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聶玄是讓怎麼聯繫的梅疏影,他們進了院子就有個婢女來引路,梅疏影更是已沏好了茶,親自迎到了門口。
“兩位大駕光臨,我這兒真是蓬蓽生輝?!?
因爲聶玄先前的一番介紹,蔣明珠對她的容貌就有幾分好奇,藉著她說話的時機細細看了看她。
即使同爲女人,蔣明珠也不得不承認梅疏影當真是漂亮的。若只論五官,她顯然是比不上樑盈盈的,甚至也比不上蔣明瑜,然而她的眉目之間卻是有種說不出的好看。眉如遠山,眼波如酒,顧盼之間都是風情,直叫人沉醉下去。
兩人是微服而來,梅疏影便也只說“兩位大駕光臨”,並不提兩人的身份,這份靈透勁讓聶玄笑了笑,帶著蔣明珠一起坐了下來,對蔣明珠一笑:“你想和她說什麼就直說吧,看來這位梅疏影姑娘對咱們的來意也很瞭解了。”
梅疏影起身,給兩人都斟了茶:“兩位邊喝茶邊說吧?!?
她的動作十分規矩典雅,一舉一動卻都透著嫵媚,蔣明珠竟也被勾去了心神,神思一蕩,呼吸間全是她身上的忽近忽遠的茶香。待回過神來,不由下意識地轉頭去看聶玄,卻見他目中毫無波動,只是冷冷淡淡地拿指尖碰了碰茶盞,點頭謝過。
梅疏影斟完茶便坐回了兩人對面,也看到了兩人的這番互動,對聶玄微微一笑,微微眨了眨眼:“公子,這是上好的君山茶,不嚐嚐麼?”
蔣明珠自然也看到了她的神情,心裡不免一酸,卻聽得聶玄淡淡道:“平日都是內子親手煮茶,別人的手藝怕喝不慣?!?
蔣明珠這才定下了心神,一面覺得這梅疏影當真不一般,連她都意亂神迷了。另一面又因爲聶玄的話心生歡喜,忍不住輕輕笑了笑。
梅疏影聞言也是一笑,倒是再也沒有關注聶玄,而是轉向了蔣明珠,柔聲道:“夫人找我有什麼事?”
“梅姑娘,蔣家的事,你就不要插手了吧?”蔣明珠先是有些猶豫,看她笑意盈盈的看著自己,似乎並無任何不悅,才接著道:“我自會有法子應對,不想你因爲這個傷害自己?!?
梅疏影笑得彎了眉眼,倒是沒了方纔那風情萬種的姿態,顯出了幾分真心的笑意:“夫人可以叫我梅娘。梅字是我的名,並不是姓,我以前的名字,叫程梅?!?
她說了這麼一句無關痛癢的話,卻也沒說答應還是不答應,蔣明珠從善如流地喊了一聲“梅娘”,又道:“我可以安排你離開京城,現下這樣的情形,那位蔣大人定也不會去找你,你大可以自在地去過自己想過的生活,何必在京城與他糾纏呢?”
梅疏影在聽到她喊“梅娘”的時候神色中閃過一點懷念,但很快就被她的微笑掩蓋了下去。她根本沒怎麼考慮,就拒絕了蔣明珠的提議:“夫人費心了,不過,我並不想離開京城,也沒想過,什麼樣的生活纔是我想過的。”
“梅娘……你沒有必要傷害自己去陷害明瑜和志飛,我有辦法的……”蔣明珠有些著急,鍥而不捨地勸她:“你想幫我,我很感謝你,真的??墒悄呐率蔷司说脑谔熘`,只怕也不想看到你這樣做?!?
她提到宋芝的時候,梅疏影的神情很明顯地鬆動了,聶玄看在心裡,卻依舊沒有開口。擡頭再看,梅疏影已經恢復了那八風不動的笑顏,淡淡道:“夫人不必覺得我做這些是爲了你,或是爲了別的什麼人,我只不過是沒有別的去處。我一個風塵中人,傍著哪位大人又有什麼區別?不過是順手挑了那位蔣大人罷了?!?
看她油鹽不進滴水不漏的,蔣明珠忍不住皺了皺眉。她對梅疏影的感情也沒有深到一定要拼死把她拉出泥潭的地步,勸到這個地步,連搬出自家舅舅都沒法子勸服她,蔣明珠也有些灰心,咬了咬脣沒再開口。
聶玄卻笑了笑:“哪個都一樣?宋芝也一樣麼?”
梅疏影眼中立刻冷了下來,姣好的脣抿成了一條線,慍道:“公子還請慎言。”
梅疏影是知道他和蔣明珠的身份的,卻還是輕易地被他這一句話激怒,甚至不顧他太子的身份來“教訓”他,足以說明在她心中,宋芝是屬於不可被觸碰,不可被褻瀆的“神聖”。聶玄勾了脣角:“梅娘,宋芝救你,是想讓你平安地活著,不是爲了讓你作踐自己。而宋芝戰死,是爲了讓無數個他認識的甚或是素未謀面的、像你一樣的人平安活著?!?
梅疏影眼裡驀然就涌出了淚,蔣明珠也覺得心裡沉沉的,連忙伸手遞了帕子給她。
聶玄的聲音比方纔溫柔了一些,輕聲道:“若想報答他,不如讓自己過得好些。離開京城吧,你還這麼年輕,不必爲了不值得的人搭上自己的一輩子?!?
