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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他從關(guān)外一個遊牧民族處得的一味毒藥,那些牧民並未意識到這藥的毒性,只用來對付狼羣野獸,以使他們渾身無力,無法追趕獵物。
而人若服用了此藥,便會神志不清,渾身乏力,發(fā)病時卻會力大如牛,常做出自己無法控制的事來。
沒過幾日,京城便有了流言——三皇子連錦年府上的一名寵姬得了失心瘋,竟動手襲擊三皇子與王妃。
此後,他便長住定遠侯府,成爲(wèi)府上專用的大夫,直至五個月前,唐毓祈引見他入宮。
兩人坐定,便有小廝上了茶。
杭予允心中自然是惴惴不安,小心地抿著那茶。
茶水清澈,茶味純正,不像是下了毒的樣子。
唐毓祈只是品茶不語,杭予允正欲發(fā)問,卻被他手勢阻止,只好無趣地打量著這屋子。
這不過是間極其普通的屋子,不過看起來已閒置已久,雖特意打掃過,屋子裡的黴味卻還是不能掩飾。
奇怪的是,唐毓祈的身後,卻有一道布簾垂下,隨風(fēng)輕輕搖動,看不見後面有什麼。
不一會兒,那布簾後便響起開門聲,接著是一陣窸窸窣窣的動靜,又安靜了下來。
便有一個清脆的女聲:“侯爺,好了。”
唐毓祈這才放下了茶盞,看定了杭予允:“杭大夫,咱們明人不說暗話,今日,本侯有一事相求。”
杭予允急忙起身作揖:“侯爺對草民有恩,草民自當(dāng)相報。”
唐毓祈點點頭,似乎是十分信任他,一揮手,便有小廝走進那簾子,不一會兒,便牽出一根紅色的細(xì)線來,交予杭予允手中。
“請杭大夫把脈。”唐毓祈做了個請的手勢。
杭予允吐了口氣,靜下心來細(xì)細(xì)把脈,卻吃了一驚:“這……這……”有一種不好的預(yù)感,今日他是碰上了個大麻煩。
“到底怎樣?”簾子後頭有一個溫柔的女聲,急不可耐。
想必這便是細(xì)線那頭的人了罷?
杭予允爲(wèi)難,不敢開口。
唐毓祈嘆一口氣:“杭大夫,直說無妨。”
只好坦誠相告:“恕草民直言,這位主子,懷的是個死胎。”
簾子後頭傳出一聲驚呼:“娘娘!”是那個清脆的女聲,“侯爺,娘娘暈過去了!”
唐毓祈亦是臉色發(fā)白,良久才憋出一句話:“雪雁,你先送娘娘回去罷。這裡,自有本侯處置。”
這話可把杭予允嚇得不輕。
處置?他要如何處置?
待身後沒了動靜,唐毓祈才長嘆一口氣,說話,聲音誠懇:
“杭大夫,實不相瞞,方纔那位,便是本侯的妹妹,皇上的賢妃娘娘。”
杭予允緊張地點點頭,心中卻千求萬求,指望這侯爺不要再說了——知道得越多,他便越危險。
“如今本侯也沒什麼好瞞杭大夫的。妹妹在皇上身邊也有一年有餘,原是地位穩(wěn)固,無奈始終不曾懷有龍種,是一遺憾。如今好不容易懷上了,卻是個死胎……”聲音裡是滿溢的蒼涼,“杭大夫在宮中也有段日子了,怕是知道如今皇上最寵愛的,便是綿憶殿的沈修華……若是這死胎的事被捅出去了……”
“可,這……胎兒已死,草民也無起死回生之力啊……”
唐毓祈點點頭:“這本侯當(dāng)然知道,便是扁鵲再世華佗再生,也是不可能有起死回生之法……”
心中好歹鬆了一口氣。
好在這侯爺沒有無理地要求他救活那胎兒。
“總有辦法……總有辦法的……”唐毓祈迷茫地喃喃自語,“如今之計,是得先瞞住這宮中衆(zhòng)多的耳目……”
三天後,他便被調(diào)去,專職爲(wèi)賢妃娘娘安胎。
所爲(wèi)安胎,不過是爲(wèi)賢妃開學(xué)藥方,調(diào)理氣色,同時不使她腹中的死胎有何異變罷了。
直到那次,賢妃跟隨太后出宮進香,他得特許隨駕前去。
那尼姑庵是女眷們住的地方,他堂堂男子,自然是住在庵外的茅屋裡。
賢妃被推下山崖的消息傳來時,他正在茅屋裡研讀醫(yī)書,當(dāng)下心裡一驚,惶惶中有直覺告訴他——賢妃是要扔掉這個包袱了。
果然不出他所料,賢妃一口咬定她是被那沈修華推下山崖,掉了孩子的。
而他所做的,便是告訴太后,孩子沒了——不管曾經(jīng)它是不是個死胎。
下山後,他急忙連夜收拾包裹,向御醫(yī)所的御醫(yī)長辭了官,也不管人家是否答應(yīng)了,便逃離了京城,回到自己的藥廬中,並馬不停蹄地挖了一個密室,以防定遠侯派人來殺人滅口。
驀地從回憶中醒來,卻見兒子逸風(fēng)的臉正放大在眼前,好奇地盯著他:“爹,你在發(fā)什麼呆啊?”
