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星晴估計得不錯。
洪範技戰(zhàn)術剛柔變幻,在中近距離是近乎全能的戰(zhàn)士。
但受限於沙世界的控制力,一旦距離拉到十丈外,不論是沙刺還是灼沙都自然鬆散,失去殺傷力。
風箏、消耗。
這是唐星晴自認唯一的致勝策略。
尖銳的劍鳴須臾不停。
凡人眼裡,局面是一成不變的攻守。
唯有高水平武者能看出博弈的細節(jié)。
沙甲背面被高熱扭曲的空氣。
沙甲正面更利於破風的修型。
吳元捕捉到了先天火行靈氣的異常——洪範早已完成蓄力,此時踏下的每一步,都可能是雷鳴瞬步。
但唐星晴同樣清楚這一點。
隨時隨刻,飛劍中必有一把守在她與洪範的兩點一線。
如此,瞬步遲遲難發(fā)。
又十輪攻防後,洪範自沙隙間緩釋出高溫空氣。
風煙繚繞。
唐星晴閉著的雙目彎起。
到此刻,洪範還未受傷。
但這只是遲早。
消耗戰(zhàn)看似公平。
端麗城終究是唐家主場。
【平局於我,便是完勝;他也明白這一點。】
唐星晴撫平心流。
劍匣輕輕落地,不激起一絲塵埃。
勝利在望,她已然連一絲真氣都不願浪費。
另一側,洪範散去炎流勁。
“唐家千絲念,當真厲害啊。”
他沉聲嘆道。
自這聲音中,唐星晴好似聽出了鏽味。
“金海赤沙,名不虛傳。”
“沙流變化無窮,更兼有火行力量。”
“若近身三丈內,我恐怕頃刻便敗了。”
她平聲說著,壓不住彎起的嘴角。
“但心一亂,武者便近於敗亡。”
“你今日唯一的錯招,便是在不該出手時出手!”
其音決然,切金分玉。
吳元捏住拳頭。
而洪範似被說中,不再回話。
沙甲增厚。
頂著騷擾,半步半步地前壓。
唐星晴已然感受到對方的焦躁情緒。
【洪範進退失據(jù)了!】
她控制四劍作蜂蝶狂攻,同時懸浮劍匣,保持距離。
劈斬一擊重過一擊。
這時候,場中二位天驕有一人心亂。
【可惜不是我。】
冰一般冷的念頭流過洪範的腦海。
又一劍刺下,命中沙巨人胸甲,比之前都更深一寸。
【哈,強弩之末……】
唐星晴作出錯誤的判斷。
她的反應由是慢了半拍。
待流沙做虛實變化,唐星晴才發(fā)覺飛劍退得艱難,竟被洪範雙手將將握住劍身。
另三把飛劍發(fā)瘋般狂攻。
無用。
洪範左手迤然鎖劍,右手結印。
“沙流刀!”
吳元禁不住大喜道。
“誠如是!”
洪範高聲應和。
金流激射,飛劍哀鳴。
一息後,三品兵刃被切出縱橫裂縫。
沙巨人手掌合握,咔嚓聲響,將其生生捏碎。
唐星晴身體微晃,鼻端淌下血絲。
戰(zhàn)鬥暫時平息。
“以真氣隔空驅使外物的手段我見過不少。”
洪範站直身子,將幾塊碎片灑在地上,踩入泥土。
“涼州掌武院總司公孫實的擒龍手。”
“西京劉家的明王千臂。”
“西京呂家的混元勁力。”
他散去面甲,直視唐星晴。
“剛剛我有意限制荒沙戰(zhàn)甲出力,露過好幾次破綻,必爲你心眼所察。”
“若你的法門與他們相似,可以直接操縱土石外物,應該不會放過。”
“但你沒有。”
唐星晴聽到這裡,面色已陰沉如鐵。
“千絲念如何控物,與其餘法門有什麼不同,我不知道。”
洪範淡然微笑。
“但我猜你此時能操控的只有這幾把劍。”
“唐姑娘,對不對?”
唐星晴默然無言。
她總不能說洪公子猜得太TND對了。
千絲唸的核心概念有三。
一是分神,二是洞照,三是烙印。
劍也好,刀也好,唯有烙印後才能驅使。
初學千絲念,烙印一把配兵往往要幾個月。
而以唐星晴如今修爲,狀態(tài)完好時,也需要幾個時辰。
監(jiān)斬臺上,端麗城城判忍不住又遣一位隨從急去唐府。
吳元四人已然興高采烈。
四把劍不過相持,何況少了一把?
