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西山，餘暉半空。

楚銳獨自坐在水榭的圍欄上，雙腳在湖面上盪來盪去，神情悠閒，一點也不怕會掉到湖裡去。突然神色一變，隨即平復，嘴角勾起了一抹清淡的笑。

“上仙既然來了，且有意讓楚銳發現，又爲何藏著不現身？”

話音落，平臺上就多了抹白色的衣袂。黑髮如墨，白衣勝雪，清雅脫俗，紫眸雙瞳。

看到他，楚銳微怔，隨即笑著跳下圍欄，走到樂的跟前，拂身一拜，“楚銳見過命運之神，多謝上仙救命之恩！”

蘇氏乃神裔，藏書中自有上古神卷，上面記載了無數神魔，紫眸雙眸是命運之神的特徵，楚銳自可一見便識。

樂輕輕一笑，並不奇怪楚銳會認出他。“救命之恩？這從何說起？我們可是第一次見面。”

“雖是第一次相見，可上仙早已經搭救過楚銳。莫非上仙忘了，數月前，雪陽街頭的那個奇異的算命先生？”

兩人相視而笑，一切皆在不言之中。

看著楚銳，樂頻頻點頭。“不愧是蘇氏後人，從你身上，我看到了昔日風神朱雀的影子！”

看著楚銳的藍眸，樂既有讚賞也有惋惜。天界上仙皆生就雙瞳眼，位高的皇者更是有三瞳、四瞳。藍眸雙瞳是風神朱雀的特徵，可惜蘇氏是凡人，楚銳再怎麼厲害，也只遺傳到了藍眸，並無仙人的雙瞳眼。不過，若楚銳此生修行有所得，也許下一世可成仙，成爲新的風神朱雀。

楚銳似也明白樂的惋惜是爲了什麼，卻避而不提，“上仙此來，是爲了表姐吧。”

深看了眼楚銳，樂笑了。“你應該已經知道，她並不是你真正的表姐，”

楚銳臉色一變，仰著臉道：“她不是冰希兒又怎樣？我認的就是水漓。不僅是我，鈺和北冥昊宸，還有所有人認的都是她。她就是我表姐，血濃於水的表姐。”頓了下，“命運之神，我知道你們之間有著什麼樣的賭局，我也知道，你現在出現在這，就是來告訴她，第一局她輸了，輸了自己的心，愛上了北冥昊宸。”

樂點了點頭，並不否認。“本來我是這麼想的，可現在不了，我可不想再刺激她，以致讓她又鑽進烏龜殼裡不出來了。”

“那，你想怎樣？”

“什麼我想怎樣？”樂不禁翻了個白眼，“當初我和水漓約法三章，答應了她不能插手她和北冥昊宸之間的事，過去我沒有違約，現在也不會。”

“你就這麼肯定，你會贏第二局？”那第二局，賭的可是與北冥昊宸成婚。

“無所謂肯定與不肯定，”樂神秘一笑，“一切自有定論！”

楚銳驚醒，有些不屑地翻了下眼皮，嘲諷道：“我怎麼忘了？你可是命運之神，每個人的命運都掌握在你的手裡。你要想贏她，根本不費吹灰之力！”這賭局根本不用賭，本來就被他掌握在手心裡。表姐，你上了他的當，根本就不該答應與他賭這一局，在冰希兒身上重生。

“你錯了！”樂厲聲道，“世人的命運從來都不再我的手裡，而是在你們自己身上。”楚銳一愣，“命運之神不是掌握命運的神，而是來告訴世人，命運從來都在他們自己手裡，就算命運之神可以預知未來，那未來，也都是你們人自己選擇的。無論悲劇還是喜劇，都是你們自己演繹的結果，命運之神不過是你們處在人生悲劇時用來指責的對象。”

“命運掌握在自己的手裡，水漓從來都知道這一點，所以那十八年，她活得很自我，很開心。可那些悲劇發生後，她卻糊塗了，她驕傲得不去反省自己的過錯，卻將一切都推到我的頭上。此番重生，我不僅是爲了百姓，爲了她與昊宸的緣分，更爲了讓她明白，命運是她自己定的，讓她從此不再消極，活回以前的水漓。”

歇了口氣，樂再若有所思的楚銳，“你說的沒錯，人生如戲，只不過，每個人的人生戲臺上，主角都是自己，你也不例外。你的人生是由你演繹的，你想做個觀衆絕無可能，因爲觀衆只會有一個，那就是身爲命運之神的我。在關於人生命運上，你和水漓真的很像一對姐弟，都如此消極應對。我希望，當我下次再出現在你們面前時，你們都有所改變，領悟到了各自人生的真諦。”