杭予允驚出一身汗,急忙回過身去:“沒……爹在想著,想著傅姑娘的藥方……”
聞言杭逸風(fēng)是興奮異常:“爹,你是不是想到更好的法子了?”
這藥華清也敷了有小半個月了,疤痕已經(jīng)漸漸萎縮,長出新生的息肉,卻始終沒有太大的進展。
若真找不出其他的方子來了,以後便是好了,傷疤處的肉也會和周邊不同,不能算是完全治癒。
見逸風(fēng)如此,杭予允不禁心一沉。
這孩子,該不會是……
“逸風(fēng),爹問你。”連忙拉了他到樹後,小聲地,“你是不是對那傅姑娘有什麼別的心思?”
杭逸風(fēng)臉一紅,急忙爭辯:“爹,你說什麼呢?什麼……有別的心思……”嘴裡這麼說著,心裡卻似小鹿般噗通跳個不停。
“最好沒有。”杭予允表情嚴(yán)肅,抓著他的手也更加用勁,“風(fēng)兒,你聽爹說,那傅姑娘不是你能惹得起的……”雖然還不知道她是如何出宮的,皇上是否知情,他都知道她絕對不是一個能惹得的人物。
“爲(wèi)什麼?”杭逸風(fēng)不服。
“她……”這可要怎麼和他說?這可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解釋清楚的事情,“她……她是有夫之婦,她肚子裡有孩子!”
聞言杭逸風(fēng)笑靨明亮:“哎呀!爹,傅姑娘說,她和她丈夫已經(jīng)沒有什麼瓜葛了……”
“不許就是不許!”杭予允惱怒地,額上青筋暴起,“總之以後,你少和傅姑娘接觸便是!”說著也不管杭逸風(fēng),便收了地上的藥草進屋去了。
無論在她身上發(fā)生了什麼事,逸風(fēng)都不會是她最後停泊的地方。
夜。
已是八月,雖然白日裡依然是炎熱難耐,到了夜晚,氣溫卻下降許多。
藥廬不遠處的小池邊。
華清脫了鞋襪,小心地將腳放進溫涼的池水中,輕輕攪動著。
清澈的湖水給她以最溫柔的包圍,她能感覺到有水草輕輕纏繞她的腳脖,能感覺到小魚繞著她的腳游來游去。
最喜歡的,便是水了。
那麼的純淨(jìng),那麼的明亮,那麼的,令人著迷。
手輕輕地放在肚子上,靜靜感覺著裡面的動靜。
孩子,他能感覺到母親的手嗎?
遠處,是夜空下波光粼粼的水面,倒映這月,這星,這夜空。
身後,是林遠陰鬱的影子。
“清兒,我覺得這杭大夫有古怪,我們該儘快離開纔是。”一段日子以來,已經(jīng)能習(xí)慣喊她清兒,而不是公主。
“爲(wèi)什麼?”華清不解,“杭大夫人很好,何況我現(xiàn)在還在敷藥呢。”想起這個,不禁笑意盈盈,“逸風(fēng)說,說不定他爹有讓我的疤痕痊癒的方子……”雖然已經(jīng)決定永遠不再見連錦年,雖然心底依然固執(zhí)地認(rèn)爲(wèi),不再會爲(wèi)任何人對鏡貼花黃——卻,依然是愛美女兒心。
林遠啞然,不知該如何解釋。
還是不要告訴她他的疑慮,徒增煩惱。
“我怕,沈如蝶不會就此罷休。”
聞言,華清黯然。
如蝶,是恨她入骨吧?
畢竟是她曾經(jīng)剝奪她飛上枝頭的機會,落魄成丫鬟——一向嬌生慣養(yǎng)的她,怎忍得下這口氣?
何況如今,她更已知道她不是沈若水。
“連錦年……”想起沈如蝶,腦子裡便不能抑制地浮現(xiàn)出他的臉,不自覺地,嘴中便輕聲說出了這個名字。
林遠嘆一口氣。
要完全忘記他,是不可能的吧?
“前些日子我在鎮(zhèn)子上做工時聽人說,他在我們走之後的第二天便啓程往安徽去了。”連錦年的心中,更多的是江山吧?
華清點點頭。
“他那麼有能力,應(yīng)該是馬到功成吧?”無論是做皇帝,還是武藝,他連錦年都是出色的
卻唯獨在做她的駙馬時,卻是一塌糊塗。
“清兒……”聲音不禁沙啞,心中是情思萬般涌起。
該不該告訴她,連錦年其實並未嫌棄過她的臉?
