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趙曙真的醒了，狀態(tài)看起來不錯，面色真有不少紅潤之色，坐在牀邊。
太子趙頊已然在面前，說道：“父皇可是要好起來了？那可太好了。”
趙曙點了點頭，自己也感覺不那麼難受了，問道：“聽你母后說宮外起了亂事，什麼亂事啊？”
“父皇，是有人趁著父皇臥病在牀，竟然僞造聖旨把城外的禁軍調(diào)入城了。”趙頊答著。
趙曙身形一顫：“什麼？何人敢如此行事？可是甘奇？”
趙曙著急起來了，他下意識的猜想還真就是甘奇，這朝堂之上，也唯有甘奇有這個膽子。
“父皇，豈能是甘先生，甘先生雖然有個樞密院使的名頭，但樞密院的大印並非他在掌控，那些虎符印鑑也並非甘先生掌控，甘先生自然也做不了這般的事情。”趙頊連忙解釋起來，也是給甘奇開脫。
趙曙聞言倒是不那麼急了，趙頊說得有道理，昔日讓甘奇回家待著，換個文彥博來主持樞密院，就是爲(wèi)了防備這種事情，趙曙此時自然覺得自己有先見之明，若今日是甘奇帶兵入城了，那後果不堪設(shè)想。
“那是何人做得此事啊？”趙曙再問。
“是那樞密院使文彥博，也唯有他拿著聖旨才做得了這般事情，此人僞造聖旨調(diào)兵入京欲意謀殺甘相公。”趙頊如實答著，這種事情，也要趙曙做個決斷。
“哦？”趙曙疑問一語，卻並不如剛纔那般急切，而是語氣平緩再問：“成功了嗎？”
“未成，甘先生何許人也？豈能被這等宵小輕易謀殺？反倒是文彥博這廝僞造的聖旨被甘先生與衆(zhòng)多軍將當(dāng)場識破，聽說被衆(zhòng)多軍將當(dāng)場亂刀砍死。”
“什麼？你說什麼？文相被衆(zhòng)多軍將當(dāng)場砍死了？”趙曙以爲(wèi)自己聽錯了，這句話之前，趙曙還心中覺得文彥博此事辦得不錯，沒想到陡然反轉(zhuǎn)，文彥博竟然被殺死了。
“父皇，僞造聖旨帶兵入城，那就是謀逆之罪，那些被文彥博矇騙的軍將差一點都成了謀逆之賊，識破了聖旨，這些人豈能不怒？衆(zhòng)怒之下，這般逆賊，豈有不死之理？可見天下之人，皆心向朝廷，心向我趙家，著實讓人欣慰。”趙頊說出這番話語，還真有自豪之感，皇族趙家受到天下人的擁護(hù)，自然自豪。
趙曙內(nèi)心之中還真沒有去怪文彥博僞造聖旨，只聽得文彥博被亂刀砍死，便覺得心頭一痛，大軍入城，竟然都沒有殺得甘奇，趙曙更是覺得難受不已，心中堵得慌，一口氣上不來下不去。
忽然，趙曙渾身一軟，往牀榻倒去，一口老血從口中涌出，嚇得左右之人連忙一擁上前。
趙頊驚慌之間大喊：“御醫(yī)御醫(yī)……快來看看，快來看看！”
御醫(yī)七八個，皆衝進(jìn)房間之內(nèi)，把牀榻圍成一圈。
一個御醫(yī)捏著皇帝的脈搏，時不時回頭看一眼趙頊。不得多久，他與趙頊說道：“太子殿下，借一步說話。”
趙頊一招手，把御醫(yī)帶到隔壁偏廳，立馬說道：“快說。”
“殿下，不是微臣無能，實乃病入膏肓，非藥石所能醫(yī)也。”
“胡說，剛纔還好好的，面色都紅潤了，這不是好轉(zhuǎn)了嗎？”趙頊顯然不相信。
“殿下，實不相瞞，病重之時，這般情況也是常見的，俗稱迴光返照，陛下怕是……”
“怕是什麼？”
“怕是隻在朝夕了……”
“胡說，胡說！”趙頊怒了。
御醫(yī)只得連連躬身作揖。
門外大喊：“殿下，陛下召您說話。”
趙頊連忙又回到病榻之前，此時的趙曙，已然再也沒有了紅潤的面龐，嘴邊的鮮血剛剛擦去，還留有一抹鮮紅，趙曙想起身，卻是連擡頭都很困難。
趙頊已然淚流滿面把頭湊到近前。
趙曙有氣無力問了一語：“兒啊，爹可是要死了？”
趙頊連連搖頭：“父皇一定會好起來的，一定會好起來的。”
趙曙慢慢搖頭：“罷了罷了，時也命也，那御醫(yī)與你借一步說話，爹就知道……爹知道，這病好不了了。”
“父皇，不會的不會的，父皇你還年輕著呢……”
