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黎錚的聲音淡淡的,隔著半人高的摺子傳來,依稀染上了幾分失落。
我望著他,求道:“臣此去西北,少則三五月,倘若不順利,歸期就難說了。臣唯一擔(dān)心的,就是母親良善,不懂得保護(hù)自己,臣怕遠(yuǎn)在邊地,無法護(hù)得母親安好。臣斗膽,求皇上指派一名得力的宮女去府中陪伴母親。”
黎錚連半分猶豫都沒有,很乾脆的回道:“你瞧徵鴻可好?”
徵鴻大約二十三四歲,是黎錚的貼身侍女,服侍他有十二年了,爲(wèi)人精明,處事圓滑,有她在,我就放心了。
次日早朝,黎錚在朝堂上下了旨,加封我爲(wèi)平西大將軍,即日代天子出征,務(wù)必平定邊患,保西北百姓安居無憂。
不論黎錚願與不願,我去西北邊地與西樑國議和的事情就這麼定下來了。
西樑如今節(jié)節(jié)敗退,有了議和的意向,還沒正式提出來,但想來,他們也撐不了多久了。這時候,就該本王上場了,給西樑再下一劑猛藥,後面的事情,就看本王的心情了。
我是奉旨出使,代天子出征的,率領(lǐng)著一支八百人的小部隊(duì),打著黑底金龍黎字旗,大搖大擺地趕赴邊地。
黎錚親自送我出城,滿副儀仗,浩浩蕩蕩的鑾儀衛(wèi)綿延不絕,十分壯觀。
不得不說,黎錚這樣重視,御駕親送,大大的滿足了我的虛榮心,我瞬間覺得自己憑空長高了至少三寸,整個人都高大威武了不少。
小山子弓著腰捧上一個朱漆方盤,上面放著一壺酒,兩隻白玉盅。
黎錚輕嘆一聲,默了片刻,探手執(zhí)壺,緩緩地斟了兩杯酒,親自端起來,遞了一杯給我,望著我幽幽地說:“華子,此去西北,一路千山萬水,戰(zhàn)場上又是風(fēng)雲(yún)變幻,朕實(shí)在是不放心,你……”
我截過話頭,朗朗一笑:“皇上擔(dān)心華子,華子心裡感激,但是這事總得有人去做,與其是別人,倒不如是我。再說,我這王爺入朝至今,從沒辦過什麼正事,上不能爲(wèi)君主分憂,下不能受同僚敬重,這王爺做的,也沒什麼意思。今日之事,正是華子立功的時候,皇上可別臨到陣前變了主意。”
黎錚幽幽地望著我,長嘆一聲,回頭喚道:“狗蛋。”
狗蛋應(yīng)聲而出,在黎錚面前跪下,道:“奴才在。”
“襄王年幼,需要有人貼身照顧,軍中不便帶女子同行,你便隨了襄王前往邊地,好生照料襄王的衣食起居,不得有任何疏忽。”黎錚看我一眼,神色間略顯凌厲,“倘若襄王有半分差池,你就不必回來了。”
……
這算是……監(jiān)視?
我當(dāng)然不會天真的以爲(wèi)黎錚派狗蛋跟著我是爲(wèi)了照顧我的衣食起居,我的衣食起居自有輕寒照料,況且輕寒武功高強(qiáng),既能照顧我的生活,又能保護(hù)我的安全,又何須多一個狗蛋來礙手礙腳?
心裡明白是一回事,嘴上卻不能說出來,我滿臉堆笑,道:“謝皇上恩典!這狗蛋倒是個伶俐的,華子很喜歡。”
黎錚溫和地笑看著我,似乎對我的話很滿意。
我仰臉看著黎錚,不動聲色地說道:“皇上既然恩賞華子,索性將狗蛋賜給華子吧,有個御賜的太監(jiān)貼身服侍著,多有面子吶!”
黎錚原本帶著點(diǎn)兒淺淺笑意的臉輕微一僵,似有不悅,片刻,不置可否地說道:“你母親那裡,朕已經(jīng)派了徵鴻前去服侍了。你這便去吧!”
我微微一僵,心知黎錚是不肯的。也罷,左右我也不會做背叛他的事情,只不過有個奴才跟著,隨時隨地往上司那兒打小報告,總是有幾分彆扭的。
“是,皇上保重,臣這就去了。”道了別,我在狗蛋的攙扶下上了戰(zhàn)馬,率領(lǐng)著我的人馬浩浩蕩蕩地離京,往西北邊地進(jìn)軍。
戰(zhàn)場,本王來了!