“或許我的再次出現(xiàn),對他來說不過是噩夢一場。如今夢醒了,一切都沒有變。”而她,原本裂開的心,如今卻是粉碎。
連她的尊嚴(yán)一起,粉碎。
笑著擦去臉頰上的淚,她深深呼吸。
轉(zhuǎn)身站起,也不看林遠,提了鞋子便走。
“連錦年他……”還是忍不住,聲音輕若無聞,卻已足夠使她停下腳步,“他,沒有嫌棄過你,清兒。”
“常常,他都站在夜清宮的屋頂,徹夜,只爲(wèi)看你熟睡的臉。”他平靜地說著,心底卻似鬆了一口氣般,“他,是真的愛你,並不在乎你的臉。”
已經(jīng)能聽到她強忍著的低低啜泣,卻只能狠心把話講完。
“我想,他那樣冷落你,只是爲(wèi)了……爲(wèi)了保護你罷。”
是良久的沉默。
風(fēng)吹過,時間仿若已是千年。
“如今,那都已經(jīng)不重要了。”她笑著,手撫上腹部,“如今,我只想有一個安靜的地方,能把孩子生下來,然後,撫養(yǎng)他長大。”
我會告訴他,他的父親,愛他。
我會告訴他,如果可以選擇,他的父親,一定會選擇和我們在一起。
皇宮。
深夜的皇宮,面目如此猙獰。
長福宮,燈火忽明忽暗。
唐貴妃正坐了在大紅色繡緞縫的矮凳上,閉著眼,享受侍女的按摩。
心中忽地一跳,不禁睜開眼,鏡子映出她的臉——美豔,卻憔悴。
不禁手撫上臉。
容顏老去了麼?
“主子,聽說內(nèi)務(wù)府新進了好些首飾,今兒個一早,沈淑妃就派人挑去了。”一邊小心地從唐貴妃頭上拔下一個純金的雙蝶簪,雪雁不忘報告她的小道消息。
只是嘴角微微上揚,唐貴妃並無十分動怒。
“這丫頭,聰明是聰明。可惜比起這後宮的人來,始終還是差了一些。”如今沈若水剛死,她便急不可耐地在這後宮出盡風(fēng)頭,這不是自尋死路嗎?
這後宮中,如今不知有多少雙眼睛盯著她和她的肚子。
忽地想起那日小選,如蝶頭上插的簪子——像極了洛娘常戴的那根,通體透明,比翼雙飛的蝴蝶,微微顫動的翅膀與觸鬚,閃耀著耀眼的光——那時,是如此耀眼地刺痛了她!
洛娘……
九泉之下,她可有詛咒過她?
當(dāng)初,她們亦是姐妹相稱,只是後來,王爺越來越重洛娘,甚於王妃和她。
便嫉妒了,央了哥哥尋來秘方,摻進她的補品中,使她失了神智。
那時候的她,真的沒有想過要洛娘死。
她只是,要得到更多的寵愛罷了。
卻沒想到,失去神智的洛娘會發(fā)了瘋似的襲擊王爺和王妃——不日便被處死。
那時候,她恨得幾乎要發(fā)了瘋。
可是如今……
不禁看住自己的雙手。
這雙手上,沾瞭如此多的血腥,可是如今的她,心已經(jīng)麻木。
門上響了“篤篤”兩聲,隨後便閃進侍女月眉,至唐貴妃身邊低聲道:“娘娘,方纔小路子在沈淑妃處,聽到一個驚人的秘密。”
“哦?”唐貴妃轉(zhuǎn)過頭,饒有興趣地,“說來聽聽,她還有什麼秘密。”
“方纔,沈淑妃娘娘在屋裡發(fā)了大火,說什麼這點小事也辦不好,又讓沈若水跑了……”
“沈若水”三個字,如同抹不去的夢靨,直衝進她的耳朵。
唐貴妃忽地站起,雙眼圓睜:“你說的可是真的?小路子可聽得真切?”一雙手抓住了她的手腕,狠狠地掐住。
那月眉被掐得生疼,眼裡含了淚:“千真萬確……小路子說他敢拿腦袋擔(dān)保……”
彷彿被打了一悶棍,唐貴妃失神地跌坐在矮凳上。
這沈若水到底是何方神聖——
居然還沒有死!
更讓她心中發(fā)涼的,是皇上親自放走的她,還在衆(zhòng)人面前做了一齣戲!
她,真得只是長得像前朝的德馨公主,前朝皇帝賜婚給皇上的女子那麼簡單而已嗎?
“雪雁,替我傳話給侯爺,請他進宮一敘。”半晌才咬牙切齒
地。
沈若水,我不能再給你機會……沈如蝶殺不了你,我來動手!
長福宮後院的一處閒置空房。
唐毓祈來回踱著步子,心中是焦慮萬分。
妹妹深夜召他進宮,怕是有什麼要緊的事情要商量。
如今還會有什麼事呢?
那沈貴妃不是已經(jīng)被皇上在蘇州處死了嗎?剩下的皇后楊奇秀,是江湖兒女的脾氣,在後宮中成不了大氣候;貴妃董氏,膽小如鼠,畏首畏尾。雖說董家的野心也不小,這董貴妃卻不肯配合,也不足爲(wèi)懼;難道是那沈如蝶又出了什麼事?
如今這沈氏懷著龍子,纔是妹妹最大的勁敵。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進來的正是唐貴妃。
“娘娘,深夜召臣前來,所爲(wèi)何事?”按耐不住,唐毓祈急忙發(fā)問。
唐貴妃心中也是焦急,不賣關(guān)子:“哥哥,方纔妹妹收到可靠的消息,那沈若水還沒有死!”
“沒死?”怎麼可能?是皇上親自處決的,這還會有假不成?
