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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似曾相識燕歸來

是年仲春,遠(yuǎn)嫁涼州的真寧長公主歸寧而來,帶著年方十六的承懿翁主,歸省探望病重的太后。此舉亦爲(wèi)玄凌的一點孝心,皇后屢遭貶斥,幾乎如被幽禁冷宮,太后難免心情不豫。爲(wèi)了寬慰太后病心,玄凌星夜派人接回真寧長公主與她唯一的女兒承懿翁主。

真寧長公主的駙馬陳舜爲(wèi)大周遠(yuǎn)戍吉州,保定一方安寧。真寧長公主自生育承懿翁主後便落下了病根,不宜長途勞碌,又連著數(shù)年邊地不靖,如此已有十?dāng)?shù)年未曾入京了。

德妃牽著朧月逗著檐下一隻鸚哥兒,笑吟吟道:“此番長公主回宮歸寧,自然是要承歡於太后膝下。只是承懿翁主到該下降的年紀(jì)了,涼州偏遠(yuǎn)之地,如何能挑得出一位好郡馬來。”

我給金架子上的鸚鵡添了些清水,不覺含笑,“太后只得這一位長公主,若非爲(wèi)了邊地安寧,如何肯叫她遠(yuǎn)嫁。她們母女連心,一拍即合,自然要好好爲(wèi)翁主挑一位乘龍快婿了。”

三四月的上林苑,春光繁盛漫天匝地,牡丹含嬌,海棠如錦,碧竹盈盈,梧桐風(fēng)媚。太液池上有三三兩兩的宮眷迎風(fēng)盪舟,舉目處鬢鬟旖旎,裙裾翩翩。更兼天氣晴雨不定,湖上景色淡妝濃抹總相宜。若到煙靄濛濛的日子,更添瀲灩情味。

莊敏夫人好聽曲,照例擇了一班善歌的宮女在湖邊迎風(fēng)而唱,陪在她身邊的是玄凌新寵的一位玥貴人,便是從前的李才人。李氏一門素來與晉康翁主家有些淵源,又有些餘勢在朝中,迎入宮便賜了才人之位。李氏初入宮時並不得寵,——她當(dāng)年不過是玄凌隨手一指才被選入宮。時至今日,與她一同入宮的風(fēng)光無限的瓊貴人早已香銷玉殞,姜氏小產(chǎn)後雖還得寵卻也大不如前,這些日子來,倒是李氏隨侍玄凌的日子多了起來。蘊蓉亦曾爲(wèi)此事笑言,“像玥貴人這般的才叫後福,瓊貴人這般張揚入宮,還不是連一天的福氣都沒有享上?”

玥貴人彼時亦在旁,恭恭敬敬道:“若論福氣,誰會似夫人懷玉璧而生這般有福氣呢,夫人才是後福無限。”

至此,宮中流言愈多。中宮不穩(wěn),懷玉璧而生的胡蘊蓉頗得關(guān)注。宮中之人多迷信,極相信所謂“紅光滿室,帶香而生”的異象。且紅光與奇香都是虛無縹緲之物,怎比一塊玉璧那麼真實可信。更何況,來日中宮若真是虛懸,出身貴戚的胡蘊蓉是後位的上上之選。於是,宮中一時風(fēng)向兩轉(zhuǎn),除了柔儀殿之外,胡蘊蓉的燕禧殿亦是往來趨奉之人盈門。

我在某日聽花宜說起宮人們關(guān)於“懷玉而生,富貴無極”的傳言之後,不覺笑問:“花宜你說,什麼才叫富貴無極?”

花宜抱著一束粉白花枝插入凍青釉雙耳瓶中,隨手拿起一把剪刀利落地剪去多餘的枝葉,“朱氏被廢,她位臨中宮,這便是富貴無極,也是她此刻心中所求。”

槿汐輕輕在她額頭一叩,“眼光越來越佳,只是口太快,恰如這把剪刀一樣。”

我輕輕一笑,理一理花宜所修剪好的花枝,“下刀利落,枝形清爽。只是一捧花束放在眼前難免亂花漸欲迷人眼,一時無從下手,快刀斬亂麻自然簡單方便,只是也容易下錯手。”我揀起被她剪落的數(shù)枚花苞,“眼光要準(zhǔn),手勢也要輕緩準(zhǔn)確,萬事一急便會亂,所以修剪花枝也好處理任何事也好,心靜才能做好。”

花宜側(cè)頭沉吟,“娘娘是說奴婢剪花太急?”