樂衝楚銳一笑，隨風而散，一時，水榭又只剩下楚銳，靜靜的，好像從沒有神降臨過。

楚銳環視四周，找尋著什麼，他找的不是樂，而是所謂的人生真諦。

“人生如戲，由自己演繹嗎？”

一個月後，水天間沉寂，離山再次與世隔絕。

“希兒，你有什麼打算？”離山之下，無憂在馬上問著零微殘憶。

無憂與溶月騎馬，零微殘憶和星魄依舊相伴步行。

面對無憂的發問，零微殘憶揚了揚衣袖，“看不出來嗎？”

此時她又恢復了一開始的打扮。一襲無多餘紋飾的素色長衫，只在腰間散繫著條雪青紗綾，瀑發垂落，用銀線束髮與後背，頭上沒了無憂送的生辰禮物紫玉篦子，腰間卻掛著那塊夜目玉佩，此時在陽光照射下，玉佩正泛著淡淡的紫光。

無憂掃了眼零微殘憶上下，這是她行走江湖的打扮。“你還是打算遊戲山水？”之前是爲了躲北冥昊宸，現在還需要嗎？

“不是遊戲山水，而是行走江湖，戲訪民間。”零微殘憶邁著碎步往前走，“我要去明察暗訪，看看天下第一樓有沒有違反本小姐制定的規矩，有沒有什麼人需要我的幫忙。”她，要認認真真地去對待命運之神交給她的這個任務，不能再一味地推給無憂。

無憂聽了，有些黯然。是爲了北冥昊宸嗎？爲了讓他的子民安居樂業，讓他的江山穩固。

而躲在樹上的楚銳這時卻跳到了無憂身前，與他共騎一匹馬，跟在零微殘憶和星魄身後。

“表姐，你終於決定振作起來，好好做人了。”楚銳驚喜道。

以往，零微殘憶不理世事，行走山水之間，像遊魂一樣四處飄蕩，等著冰希兒的壽命終盡，而現在她突然決定“入世”，怎能不讓楚銳驚喜？

零微殘憶不禁翻了個白眼，“說的是什麼話？我一直都是人，也一直都在好好做人好啵。”想到什麼，反問楚銳，“阿銳，你是要隨無憂回滁州，還是跟我一起走？”

“滁州是困了我五年的地方，我纔不要又回去呢。”楚銳沒好氣道，“不過表姐，我也不能和你走，我好不容易擁有自由，當然要飛得越遠越好，不成爲別人的累贅也不讓別人拖累我。”

“你說我拖累你？”零微殘憶不禁有點生氣，可也對楚銳嚮往自由的心情感同身受，不再爲難他，“那好，那你想一個人飛哪去？”

楚銳歪頭一想，“哪裡的風清，我就飛到哪！”說完，衝零微殘憶和無憂一笑，“表姐，鈺，我先走了，我們來日再見！”聲音在風中吹散，人也如風般消失了。

如此快的速度讓零微殘憶羨慕，什麼時候，我的武功才能回來呢？無意識地看了眼那夜目紫玉。

突然擡頭看向馬上的無憂，“你怎麼一句話也沒說就任他跑了？”她以爲，就算無憂不出言阻止，也會派人跟著楚銳，他絕不會放心讓楚銳完全脫離他的掌控。

“你以爲我想嗎？”無憂苦笑，“剛纔他來回跑了一圈，就把我藏在周圍的暗衛全弄昏了，我能怎麼辦？只能任由他去了。”

零微殘憶一怔，繼而很不給面子地笑了。“也是，阿銳怎麼會讓你的計劃得逞？其實無憂，這也恰恰說明一點，他真的不需要我們擔心。他雖然不會武功，可有御風之術在身，而且還有那樣聰明的大腦，我們這些凡人是沒法子碰到他一根汗毛的。有他在江湖上使壞，不知道有多少人會倒黴。我們該擔心擔心別人纔對！”

“我也明白，可就是放心不下。”隱隱的，總有預感會有大事發生。

“你這就是護犢情結！”零微殘憶笑道，“無憂，他是那已經長大的雄鷹，你不必再一味地護著了，就讓他飛吧。不經歷一番人事，他那身驕傲與自負，又怎麼放得下？”

無憂深思，半響後，只得一聲輕嘆。“也好，就讓他去吧，最多，當他步入絕境時，我再給予援手。”

路已經到了盡頭，零微殘憶和無憂告別後，便和星魄從右道而去，無憂立馬目送，待那黑白兩道身影終化爲黑點不見，方纔往左道策馬而去——

此番離別，再見時已經是百年身，一切都已經改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