“沒錯,這事如今就只有皇上和沈如蝶知道……皇上並沒有殺沈若水,而是放她走了!”想起來便是心驚膽戰(zhàn),這沈若水,太不簡單了。
“那又如何?如今沈若水已經(jīng)離開皇宮,跟咱們是一點關(guān)係也沒有……倒是那沈如蝶身懷龍子,你要多注意才行。”唐毓祈卻並沒有放在心上。
唐貴妃氣結(jié):“哥哥,你糊塗!沈如蝶不過是個普通的女子罷了,宮裡要多少有多少,不過一個未出世的嬰兒,怕什麼?生不生得下來還未知呢!倒是那沈若水……皇上爲(wèi)何要放她走?若她真是與侍衛(wèi)通姦,皇上應(yīng)該處死她纔對!”
“你的意思是……”唐毓祈有些糊塗。武將出身的他,對這些勾心鬥角的事還是不能信手拈來。
“沈若水不簡單……指不定哪一天,她還會捲土重來。”雖不願承認(rèn),還是狠狠地吐出這一句。
到時候,她或許就不會再這樣好對付了。
“那……我們應(yīng)當(dāng)如何?要不,派人追殺,斬草除根?”唐毓祈做了個殺的手勢。
“沈若水身邊,有林遠。”唐貴妃抿嘴。
“嘿,你說這林將軍的兒子,怎麼和沈若水搞一塊去了?”
“英雄難過美人關(guān)……這林將軍胸懷大志,他的兒子卻頗有些無能。”唐貴妃冷笑,“哥哥,你去告訴林將軍這件事,我想,由林家出面,這件事會更容易辦。”
翌日。
林府前是車水馬龍。
一輛華麗的馬車從街
“侯爺?shù)囊馑迹且緦④娕扇巳さ萌优c沈氏,然後殺沈氏除根?”林暮喝了口茶,悠然自得。
唐毓祈淡淡一笑:“如今將軍得知了這個消息,怕是不用本侯發(fā)話,自個兒便迫不及待地要去找兒子了吧?”
林暮挑眉:“侯爺何出此言?”
“將軍你心懷天下,一心要復(fù)辟舊朝。林公子又是文武雙全,能助將軍一臂之力。將軍怕是不會讓一個女子拐走自己兒子的吧?”
當(dāng)初讓林遠接近沈若水,不也是懷了心思的嗎?如今沈若水已沒有了利用價值,還要把兒子留在她身邊做什麼?
對面的林暮亦是心中飛快地算計著。
看來,想要借傅華清刺殺連錦年,引起天下大亂,他再起兵勤王的算盤是打不下去了,如今遠兒似乎真的迷上了傅華清……
這一招,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和連蓉蓉還頗爲(wèi)相似!
可他,不能落得和連蓉蓉一樣的下場!
公主,你莫怪微臣心狠,只是你傅家氣數(shù)已盡,天亡大昭。
眼底有寒光閃過,嘴角是最詭異的笑。
爲(wèi)了他的大業(yè),已經(jīng)犧牲了女兒與侄女,這一次,即便是要犧牲兒子,也在所不惜。
竟然,已有了落葉。
雖仍是碧綠,卻毫無眷戀地離開了枝頭,嫋嫋飄向大地。
轉(zhuǎn)眼,已是夏末秋初。
已是一年。
時光,轉(zhuǎn)瞬即逝。
華清站了在槐樹底下,愣愣出神。
去年這個時候,正在沈府打點上京的行裝,那時候惴惴不安的心情,此刻居然再次體會,仿若昨日。
……
我知道你不屑做什麼妃子娘娘,也沒人勉強你。但是,你這渾渾噩噩的樣子,若在宮裡惹了是非,若只連累了我還好,若是連爹孃一併連累了,那你又有什麼臉面見沈家的祖宗?
……
如蝶的話仍在耳畔,不時地迴響。
輕嘆出聲。
若當(dāng)初知道會有如今的景況,她是寧死反抗不願進宮的。
即便是死了,也強似如今。
“主子,杭大夫請您進去。”紅蕊從屋裡出來,臉上是明朗的笑。
今日主子就要拆去臉上的紗布了。
杭大夫與杭大哥日以繼夜地鑽研醫(yī)書,終是找到了他們所知的最好的方子,添了許多味藥草——有許多,是杭大哥與林大哥爬上懸崖採摘的,珍貴異常。
杭大夫說了,成與不成只在這一次,他也沒有別的方子了。
主子的臉,能痊癒的吧?
這些日子看見主子臉上的笑容漸漸地多了起來,她心裡也是跟著快樂。
若真的痊癒了,主子就能像以前那樣——不,是比以前更快樂吧?
華清深呼吸,轉(zhuǎn)身給她一個恬淡的笑。
終是不能逃過的,便是不能痊癒,她也已經(jīng)心滿意足了。
紅蕊過來小心地攙著她:“主子,您小心腳下。”
華清不禁莞爾:“傻瓜,這地平坦坦的,又沒有什麼疙瘩,我還要你扶不成?”
紅蕊撅嘴不服地:“杭大哥說了,這懷胎頭的第三個月是很危險的,萬一……”自覺失言,急忙自己啐道,“呸,我這張破嘴,總講不出什麼好話來!”
