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直碎碎念著,聽得人頭疼。陸子翊徑自往樓上走去,鍾虎趕緊勸阻她,“小夫人已經回來了,你去廚房準備午飯吧,三少中午應該會在家裡吃飯。”
“我真沒有不告訴——”李姨放心不下看著樓梯的方向。
“知道了,沒怪你的意思。”鍾虎皺起濃眉再次打斷她不停的嘮叨,又交代,“下次再遇到這類事情,你不用去告訴老夫人,找不到三少,你打電話給我,記住了。”
顧婉君倚著門柱,她穿著昨晚的旗袍,霧氣吹拂到身上,依然是冷的。她抱著雙臂,牙齒輕輕咬著下脣,一遍一遍地磨噬,寒冷的感覺令她格外清醒。
目送著唐睿上了車,就像那年舞會上他當衆拂了她邀約的手毫不留情打碎她的驕傲那樣,他頭也不回地離開。
他曾是她的幻想中的那雙水晶鞋,穿上它她就可以成爲真正的公主。她無數次想象過,把他從宋安七身邊搶過來,對宋安七會是怎樣的打擊?那樣的想象,令她覺得快樂。
可最終,他卻給了她難堪。現在回想起來那段虛榮無知的愛慕,真是好氣又好笑。
顧婉君彎起嘴角,怔怔看著陸宅霧氣沉沉的小花園,眼睛澀澀的,那是一夜未睡的結果。等了一夜,累得大腦想不起任何東西。而被人等了整整一夜呢?應該是會很美好的吧。
鍾虎去車庫取車,替陸子翊去公司取今天要批的文件。走在臺階下,發現呆站在門邊的顧婉君,脣角輕輕地抿著,眼睛裡有一種奇怪的神采。像是微笑,但晃眼看過,竟覺得有些落寞。
臥室裡燈火通明,所有的燈亮著有些刺眼。陸子翊關上門,關了頂燈。
房間頓時黯淡了一些,他走向牀頭,關掉桌上的檯燈。只剩下了牀頭燈,灑著朦朧的光線,餘光裡牀上蜷成一團的被子顫抖了一下。陸子翊坐到牀頭,伸手果斷地關上最後一盞燈。和衣躺上牀,陸子翊閉著眼。隔著被子,伸手把瑟瑟發抖的蜷縮成一團的身子拉進到身邊。
靜靜地躺了幾分鐘,宋安七慢慢地,像只冬眠之後睡醒的蟲,慢慢挪進他懷裡。
她一定又在哭。他們每一次慪氣鬥完嘴,她都會自己一個人躲起來哭,有時候是被子裡,有時候是衣櫃裡。他每次把她從櫃子裡挖出來都會笑,她倒不會不好意思,還總是義正言辭地說我纔不要你看到我爲你哭,一輩子這麼短,你把時間全用來記住我怎麼笑的不更好。我也不想和你吵,我把自己關起來,等你來找我。慢慢地就不會生氣了。
事實上,這幾年,他很少看見她哭。她黏著他的時候,總是笑得像個不成熟的孩子,像夏天裡明媚盛開的花。婚後在他面前唯一一次掉淚,好像是檢查身體那晚她在書房請他和她離婚的時候。
陸子翊抱著她,低嘆了口氣。
靜默,有時候果真是一種最強的催眠,讓人很快地暫時忘掉所有的不愉快。宋安七睡得很不安穩,亂夢嘈雜。最後昏昏沉沉醒來,抵在牀頭傻傻盯著頂上的吊燈,終於明白不是夢。
腳下忽然一涼,有什麼冰冰涼涼的東西劃過,有點癢。她下意識地縮起腿,下一秒腳腕被猛地扣住。
“別動——”
宋安七看著牀腳坐著的陸子翊,半夢半醒,“你在幹嘛?”
陸子翊彈了彈指尖,又低下頭,她始纔看到他手上的棉棒和旁邊牀凳上的碘伏,暴露在空氣中的腳丫不自在地動了動。
她被挾持走的時候爲了方便解救,故意落下一隻鞋。一路提心吊膽,連疼都麻痹了,後來唐睿怎麼給她換的拖鞋,也還沒多大印象。
“你不去公司嗎?這些我可以自己來。”
“沒什麼大事,去不去都沒關係。”陸子翊合上瓶蓋,擡起頭,看了看扔在一邊樣式質劣的拖鞋,問,“你二哥怎麼沒幫你把腳上的傷一起處理了?”
也許是她敏感了,不鹹不淡的語氣,沒有來由地有些刺耳。宋安七蒼白的臉,毫無生氣,“你可以不要這樣嗎?不給我解釋機會的人是你,不是他。”
她知道他不開心,可她不想和他吵了。
“是嗎?”陸子翊捏著她纖細的腳踝,塗著膏藥的拇指控制著力道按捏小腿上那塊巴掌大小的淤青,慢慢擡起頭,哄的語氣,“我們今天還有大把的時間,慢慢告訴我,昨天晚上的事情。你有看到他們的臉或者知道他們是誰嗎?”
