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底陡然升起一層寒意,失聲道:“你背叛了他!”見朔雪死死咬緊牙關,我心底那個猜測更加清晰,不可置信的道:“外面那些鬼界人,是你引進來的?”
朔雪沉默著,沉默在陰影裡,他的身形顯得無比渺小佝僂。
蘇墨深吸口氣,輕嘆道:“朔雪,我平日待你如何?”
朔雪身子顫了顫,牙關緊要,顫聲道:“宮主待我,恩重如山。”
蘇墨輕笑一聲,眼底濃墨翻滾,漆黑不見底,冷冷道:“我今天不殺你,只是你的靈魂既然賣給了鬼界,日後我妖界便再也救不了你,”他目光深沉,隱隱透著憂傷,寒聲道,“朔雪,你好自爲之。”
說罷拂袖而去。
我悲傷地低頭看著這個始終顫抖著的屬下,他似乎羞慚至極,那來自於良心的深深譴責想要將他深埋進這青土之下。
痛恨、愧疚、自責、後悔、悲傷……
我輕輕道:“朔雪……”
他忽然擡頭,目光痛苦而憂傷,像是下定了決心,對著那個已然遠去的白色身影喊道:“宮主,玉蘿在他們手上,我……”
那個他深愛著的女子。
風靜悄悄的,輕雲蔽月,蘇墨的身形頓了頓,良久,他碎玉般清冷的語聲傳來:“我會救回玉蘿,只是你們再沒有緣分了。”
我看著那抹白色漸漸遠去,聽到身邊朔雪諷刺的輕笑,哽咽道:“他們,他們用玉蘿作爲威脅,逼我將靈魂賣給他們,我愛她至深,怎能置之不管,”他似乎又顫抖著,“宮主他也是個癡情人,一百年用情如一,爲何不能理解我,爲何?”
最後一句他幾乎是喊著出口,聲音已經沙啞了,我心頭莫名一酸,低聲道:“他一定會幫你救回玉蘿姑娘。”
朔雪沉默良久,霍然擡頭,看著我急道:“快去門口,那結界快破破開了!”
我猛然驚醒,同時便聽到一個尖利刺耳的女子笑聲:“蘇墨,多年不見,安然無恙否?”
重蓮宮門口一陣猛烈的衝殺之聲,氣流烘撞。
我和朔雪奔向門口。
一陣尖銳的破空之聲突然寄至,近處的朔雪身上忽然騰起一團黑氣,像是有什麼在他身體裡燃燒了起來,剎那間朔雪脣角躺下一縷鮮血。
我吃驚的看著他,“你怎麼樣了?”
他咬緊了牙關,不停喘息著,吃力的擡頭,當那雙完全變成黑色的瞳眸望進我眼裡時,我不禁後退一步。
“快走,離開我三丈以外……”他竭力忍受著什麼,一把將我推開。
狂風乍起,頭頂榕樹的枝椏瘋狂的搖擺,風中似乎有誰在哭,那淚水化爲急雨傾盆而下,瞬間將我全身澆透。
而身邊的朔雪卻詭異的站起身,一雙沒有了眼白的眼睛充滿寒意的看向我。
我咬緊了嘴脣,雙手在胸前結起法印,腳下卻在不停的後退,不料退得匆忙,一不小心撞到身後一個人影。
“小心。”她伸手扶住我,語聲帶著淡淡溫和,我訝然回頭,見嬀娥撐著一把油紙傘站在我身後。
她將傘略微擡高了些,遞給我道:“朝顏姑娘,你要學會保護自己。”
雨聲敲打著我的耳膜,她的目光隔著層層雨簾,我分不清那裡面是什麼,只是怔怔看著那個青色的窈窕身影緩緩上前,掌心爆發(fā)出一團柔和的青光,向著憤怒撲上前已經完全失去了理智的朔雪。
她回頭急道:“他已經被控制了心智,你不要管我,去找蘇墨他們,他在給段姑娘繼續(xù)。妖界的其他護法都在門口帶人拼殺。”
朔
雪忽然一爪探出,嬀娥一咬牙側身避開,暗夜裡青光一閃如劍如刀。
“可是,我上哪裡去找蘇墨啊?”