“花剪錯了可以再剪過,但有些事一步步趕著做錯了,未必能補救。”我看著槿汐,“若真如花宜所言,胡蘊蓉心中所求得以實現(xiàn),我們會如何?”

槿汐雙手奉上一盞櫻桃蜜露,盞中醉顏一般的深紅愈加襯得她雙手瓷白,“除非是娘娘自己,否則任何人做了皇后都容不下娘娘這般會危及後位的寵妃,何況您還有子嗣。胡蘊蓉之前再如何與娘娘井水不犯河水甚至有同氣連枝的默契,待皇后身份已定,她待娘娘,不會比從前朱氏好上三分,以她的心高氣傲,恐怕娘娘處境更艱難。”

我淡淡一笑,“我沒有胡蘊蓉那樣傻。人人都道皇后尊貴無匹,母儀天下,所以千方百計前仆後繼。可是誰知道,天下女子至尊之位便是皇后,誰登上這個位子,高處不勝寒,難免成爲(wèi)衆(zhòng)矢之的。爲(wèi)保後位自然也要不擇手段,可人人的眼睛都盯著皇后,你今朝不出事不代表明朝也不出事,往往朝不保夕。所以,我是斷斷不肯做皇后的。”

“娘娘,此事已經(jīng)由不得自己了。事態(tài)所逼,你再不想做皇后,旁人都會以爲(wèi)你對後位志在必得,你再推諉,旁人都會以爲(wèi)你惺惺作態(tài)。旁人若這樣想,就不會停了對娘娘的算計。”

我緩緩摩挲著茶盞,飲下一口蜜露,“咱們自己明白了,就不會坐以待斃,事到臨頭束手無策了。”我起身略略整理妝容,“真寧長公主已到,咱們也該去拜會了。”

頤寧宮中尚安靜,大約宮中妃嬪還未得到真寧長公主歸寧的消息,一時尚未來拜見。我打了簾子進(jìn)去,太后正起身坐在榻上拉著一位少女的手問長問短,榻邊坐著一位盛裝的中年女子,神色極是親熱。

芳若通報了我來,太后笑吟吟擡起頭來,“都是一家人,早該見一見了。”

我屈膝向太后請安,滿面笑容道:“恭喜長公主歸來。”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真寧長公主,玄凌唯一的同胞姐姐。真寧長公主身量修長挺拔,一襲深紅翟紋素色曳地深衣,溫婉中有清剛氣。仔細(xì)望去,倒很能看出幾分太后年輕時的姿容。

“這位便是淑妃罷。”真寧凝眸於我,片刻,啓脣輕聲笑道:“淑妃果然是美人胚子,望之不俗。”

我屈膝,“長公主萬福。”

她柔軟的手掌托住我的手肘扶住,笑語柔和,“淑妃是皇上心尖尖上第一要緊的人,更是孤的弟妹,何須這般客氣。”

有一把清亮動人的聲音俏生生在耳邊響起,“母親,你方纔怎麼看淑妃看了這樣久?”她如水明眸在我面上清亮亮流過,“淑妃的確很美,原來母親也貪戀美色的。”

“美色是世間最難得也最易逝去的東西,不止你母親,連哀家也無比貪戀。你去照照鏡子,若是喜歡自己年輕容貌,你也是貪戀美色之人呵。”太后今日興致極高,話也比平時多了不少。那少女面上一紅,跺足道:“慧生不依,外祖欺負(fù)慧生呢。”

我眼前驀然一溼,那樣嬌俏,彷彿昔年在外祖家居住的眉莊,人前端方大雅,可是在素來疼愛她的老祖宗面前,也是這樣的愛嬌。

長公主牽過那少女,笑著撫她的肩膀,“慧生,見過淑妃吧。”

