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氏嘆了口氣：
“要是從前，娘啥也不說了。可現(xiàn)在.....”
她看了看豆豆，發(fā)現(xiàn)豆豆認(rèn)真的擺弄著他的小木棍呢，壓根沒有留意到這邊。才壓低了聲音：
“可現(xiàn)在，你奶不是親的，好歹也算是養(yǎng)育一場。許多事兒啊，也都能想得通了。”
林氏的話說的模棱兩可，但是成繡聽明白了。
成老太若是親奶奶，那她所有的作爲(wèi)就是十惡不赦，簡直就不是個人。
可一旦剝離了親人關(guān)係，她從一個母親變成了養(yǎng)母。成貴心中的那些個怨就再也沒有了理由。
他原本就不是親生的，還間接的害死了成老太的男人，害慘了成老太的小兒子。所以養(yǎng)母纔會這麼的憎惡他，乃至恨他。
成繡笑了。
“娘，就因爲(wèi)沒有血緣，她所做的惡，難道就順理成章了嗎？不管是爹還是您，我和豆豆，都飽受她的殘害，難道一切都可以當(dāng)做沒發(fā)生？”
“沒錯，爺爺當(dāng)初是爲(wèi)了救爹落下病根。可爹有選擇嗎？爺爺走前，爹孝順?biāo)麄儯咧幔譅?wèi)這個家當(dāng)牛做馬。就是報恩，也夠了吧。”
林氏見女兒的情緒有些激動，連忙去勸：
“好了好了，我又沒說別的什麼。只是安慰安慰你。反正往後也不大可能走動了，今兒就給點(diǎn)麪粉，你別生氣。”
“娘，我沒爲(wèi)給東西生氣。”
成繡耐心的解釋：“她即便是養(yǎng)母，好歹也是給了爹一口吃的，把他養(yǎng)大。所以爹現(xiàn)在給她啥我都不生氣，只是我不想再跟從前一樣，啥事都忍氣吞聲。省的別人總覺得咱們好欺負(fù)，欺負(fù)上癮了。”
“好好好！”
林氏看著女兒嘟起的包子臉，覺得好笑的很：
“娘知道了，往後啊，有繡繡保護(hù)娘，娘也不怕她們了。”
成繡聽這調(diào)侃的語氣就知道林氏在哄自己，可她卻在心底默默的告訴自己：
這句話，她一定會當(dāng)做誓言一般的去努力實(shí)現(xiàn)。
卻說成三嬸一手撐著傘一手抱著簸籮，雨天路滑，好幾回差點(diǎn)一個趔趄摔到在地。
她死命的護(hù)住了唯一的大簸籮——那是未來幾天家裡的糧食。
經(jīng)過上回的事之後，婆母已經(jīng)對自己很大的意見了，經(jīng)常會兇她罵她，整個家裡的地位簡直還不如玉芬。
可是一切她都含淚忍住了。
今兒來要麪粉，也是婆母故意刁難的。她就不相信了，家裡的好端端的麪粉說有味，一定要她去成貴家借麪粉。
說白了，就是故意刁難她呢。
兩家之間積怨已深，她又跟成繡倆勢不兩立。成三嬸一路上越想越委屈，早就將成繡那張憎惡的臉設(shè)想出了刁難自己一百遍的不同場景。
果真，一去後，那個小丫頭就裝作沒看見自己，背對著故意噁心人。
成三嬸的火一下子就上頭了，才又拐著彎的開始罵她。
可這小丫頭片子，靈著呢。自己罵也罵不過，還慪了一肚子的氣。
成三嬸咬了咬牙，想起家中還有個老太婆要伺候，真是覺得自己跟吞了黃蓮一樣苦。
走著路呢，突然，身後有人叫住了她：
“弟妹，弟妹。”
一開始雨勢大，她也沒聽清楚，可後來那聲音逐漸清晰，她才納悶的回頭。
一看眼前人，頓時倒抽了口涼氣。
一個瘦弱蒼老的婦人戴著一個破舊的斗笠，身上的許多衣物都被打溼了，艱難的向她這邊移動。
等人走近了，看著那張熟悉而陌生的臉。饒是過去再大的仇恨，都被這張驟然蒼老的臉給嚇的瞬間忘卻。
“你是？二嫂？”
久違的二嫂，聽得眼前婦人卻眼眶一熱。
“弟妹，弟妹，我方纔瞧見就有些像你，沒想到，真的是你啊....”
成二嬸泣不成聲。
成三嬸見鬼似的看著她，只覺得太簡直是做夢不敢相信。
總是那個搖著肥碩身子來跟自己作對的女人，現(xiàn)在瘦的都脫了相了，斗笠遮不住的鬢角滿是斑白的頭髮。
算一算，她也不過就比自己大了三歲，今年還不到三十吶。
許是這副樣子的衝擊太大，讓成三嬸竟然對這個昔日的仇人心軟起來：
“二嫂，下這麼大的雨，你在這兒做什麼？”
成二嬸的眼淚開始往下流：
“弟妹，連著三天雨，家裡的菜苗都交水衝了。我這出來剜點(diǎn)野菜，回去煮糊糊吃。”
關(guān)於她的一切，成三嬸的你還是知道的。一聽，頓時驚訝：
“你哥嫂竟然這麼對你，這麼大的雨還叫你出來淋雨，身子壞了咋辦？”
不料，成二嬸苦笑：
“我早就被攆出來了。現(xiàn)在我在攏邊上搭了個茅草棚住著。平日裡撿點(diǎn)別人不要的麥穗回家存著熬糊糊吃。”
這人啊，說來也是奇怪。
從前兩人是妯娌的時候，成三嬸視她爲(wèi)死敵，恨不得置對方於死地，永不翻身才好呢。
可現(xiàn)在，兩人處境懸殊一下子拉的這樣大。她的那些個少的可憐的憐憫和同情心，都從犄角旮旯的地方涌了上來。
“她們也太不像話了。”
成三嬸撐著傘，義憤填膺：
“過去你可沒少幫她們，現(xiàn)在可好，你落魄了，她們就不管了，什麼親戚。”
畢竟是自家孃家親戚，成二嬸連忙解釋：
“我哥沒錯，只是嫂子太厲害，當(dāng)不住家。也怪我，前幾天在祠堂裡面幫忙時候，被人說三道四的，連著孃家一起說。嫂子氣不過，這才攆了我出去。”
說到這兒，擡頭哀求的望著成三嬸：
“弟妹，你去跟咱娘說說好話，看說我知道錯了。看在成材的份上，看在玉芬的份上，叫我回去吧。”
兩個死對頭，在這雨天裡，終於出現(xiàn)了成三嬸一直以來想要的場面。
在她的想象中，無數(shù)次的希望成二嬸能匍匐在她腳下，哀求著求饒。
然而當(dāng)這一幕真的出現(xiàn)，不知怎的，她心中涌現(xiàn)出了幾分的悲涼。
“這事不是我不幫，是我實(shí)在是幫不了。不瞞你說，我現(xiàn)在的日子，過的也很不好啊。”
這些日子憋在心中的愁與恨，竟然在這滂沱雨中，對著自己從前的仇敵，跟竹筒倒豆子似的，和盤托出。
大雨還在繼續(xù)，帶著山上的山石衝了下來。渾濁的水逐漸匯成了一條小溪流，蜿蜒流下。不時夾雜了幾片紅的似血的花瓣，似乎在預(yù)示著什麼即將要發(fā)生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