“他在北邊的僕勾山,離這裡不遠,你應該能找到。”
我心頭猛地一顫。
僕勾山……
晨曦微露,雨聲漸悄,僕勾山上不知何時添了數(shù)叢新綠。山前的油柏在風雨中搖曳著,而我卻沒有心情進行任何的欣賞。
琮玉正悠悠然坐在桑樹下喝酒,我衝上前一把奪過他的酒壺,道:“蘇墨呢?段姑娘呢?”
風輕柔拂過,琮玉淡然擡眼:“你終於回來了。”
“他在哪裡?”
琮玉正要說話,身後忽然冒出一陣清脆的歡呼聲。
“朝顏姐姐!”
我喉頭莫名地一哽,回頭看到身前的七八歲模樣的小女孩一張清秀的圓臉,嘴角掛著甜蜜的笑容,一雙葡萄般的大眼睛一閃一閃的望著我,“朝顏姐姐,你還既得小蘭麼?”
我俯下身揉了揉她的臉蛋,微笑道:“小蘭化形成功了啊,姐姐很高興。”
琮玉淡淡道:“以前修煉的時候就這株小蘭草悟性最低,不想化形出來是個這般粉嫩的小女孩。”
我笑了笑,又忍不住在那水靈的面龐上捏了一下,“小蘭真好看。”
小蘭羞怯的一笑,怯怯道:“姐姐你知道嗎?剛纔來了一個穿白衣服好漂亮的哥哥,還抱著一個姐姐……”
我頓時一僵,看向琮玉,“他們在那裡?我真的很急。”
小蘭怯生生看了琮玉一眼,低下了頭。
我冷冷看向琮玉,“你知道我是怎麼出來的嗎?你知道有多少人爲了讓我出來拼盡全力而受傷?”
有片刻寂靜,琮玉深深看我一眼,良久,他一字一字清淡的道:
“玉輪湖邊,小巖洞。”
玉輪湖……那不是僕勾山上妖物世世代代禁足的地方嗎?蘇墨在那裡做什麼這麼不想人打擾?
管不了那許多,我正要離開,忽聽琮玉道:“蘇墨特意囑咐,你不能過去。”
我咬了咬脣,回頭看著他道:“重蓮宮數(shù)條性命正在旦夕之間,你叫我如何不急?”
琮玉緩緩起身,一雙眼目光灼灼,道:“段姑娘的事已經完成了,剛剛已經讓阿榮帶她回了凡界,至於蘇墨,他應該馬上就能出來見你……”
“我管不了那麼多了,這都什麼時候了!”我一把推開琮玉,徑直朝玉輪湖那邊略去。
琮玉在身後焦急萬分的喊道:“朝顏,你不能過去!”
我回頭對他大喊:“老實喝你的酒吧!”腳下卻似掛了風,一刻不願耽擱。。
玉輪湖的名字源於她玉盤般光可鑑人的湖面,明明碧空如洗陽光柔和,湖面上此刻卻籠罩著一層朦朦朧朧的霧氣,呈淡淡的乳白色,並且輕煙般漸漸上升著。
而我剛剛踏入湖邊的範圍,便感受到一股暖流撲面而至。
轉頭看向湖邊的小溶洞,翠綠的藤蔓在洞頂纏繞,隱隱有蟄伏期間夏蟲在懶懶地鳴叫,彷彿在抒發(fā)著清晨的憊賴。
其中有一隻探出的藤蔓,新芽初吐,一隻黃鶯身材小巧玲瓏,跳躍其間,旁邊忽然伸出一隻美玉般的手,骨節(jié)勻稱優(yōu)美,輕柔的逗弄著那隻黃鶯,那黃鶯樂不思蜀,百般依賴的棲身其間,偶爾低頭輕輕啄著那人手心,小眼睛裡閃爍著濃濃醉意。
彷彿萬籟俱寂。
我移開目光,果然見那人身姿修長,白衣若雪,烏髮懶懶散散地披瀉在背後。
只是一個背
影,我卻足以認出是他。
我步伐緩慢地靠上前,摒住呼吸,在他身後輕喚道:“喂——”
“小心!”他忽然回身一把將我捲進懷裡,隨即向下一俯身,同時飛快橫移出數(shù)步。
我身子一僵,蘇墨身上竟然是滾燙的熾熱,像是有一團烈火在體內熊熊燃燒,我?guī)缀跄苈犚娔枪趋琅韭暋?