眼前的少女明豔若向陽春花,還帶著未脫的天真稚氣與自小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嬌氣,眉眼之間承繼了她母親與太后的剛毅之色,這便是被封做“承懿翁主”的陳慧生。她與我見過禮,銜著好奇的笑意打量著我,“即便遠(yuǎn)在涼州,我也聽聞淑妃之名,果然名不虛傳,能在舅父身邊承寵多年的必不會是尋常顏色,難怪有人背後稱淑妃爲(wèi)‘妖姬’。”

長公主聽她如此言語無忌,不覺微微沉下臉色,道:“慧生。”

我心中愕然,不知她是真的口無遮攔還是藉機(jī)挑釁,只好微笑道:“絕代妖姬亦不是人人都做得的,我自問沒有這樣的本事。若旁人非要這樣議論,我也只好以爲(wèi)皇上就是鎮(zhèn)妖塔或是得道高僧,可以把我牢牢鎮(zhèn)住。”

慧生笑得如銀鈴一般,“淑妃好風(fēng)趣,舅父和你說話一定覺得很有趣,不像旁人規(guī)矩來規(guī)矩去悶得慌。其實‘妖姬’有什麼不好?我母親生氣起來也叫我‘摧人心肝的小孽障’來著,我曉得母親是心疼我。旁人怎麼背地裡議論淑妃你,也不過是妒忌罷了。”

我不覺失笑,“有翁主這話,我以後也好說嘴了。還要多謝翁主呢。”

長公主極是疼惜這個女兒,一壁薄責(zé)般看她一眼,一壁向我笑道:“慧生自小被孤寵壞了,淑妃不要見笑纔好。”

“母親就會這樣說,我何嘗不知道母親心疼我才寵我呢。”慧生穿著一襲鬱金香色真珠旋裙,一笑起來真似一朵鬱金香臨風(fēng)輕擺,十分可人。

我忍不住笑道:“太后,您這位外孫女果真嬌俏伶俐,叫人愛得很。”

太后極是開懷,“你的小妹玉嬈不也是如此?哀家看慧生與九王妃或者志趣相投。”

我笑道:“玉嬈今日不在這裡,翁主若願意,可以去我宮裡看看幾位帝姬。”

慧生拍著手笑道:“極好。”說罷又看長公主,“終究要母親允許纔算。”

長公主笑靨如花,“你喜歡便去吧,別吵著淑妃纔好。”

我才起身,慧生也已經(jīng)如小鳥兒一般飛出去了。

踏出殿門,身後簌簌的樹葉相觸聲裡傳來真寧細(xì)細(xì)私語之聲,“的確相像,然而兩人的氣韻卻迥然有異了。”

太后的嘆息似輕落的鳥羽,“阿柔溫柔心腸,皇后去之甚遠(yuǎn);阿宜的心機(jī)謀算,阿柔百般不如。”

“母后。先皇后與皇后都是朱家的人。”

太后憂然嘆道:“若非皇上還顧念這點,若非母后還一息尚存,阿宜恐怕早已被廢了。”她轉(zhuǎn)而道:“慧生的性子太天真嬌縱,你要多教導(dǎo)她,否則心機(jī)不足,終究自己要吃虧。”長公主道:“兒臣知道了,會多教導(dǎo)慧生。”

太后輕輕笑道:“其實也是哀家多慮了,慧生嫁個好郡馬享福就是,也不必和哀家當(dāng)年一樣。終究是這個孩子有福氣。”

聲音越來越小,我逐漸聽不清了,風(fēng)吹樹葉沙沙如雨。擡頭,有雪白的鴿子在紫奧城上空飛得盎然肆意,漸漸消失在金光同樣肆意的天空之中。

真寧長公主自此便在頤寧宮中住下,慧生與玉嬈和幾位帝姬性子相投,在宮中十分得趣。當(dāng)然,真寧也幾次向玄凌提起要解禁皇后,請皇后侍奉太后病榻前。玄凌只是搖頭,“皇姐是顧念舊時情誼,可是朕怕她再侍奉太后一日,朕要多枉死幾位皇子,實在不敢拿皇嗣的性命輕率。”於是,這話也不了了之。