離京時,日頭纔剛升起來,晌午時分,人馬就已經(jīng)離京約莫五六十里了。
因著八百士兵都是步兵,行軍速度較慢,我放馬緩行,倒也不覺得爲(wèi)難。狗蛋又是個極機(jī)靈的,知道我愛吃點(diǎn)心,居然從宮裡帶了老大一籃子出來。因此,雖說是行軍,但對我來說,跟郊遊似的。
吃吃喝喝,眼見著日已過午,我有些倦了,這時候,倒唸起在家的好來了。
就在我昏昏沉沉,眼見著就坐不住戰(zhàn)馬的時候,後頭傳來了一個聲音,很急切,一聲聲“韶華”,叫得跟招魂似的。
聲音離得很遠(yuǎn),飄到我耳朵裡的時候,已經(jīng)聽不出是誰了。不過,敢這麼連名帶姓叫我韶華的,除了韶芳,不做第二人想。
策馬狂追本王,出城五十里地,韶芳這是出息了啊!
我停在道旁,圈馬回身,手搭涼棚,極目遠(yuǎn)眺。只見地平線上出現(xiàn)兩個影子,飛快地往我這兒移動。
呀嗬,韶芳還真是長本事了,那麼老遠(yuǎn),聲音居然能傳到我耳邊,馬術(shù)還那麼好!
不對,等等,來的是倆人,她把她老孃也帶來了?
我正滿腹狐疑,人影越發(fā)進(jìn)了,隱隱約約能瞧清楚是兩個男人,那倆人見我停下,也不叫了,一時半會的,還真看不出來是誰。
我心裡越發(fā)疑惑了,誰會狂奔近百里來送我?
人影越來越近,我終於看清來人是誰了。
安若素,安報國。
這對祖孫來是做什麼的?
我抱著雙臂坐在馬上,淡定地等著他們過來。
安氏祖孫到了我面前,停住馬,安報國當(dāng)先下馬,拱手一禮,氣喘吁吁地道:“王爺!”
我連忙下馬,躬身還了一禮:“侯爺前來送行,本王不勝感激,侯爺有心了。”
安報國喘得越發(fā)狠了,安若素想要去扶他,卻被他推開了。安報國平復(fù)了氣息,大聲道:“王爺,我老頭子此來,不是來送行的。”
不是來送行的?那是來幹嘛的?別告我說他要隨軍出征!
沒等我問,安報國緩了一口氣,接道:“我是來求王爺帶我祖孫二人一同上陣的。”
……
皇上猜忌他,不肯用他,否則也不會奪他的兵權(quán)了。可惜這人太直,只知道上陣殺敵,不懂得權(quán)謀之爭。
我一臉爲(wèi)難地看著他,慢吞吞地說道:“侯爺想上戰(zhàn)場,那也不是不行。只是……侯爺是有功名爵位在身的,不能輕易離京,更何況是上戰(zhàn)場?本王理解侯爺?shù)膲阎拘坌模皇谴耸拢就鯀s是做不得主的。”
安報國像是早就料到我會有這樣一番說辭,煩躁地搓了搓手掌,道:“王爺,你就帶我去吧!我老頭子雖然老不中用了,但絕不惜命!”
他說著,又緩了一口氣,才大聲說道:“好男兒當(dāng)馬革裹屍還,華兒,我與你父親是一樣的人,希望你能成全我。”
……
安報國原本是叫我“王爺”的,爲(wèi)了上戰(zhàn)場,不但以長輩的身份喚我“華兒”,更是連老爹都搬出來了。
連親情攻勢都用上了,卑鄙啊卑鄙!
我嘆口氣,道:“您老是什麼樣的人,華子雖不清楚,但您老的忠心華子卻是知道的。只是一點(diǎn),您老是有爵位在身的人,華子不能、更不敢私自帶您老上戰(zhàn)場。我若是帶了您老人家,倒是成全了您老人家一片忠心,可我呢?回京之後,皇上還不得活剝了我啊!”
安報國瞪著眼睛看著我,似乎很認(rèn)同我的說法,卻又不甘心,兩手一攤,道:“皇上那樣寵你,總不會真惱了你的。”
我長吁短嘆一番,一臉糾結(jié)地說道:“您老人家久在軍中,不大瞭解官場上的彎彎繞繞。老話說伴君如伴虎,您瞧瞧皇后娘娘,往日多威風(fēng)吶,這不,這會兒還在鳳儀宮中禁足抄經(jīng)書呢!只不過是宮裡的奴才不檢點(diǎn),就受了這樣大的連累,華子是個什麼東西?給皇后娘娘提鞋都不配的人,若是犯了大罪過,惹惱了皇上,怕不得直接砍頭吶!”
安報國兩眼一瞪,心有不平地看著我,嘴脣囁嚅了好半晌,卻什麼都沒說。
我接著說道:“您老人家倘若真要上戰(zhàn)場,直接去求皇上也就是了。倘若皇上允了,華子備好酒菜,在西北迎接您老。”
安報國見我心意已決,懊惱地搓著手掌,道:“王爺不願帶我老頭子上戰(zhàn)場,我老頭子不敢勉強(qiáng)王爺。小孫一無功名,二無爵位,王爺帶上他,總不爲(wèi)難吧?”
這人有病吧?三個兒子兩個女婿都死在了戰(zhàn)場上,他自己不要命也就算了,幹嘛還非得把碩果僅存的孫子幾次三番往火坑裡推?我搖搖頭,正想說些不能帶安若素上戰(zhàn)場的話,安若素卻突然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