接著我眼角餘光便看見頭頂三道烏光帶著寒氣飛過,他拉我俯身的剎那那三道寒光幾乎是貼著我頭皮過去。
蘇墨和我站起身,我遲疑道:“你……”
他向外看了幾眼,沉聲道:“先不要細問,我也沒想到你偏偏這個時候趕來,幽冥婆婆就在附近。”
他目光向周圍巡視著,我們隱身在藤樹後,我輕聲道:“她怎麼知道你在這裡?”
“八成是跟在你後面來的,”他涼涼地瞟我一眼,“你察覺不到也很正常。”
距離拉近,我這才發(fā)現(xiàn)他綢緞般的長髮間還掛著幾滴晶瑩的水珠,臉色蒼白得幾乎透明,睫毛烏黑的也明顯是剛剛潤溼過。
帶著微微潮溼氣息,淡淡的清香撲面而來。
我訕訕道:“你剛剛不會是在這裡沐浴吧……”說完才發(fā)覺自己說了什麼,連忙捂住了嘴。
蘇墨身子一僵,輕嘆道:“看來是琮玉沒攔住你。”他目光突然一寒,站起身冷冷道:“婆婆既然來了,何必裝得那般神秘?”
白霧中漸漸透出一聲沙啞的冷笑,“好小子,這般生死攸關的時候還有心情調情。”
蘇墨的瞳孔微微收縮。
我緊緊盯著湖面,一刻也不敢放鬆,直到看見裡面晃晃走出一個矮小佝僂的老婦人。
她步伐極其的緩慢,步履很小,卻穩(wěn)穩(wěn)的踏在水面上。她走路的時候,連一陣風都不從帶起,腳下的湖面連波紋都不曾有。
她長得很慈祥,慈眉善目笑得人畜無害,手中一根鬼頭柺杖,鬼頭上一雙綠幽幽的眼睛,森冷地張著獠牙瞪向我們。
我意識到蘇墨的身子緊繃了起來。
幽冥婆婆的眼光向四周看了看,那鬼頭上的眼睛隨她的眼珠一通轉動,詭異的不能再詭異了。
她笑了笑,露出潔白的牙齒,沙啞的聲音傳出:“蘇墨,我們又見面了。”
蘇墨冷冷看著她。
幽冥婆婆瞇起眼,將蘇墨從頭到腳包括每一寸皮囊都溜了個遍,又在我身上轉了轉,看得我汗毛直豎。
那眼光,就像是色狼看見了美女,獅子看到了羚羊。
蘇墨忽然開口道:“玉蘿她還活著吧?”
幽冥婆婆又將目光轉向他,我頓時一鬆,見她對蘇墨微笑道:“那丫頭倒是個烈性子,長得也算水靈,我抓她不過是爲了買你那個護法的靈魂,”她似乎很是不滿,嘆道,“可惜她太剛硬,還真以爲我要把她怎麼樣,她竟不知道麼,我只對男子感興趣。”
最後半句她的語氣忽然變得極爲曖昧,一雙綠色的眼眸不懷好意的盯著蘇墨。
我竭力控制著自己不要吐出來。
蘇墨深深吸了一口氣,目光如刀,“你到底把她怎麼樣了?”
“和你說話可是真沒趣,明明挺有風情的男子,偏要做出一副夾棍帶棒的樣子……”幽冥婆婆很是不悅的樣子,淡淡道:“我找人吸乾了她的修爲,現(xiàn)在被打回了原形,早就不知道在哪個池子裡等著喂貓呢,”她笑道,“你滿意嗎?”
她笑,那鬼頭竟也跟著一起笑。
蘇墨閉了閉眼,一束陽光悄悄攝入,他淡淡道:“說吧,想怎麼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