四月後的一日,我與蘊蓉、德妃正在太后宮中陪著真寧長公主說話。日色燦爛,在殿前芭蕉闊葉上流淌下鎏金光澤。太后揀了剝好的桂圓乾吃著,瞇著眼道:“今日好像是狀元郎入殿謝恩的日子。”

我微笑道:“太后好記性,可見長公主來後,太后的精神越發(fā)好了。”

“本也不記得了。昨日皇帝來請安時提過一句,倒叫哀家想起從前的事。”太后側(cè)頭問真寧,“還記得你皇姐樂安長公主麼?”

真寧笑吟吟道:“自然記得,這可是宮中一段佳話呢。”

恰巧玉嬈也在,不覺好奇道:“什麼佳話呢?”

真寧笑容豐豔似桃花,“九王妃新做宮中人,自然不曉得這段佳話,德妃與蘊蓉怕是知道的。”

蘊蓉含笑點頭,德妃卻是不知就裡,便笑道:“我也等著長公主告訴呢。”

真寧便笑著道:“素來帝姬出降,不是由聖上指婚,便是鳳臺選婿自己擇選駙馬,最不幸的便要出塞和親。然而樂安長公主卻是例外,她的駙馬可知是怎麼得的?”說著,便笑盈盈喝茶。慧生性急,便問:“母親,是怎麼得的呢?”

真寧道:“那一日是三年大選的狀元郎入宮謝恩。那年的狀元不比尋常,是譽滿京城的才子張先令,張先令不僅有才,更是豐神俊朗,宮中女眷聞名之後,無一不慕名好奇。先帝仁厚,便允許宮眷去城樓上看狀元郎策馬入宮謝恩。合宮妃嬪並各府女眷爭相觀望,張先令果然氣度出羣,目不斜視,策馬緩緩入宮。”真寧說起往日趣事,亦不覺含笑,“孤當(dāng)年還小,便跟著皇姐樂安一同站在城樓最前排,狀元郎走近時人羣歡動,後面的人一擠,皇姐手中的團(tuán)扇沒拿穩(wěn),失手落了下去。”她含笑回憶,“孤至今還記得,皇姐手中的團(tuán)扇是母后給的,是一把雙面繡鴛鴦的彩繡團(tuán)扇,還是象牙柄的。結(jié)果那團(tuán)扇無巧不巧落在了狀元郎張先令的頭上,驚動狀元郎擡頭去看,便看見了皇姐,狀元郎也不惱,擡首行禮,然後離去。先帝回宮之後聽聞這樁趣事,便道‘姻緣難得’,做主將皇姐嫁與了張先令,成就一對恩愛夫妻,可不是佳話麼?”

衆(zhòng)人聽得入神,不覺一起笑道:“果然是難得的佳話呢。”

此時慧生纖細(xì)白皙的手指執(zhí)著一把障面用的泥金芍藥花樣綾紗團(tuán)扇,與她豐饒多豔的面龐相輝映,像晨曦流霞一樣動人。她聽得怔怔的,玉嬈笑著推一推她胳膊,“翁主小心拿著團(tuán)扇,別也落了。”

慧生“咦”的一聲轉(zhuǎn)過臉來,口中問著“什麼?”手中一鬆,那柄團(tuán)扇輕巧巧落在了地上,孫姑姑忙撿起了笑道:“這裡又沒狀元在,翁主掉什麼扇子呢?”

衆(zhòng)人忍不住大笑,慧生羞得滿面通紅,跺著腳便要走。太后笑著喚人攔她,“你去哪裡?”

