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兄！”
甄傑誠打好了飯菜，徑直走向幕後人員的區(qū)域，朝攝影師宋曉飛熱情的打了個招呼。
華夏劇組基本上少不了北影的身影。
越是高規(guī)格的銀幕項目，出現(xiàn)北影人的頻率便越高！
當然，表演系除外。
譬如《一代宗師》，除了攝影系的師兄宋曉飛擔任攝影師外，帶著作品《倭寇的蹤跡》和甄傑誠同去威尼斯的徐浩峰教授還參與了編劇。
“傑誠，坐這邊兒。”宋曉飛熱情招呼道，湊近腦袋，“剛剛聽王導和製片人聊天，怎麼，明兒個你也要上場？”
“嗯，看的手癢，簡單參與下。”甄傑誠點點頭，“畢竟來都來了，我總不能白來吧？”
“哈哈哈！你小子！”宋曉飛樂不可支。
“對了師兄，我看你白天時愁眉苦臉的，你又不是演員，又沒被遞雲(yún)裡霧裡的紙條。拍攝的大概思路和方案都是提前討論過的，怎麼也一副煎熬樣兒？”
“瞧你這話說的！”宋曉飛翻了個白眼，壓低了聲音，“整天重複拍同一個鏡頭，你拍你也麻！”
“別說演員熬死機了，我也被熬出腦漿了！拍到最後腦子都暈乎了，但你猜怎麼著？”
宋曉飛頓了頓，用力的撓了撓頭，
“王導突然一個‘過’！”
“老實說，我和演員一樣，都是懵的！”
“演員不知道自己爲什麼過，我也不清楚這一遍到底哪裡拍的比前邊兒好。”
甄傑誠：(￣ー￣)
“你這什麼表情？你心裡沒數(shù)兒嗎？”宋曉飛的眼睛翻的更白了，“踏馬的，你今兒個就是始作俑者！好傢伙，第一天來就整個大的！製片人都快被你倆嚇哭了！”
“平常好歹還有懵的機會，今天呢？愣是從頭暈到尾也沒聽見一次‘過’。”
甄傑誠：(*^▽^*)
“嘿嘿嘿，今天我和王哥因爲缺乏溝通，造成了些許誤會。”
“不過師兄你放心，誤會已經(jīng)解開了，明天肯定不會了！”
“呵呵！別人說這話我信，你？”
宋曉飛挑了挑眉，拉長語調(diào)，
“難~~~”
就餐完畢，創(chuàng)作團隊來到會議室討論。
甄傑誠手裡拿著《一代宗師》的劇本emmm，姑且就叫“劇本”吧！
結(jié)合前世的記憶，對比著觀看。
相較於上映的剪輯版，入手的這份雜的多，也厚實的多！
僅就目前拍完的內(nèi)容而言，四個小時的片長都不一定能打的住。
至於後續(xù)的空白內(nèi)容.嗨，這不是正在探討嗎？
總所周知，大導的“劇本”一直持續(xù)到殺青纔會“定稿”。
雖然王佳衛(wèi)在拍攝過程中針對劇本的工作主要不是“修訂”，而是創(chuàng)作，但本質(zhì)是一樣的嘛！
你就說“未完結(jié)”是不是“未定稿”吧？
而現(xiàn)在討論的，便是老趙飾演的“丁連山”角色。
甄傑誠聽著聽著，愣住了。
好傢伙！不光老趙不知道自己演的是個啥，原來你也不知道啊！
多條思路的拓展，不同剪輯下的故事線與關(guān)係定位。薛定諤的貓“喵喵”叫個不停，量子糾纏於眼前，於耳畔，生動展開！
甄傑誠莫名聯(lián)想到江文。
如果江文當王佳衛(wèi)的演員，一定會很幸福吧？
劇本邊拍邊創(chuàng)作，有的是改戲的空間。
不僅幸福，還互補！
一個啞巴，一個話癆。
一個戰(zhàn)術(shù)性眼瞎，直到從鏡頭中看見自己想要的感覺才短暫復明。
一個選擇性耳聾，但凡不是與自己想法一致的思路，全部忽略。
甄傑誠越想越合拍，越琢磨越郎情妾意。
嘶！竟是如此般配！
隔日，片場。
仍舊是兩副墨鏡，卻不再互相沉默寡言。
甄傑誠提起了大喇叭，幹起了“榮譽導演”的工作。
經(jīng)過一晚上的探討，加上和前世記憶進行對比得到的思考，對於《一代宗師》後續(xù)劇情的走向及風格把握，甄傑誠基本已經(jīng)做到心中有數(shù)。