“莫哭，聽爹與你說。”趙曙面色陡然堅毅起來。
“爹說，孩兒聽著呢。”趙頊一直把耳朵湊到趙曙的嘴巴旁邊去聽。
“甘奇，不得不防，他是那司馬懿之輩，興許他自己就是司馬昭司馬炎，一定不能重用，若是有機(jī)會，一定要除掉他。”這大概是趙曙最後的遺言了。
趙頊聽得這話，並未有任何驚駭，他看著自己的父皇，想要辯解什麼，卻又忍了忍，卻還是忍不住說道：“父皇，這其中定是有什麼誤會啊？”
趙曙聞言忽然激動了起來，不知哪裡來的力氣，一把抓住趙頊的手臂，說道：“兒啊，你一定要聽進(jìn)去爹的話語。”
十八歲的趙頊，忽然見得趙曙激動了起來，不忍再駁，立馬連連點頭：“嗯，嗯，孩兒知曉了，孩兒知曉了，父皇放心。”
趙曙聽得兒子這麼一答，渾身一軟，再也抓不住趙頊的手臂，雙眼也閉了起來，就在這一瞬間，趙曙徹底昏迷了過去。
趙頊連忙又喊御醫(yī)，御醫(yī)前來查看一番，還未死，卻也只在朝夕了。
屋內(nèi)再次哭成一團(tuán)。
御醫(yī)們慢慢退到房間之外，從各處趕來的趙家男女老少，一個一個往裡進(jìn)，跪倒一片。
李璋也從屋內(nèi)出來了，到處奔走指揮，封鎖皇城所有大門，管制宮內(nèi)所有人員走動，此時他唯一的任務(wù)就是確保新舊交替不出現(xiàn)任何問題，一點差錯都不能出，暫時還得封鎖一下消息，也是防止生變，得暗中安排好一切，方能把宮內(nèi)真實的消息再放出去。
宮門之外，還站著無數(shù)文武，樞密院幾乎所有官員皆在。
宮門緊閉，到得快入夜了都沒有人召，宮門之外那些人，越發(fā)膽戰(zhàn)心驚。其他衙門的人開始陸續(xù)往回了，連御史臺諫院的言官都開始走了，這些樞密院的文武以及一幫禁軍主官卻還未離開。
“陛下應(yīng)該不會再召我等了吧？”
“出了這麼大的事，陛下病有好轉(zhuǎn)，怎麼能不召我等進(jìn)去呢？”
越是不召，衆(zhòng)人心中越是沒底，謀逆之罪，是真的如懸在頭上的利刃，這事情若是沒有個定論，哪個能回家睡得著覺？
衆(zhòng)人所擔(dān)心的，便是與文彥博扯上關(guān)係，黨羽之名一旦確立，那必然下場慘烈。但是誰又能真的與文彥博脫開關(guān)係呢？文彥博當(dāng)這個樞密使又不是一天兩天，哪個敢說沒有在文彥博面前諂媚過？哪個沒有給文彥博送過一些禮物？
哪個沒有在文彥博面前表達(dá)過什麼“馬首是瞻、唯命是從”之類的話語？
這般話語，平常說起來只是爲(wèi)了與上官打好關(guān)係，但是誰又能想到文彥博能做出謀逆之事？文彥博謀逆了，那以前說過的“馬首是瞻、唯命是從”這種話，就不是一句諂媚巴結(jié)了，那就是罪證，就是今日參與謀逆的罪證。
你說你沒有參與，真的不知道，完全被騙了。用什麼證明？反倒是證明你十有八九參與過謀逆的證據(jù)更多，若是你還寫過什麼巴結(jié)討好的書信拜帖，把“馬首是瞻、唯命是從”寫在紙上，到時候又在文彥博家中抄出來的這般文字聯(lián)絡(luò)，那更是證據(jù)確鑿的謀逆。
爲(wèi)何這些人之前急著證明自己與此事無關(guān)？那就是因爲(wèi)與此事有關(guān)的證據(jù)太容易找了。
自古謀逆之事，那是寧可錯殺不會放過，寧可錯殺一千也不能放過一個。
所有人心裡都有數(shù)，所以這些人在入夜了，還不敢從皇城門口離開，就怕萬一皇帝有召，不能第一時間進(jìn)去解釋。
“陛下不召我等，莫不是盛怒之下，不願聽我等解釋什麼？”
“這怎麼辦？”
“諸位，怎麼辦吶，你們也說一說，說句話啊，出出主意，若是到時候真給我等都安上罪名，那可是血流成河，自古謀逆之事，那都是血流成河的，你們趕緊想想辦法！”
“我可真是被矇騙的，我是真不知道聖旨都能有假。”
“我也是啊，我可一點都不知曉，直到樞密院衙門口，我都不知曉。”
