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塵閣內，空陽神尊於涼亭之中坐等衆人，離舟雪也在那裡，卻坐的拘謹的很。君羽休與倪雲竹相視一眼，立即上前，擡手就要放出術力護住離舟雪。

“不必了，她不會被我灼傷的。”空陽神尊轉動著手中精緻而華美的玉製茶杯，淡淡的說。

君羽休頓了頓，最後停下了動作。“空塵，要給些解釋的吧。”疑惑已然衆多，一兩個解釋明顯不管用。例如，他究竟對離舟雪做了什麼，鬼族怎麼可能不會被他灼傷；又或者，他爲什麼要向釋光佛祖惡言相向，雖然他大約已經明白了七八分；最後，那三年到底是怎麼回事，這幾天又發生了什麼，還有那朵龍舌蘭……

空陽神尊肆意一笑，一如往昔的輕狂傲慢。只是待目光瞥向那朵龍舌蘭時，深沉的悲哀便頃刻間就散發了出來，不帶絲毫掩飾。“那朵龍舌蘭……”他頓住，呼吸甚至一滯。

衆人同樣一滯，因爲預感的到他就要說些什麼重大秘密了。果然……

“那朵龍舌蘭……是我的孃親。”

雲霧繚繞，冰鬆矗立，霞色淺淺，竹林環繞。

素衣墨袍，長髮飄飄，男子落在被一片冰竹冰鬆所包圍的木欄院子之中。院落中滿是塵埃，彷彿早已荒廢許久。

男子怔了怔，緩緩的目光寸寸掃過熟悉的一切，心頭，卻愈發驚悸。“傾……”他終於耐不住這滿院的寂靜，快步走向面前的木屋。

推開那塵埃如幕的木門，男子環視著這無比熟悉卻荒舊不堪的屋子，一時怔住了。

還是，那般！還是他離開之時的那般模樣，竟然是完全沒有動彈過的樣子。傾她，竟然是沒有回來直接離開了嗎？可是爲什麼？這裡是她如此忌諱的地方嗎？還是……因爲他？

男子不敢多想，奪門而去。

神界十二重天，優雲殿。

男子落下雲層，遙看著面前並不華麗甚至有些破敗的宮殿，不言不語。

這裡其實是天族的御殿，即這裡的主人是天族的直系親屬。而且這裡的主人還不是一般人，這裡的主人乃是當今天帝陛下的親生女兒。可是如果是去過洗雲殿的人就一定能發現，這座優雲殿，竟然還不如洗雲殿的一個偏殿恢弘。

同樣是帝女，主宮待遇卻如此之大，這其中固然有帝雲淺乃是天后所出以及優雲殿的主人已足足五萬年沒有回來的原因，可歸根結底，男子明白，還是因爲他……

不顧倫德，觸犯天禁，自私自利，勾引佛族。

而且現在又出了“帝空塵乃空陽神尊之轉世”的這齣戲碼，腦袋明慧的自然能夠猜到她的犧牲，可這茫茫六界之中更多的卻依舊是那些不明所以卻依舊會胡亂猜測的人。而在這些人眼中，她留下的，除了一個不要臉的名聲，就只有活該了吧。

“吱呀——”一聲輕響之後，厚重的青檀木花門應聲而開，一名宮婢模樣的女孩兒手挽著竹籃，款款走出。

男子剎時愣住了，神思還沒怎麼從思緒中掙脫，那宮婢就已經發現他了。

“呃……駙、佛祖。”宮婢一個抽氣，硬生生擰轉過來。

男子頓了頓，還是點了點頭，沒有離開。“你是……”

“琉璃，您在五萬年前應當見過我的……”琉璃剎那頓住，然後不敢再出聲。幾乎忘了，現在的這位已經不是她家駙馬了，那是西天的佛祖。

男子深了眸，卻沒有在意。“你應當是掌宮吧，怎麼自己出門。”

一句話，問啞了琉璃。靜了許久，琉璃方纔說出極似自嘲的一句話，“別人都已經走了，這優雲殿，只有我了。”

男子難以置信的看過去。帝女之尊，就是再低微，她的宮殿中也是三掌四侍七婢的配置。即宮殿中一共有一位掌宮，一位掌閣，一位掌侍，以及四個侍衛與七個女婢。這，還只是最低的配置。他記得，便是在五萬年前，優雲殿中也是有三掌、六侍、十四婢的，雖然這多出的人不是天帝劃分而來而是帝女殿下自己提拔的，可，那也確確實實是這個人數啊！而現今……

