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本善如夢初醒：“說什麼？”
皇犬忠弓著身子側(cè)躺在寶座裡，像一隻被剝?nèi)ネ鈿さ男↓埼r，金色的手掌輕拍扶手：“當(dāng)然是你們的請求，來找我的人都有所求，非名即利，比如城裡那些人。衝著亞伯和人道盟的面子，我自會滿足你們。說說看，你想要什麼？金銀財寶？功名官爵？還是美女？我這兒美女可是要多少有多少哦。”
說著，他又瞥向凌金：“小姑娘，你呢？綾羅綢緞、香車寶馬，應(yīng)有盡有，想變漂亮也沒問題，我認(rèn)識一個……”
這話說的，好像凌金不漂亮似的，沙本善忍不住打斷他道：“不需要！我們跟那些人不一樣。”
皇犬忠嘴角輕揚(yáng)：“這倒新鮮，那你們想要什麼？”
凌金直奔主題：“邀請你和我們一起上路。”
“哈？上路？”皇犬忠的目光帶著困惑的笑意，在凌金和沙本善之間來回跳躍，嘴裡問道，“上哪去？幹什麼？”
沙本善把魯天賜描繪的藍(lán)圖搬了出來：“破智虛，除奸佞，定天下。”
“口氣不小，就像我跟你們這個年紀(jì)時一個樣，”皇犬忠挪了挪身子，感慨道，“要是我能年輕個二十歲，這倒是個很有激情的提議，可現(xiàn)在你看我，背也駝了，腿也軟了，穿衣要人幫，吃飯要人喂，還拿什麼破智虛定天下？”
這一定是他的謙虛之詞，深藏不露的高手都這樣。沙本善便將亞伯在路上講的關(guān)於他種種絕技的傳說引以爲(wèi)證，勸說道：“您有隔空移物、隱身術(shù)、預(yù)知未來等等這麼多超能力，還有什麼能難住您？”
皇犬忠先是一愣，隨即開懷大笑：“哈哈哈！超能力？哈哈哈……”他笑得很用力，整個身軀都跟著劇烈抖動，目光也隨之遊移，從沙本善飄到亞伯身上，又飛向池裡那些姑娘，所到之處，笑意便像傳染病一樣瀰漫開來。“哈哈哈！哈哈哈……”大廳裡灌滿了笑聲，牆壁嗡嗡作響，橫樑上的灰也簌簌紛落，要不是凌金即使制止，怕是房子都要被笑塌了。
“有什麼好笑的？！”凌金皺眉問道。
皇犬忠忍住笑，答道：“你們真可愛。我身爲(wèi)一州之主，權(quán)傾一方，砍一片柳樹難道還用我自己動手？橋樑樓宇我想造就造想拆就拆，不就是一句話的事？刑獄生殺全憑我心情，跟死亡詛咒又有什麼關(guān)係？我看上誰的東西那是他的榮幸，誰敢不讓拿？至於區(qū)區(qū)一場鄉(xiāng)試，我說誰是頭名誰就是頭名，何須預(yù)測？”
“這……”沙本善聽得啞口無言，哀怨地望著亞伯。
亞伯聳聳肩，解釋道：“我只是說他具有常人所不及的本領(lǐng)，可從沒說過是什麼超能力，是你自己一廂情願理解錯了。”
皇犬忠又笑：“小孩子連環(huán)畫看多了，呵呵。”
沙本善還不甘心：“那你總有個一技之長吧？”
“一技之長？美算不算？當(dāng)年我坐上金雲(yún)州守護(hù)使的寶座就是憑的這一張臉，”皇犬忠驕傲地用指尖輕輕滑過自己臉頰，頓了頓，糾正道，“當(dāng)年的臉。”
沙本善實在不好意思追問究竟是什麼樣的遭遇導(dǎo)致了這一慘不忍睹的變化，更不能接受滿懷期望尋到的“奇人”竟然是個毫無本領(lǐng)連生活都不能自理的醜八怪，原本柳暗花明的希望瞬間如泡影幻滅，不由陷入了深深的失落與惆悵。
這時，門外忽然有個身披鎧甲的侍衛(wèi)來報：“稟州主，登科寺失火。”他走路一瘸一拐，估計是爬門檻的時候摔了。