“好了!”華清嘆道。
進宮一趟,雖如噩夢一般,卻讓她得了這許多真心的朋友,便也值了。
屋子裡衆(zhòng)人已經(jīng)圍在桌子周圍,就等著杭予允爲(wèi)華清拆藥。
“傅姑娘,是否能成便在今日了,你可做好了準(zhǔn)備?”杭予允笑道。
治癒這傅姑娘,他們早日離開,便對逸風(fēng)是大好事了。
華清點頭:“杭大夫,你便拆吧。無論結(jié)果如何,華清都能接受。”
杭予允心中微嘆,這女子,如此倔強的眼神,離開皇宮對於她,是好事。
便伸手小心地,拆下那臉上的紗布。
白皙的臉上,一個淡淡的粉色的印子,如同雀卵般大小。
像是打翻了的胭脂,沾了一點在臉上。
周圍,是輕微的嘆息聲,紅蕊禁不住,低低地啜泣著。
華清心裡一冷,嘴角的笑已有些勉強。
“好不了嗎……”強抑住心中的失落,“沒關(guān)係……我……不過是個疤痕罷了……”
林遠沉默著,將屋角的一面銅鏡遞與她。
老舊的鏡子,鏡面已經(jīng)破損,模糊不清,卻依然能清楚看見臉上那個印子。
才鬆了一口氣。
“這……不是很好嗎?”雖沒有痊癒,卻比她預(yù)想的好很多,“你們看這印子,像不像一片桃花?”揚起明豔的笑靨,聲音裡卻有淡淡的哽咽。
“清兒……”逸風(fēng)不忍心,別過頭去。
“真的,你們看呀!”她拉住林遠,期盼地看著他,“真的,好像一片桃花瓣,不是嗎?”
不忍心看她失望,林遠只能勉強扯動嘴角。
忽地,只聽“砰”的一聲巨響,接著便是一陣灰塵紛紛揚揚落下,一衆(zhòng)人被嗆的咳嗽連連。
華清擡頭看時,只見一個黑色的影子,和一把閃著寒光的劍,直刺而來。
“主子——”紅蕊一聲尖叫,飛身撲過,擋在她的面前,“小心……”
話已不能說完,她的身子軟軟地,倒在華清的懷裡。
“蕊兒……”
未待她反應(yīng)過來,便見林遠飛起一腳,踢掉刺客手中的劍,反手一劍,直刺胸膛。
那刺客低哼一聲,即時斃命。
“蕊兒你怎麼樣……”心中一涼,華清急忙扶起紅蕊的臉,卻見小臉慘白,已無血色。
身下,是汨汨流出的濃稠鮮血,浸紅了杏色的衣衫。
“快放下她!”杭予允急忙從身後藥箱中拿出紗布,藥草。
話音剛落,卻忽聞外頭有嘈雜的響動,一支火箭從窗戶間飛射而進,正射中牆上掛著的藥草,一股濃煙起,便是血色紅光熊熊燃起。
林遠急忙上前,拉了華清在身邊,交予小順。
“你保護主子,不要離開一步!”
說著便抽出劍護在胸口,小心貼近窗子往外看了——不禁也是一顫。
外頭,至少有二十來個刺客,手執(zhí)火箭,不住地往藥廬裡射來。
院子裡曬著的藥草皆已被點燃,熊熊的火光沖天,黑煙嫋嫋鋪天蓋地。
又是沈如蝶嗎?
不禁咬緊了牙。
這邊,杭予允摸了摸好紅蕊的頸脖,低聲嘆息搖頭:“正中要害。”
華清已是愣愣不能語,綠蘿則是哭著抱了紅蕊:“妹妹,妹妹你醒醒啊……”
林遠轉(zhuǎn)頭,面色暗沉:“綠蘿快些去後頭收拾些細(xì)軟,這裡是不能再呆了,我們衝出去!”
話雖如此說,心中卻沒有底。
若今日他只帶著清兒一人,突圍並不是難事——可如今,一屋子的人5個人,只有小順會些三腳貓的功夫。
“到底發(fā)生了什麼事?”杭逸風(fēng)忍不住發(fā)問,“我第一次遇到你們,也是被刺客追殺。如今又來了這許多人,我不是怕,可你們也得告訴我,讓我死也死得明白啊!”
“風(fēng)兒!”杭予允亦是嚴(yán)肅地,“不該你問的事無需多問。”
是宮中派來的人吧?
一日入宮,永生不得安寧,即便你出了宮,卻還是有人不肯放過你。
斬草除根,這是他們唯一安心的辦法。
衆(zhòng)人拿了屋中的各樣能拿的鐵器,權(quán)做盾牌,林遠咬牙,踢開木門——
“嗖嗖”幾聲,便有數(shù)十支火箭齊齊飛來,從衆(zhòng)人耳邊飛掠而過。
杭逸風(fēng)轉(zhuǎn)身從牆上拿下一隻弓,遞與林遠:“這是我買來好玩的,怕是不中用,但總比沒有好。”
林遠點頭,從地上拾起幾根仍在燃燒的火箭,搭煎拉弓,三箭齊發(fā),便聽見外頭傳來三聲慘呼,接著又有火箭射進。
林遠面露猙獰,正要撿起箭再射,卻忽聞外頭傳來廝殺聲。
衆(zhòng)人皆愣住了,面面相覷。
林遠從窗子往外瞧去,卻見是另一羣黑衣人,越有七八個,個個身手不凡,與那些刺客拼殺起來。
心中一陣驚喜,雖不知是敵是友,也顧不得許多,回身對小順交代了一番,便飛躍出去廝殺起來。
這邊小順得了林遠的指示,瞅準(zhǔn)那些刺客正在酣戰(zhàn)中,無心顧及這邊的情況,便帶了華清等人,小心地摸著牆角出去。
幾個回合下來,林遠漸漸感覺出異樣。
這幫刺客,明顯與上回的不同,身手好了許多不說,使的竟是他林家的刀法,且與他對手時,招招留情!