慧生捂著臉道:“你們心眼兒都壞,我可不理你們了。”

太后笑得合不攏嘴,指著她道:“好好坐著,你若真要走,不如跟你母親和德妃她們一起去看狀元郎吧。宮中可多年沒有這樣的趣事了,咱們樂樂也好。”她向真寧道:“哀家是有心無力起不了身了,你跟著去看看,回來好告訴哀家,今年的狀元郎是如何一位美郎君呢。”

真寧笑著欠身起行,“那兒臣就領(lǐng)命了。”

一行人迤邐隨著真寧公主往城樓上去,春光無限沉醉,恰如衆(zhòng)人花靨耀耀,翠華搖搖,踏芳而去。德妃與我走在後頭,笑著掩脣悄悄向我道:“太后哪裡是要長公主去看狀元郎,分明是要爲(wèi)翁主相看一位郡馬爺呢。”

蘊蓉嬌小的下頜輕輕一點,似是贊同德妃的說法。我笑道:“太后費盡心思搭了花架子,咱們能不衆(zhòng)人擡轎麼?這樣的美事咱們也是樂見其成的。”

不過片刻就到了城樓上。四周靜謐,天色碧藍(lán),日色如金,城樓下漢白玉大道筆直貫向數(shù)百米外的城門,只聽得馬蹄清脆落在漢白玉路上,歷歷可數(shù)。夾道種著無數(shù)青奈,風(fēng)吹過,淡白的花瓣亂落如雨,滿地都臥著溫柔得能發(fā)出嘆息的落花,絢爛似一匹錦毯華麗展開,吸引住城樓上衆(zhòng)人期待而好奇的目光。

有內(nèi)監(jiān)低低喊了聲“來了!來了!”衆(zhòng)人極目望去,那馬蹄聲的源頭,一位紅袍少年踏著落花策白馬緩緩行來,狀元袍帶使他在澄澄碧天之下格外引人注目,蘊蓉悄悄推了慧生到最前面,“翁主眼神好看得清楚些,狀元郎是什麼模樣?”

慧生又羞又急又好奇,便道:“你們自己看就是了,推我做什麼?”

狀元郎漸漸走得近了,可以清楚地看見衣冠豔麗的少年郎面如冠玉,眉眼繾綣,脣角綻出春風(fēng)得意的笑容。

小廈子在旁袖著手道:“這位狀元郎才十九歲,青州人,聽說尚未娶親呢。”

“春風(fēng)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真寧微微頷首,“少年得意,當(dāng)真氣宇軒昂。”

“這也叫氣宇軒昂麼?”慧生牢牢握著手中團(tuán)扇,脣角揚起一縷譏色,“母親瞧他,面孔比我還白,眉毛比我還黑,脣色比我點了胭脂還紅,若脫下狀元袍褂換上紅裝,與我們有什麼區(qū)別,一些兒男子的沉穩(wěn)氣性也沒有。”

德妃溫和笑道:“翁主不喜歡這樣清秀文氣的男子呢。不怕不怕,我們再看榜眼和探花。”

榜眼是一位五十餘歲的男子,想是苦讀了數(shù)十年,讀得兩鬢斑白身軀傴僂,衆(zhòng)人自然不加註目。探花倒也只有二十上下,朗朗少年身姿宛若夏日驕陽。真寧不由稱讚,“是位好兒郎,雖然只有探花,但只要勤勉爲(wèi)官,前途同樣無可限量。”

慧生的手指牢牢扣著扇柄,生怕一鬆手團(tuán)扇便掉下去砸了探花郎的頭,她撅嘴道:“什麼好兒郎,才中探花就如此得意,給他中了狀元還不飛上天去,太輕浮了。”

真寧好言好語道:“孤瞧今年的狀元郎與探花郎比你駙馬姑父都要好看許多,你怎麼個個看不入眼?”

慧生吐一吐舌頭,“我爲(wèi)什麼要看得入眼?”

狀元、榜眼、探花入宮後是一衆(zhòng)文臣,赤、紫、青、赭、烏五色官袍華彩斐然。衆(zhòng)人看得倦了,已是意興闌珊。正要轉(zhuǎn)身離去,玉嬈卻見慧生只是站著不動,便去牽她,“翁主,天色不早,我們回去吧。”

日色淡淡的光輝照在慧生的半邊臉上,纖長如鴉翅的睫毛忽閃著,露出幾許癡惘神色。她舉起團(tuán)扇遠(yuǎn)遠(yuǎn)一指,問道:“那人是誰?”