“解鈴還須繫鈴人，此時怕就只有一人能幫咱們了。”
“何人？快說。”
“還能有何人？自然是甘相公。甘相公若是肯幫咱們，那就萬事大吉了。”
“我等帶兵入京圍殺甘相公，甘相公還能幫我等？我若是甘相公，巴不得你我這些人死絕了纔好。”
“那不一定，甘相公何許人也？那可是名士大儒，最是通情達(dá)理，而且甘相公也是那時間少有的聰慧人物，在軍中，向來也是愛兵如子，咱們?nèi)じ氏喙d許真的一條出路。”
“去尋甘相公？”
“死馬也當(dāng)活馬醫(yī)了，甘相公若是願意幫我等，那就最好不過，咱們一起去，在甘相公門口跪地請罪，興許真能避此大禍。”
“那……那就一起去吧，只要甘相公願意在陛下面前爲(wèi)我等說話，跪十天十夜也值得。”
此時的甘奇，正在家中，甲冑早已脫去，一身便服，心情大好，終於不用再那般如履薄冰惶恐度日了，家中的那些甲士也卸了一身甲冑，弓弩封箱，木盾也不必在擺在牆下。
好似這輩子，就今日最輕鬆，甘奇躺在搖椅之上，望著月空，人也放空了，身邊兒女繞膝，吃食點心茶水。
連趙宗蘭都喜笑顏開了，見得家中一切如常，再也沒有來去的鐵甲，她也知道事情解決了，坐在甘奇的身邊，享受著這難得的安寧。
甘霸左搖右晃走了進(jìn)來：“大哥，門外來了許多軍將，還有一些文官，說是要見大哥。”
難得安寧的甘奇，擺擺手：“不見，有什麼事情明日早說。”
“大哥，可都跪在門外呢。”甘霸又道。
甘奇立馬從搖椅上坐了起來：“什麼？一幫文武官員跪在我家門口，這像什麼話？這讓人看去了，那還不知道怎麼傳呢。讓他們進(jìn)來，趕緊的，當(dāng)真是胡來。”
“得令。”甘霸又搖著大屁股出去了。
甘奇起身到得前院，人才剛現(xiàn)身，就聽一片嗡嗡。
“甘相公恕罪啊，今日之事，我等皆受那奸賊矇騙，還請甘相公明鑑。”
“相公，末將之事一個小小軍將，實不知內(nèi)情，見得虎符印鑑，便聽令帶兵入城，麾下人馬都還未來得及聚齊就入城了，哪裡知道是這般情況，相公恕罪，相公恕罪。”
“相公，您是那千年不出的人物，必能知曉我等皆非從賊之人，可恨那文老賊……”
“相公，您一定要在陛下面前爲(wèi)我等美言幾語，我等皆非逆賊，我等實在是被矇騙了才做下帶兵入城之事，相公救命！”
甘奇聽得是一個頭兩個大，浮生偷得半日閒，還真就半日，甘奇擺著手：“好了好了，都不要說了，又沒誰說你們是逆賊，都回家睡覺。”
甘奇一臉的不耐煩，衆(zhòng)人更是嚇得不行：“相公，您一定要救我們吶……”
“唉，知道你們不是文彥博的黨羽，都放心吧，不會有人那此事大做文章的，此事皆是文彥博一人所爲(wèi)，與你們無關(guān)，你們還有殺賊之功，回吧回吧。”甘奇認(rèn)真說了一語，不認(rèn)真都不足以安這些人的心。
衆(zhòng)人聞言，皆是大喜，作揖的作揖，躬身的躬身，拜的拜。
“相公英明吶。”
“相公當(dāng)真是國之棟樑，是我等的恩人吶。”
“今日相公大恩，末將雷蓋定然銘記於心，來日只要相公有何吩咐，末將萬死不辭。”
“末將末將董達(dá)，願爲(wèi)相公牽馬墜蹬，赴湯蹈火。”
“別赴湯蹈火萬死不辭了，同朝爲(wèi)官，皆爲(wèi)社稷。回吧回吧……”甘奇有點怕，要說這樣說下去，到時候甘奇倒是與文彥博一樣了，成了反賊。
“相公，末將一定銘記相公……”
“別，夠了夠了，回吧！都是文彥博一人謀逆，你們都是家國棟樑，忠心不二爲(wèi)朝廷效力。”甘奇擺著手，人也回頭了。
還有人答：“對對對，相公說得對，皆是爲(wèi)朝廷效力，甘相公也是爲(wèi)朝廷效力。”
這句話甘奇聽得倒是滿意，只是人已經(jīng)消失了，只留一幫人在前院如釋重負(fù)，有了甘奇這番話語，回家能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