而那羣黑衣人,武藝高強不說,一招一式都配合得極好,似有組織訓(xùn)練過一般,不像是一般的江湖人士。
心一橫,飛劍頂住一名刺客的喉嚨,一把扯下他臉上的罩布——竟是他熟悉的面容,是他林家軍的人!
不禁有一種莫名的恐慌涌上心頭,連蓉蓉的話忽地迴響在腦子中。
……
“一登九五,天下至尊。試問那名男子不想有如此的尊貴顯赫?”連蓉蓉?fù)炱鸬厣系男∑浚瑥娜莸睾认拢共凰圃诤榷舅帲窃谄穱熂厌勔话恪!傲诌h,本宮猜想,再過不久,你也要面對和錦年一樣的選擇了。”
……
“說,是誰派你來的!”無法控制地怒吼著,以減少自己心中的恐懼。
不!絕對不會是父親!
可是,他卻聽到了他最不願聽到的話。
“是將軍派我們來刺殺沈若水的……”話音未落,身後已中一劍。
是一雙禿鷹般的眼,從罩布的後頭看著他:“公子,將軍請您回去。”
是父親手下的常寶!
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林遠踉蹌地退後幾步。
手中的劍滑落,哐當(dāng)落地。
“爹——”痛苦地喊出聲,聲音竟是沙啞難聽,如干涸的井。
那禿鷹眼瞅準(zhǔn)時機,竟飛身躍過林遠,手中的劍直刺牆邊的華清——
“主子小心!”綠蘿一聲驚呼,一把推開華清。
猝不及防,腳下不穩(wěn),身子竟撲身向前倒下,那禿鷹眼飛起一腳,正在華清的肚子上,正要提劍再刺的時候,身後的有一黑衣男子已搶先一步,將劍刺入了他的頸脖,穿喉而過。
屋後的草垛
上。
華清無力地躺了在草垛上,卻是銀牙咬脣,直至絲絲腥味滲入喉間。
“孩子,我的孩子……”
腹下傳來陣陣的疼痛,伴隨著粘稠的溼潤感。
華清心中一涼,伸手去摸,居然已溼了一片!
殷紅的血!
蜿蜒在她白皙的手掌上,微涼的指尖,如同一隻只吸血的蟲子,緩緩蠕動。
天與地彷彿倒轉(zhuǎn)過來一般,致命的暈眩感涌上心頭,她無法在呼吸思考,所知道的唯一一件事,便是——
“孩子……”再無力支持,陷入深深的昏迷之中。
安徽。
行宮內(nèi)。
堂下是大臣們滔滔不絕的演說,向他彙報前線的戰(zhàn)績。
“……殲滅亂黨三千餘人,搗破秘密組織十餘處,擒獲匪首……”
心中卻是沒來由的煩悶。
派去保護清兒的八大高手已有三天沒有傳消息回來了。
清兒……
不知她現(xiàn)在何處?
爲(wèi)什麼會沒了消息?是林遠機智發(fā)現(xiàn)了他們,甩掉了他們?
不,不會的。
八大高手身手都不錯,且自己已經(jīng)吩咐了遠遠地觀望保護便好,無需接近打擾他們。
還是……
出了什麼事情,使他們無法傳消息回來?
藥廬,蘇州城外的藥廬。
據(jù)上次傳來的消息,他們一直住在蘇州城外的一個藥廬裡。
雖無法得知更詳細(xì)的情形,卻亦足夠讓他心安。
清兒的身子孱弱,住在藥廬,倒是件好事。
忽地,仿若被什麼東西重重地捶中了,胸口傳來一陣陣的悸動,越深,越痛,直至無法呼吸!
“皇上……”一邊的侯德寶瞧見連錦年忽地臉色發(fā)白,冷汗直冒,急忙小聲地,“皇上您這是怎麼了?”
痛得無法說出話來,連錦年瞧了一眼堂下,見衆(zhòng)大臣都聚精會神地聽著那戰(zhàn)績,並沒有注意到他的不妥,便略一揮手。
侯德寶急忙示意身邊的兩個小太監(jiān)放下殿前的簾子,遮擋住衆(zhòng)人的視線。
衆(zhòng)人這才驚醒過來,彙報聲戛然而止。
“皇上,這……”出了什麼事嗎?
衆(zhòng)人的心都吊到了嗓子眼,生怕這皇上忽地發(fā)怒,牽連到他們的項上人頭。
侯德寶尖聲道:“皇上有旨,今日有些乏了,改日再議,退朝!”
至後院書房,終是撐不住,竟吐出一大口鮮血來。
殷紅的血!