皇犬忠悻悻道：“這幫禿驢，上個月剛撥去一大筆防火經(jīng)費，前幾天還搞防火演習(xí)來著，敢情那些錢都拿去破色戒了麼？別管他們！”
侍衛(wèi)提醒道：“大人您的金身……”
皇犬忠蝦眼一瞪：“哼！那你帶幾個人去處理下。”
這名侍衛(wèi)剛領(lǐng)命退下，另一個同樣裝束的侍衛(wèi)馬上又衝進(jìn)殿來：“丞相密函！”
皇犬忠嚯的一下挺起身子，敏捷地正了正衣冠。侍衛(wèi)快步上前將一個墊著黃布的托盤遞給他，盤中放著一封薄薄的信函。皇犬忠沒有馬上去接，而是在侍女端來的一盆清水裡認(rèn)真地洗了洗手，又讓兩位手持香爐的侍女對自己從頭到腳薰了一通，然後俯身虔誠地吻了一下信封，這才接過來小心拆開，貼上前去仔細(xì)拜讀。
只見他上上下下讀了好幾遍，忽而嘴角輕揚(yáng)，忽而眉頭緊鎖，末了，神色凝重地命令侍衛(wèi)道：“速請四先生！”
四先生就住在這座宅邸中，召之即來，一共是四個人，聽亞伯說，他們是皇犬忠精心挑選出來的智囊團(tuán)，專門負(fù)責(zé)應(yīng)對各類棘手難題。
第一位是鄂先生，雖稱“先生”，卻穿著一件金光閃閃的寬大袍子，臃腫的身軀在地心引力的作用下一垂到底，險些掩蓋了兩條腿的存在，碩大的腦袋上幾乎寸草不生，唯有頭頂正中豎起一根筆挺的小辮，使得整個人看上去更像一隻大葫蘆。他的臉色非常潤澤，渾身散發(fā)著喜氣，兩隻手一直捧在自己的肚子上，走起路來像是在搬酒缸。
走在鄂先生的身後的是於先生，要不是鄂先生坐了下來，沙本善還看不到他。因爲(wèi)和鄂先生相比，於先生的身材實在過於渺小，走在沒有風(fēng)的屋子裡都有點輕飄飄的感覺，兩側(cè)臉頰深深地凹進(jìn)去，嘴脣像風(fēng)乾了的臘肉一樣裂出一道道紋路，枯瘦的手裡握著一桿老舊的煙槍，還歪著個脖子，垂著一頭亂髮，活脫脫一棵剛被龍捲風(fēng)摧殘過的弱柳。他整個人籠罩在陰鬱的氣息中，這種不舒服的感覺通過眼神傳染給了每一個被他的視線掃過的人。
第三位是鳳先生，身形挺拔，儀表堂堂，面如羊脂白玉，脣若三月桃花，頭戴浩然巾，身穿絳紫色綢直裰，腳下粉底皁靴，手執(zhí)一柄紙扇，舉手投足間頗有文人氣息，一雙蠢蠢欲動的大眼睛一個勁地在屋裡亂飄，惹得臘腸們嬌笑連連，當(dāng)他回以笑容，露出那一口整齊又性感的牙齒時，臘腸們更是情難自禁，恨不得被這牙齒吃掉，沙本善甚至可以想象得出，如果《論語》從這兩排牙齒間緩緩?fù)鲁鰰r，場面會失控成什麼樣。
最後落座的程先生是四位先生中最年輕的，看上去似乎不比沙本善和凌金大多少，卻坐在離皇犬忠最近的位置上，相貌極其古怪，眉毛慘白，眼角下垂，面色蠟黃，鼻如懸膽，下嘴脣像被馬蜂盯過似的凸出、捲起，緊緊包住上嘴脣。從進(jìn)屋到入座，他一直微微低著頭，沒有看任何人一眼，雖然隔著十幾步的距離，沙本善依然聽得見他粗重的呼吸聲。
四先生都落座後，皇犬忠指著托盤中的信說：“聖上日前巡遊西海，即興賦詩一首，原文在此，丞相特命我們先學(xué)習(xí)起來，務(wù)必?fù)屧谄渌莞俺酝妇瘢I(lǐng)會聖意。”
於是，在一位聲音嗲得令人飄飄欲仙的侍女的朗誦下，衆(zhòng)人便一同欣賞了皇上的詩作《龍蝦賦》：
西海有龍蝦，像龍又像蝦，
殼紅似玫瑰，肉嫩勝青蛙。
眼小卻不瞎，雙鰲夾天下，
色香味俱佳，一口能吃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