“自五萬年前殿下離開之後，優雲殿日益敗落，那些白眼狼便個個離去了。琉璃無能，只能獨自支撐著優雲殿不讓它就此消失……”琉璃說著，眉端緊蹙，倒不是覺得苦，只是想起了那些離開的人，心裡就不舒服。“佛祖，時至今日，您也歸位了，小殿下也歸位了，那麼殿下呢？殿下現下一定孤獨，琉璃雖只有一個人，可到底還是個人。琉璃願意陪著殿下，不求什麼，只求心安……”

“她沒有回來？”

乍然一聲驚呼，琉璃怔了怔，才聽明白男子說了什麼。“沒有啊！優雲殿裡只有……佛祖，殿下、殿下不見了嗎？”她終於聽懂，卻是一滯。殿下不見了，在發生了這麼多事情之後，那麼以殿下剛硬的性子……琉璃剎那癱倒，不敢再多想。以殿下剛硬的性子，可能會受不了打擊而……怎麼辦，陛下不會憐惜殿下的，那麼就只能求……求誰？殿下當年那麼決絕，已經斷絕了所有的後路。對了，還有佛祖，一起可以說是皆應佛祖而起的呀。“佛祖……”

她擡頭，意欲呼救，可面前哪裡還有什麼人影。

“那朵龍舌蘭……是我的孃親。

我的孃親，是天族的十九帝女，這個身份看著尊貴，可是實際上，她也就是天帝風流的一個成果。

外婆不是什麼大家閨秀，正相反她還是妖族一個山頭的王。但是天生貌美，所以成了天帝的一個姬妾。不過她的出身實在低微，所以最後連個名分都沒有。

孃親是跟著外婆長大的，甚至在她千歲之前她連自己的父親是誰都不知道。直到天帝有一次再次路過那個山頭，看到已經繼任了的年輕貌美的孃親。血脈是冒充不了的，所以孃親被天帝帶回了天族，並用密法壓制了孃親身上的妖性。但這密法還是傷到了孃親，孃親自那以後再沒有了晉升的機會，而那時她不過只是一階下君。但是孃親很樂觀，實力不好又怎樣？憑著天族帝女的身份，只要她不惹禍，就一定能夠一生無憂的。

她也的確是無憂了半輩子，那種安安穩穩的性子，就是天后娘娘也很喜歡她。但這無憂無慮只持續到她三萬歲的時候，因爲那一年，她終於遇到了那個男人，我父親。

誰都不明白她怎麼就喜歡上了我父親，那可是佛祖，還是如來佛祖的三弟子。可她是那種不動則已一動驚人的性子，一旦認定了，就幾乎不會放棄。偏偏，在這個時機又讓如來算到了我的元神已經迴歸。

如果是任由我那般緩慢的自己歸位，那麼至少是需要幾十萬年的時間的。他們等不了，所以他們想出了這個法子，佛子——以佛子之身感悟佛法，加速歸位時間。

但是佛怎麼可能會有孩子。恰恰此時孃親出現了，於是就有了一場交易。孃親甘冒天下之大不韙願爲佛族，不，是爲我父親生下一個佛子，條件是，在我歸位之前父親都要陪在她的身邊。

於是就有了那麼一場荒唐的鬧劇：聖潔高貴的父親不僅還了俗，更是與孃親成了親，並且避世隱居。可惜只有五萬年，這場夢只做了五萬年，就只有五萬年，我就歸位了。父親都不曾想到這麼快就可以解脫了吧。

在我歸位之初，玉潔聖蓮受到感應，父親也通過蓮子息知，而後，他便回去了。說不出有無情分可言，只是太過乾脆，難免傷人。就是那般的情景下，孃親、孃親受那剛硬的性子影響，一時絕決，自毀根基，便只剩下這半丈高的龍舌蘭了。幸而孃親本體不是什麼死物或者動物而是木生仙，否則，恐怕，就是個魂飛魄散的下場了吧。”

簡素卻雅緻的涼亭之中，君羽休四人一聲不吭，默默聽著空陽或者說帝空塵說罷一切。

關於帝空塵的身世，那一直是六界的禁忌，因爲一切都是那麼的荒誕。可是如今他們竟然聽到了這樣的內幕。

不過前塵過往已經不重要了，最重要的只是如今。十九帝女的決絕與剛硬令帝空塵倍受打擊，所以他纔會以那般的語氣膈應釋光佛祖。畢竟如果不是他那位父親，十九帝女絕不會落到現下的境地。空陽神尊是可以自己迴歸的，只是時日久遠。然而佛族卻等不了，於是釀造瞭如今的悲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