金紅色的日光像是熔化的碎金一樣,照得滿天深白雲(yún)層格外的璀璨炫目,連天不斷的廣闊雲(yún)彩生出一種安詳?shù)牧α浚腥诵乃家喑领o下去。

團(tuán)扇所指的盡頭,有亂花輕揚如霧,一時迷茫了視線。待得落花沉醉,日色下有一金黃模糊的身形,清風(fēng)掠起他暗紫色的官袍邊角飛揚起來,他穩(wěn)穩(wěn)策馬,拂去肩上落花,在無邊炫美的周遭景色中,顯得格外溫默。

玉嬈頗爲(wèi)意外,鬢邊的青玉鳳釵輕輕晃動淡雅的光暈,“那位是家兄甄珩。”

慧生緩緩垂下臉去,光影的炫目下,彷彿有淡淡玫色的花朵自她臉頰漫生。真寧尚不知發(fā)生了什麼事,拉過她的手道:“回去吧。好好和你外祖說一說今日的見聞。”

慧生忽然收斂了素日頑意,心頭彷彿添了幾縷心事,緩緩回去了。

我走在後面,遠(yuǎn)遠(yuǎn)見蘊蓉一個緩步走在最後,似有停步之意,便走到她身邊,“還不回去麼?”

蘊蓉望著真寧長公主一行人赫赫在前,神情寂寥,“當(dāng)初我爹爹中了金榜狀元,太宗賜婚,娶得我的母親晉康翁主爲(wèi)妻,又被賜予正六品上朝議郎官職,平步青雲(yún)至從三品銀青光祿大夫。家聲顯赫,何等光耀。若非隆慶十年博陵侯謀反時爹爹被人告發(fā)與博陵侯過從甚密,我家也不會中道沒落,要依賴母親維持家聲。真寧長公主這般富貴我家雖未享過,然而十中三四,晉康翁主府也經(jīng)歷些。權(quán)勢繁華如浮雲(yún)蒼狗,朝來暮散。”她停一停,似是凝聚了全身所有的力氣,使足了勁道:“可是愈是如浮雲(yún)不可掌握,我愈要掌握,當(dāng)我成了呼風(fēng)喚雨之人時,還怕什麼朝來暮散呢。”

我微微含笑,“好好的妹妹怎麼生了這些感觸?妹妹已是無上榮光了。”

“是麼?”她鳳眼中豔光輕漾,似笑非笑看著我,“只要淑妃有心,便不會擋住我的榮光了。”

我假作不知,“各人有各人的路,我不會阻攔妹妹的。”

她輕笑一聲,“但願如此。”忽然停一停,“潤兒還好麼?”

我驚異於她突然對予潤的關(guān)心,卻也含笑答道:“一切都好,妹妹放心。”

花開暖煦的四月,日麗風(fēng)柔。深色桃花謝了滿地,櫻花、海棠又簇然綻放,花事不斷,常開常新,上林景緻,從來沒有寂寞的時候。

自從城樓之事之後,承懿翁主的性子便沉靜了許多。彷彿一夜之間,無數(shù)心事長在了她的心間,也開在了她的眉心。連太后也不覺奇怪,“慧生怎麼轉(zhuǎn)性了呢?”

我心中有些不安,欲答也無從答起,只得道:“許是春困了吧。”

德妃點點頭,“難怪,聽貴妃說起溫儀也貪睡了許多。”

太后靠在秋香色金錢蟒引枕上頷首道:“也許吧。哀家瞧著朧月的性子也安靜了許多,前些日子內(nèi)務(wù)府說準(zhǔn)備下了淑和的嫁妝,朧月也沒什麼興致去看。”

德妃賠笑道:“是呢。如今她只有興致跟著貴妃學(xué)琵琶,倒是學(xué)得很有幾分樣子了。”

太后不再言語,只道:“哀家素日看慣了孩子們熱鬧的樣子,不太習(xí)慣她們各自安靜。”太后擡頭看一看無邊日色,“這樣好的天氣,叫她們出去走走吧。”

德妃笑著答應(yīng)了,向慧生道:“翁主,內(nèi)務(wù)府紮了兩隻大蝴蝶的風(fēng)箏,很好看呢,翁主可要去放風(fēng)箏麼?”