“他們拿布條把我眼睛蒙著,我什麼也沒看見。”
宋安七謹慎地跳過楊理的部分,只說是在後門不小心遇上劫匪,被綁上車。他們搶走了她的現金和零碎的小首飾,逼她說出銀行賬號的密碼的時候發生了內訌,最後不了了之,把她扔在了郊外。
她不是很會說謊的人,還好楊理特別在車上教了她一遍。陸子翊低垂著頭,注意力大半集中在檢查她腿上的淤青。看了半晌,“下午去醫院做個全身檢查。”
他拉下她卷高的褲腳,脫掉襯衣走向衣帽間,“吃過午飯我回老宅去一趟,你再睡會兒等我回來。”
宋安七看見他換了件棉質休閒開衫,等他出來,還是放心不下,“公司那裡不去可以嗎?”
“鍾虎去公司拿了文件,我在家看是一樣。”陸子翊拿起茶幾上的文件,看看她,“我去書房了。”
宋安七掀開被子下牀,找了換洗的衣褲,走出衣帽間,門忽然又開了。陸子翊握著文件,下巴朝著她腳面點點,“你腳上的傷口不能沾水。”
“那我用溼毛巾擦一下好了。”
看著門再被扣上,宋安七輕輕出了口氣。她不知道昨晚的事瞞著陸子翊,是對還是不應該。楊理萬般謹慎,尤其叮囑了好幾遍,讓她不要向任何人提起她們見過面的事情。楊理言語間的緊張表示,他目前的處境已經到了危及人身安全的地步。
不知道,昨晚後來他怎麼樣了?
嗡嗡嗡——
茶幾上,手機打著轉,發出淺白的光線。宋安七拿起電話,是一個陌生的號碼,“喂?”
“天使?”
“……是我。”宋安七窘然地回答,下意識地問,“你找不到路了?”
那頭半天沒說話,估計被她雷住了。一會兒Oscar纔在電話裡問,“你昨晚回家沒事吧,我看你走得真快,才進門一眨眼就看不見你身影了。”
“沒事。”宋安七慶幸,幸虧他沒看見,否則情況恐怕無法想象。
“哦,我還以爲你故意躲起來整我……對啦,我下午有事可能不在診所,你別來啦。”扯了半天他終於想起正題。
宋安七說好啊,她本來就計劃下午給他電話請假來著。
“你有事就好,咱倆就誰也不虧欠誰啦。那就這麼著,明天見。”他那頭好像有誰在催著,匆匆忙忙話都沒說清,沒等她把話說完。
宋安七走進衛生間,潤溼了毛巾把身上擦了一遍,接了盆溫水洗頭。一盆水洗下來,滿盆子裡漂著濃密黑長的頭髮,滿滿一大把繞了兩隻手,像妖嬈的水草。
“陸太太——”
“什麼事?”宋安七回過神,匆忙把掉髮繞成一團,抽出張紙巾裹好扔進垃圾桶裡。用大毛巾裹住頭髮,走出去開了門。
李姨站在門口,神情扭捏,不敢去看宋安七,“來個兩名警察,說是詢問昨天的事情。”
“我知道了,你把茶倒上,我馬上下來。”
“那要知會陸先生嗎?他在書房,我不知道……”經過清晨的事,陳姨不敢自作主張了。陸子翊的書房,除了宋安七和鍾虎,平常是不讓人靠近的。
宋安七想了下,“不用了,別去打擾他。李姨,昨天的事是意外,沒有人怪你,你也別放在心上。”
陳姨表情一喜,感激得連連點頭。宋安七怕她一說又沒法收場,讓她趕緊下樓去招待下警察。
把頭髮吹得半乾,宋安七換了寬鬆的棉布長裙,下了樓。
兩名警員站起來,年紀資深的那位把自己的*遞給宋安七,[張柏,刑警中隊隊長]。
“不好意思又來打擾了,宋小姐。昨晚發生的事情,我們感到很抱歉,我們現在來,一是就昨晚的事情找你做一個詳細的筆錄,你不要緊張,只需要把你看到的、聽到的告訴我們就可以了。二來嘛,我們這裡有幾張照片,想請宋小姐你幫忙認一下人。”
“認什麼人?”
陸子翊從樓梯上下來,清冷的目光看向張柏,輕勾起脣角,“張柏,好久不見了。”
“陸先生,您好。”張柏笑得客套。
無視掉他伸過去的手,陸子翊瞟向茶幾上的證件,脣畔笑意更深,“什麼時候會是張大隊長呢?”
“這個不是我工作中應該關心的問題。”張柏不太自在地坐回去,“陸先生,今天我們是爲尊夫人昨晚遭遇搶劫的事情而來。今天上午,在解救宋小姐草叢地旁邊的公路沿線,二十公里遠的地方,我們發現了一具屍體。目前身份未定,不確定和宋小姐遇劫有沒有聯繫。只是碰巧都在那條路沿線,所以想請宋小姐看一看,是不是昨天兩名綁匪中的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