蜿蜒在他寬大的手掌上,微涼的指尖,如同一隻只吸血的蟲子,緩緩蠕動。
“哎喲!皇上!”侯德寶嚇得扔了手中的茶盞,“您這是怎麼了?來人,傳御醫(yī),快傳……”
連錦年揮手製止。
這是心病,他清楚。
那疼痛不是肉體上的,而是來自於心中。
清兒……
莫不是發(fā)生了什麼事?
醒來時,是在一處破廟。
睜眼便見那佈滿灰塵的房樑,纏繞飄逸著的蜘蛛網(wǎng)。
指尖微動,身下墊的是乾爽的稻草。
周圍是可怕的靜謐,只是淡淡的呼吸聲,聽起來是這樣的沉重。
“孩子……”手撫上腹部,卻無法感覺到孩子——
“孩子!”失聲尖叫出聲,她猛地坐起,驚醒蜷縮在一旁的綠蘿。
“主子……”急忙上前扶住:“主子你快躺下,莫傷了身子……”眼中是淚光點點,強忍著不敢落下。
主子,實在受了太多的苦……
孩子沒有了,能告訴她嗎?
似是沒聽見般,華清抓住綠蘿的手,嘴角上揚,眼眸中期盼的光芒閃耀:“綠蘿,你告訴我,我的孩子還在,是不是?杭大夫醫(yī)書高明,他保住了我的孩子,是不是?”
這時,聽見聲響的杭逸風(fēng)進來,見華清如此,亦是心中揪疼。
便上去扶住她,示意綠蘿先出去。
“清兒,你放心,孩子還在。”低聲地安慰她,語氣是自己也不敢相信的溫柔。
還在……
這才鬆了一口氣,雙手護住了自己的肚子。
“還在……就好……”又想起紅蕊,想起那個軟軟倒在自己懷裡的身子,不禁又是淚流滿面,“只是蕊兒……”
她又害死了一個人!
蘇素,福嬤嬤,紅蕊……
她的手亦沾滿了鮮血,那麼多無辜的人……
怔怔地望著自己的手,眼中的恍惚讓杭逸風(fēng)一陣心慌。
“人死不能復(fù)生,清兒……”他不知道到底發(fā)生了什麼事!好像所有的人都知道,林遠知道,綠蘿小順知道,華清知道,連他父親的眼中,似乎也是瞭然的神色!卻只有他不知道!
他所知道的,是紅蕊死了,清兒的孩子沒了,而他,卻只能在她面前撒謊!
“你不知道……是我害死她們的……”輕若無聞地低喃,嘴角漸漸綻放絕望的笑,一層層漾開,如開敗的曼陀羅,悽美。
是我的不自量力,自以爲(wèi)可以爲(wèi)父皇母后報仇,自以爲(wèi)自己在連錦年心中的分量足夠……
卻……
自掘墳?zāi)梗€連累了那麼多人。
杭逸風(fēng)嘆息。
他什麼都不知道,他所能做的,便是緊緊地?fù)硭趹蜒e。
正在屋子裡氣氛越來越沉悶的時候,林遠得知華清甦醒的消息,急急地衝進門來,卻見杭逸風(fēng)擁了華清在懷中。
心中酸味泛起,要上前拉開,卻……
停住了腳步。
耳中迴響的是那刺客的話——
“少爺,是老爺派我們來刺殺沈若水的……”
爹!
苦笑。
原來他,又是一個連錦年。
他,作爲(wèi)叛臣之子,還有資格去保護公主嗎?
“林遠……”看見林遠,華清急忙從杭逸風(fēng)懷中出來,雖心中羞澀,卻無暇顧及。“那些人,是什麼人派來的?如蝶嗎?”
林遠搖頭,半日不能語。
要他,如何告訴她,派人來刺殺她的,是他的父親,那個曾經(jīng)口口聲聲說忠於大昭,忠於她,要助她報仇的人。
“不是如蝶?是唐……唐夫人……”她喃喃地,嘴角冰冷。
她們始終不肯放過她。
她們所要的是她死,是她再也不能威脅要她們的最有效的保證。
“爲(wèi)什麼……如蝶,是我虧欠她在先……可她,我卻始終不曾害她……”
是不是無論我到哪裡,都已不能再平靜地過日子。
或許,我該去面對……
“清兒,孩子沒了,你……”林遠背過身子,低低地,想找出什麼話來安慰她。
卻只聽到杭逸風(fēng)一聲怒吼:“林大哥!”
卻已來不及阻止。
林遠意識到不對,急忙轉(zhuǎn)過身子,看見的,卻是她毫無血色的臉,和乾涸的眼。
她愣愣地,眼中再流不出淚水,只是乾澀發(fā)疼。
無神地望住林遠,卻看不清楚他。
身子是戰(zhàn)戰(zhàn)的晃動,似是風(fēng)雨中一株柔韌的草,迎風(fēng)彎腰,卻不倒下。
“林遠,你剛纔說……”孩子沒了?