當然，風格仍舊是王佳衛(wèi)的風格！
甄傑誠只是想通過實踐去深入學習瞭解，然後消化並融入到自己的“武功”之中。
“咔！”
“都過來，我再解釋一下調(diào)整的方向！”
“都動動腦子，別光點頭‘嗯啊哦’！”
需要調(diào)整的不止是演員，還有布光，運鏡。
沒什麼是可以一蹴而就的，即便導演腦海中有明確的畫面，也需要一步步調(diào)整至滿意的效果。
《一代宗師》劇組破天荒的呈現(xiàn)出一個場景：監(jiān)視器後不再是一樽墨鏡的雕塑，而是熱鬧的討論。
甄傑誠對著本子“刷刷刷”，很快，簡單的分鏡圖便躍然紙上。
詳細解釋後，呈現(xiàn)出的濃郁“王佳衛(wèi)味道”令圍觀的衆(zhòng)人瞪大眼睛：
觀衆(zhòng)對於王佳衛(wèi)的印象，往往會被固定爲“抽幀”。
坊間也流傳過一句話，叫做“王佳衛(wèi)瘋狂抽幀，李鞍玩命兒補幀”。
但實際上，降格加印與慢門拍攝纔是對“王佳衛(wèi)抽幀”相對完整的表述。
除此之外，還有慢動作效果，即升格拍攝。
通過拉長單位時間，在畫面中出現(xiàn)雨水，煙霧，雪花等等元素時，空鏡的升格鏡頭將製造出“王佳衛(wèi)”標誌性的特殊美感！
正應(yīng)了《金剛經(jīng)》中的那句話：一切有爲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yīng)做如是觀！
甄傑誠指著分鏡圖，事無鉅細的講解。
對於王佳衛(wèi)慣用的，拉伸空間的廣角鏡頭。甄傑誠有些心癢，但還是止住了加入壓縮空間的長焦鏡頭進行補充，形成對立，豐富鏡頭語言的想法。
學習來的！
要禮貌！
不能反客爲主！
不能不能個屁啊！有交流才能更深入的學習，有碰撞才能濺射出思想的火花。
甄傑誠咬咬牙，擠出笑臉：
(ω)
“王哥~~~”
或許是因爲昨兒個在片場，一起參禪打坐至腿麻的緣故，患難之交嘛！
或許是昨晚及今天片場上的討論，甄傑誠總是能精準撓到心癢之處，難得知己嘛！
或許是均對作品有著高標準嚴要求，熱衷於反覆重拍並實踐過熬鷹大法，同道中人嘛！
以至於王佳衛(wèi)對於甄傑誠的包容度非常之高！不僅不生氣，還熱情的討論起來。
劇組衆(zhòng)人傻眼了！
這是墨鏡？
好吧，是墨鏡！還是兩副.只！
首次見證《一代宗師》朝向正常劇組應(yīng)有的方向發(fā)展，演員們感動的都快落淚了。
真好！
雖然還是被反覆“咔”，但起碼不是糊里糊塗了。
製片人彭綺華喜上眉梢。
太棒了！
今天已經(jīng)拍好一個鏡頭了嘞！
今天有望拍完倆，甚至仨鏡頭了哎！
“不愧是世界級名導，好萊塢都追著捧著的大導！”袁和屏咂咂嘴，感嘆道，“這才華，猴賽雷啊！”
“那可不！我們北影攝影系培養(yǎng)出的最得意的作品，未來有望去掉‘之一’！能差咯？”
宋曉飛得意的挑了挑眉，與有榮焉，
“說出來你們可能會覺得是馬後炮，但實際情況就是：早在傑誠本科學習期間，便就已經(jīng)被老師們視作華夏第六代導演扛把子的候選人了.emmm，用你們香江話來說，就是話事人啦。”
“才大一，默默無名時就去隔壁中戲泡96級的學姐。”
說著，朝張紫怡的方向努了努嘴，
“96級什麼概念你們瞭解吧？吶，張紫怡就是這一屆的。”
“而傑誠，不僅泡成了，後續(xù)還甩了，換下一位。”
“一直泡到張紫怡的班主任炸雷，圍追堵截，這才停下。然後換一屆，繼續(xù)！”
“要不是才華濃郁到溢出來，能這麼瀟灑？”
“咳咳咳，宋哥。”幾位年輕人湊近腦袋，滿臉都是對知識的渴望，“冒昧問一下，甄導當年泡妞都是怎麼操作的？比如，錢應(yīng)該怎麼花才能起到最大效果.”