蔣明珠看她哭了,便知道她心下已經動搖了,連忙點頭:“梅娘,我家裡那些事,我心裡都有數,不會讓自己和我娘吃了虧,再說,京裡還有表哥在,你真的不必爲我們擔心。”
梅疏影略微側過臉掩飾了一下,遲疑道:“我原本……是想著把他們整治了,再給他生個兒子,交給你母親撫養長大,將來,也便如同親生孩子一般?!?
蔣明珠沒想到她竟想做到這一步,心下既感激又難過,連忙道:“真的不必,母親的事,我和殿……我和夫君早已安排妥當了,你不必勉強自己做這樣的事。”
聶玄因爲她的“夫君”兩個字而笑了笑,回了神才覺出梅疏影話裡的不對勁,疑道:“你既想生個兒子,怎麼又設計自己落了胎?”
梅疏影撐不住笑了出來,方纔的感傷也散了幾分,笑道:“蛇有蛇道,鼠有鼠路。公子久在上位,自然沒有接觸過這些秦樓楚館、下九流的手段。這不過是個不入流的障眼法罷了?!?
聶玄試圖找過給她看診的那個大夫,卻發現他回老家祭祖去了,歸期不定。心下雖對她落胎的事有疑惑,卻並沒有證據,又因爲莊嬤嬤那頭說得十分清楚,說蔣雲確是親眼看著孩子落下來的,便勉強當真。這會兒聽梅疏影一說,不由有點尷尬,微微咳了一聲。
蔣明珠聽她說這只是做戲,不由鬆了口氣,高興道:“梅娘,那我們明日就安排你離京吧?”
梅疏影心下已經認同了,但想了想,卻又道:“過一陣子吧,你總得讓我看看蔣明瑜的下場吧,也不枉費我做了這麼一場好戲。再者,我也得把京裡的事處理下,等過了年吧?!?
蔣明珠看向聶玄,聶玄也只是隨意地點了點頭。對他來說,想要在任何時候無聲無息地送走一個人都是易如反掌的,而蔣雲最近焦頭爛額的,多半也不可能會察覺到梅疏影做了假,梅疏影既想多待一陣,他也無所謂。
蔣明珠有點無奈,但也無法,只得與她約定了過了明年正月再見面,便與聶玄先行回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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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辭舊迎新,到了臘月二十七,聶玄便停了早朝,讓文武大臣有事要奏的可以把摺子遞上來,無事的便可休假了。
禮部自然是沒什麼要事的,若是平常,蔣雲得了這個假,多半就去梅疏影那兒膩歪了,如今卻巴不得不要有這個假。
他到梅疏影那兒,梅疏影雖也勉強笑著和他說話,卻常常背過身就掉眼淚,好幾次夢裡還哭著驚醒,喊著“不要”、“孩子”之類的,看著她明眸含淚,又訴不了苦的委屈樣子,鬧得他一顆心都快揪起來了。
回了家,又要面對病重臥牀的老母,看著老太太神志不清,還惦記著讓他不要打孫子,更是痛悔自己不孝。
這兩頭揪心,兩頭不是人的境況讓他連續幾個晚上都睡不著,總是迷迷濛濛地睜著眼睛到天亮,越想越是把這件事的始作俑者、罪魁禍首蔣明瑜恨了個咬牙切齒。
加上外頭有傳言,說是聶玄前幾日對禮部交的摺子橫挑鼻子豎挑眼的,是想降他的職了,蔣雲更是又驚又怕,早上在門房見著蔣明瑜精心打扮了要出門,立刻就沉下臉又把人教訓了一通,恨道:“你祖母被你們鬧得一病不起,你還有臉出門?給我在家裡待著!”
蔣明瑜姐弟倆自小是最受他寵愛的,蔣明瑜容貌出衆,自視甚高,總覺得自己遲早是要飛上枝頭做鳳凰的,雖在得知蔣明珠被賜婚太子的消息時消停了一陣,後來見衆家小姐非但不再排擠她,還因爲蔣明珠是太子妃而對她高看一眼,立刻又洋洋自得起來,常去參加京城幾個小姐的詩會、賞花會。
如今因爲梅疏影和蔣老太太的事以及做小伏低很多天了,基本上是一見到蔣雲就躲,本就很是憋屈了,這會兒卻還是被他逮著了罵了個狗血淋頭,不許她出門,不由也是委屈了,嘟噥道:“爹,這麼多天了,你就讓我出去吧,我都和蘇大人的女兒約好了。”
蔣雲絲毫不爲所動:“閉嘴,我再放縱你就是害了你,從今日起,你哪裡也不許去!給我老實在家待著!”
蔣明瑜一聽非但今日不能出門,蔣雲竟連她以後出門的機會也都剝奪了,不由急了,一衝之下便怒喊:“爹要是這麼心疼那狐貍精的孩子,不如殺了我給他償命好了!”
蔣雲原本也就是心裡不好過,這會兒見她居然半點不知悔改,還敢和自己頂嘴,頓時氣怒交加,一巴掌甩了過去:“你這孽畜!你害的是一條命!來人!給我把她帶回去嚴加看管,不許她再出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