局勢逆轉。
洪範往前邁了一步。
唐星晴相應後退。
但她並不願接受失敗,反而越發(fā)冷靜、越發(fā)自信。
不爲別的。
只因此身曾經(jīng)百戰(zhàn),未嘗一敗。
她躍下劍匣,腳踏實地。
“這是我的第五劍。”
聲音冰冷,幾無情感。
木匣從中裂開,如受一斬。洪範定睛看去,見到的不是劍,而是一枚折斷後的狹長槍頭。
“唐家第十一代先祖所配二品地神兵‘淨念’,六十七年前被千里一步擊斷。”
唐星晴高聲解釋——她大約是覺得借兵器之利,勝之不武。
環(huán)伺洪範身周的三把飛劍垂直扎入地面。
唐星晴再閉雙眼,雙手結印,喉間逆血溢出,洇溼了前襟。
她心海內的四個烙印霎時碎了三個。
三把飛劍失去了靈性。
洪範看得出來,唐星晴本人也受了不輕傷勢。
“何必如此?”
他正出言,便被打斷。
“赤沙,此乃我之殺手鐗,請試勝負……”
嗡鳴一聲清越,“淨念”貼地爆射。
街市口彷彿中了一炮。
沙塵騰起,又被風暴撕開。
吳元看到沙巨人身前的圓盾只剩下一半,腰肋處還有高速復原中的缺口。
淨念倒射而回,洪範錯步讓開。
兩招下來,他對這把神兵殘片的力量有了具體感知——速度比飛劍快四成,破壞力接近三倍。
以四劍換一槍,綜合戰(zhàn)力其實是下降了。
但除此之外,唐星晴沒有別的辦法。
至此,洪範徹底瞭然對手深淺,打算收拾局面。
他很享受與天驕的戰(zhàn)鬥
但時間到底不站在他這邊——唐家除去外出的微雲(yún)瘦雨,還有一位先天高手。
“唐姑娘,就到這吧。”
洪範和聲勸道。
“你說什麼?!”
唐星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但她著實聽出了對方話語裡的輕視。
或許不是故意。
但正因如此,纔是心聲的流露。
她強制冷靜的心臟霎時又燒起火。
淨念打出第三擊。
正中洪範下懷。
唐星晴很強。
她的輸出峰值妥妥超過洪範。
唐星晴也很弱。
因爲她除劍之外別無招數(shù),全攻無守太過偏科。
兩人一戰(zhàn),洪範憑藉鐵壁般的防禦、命星武道雙修帶來的兩倍藍條,可以失誤、試探、調整無數(shù)次。
但唐星晴再禁不住第二次。
三十米距離。
淨念須臾掠過。
貫穿臂盾,轟爆外甲,追上受身,在肩頭留下半寸深的淺傷。
同一時間,洪範側身直臂、踏地生根。
右臂自然伸直、雙肩鎖定,形成了近兩米長的直線軌道。
就這一條軌道,打穿了兵器的冷熱界限。
洪範右手握拳。
唐星晴心中警兆狂鳴,欲喚回淨念。
但太遲了。
火作雷鳴爆響。
一道黑影針穿十丈,於大氣中留下一字紅痕。
唐星晴肚腹爆血,脫力跪倒。
此刻,她心中無數(shù)念頭閃過。
【他何時完成的蓄能?】
【沙彈怎麼能維持那麼遠?】
探手入腹,唐星晴自肚腸中生生拔出異物。
居然是自己斷掉的飛劍劍尖!
她立刻了然失誤。
對手放棄瞬步時的緩釋空氣;
對手捏碎飛劍時的握拳踩地;
還有那些語言、情緒的引導……
【原來,我一直被玩弄於掌心。】
羞恥感翻涌,讓唐星晴幾有死志。
雷鳴第二次響起。
洪範跨越長街過來。
他的沙甲散開,左肩白衣被血染紅,是全身上下唯一一處傷勢。
這還是爲了速勝主動受創(chuàng)。
唐星晴跪地看著洪範,突然有種夢斷的錯覺。
她曾百戰(zhàn)百勝。
她曾踏平無數(shù)。
她曾確信自己是人生的主角。
武之天驕們盡是如此——非如此,上不得三榜。
直到他們互相遇見。
披沙揀金,此之謂也。
“洪範。”
唐星晴凝望著對手,彷彿要拓印下他的模樣。
“你剛剛的殺招無法提前佈置,不足以倚仗……”
“你還有底牌,是不是?”
她不顧傷勢,以氣聲急問。
“你猜的不錯。”
洪範點頭認下。
“我有瞬步,縱然無法近身,隨時可以拉遠。”
“沙翼騰空,蓄勢後做蒼鷹撲擊,速度有我常態(tài)極限三倍——以你本體的柔弱緩慢,躲不開,也擋不住。”
“那你爲何不這麼做?”
唐星晴追問。
“因爲那樣必須暫時脫離戰(zhàn)場。”
洪範回道。
“我不想置吳兄他們於險地,所以放棄用取巧辦法。”
街市口半晌無人做聲。
“哈……”
唐星晴垂首發(fā)笑。
“原來天下真有比我更強的天人交感。”
她散去真氣不再反抗,心中突然泛起前所未有的強烈感受。
九州廣大。
淮陽國太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