就是狐貍。”
每聽到八哥嘰嘰喳喳這麼說,小狐貍氣得揮手要去掐死八哥兒,但在柳媚兒一瞪眼下也無可奈何。
這回柳媚兒收拾妥當(dāng)要出屋,八哥兒在屋裡尖聲尖氣說:“黃鼠狼打胖了是狐貍,黃鼠狼打胖了是狐貍!”
柳媚兒被逗得噗嗤一笑,不過一回頭的功夫,就見小狐貍一伸脖頸,紅紅的舌頭探出如蛇芯子一般迅猛,立在鳥欄上的八哥立時不見了蹤影,只剩拴腿的那根黃銅腳鏈在鳥籠上晃盪。小狐貍揩著嘴,揉揉肚子,嘴角幾根黑色羽絨,訕訕地望著柳媚兒。
柳媚兒又急又怒罵道:“你可知那八哥是我公爹的命根子,這可如何是好。若被他得知八哥不見了,少不得一頓埋怨。”
狐貍蹲坐在地上舔著嘴兒嘟囔道:“八哥兒肉一點也不好吃,酸的,沒雞肉好吃。”
柳媚兒柳眉倒豎,提起膽瓶裡的雞毛撣子追了小狐貍滿屋打,小狐貍蹭蹭蹭上了屋樑,趴在屋樑上偷眼望著柳媚兒,膽怯般說:“早知道一點也不可口,就不吃它了。”
雨洗後的晴空,山桃花開得絢爛。
菜地裡的油菜亮綠一片,生機盎然。
媚兒立在田間起身擦汗捶腰,望著遠處大妮揹著小弟弟,一手拉著大弟弟在田埂上奔跑,天真燦漫的小臉帶著笑容,憧憬著美好的時光。
武嫂子在田地間彎腰除草,對媚兒嚷道:“少奶奶,再有兩場雨,這油菜就要開花了。到時候滿地黃金一樣,惹喜的呢。”
自從有了這片田地,武嫂子一家絕處逢生一樣的開心。
地邊的窩棚外搭起的臨時土竈上架著一張舊鐵鍋,飯菜的噴香順著白色炊煙裊裊而上。
老武一瘸一拐在雞圈外徘徊,大聲地問身後的“花花”說:“花花呀,少奶奶可對你是真好。你說你一條狗,又不是黃鼠狼子,你吃的什麼雞呀?還一天吃兩隻,比少奶奶的飯都精貴。”
柳媚兒聽得暗笑,此刻小狐貍追在老武身後逡巡擺著彎彎的尾巴,哪裡還有狐貍的威風(fēng)?
晚上回到家,柳媚兒向公婆一一講述了田地裡的近況,播種了多少田地,養(yǎng)了多少雞鴨,還打算將運河河道的水引進凹地的池塘來。一來可以養(yǎng)些魚蝦,二來可以灌地。
望著勤快乾練的兒媳婦,公公聽得頻頻點頭,婆婆笑嘻嘻地說:“當(dāng)年娶媚兒過門時,還有人說,媚兒欠缺些女孩家的溫柔,過於強幹。如今看來,這媳婦還真是家中寶,幹些什麼都是風(fēng)生水起的。纔不過一片荒地,這就種上了菜,還養(yǎng)了活物。”
柳媚兒羞澀地垂下頭,心裡也爲(wèi)一地的生機勃勃而沾沾自喜,有了這片地,彷彿排解了自己心頭所有的不快鬱煩。
“媳婦,下去換洗一下,看你這一身沾得盡是泥土,地裡的土都被你帶回來二兩了。看這臉上,都汗花掉了。”婆婆愛惜地叮囑柳媚兒去梳洗,憐惜的低聲囑咐:“你也是該梳妝打扮一番,都成了黃臉婆了,好歹也照顧你男人的臉面。”
媚兒淺然一笑,餘光看到一旁的元朗在望著她,疑慮的目光,似乎難以置信她的韌性和勇氣開了那片宅地。
而一旁的紅杏在悠然地玩弄自己的指甲,那指甲上塗抹著紫紅色鮮豔的蔻丹,同櫻脣上的脣紅一個顏色。她偷眼在看媚兒,似乎又在憋什麼壞心思。
這些日,柳媚兒多是按了小狐貍的叮囑,主動地同紅杏說笑。偶爾元朗來到房裡同她對賬,事情妥當(dāng)後柳媚兒一早打發(fā)元朗去紅杏的房裡,家中來客人時,媚兒也多是拉了紅杏一道應(yīng)酬,同姐妹一般同進同退。
但媚兒心裡犯疑小狐貍的“詭計”,能得到丈夫的眷顧尚且求之不得,如何還要將丈夫主動推給小妾紅杏,不止如此,還如姐妹般擡舉紅杏,豈不是自甘讓出自己在元家正室的位置?
小狐貍似勘出柳媚兒的疑竇,勸她說:“皆是姐姐對元朗餘情未了,若姐姐果真能咬牙斬斷三千煩惱絲,蛟兒也不必費這番周折。”
柳媚兒聽小狐貍這番感嘆,悵然若失,玉容寂寞,獨守孤燈慨嘆。她自問已是“溫淑嫺良”,上得廳堂,下得廚房,她極力在做一個元家賢惠的好媳婦,但丈夫如何如此冷落她?
白日內(nèi)外忙碌時那副幹練的樣子已經(jīng)蕩然無存,滿心都是茫然。
“姐姐,莫要心急。沒有舍,哪有得?‘捨得’‘捨得’,就是如此!元朗疏遠姐姐,皆因姐姐過於縱他。想來即來,想去即去,索要脣舌盡給了他,何時興起也將就了他。就是天天珍饈海味也會吃厭倦,只是那得不到的東西纔是好的。姐姐總在抱怨男人都喜歡小妾,其實也不盡然。我母后就曾經(jīng)專寵,三千后妃都敵不過她。若論姿色,她不是最美,但能握住父王的心。”小狐貍蹲在柳媚兒的膝前循循善誘,靈眸忽閃,繁星搖落在靜夜寒潭中一般清泠泠,柳媚兒抱起它將頭深深埋入那絨絨的毛皮中。
雨夜,春寒料峭,柳媚兒特許小狐貍可以睡到她的牀邊取暖。但只可以睡在她的牀腳,不許越雷池半步。小狐貍也乖,如小貓小狗一般順從地陪伴她。
每晚,柳媚兒洗漱時都要將小狐貍轟去牀下躲避,直到她換上一身洗得脫色的桃紅綢衫子,散開一頭青絲對了菱花鏡用木梳整理頭髮時,才許小狐貍出來。
小狐貍就靜靜地坐在地上癡癡地望著她,目不轉(zhuǎn)睛。
有幾次,柳媚兒在銅鏡中看到小狐貍的表情,忍不住回頭笑望他問:“看我做什麼?”
只這猛然一扭頭,甩散一頭烏髮,千絲萬縷如黑色的綢絹般飄逸,側(cè)眼看小狐貍時,甜美的笑容中帶了聰慧,和一種小狐貍很少見到的特質(zhì),那是什麼,小狐貍自己也說不清。恰如道邊一株優(yōu)雅的小花。開得寂靜無聲,雖不珍貴嬌媚,卻是野草難以隱藏的美麗,那麼的奪目,勝過仙葩無數(shù)。
“姐姐你真美。”小狐貍情不自禁道。
柳媚兒微微怔怔神,啐了一聲道:“油嘴滑舌,小心我提了尾巴扔你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