“花錢？想什麼呢？”宋曉飛嫌棄的擺擺手，“都是娘們兒給傑誠花錢！”
嘶！
一衆(zhòng)倒吸涼氣聲。
“傑誠懂我啊！”王佳衛(wèi)仍舊戴著墨鏡，老神在在。
望著甄傑誠提著大喇叭在片場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將一切調(diào)理的有條不紊，王佳衛(wèi)止不住的嘴角上揚。
“傑誠出手，不僅拍出了我想要的效果！也幫劇組省了不少開銷啊！”
“啊？”彭綺華一愣。
等等，拍的更“順利”了是沒錯，但膠捲也沒少燒啊！
你管這叫省開銷？
好吧，還真省了！雖然還是在各種重拍，但加快了調(diào)整過程，節(jié)約了時間成本。
思及此處，彭綺華皺了皺眉。
什麼情況？居然有點兒感動！
朝執(zhí)行導演招招手，問道，
“這個鏡頭拍多少遍了？”
“第十九遍。”
才第十九遍？
從王佳衛(wèi)的嘴角變化來看，這個鏡頭距離他的理想畫面已經(jīng)很近了，估計再調(diào)整幾次，就能下一條了！
哈哈哈，那是應(yīng)該感動！
第二個鏡頭已經(jīng)快要拍好了，今天竟是真的要衝擊第三個！
丟雷老姆，我也有今天？
“過！”
“收攤吃飯！然後咱們換場拍夜戲！”
“老哥，你過來一下。”甄傑誠朝趙苯山招招手，“今晚輪到你上場了，咱們商量一下你的臺詞。”
臨陣磨槍，在王佳衛(wèi)劇組太常見了。趙苯山不僅習慣了，這會兒還很開心。
畢竟，有的商量總比自己瞎猜要好，不是嗎？
“老哥，我和王哥的意思是，你需要用東北人的方式對這段話進行擴充，豐滿它，改編它。”
甄傑誠一邊說著，一邊向王墨鏡示意。
於是王墨鏡掏了下口袋，掏出一張紙條，遞給趙苯山。
見狀，老趙條件反射般嘴角一抽。
“關(guān)於表演方面的要求：語調(diào)放鬆，語氣溫和。但通過停頓與節(jié)奏，配合微表情與肢體語言，營造出強烈的反差！讓人壓力倍增，後背生涼！”
“除了這最基本，最淺顯的要求外”
甄傑誠頓了頓，
“武俠小說上經(jīng)常有這一句話，眼露精光！我需要你演出來！”
“突然銳利的眼神必須製造出讓人毛骨悚然的效果！”
“布光交給我跟王哥，運鏡手法交給我跟王哥，表演就交給你了，老哥！”
“好！我盡.不，我保證沒問題！”趙苯山點點頭。
只要不是稀裡糊塗，只要有明確方向。
表演而已，老趙底氣十足！
低下頭，翻開王佳衛(wèi)的紙條，皺著額頭，
“王導，甄導，關(guān)於臺詞的擴充豐滿，我是這麼想的，你們二位聽聽合適不。”
“比如這裡，可以用我們東北的老話來表述：過什麼河，脫什麼鞋。有多大p股，就穿多大褲衩”
望著趙苯山與兩隻墨鏡的身影，樑朝瑋笑了笑。
“紫怡，我覺得你對甄導有偏見。”
“昨天聽完你那錄音，唬得我一晚上沒睡好，各種擔心。”
“結(jié)果今天來到片場一看，完全不是那麼回兒事！”
說到這裡，樑朝瑋咧著嘴，朝張紫怡挑了挑眉，
“其實甄導真的蠻好相處的！”
面對樑朝瑋放鬆的表情與炸裂的話語，張紫怡並不想解釋，只是想笑。
點點頭，
“啊對對對！”
“紫怡，你這話可有點兒敷衍了。”
“沒有！一點兒都沒！你說的沒錯，是我偏見了。”張紫怡煞有其事的反省道，“沒有實踐就沒有發(fā)言權(quán)，是我聽風就是雨，想當然了。”
“那什麼，今晚是你和趙大爺?shù)膶κ謶颍瑳]有我的。但我還是會來片場，給你打氣加油的。”
“瑋仔，祝你好運！”
盒飯對付幾口，轉(zhuǎn)移取景地。
趁著道具組與燈光師佈置片場的間隙，樑朝瑋與老趙對起了戲。
而甄傑誠，則是在講述完要求後，跑去攝影組指導機位佈置及運鏡方式，順便找了兩個光替進行調(diào)光。
至於王佳衛(wèi).