慧生有些百無聊賴的樣子,卻架不住朧月和溫儀喜歡,只好跟著出去。我轉(zhuǎn)身告退,“太后,臣妾陪著她們?nèi)シ棚L(fēng)箏。”

太后並沒有答應(yīng)我,她已經(jīng)靠在引枕上昏昏沉沉睡著了。

春風(fēng)拂欄,而太后的病,是越來越重了。

天朗氣清,連吹上面的風(fēng)也有些綿軟無力,軟撲撲的,像嬰兒輕軟拂上面的小手。這樣的風(fēng),即便風(fēng)箏放起來,也會很快墜下。

我這樣想著,慧生手上的鴛鴦大風(fēng)箏便頭一栽,軟塌塌地掉了下來。線放得長,風(fēng)箏便遠(yuǎn)遠(yuǎn)墜了開去,德妃推一推我,“快去看看吧,掉了風(fēng)箏只怕要發(fā)小姐脾氣呢。”

我笑言,“翁主雖有些孩子氣,卻也不至如此。”

我使一個眼色,溫儀先知覺,將手中風(fēng)箏交到內(nèi)監(jiān)手中,忙拉了朧月跟了上去。

上林苑花樹開得烈烈如焚,紅紅翠翠粉粉白白交錯,原來是奼紫嫣紅開遍。曳地的裙裾使我不能很快奔走,待找到追著風(fēng)箏而去的慧生時,我不覺怔住。

哥哥身上落了幾圈風(fēng)箏線,手中正執(zhí)著一個金紅色的鴛鴦風(fēng)箏,百般擺脫不得。慧生愣愣地站在他對面,也不曉得去幫手,只這樣怔怔地、怔怔地站著。淺金的陽光自蓬勃花樹枝丫間流瀉而下,哥哥身後那株開著潔白花朵的櫻花正開得驚心動魄。

我突然想起來,早起小允子告訴過我,午後哥哥會陪著玉姚入宮來看我。

朧月見是哥哥入宮,十分歡快,快步跑上來拉著他手歡歡喜喜道:“舅父。”

慧生用力攥著手中未斷的風(fēng)箏線,低低道:“我知道,你是甄珩。”

哥哥滿目愕然,問道:“這位是……”

我見得慧生如此,心中沉沉一墜,只得道:“這是承懿翁主。”

哥哥正欲行下禮去,奈何身上纏了風(fēng)箏線,十分不便,無奈笑道:“玉姚等得心焦了,讓我出來看看娘娘,誰知走到這裡,天上便落下個風(fēng)箏纏住了,失禮於翁主。”

慧生伸手欲爲(wèi)他扯去身上風(fēng)箏線,一時覺得不好意思,急忙縮回了手,朧月一壁爲(wèi)哥哥拉去風(fēng)箏線一壁笑著問慧生:“堂姐你好聰明,你怎麼知道舅父的名字?”

慧生滿面通紅,囁嚅著說不出話來,溫儀攀了一枝櫻花在手,靜靜笑道:“堂姐掉的是鴛鴦風(fēng)箏呢。”

慧生向著哥哥輕輕笑道:“聽說你曾征戰(zhàn)沙場,我父親也戍守涼州,你能不能和我說說戰(zhàn)場上的事?”