手緊緊地捂著了肚子,皺眉看著他,“你撒謊,孩子還在這裡,不是嗎?我能感覺到他,他還在我的肚子了……”
心中空洞,只有一股叫做疼痛的風(fēng),在那空洞中不住地撞擊著。
縱然不忍,林遠卻無法欺騙她。
“是,孩子沒了。”
“你騙人。”她不假思索地打斷,轉(zhuǎn)過臉看著杭逸風(fēng),“他想騙我……你爹的醫(yī)術(shù)那麼高,你的醫(yī)術(shù)也那麼高,你們怎麼會保不住我的孩子呢……”
杭逸風(fēng)嘆息,沉默,半晌才道:“清兒,對不起……你的肚子被那刺客……”縱是再高明的醫(yī)術(shù),也救不回那孩子……
“不會的!”發(fā)了瘋地的,她從地上踉蹌而起,“杭大夫一定能……”
杭大夫……
孩子……
“杭予允……”她低聲喃喃地,腦子中是一片空白。
恰若電光閃過,蘇素的臉浮現(xiàn)在她的眼前。
“杭予允……”
正從屋外進來的杭予允見此狀況,不禁愣在門口:“這,這是怎麼了?傅姑娘你怎麼起來了?”
華清微微轉(zhuǎn)過頭,看著他。
原來如此,怪不得那日他初見到他們會是這樣的反應(yīng)……
怪不得她會覺得這張臉?biāo)圃嘧R,原來他們真的是見過的,在玉嵐山。
“杭太醫(yī)……”
話剛出口,杭予允臉色大變,正要轉(zhuǎn)身離開,身後的林遠早抽劍出鞘,擋住了他的去路。
“杭太醫(yī),你就是那個杭太醫(yī)。”語氣是肯定的陳述。
杭予允苦笑。
居然被她想起來了。
他自問是個不起眼的小人物,也不過是在上那玉嵐山時與她打過照面,沒想到那時正春風(fēng)得意,聖寵隆恩的時候,她居然記住了他的臉。
“老朽,見過……”略一猶豫,還是將其喚作:“沈修華。”
“爹!”糊塗了的只有杭逸風(fēng)一人,“什麼杭太醫(yī),什麼沈修華?”
杭予允嘆氣:“風(fēng)兒,其實這幾年爹離家,並不是在外雲(yún)遊行醫(yī),而是進了皇宮,當(dāng)了幾年太醫(yī)。這位傅姑娘,其實是當(dāng)今聖上的妃子。”
華清別過頭去:“曾經(jīng)是。”
恰若平地驚雷般,杭逸風(fēng)愣在當(dāng)?shù)夭荒苎哉Z。
當(dāng)今聖上的妃子……
清兒……
那個拋棄了清兒的男人,便是當(dāng)今聖上嗎?
也顧不得杭逸風(fēng),華清只問杭予允:“杭太醫(yī),我只問你,賢妃的肚子,到底是怎麼回事?”
杭予允無奈地:“沈修華,如今你已離開皇宮,又何苦在追問這些事情呢?”
平平靜靜地過完下半輩子,這不好嗎?
聲音已是哽咽不能語,華清指指自己的肚子,強忍住淚。
“我……我並不想要……”並不是不想要平靜的生活,“只是……素兒……紅蕊……孩子……”
她們的死,如同一團硬物在她的胸口,硌得生疼。
蘇素的仇,紅蕊的仇,還有孩子……
不能白白的犧牲。
杭予允嘆息,眼前這女子,那麼倔強的眼神,那樣柔弱的身子,讓他心底深深地震撼。
她絕對不是深宮中出來的女子這麼簡單。
“賢妃的肚子,是個死胎。”長久以來憋在心裡的話,終於說出口,竟有一種如釋重負(fù)的輕鬆。
屋子中是半日的寂靜。
“死胎……”喃喃地,彷彿在自言自語。
那是一個死胎,所以,她才肯拿肚子換她的一條命?
“你的意思是,賢妃知道那肚子是個死胎,所以想借此嫁禍我,一箭雙鵰?”
杭予允點點頭。
宮中女子的心機,真是深不可測。
即便是一個死去的胎兒,都能夠被她們所利用,成爲(wèi)自己成功路上的一塊踏腳石。
一想起,便毛骨悚然。
華清點頭。
明白了,都明白了。
原就猜賢妃的肚子會有些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卻沒想到會是一個死胎。
難怪這杭太醫(yī)會急不可耐地告老還鄉(xiāng),原來是怕被殺人滅口。
蘇素,可憐的蘇素,竟是這樣做了無辜的替死鬼。
“姐姐,我相信你。若你不嫌棄,今後在宮中的日子,我們還要做姐妹。”
還要做姐妹……
蘇素,若早知道,我便寧願你不要信我,恨我怨我,厭惡我一輩子……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杭逸風(fēng)糊塗了,“你們告訴我,不要瞞我一個人。”
什麼賢妃什麼死胎……
清兒到底有什麼秘密?
沒有人回答他。
杭予允搖搖頭,嘆息著走出去。
林遠遠遠地站著,看著那個無力地癱坐在地上的人兒,那瘦弱的肩膀微微地顫抖,連同他的心一起微微地顫抖。
綠蘿無語淚流,只能緊緊地保住主子,以期給予她一些溫暖。
就這樣偎在綠蘿的懷裡,她的眼神空無一物。
腦子裡飛掠過的是父皇的臉,母后的臉,福嬤嬤的臉,蘇素的臉;是她的夜清宮,是那迷濛的水瀑,是夜清宮前的波光粼粼的湖面,是那渺茫傳來的歌聲。
回去……
回去……
那歌聲彷彿在她的耳邊,低聲喃喃著,誘惑著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