[●--●]
很快，片場佈置完畢！
檢查一遍，無誤！
“各單位準備，action！”
“唉，人吶，此一時彼一時。”
“過什麼河，脫什麼鞋”
老趙的臺詞功底無需多言，畢竟小品表演和話劇除了都沒有“咔”外，還同樣沒有字幕。
說話都讓人聽不清晰，根本沒資格站上舞臺。
甄傑誠難得掏出北影導演正統(tǒng)中的嫡系！之必備的壓箱底兒本領(lǐng)：扛攝影機。
親自操刀。
鏡頭落在餐桌上，給“丁連山”與“葉問”身前的兩包煙，各一組特寫。
隨後前景遮擋，緩緩擡，直到將二人均攝入畫面中。
特寫！
由於操作並沒有複雜的炫技，甄傑誠拿捏的極爲精準。
但比甄傑誠鏡頭更精準的，是老趙的演繹！
“過去在老家，抽一口正宗的關(guān)東葉子菸，講究多了。”
娓娓道來！停頓，節(jié)奏，表情，極其絲滑。
搭配自然而然的肢體語言，渾然天成！
“要學會溫，良，恭，儉，讓。特別這個‘讓’字。”
轉(zhuǎn)大特寫！
甄傑誠屏住呼吸，聚焦老趙，
“比方我現(xiàn)在抽菸，對方坐了一個我不認識的人，我也要讓。”
斜側(cè)光，微歪的腦袋。
光影只是輔助，老趙的微表情與臺詞纔是主角兒。
挑眉，眼瞼一擡一收。
無形的壓迫感收攏在狹長的眼縫之間。
“抽兩口不？”
再擡，再收。
往前輕輕一探。
明明演繹的是最平常不過的，嘮家常式的客套禮貌，但強烈的感染力卻彷彿透過鏡頭，朝甄傑誠的腦海中衝擊而來！
好演員啊！
甄傑誠讚歎不已。
隨後將鏡頭給到樑朝瑋
屮！
這是個啥？
真就仗著“眼神深邃”，一動也不動？
你踏馬學王八呢？
“咔！”
甄傑誠想也不想，直接喊停！
片場裡氣氛詭異！
比昨天更詭異！
一個墨鏡在監(jiān)視器後不動如山，一個墨鏡在片場狂野暴躁。
在經(jīng)歷了連續(xù)十幾次“咔”後，甄傑誠直接丟下攝影機，交還給宋曉飛。
扛攝影機？扛個勾八！
大喇叭纔是歸宿！纔是北影導演“正統(tǒng)中的嫡系，嫡系中的正統(tǒng)”，的標誌！
張紫怡在角落裡反覆揉著臉，這才能強行控制住表情。
然後拿出手機，開始錄製素材。
老趙夾著煙，彷彿臉上也戴著墨鏡，神遊天外，一聲不吭。
而樑朝瑋，赫赫有名的香江影帝，此時卻如同不知所措的新人演員一般。
他開始懷念王佳衛(wèi)，懷念從一而終的熬鷹。
他想給自己一個大嘴巴，蠻好相處？
雖然還沒有被錄音裡的各種禮貌用語問候，但大家都看著呢！
樑朝瑋燥的臉頰通紅，只覺得一生的丟臉莫過於此！
而且照這趨勢，禮貌用語想必就快要來了吧？
“咔！”
“你跟我過來！”甄傑誠黑著臉.墨鏡，招了招手。
來了！果然來了！
但樑朝瑋心中反而生出一絲感激。
畢竟沒有被當衆(zhòng)，被留了臉面。
人類的悲歡情緒都是對比出來的，此時的樑朝瑋就是最生動的展示。
可下一秒，
“聽說老趙在金馬獎以一票之差輸給了你？”
07年，《落葉歸根》與《戒色》。
金馬影帝之爭，老趙一票“惜敗”樑朝瑋。
“嘖嘖嘖，瑋仔，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不等樑朝瑋開口，甄傑誠接著自問自答道，
“你以金馬影帝的視角來闡述下，老趙沒拿獎，是演員的問題呢？還是導演的問題呢？”
“亦或者，評委的問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