花樹穠夭,朧月朗朗笑聲和著清風(fēng)盪漾其間,惹得那些嬌弱的櫻花花瓣零零星星地墜下,人面櫻花相映,大約如是。

第三十五章 瓦礫明珠一例拋第十九章 九華帳裡夢魂驚第二十一章 惱亂層波橫一寸第七章 一任珠簾閒不卷第三章 奼紫嫣紅開遍第七章 一任珠簾閒不卷第六章 玉樹瓊枝作煙蘿第十二章 久行月影成迷夢第二十六章 西風(fēng)愁起綠波間第十七章 煙迷柳岸舊池塘第十七章 煙迷柳岸舊池塘第十九章 九華帳裡夢魂驚第十八章 昨夜秋風(fēng)入漢關(guān)第二十九章 幾回魂夢與君同第二十八章 千載琵琶作胡語第七章 一任珠簾閒不卷第二十五章 玉樓歌斷碧山遙第二十五章 玉樓歌斷碧山遙第二十四章 情知此會無長計第一章 花落人亡兩不知第三十一章 落花時節(jié)又逢君第三十九章 隻影無處話淒涼第九章 鶯啼驚夢魂第二十九章 幾回魂夢與君同第二十章 且插梅花醉洛陽第五章 小簟輕舟各自寒第十七章 煙迷柳岸舊池塘第三十四章 吹簫人去玉樓空第三十六章 人生長恨水長東第二十五章 玉樓歌斷碧山遙第一章 花落人亡兩不知第二十七章 彈著飛鴻勸胡酒第五章 小簟輕舟各自寒第八章 鳳簫吹斷水雲(yún)閒第六章 玉樹瓊枝作煙蘿第三章 奼紫嫣紅開遍第三章 奼紫嫣紅開遍第十二章 久行月影成迷夢第十七章 煙迷柳岸舊池塘第二十六章 西風(fēng)愁起綠波間第十九章 九華帳裡夢魂驚第一章 花落人亡兩不知第十四章 前盟今約共宜休第十八章 昨夜秋風(fēng)入漢關(guān)第三十四章 吹簫人去玉樓空第七章 一任珠簾閒不卷第五章 小簟輕舟各自寒第四十章 十年生死兩茫茫第二十九章 幾回魂夢與君同第二十五章 玉樓歌斷碧山遙第十章 花動拂牆紅萼墜第十三章 誰話塵煙綺年事第二十四章 情知此會無長計第四章 兩處沉吟心自知第二十六章 西風(fēng)愁起綠波間第二十四章 情知此會無長計第二十五章 玉樓歌斷碧山遙第三十四章 吹簫人去玉樓空第四章 兩處沉吟心自知第十一章 芳?xì)q歸人嗟轉(zhuǎn)蓬第五章 小簟輕舟各自寒第二十一章 惱亂層波橫一寸第七章 一任珠簾閒不卷第十五章 似曾相識燕歸來第十五章 似曾相識燕歸來第十四章 前盟今約共宜休第十九章 九華帳裡夢魂驚第三章 奼紫嫣紅開遍第三十八章 換香餘恨人斷腸第三十一章 落花時節(jié)又逢君第十五章 似曾相識燕歸來第三十七章 臥聽南宮清漏長第十一章 芳?xì)q歸人嗟轉(zhuǎn)蓬第三十六章 人生長恨水長東第三十章 鸞鏡朱顏驚暗換第十一章 芳?xì)q歸人嗟轉(zhuǎn)蓬第十九章 九華帳裡夢魂驚第十九章 九華帳裡夢魂驚第二十三章 迷花倚石忽已暝第二十九章 幾回魂夢與君同第二十五章 玉樓歌斷碧山遙第三十三章 忍把平生話斷腸第四章 兩處沉吟心自知第十八章 昨夜秋風(fēng)入漢關(guān)第七章 一任珠簾閒不卷第三十四章 吹簫人去玉樓空第五章 小簟輕舟各自寒第九章 鶯啼驚夢魂第一章 花落人亡兩不知第十六章 細(xì)雨閒花靜無聲第二十一章 惱亂層波橫一寸第七章 一任珠簾閒不卷第六章 玉樹瓊枝作煙蘿第十二章 久行月影成迷夢第三十九章 隻影無處話淒涼第十六章 細(xì)雨閒花靜無聲第五章 小簟輕舟各自寒第一章 花落人亡兩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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