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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章 蠻荒古獸

周林跟著衆(zhòng)人步入茆堂,裡面紙窗木榻,富貴氣象一洗皆盡。

賈政心中自是歡喜,卻瞅?qū)氂竦溃骸按颂幦绾危俊?

衆(zhòng)清客見問,都忙悄悄的推寶玉,教他說“好”。

寶玉不聽人言,便應(yīng)聲道:“不及‘有鳳來儀’多矣?!?

賈政聽了道:“無知的蠢物!你只知朱樓畫棟、堂皇富麗爲(wèi)佳,哪裡知道這清幽氣象。終是不讀書之過!”

寶玉答道:“老爺教訓(xùn)的固是,但古人常雲(yún)‘天然’二字,不知何意?”

衆(zhòng)清客見寶玉牛心,都怪他呆癡不改。

此時(shí)見問“天然”二字,衆(zhòng)人忙道:“別的都明白,爲(wèi)何連‘天然’不知?‘天然’者,天之自然而有,非人力之所成也。”

寶玉道:“卻又來!此處置一田莊,分明見得人力穿鑿扭捏而成。遠(yuǎn)無鄰村,近不負(fù)郭,背山山無脈,臨水水無源,高無隱寺之塔,下無通市之橋,峭然孤出,似非大觀。爭似先處有自然之理,得自然之氣,雖種竹引泉,亦不傷於穿鑿。古人云‘天然圖畫’四字,正謂非其地而強(qiáng)爲(wèi)地,非其山而強(qiáng)爲(wèi)山,雖百般精,而終不相宜……”

寶玉的話未及說完,賈政氣的喝命:“叉出去。”

剛出去,又喝命:“回來!”

命再題一聯(lián):“若不通,一併打嘴!”

寶玉只得念道:“新漲綠添浣葛處,好雲(yún)香護(hù)採芹人?!?

周林在一旁看著,心裡覺得好笑:“寶玉有時(shí)候倔強(qiáng)得可愛!”

賈政聽了寶玉作的對聯(lián),搖頭說:“更不好?!?

衆(zhòng)人出來,轉(zhuǎn)過山坡,穿花度柳,撫石依泉,過了荼蘼架,再入木香棚,越牡丹亭,度芍藥圃,入薔薇院,出芭蕉塢,盤旋曲折。

忽聞水聲潺湲,瀉出石洞,上則蘿薜倒垂,下則落花浮蕩。

衆(zhòng)人都道:“好景,好景!”

賈政道:“諸公題以何名?”

衆(zhòng)人道:“再不必?cái)M了,恰恰乎是‘武陵源’三個(gè)字。”

賈政笑道:“又落實(shí)了,而且陳舊。”

衆(zhòng)人笑道:“不然就用‘秦人舊舍’四字也罷了?!?

寶玉道:“這越發(fā)過露了?!厝伺f舍’說避亂之意,如何使得?莫若‘蓼汀花漵’四字。”

賈政聽了,便批胡說。

於是要進(jìn)港洞時(shí),又想起有船無船,賈珍道:“採蓮船共四隻,座船一隻,如今尚未造成?!?

賈政笑道:“可惜不得入了?!?

賈珍道:“從山上盤道亦可以進(jìn)去。”

說畢,在前導(dǎo)引,大家攀藤撫樹過去,只見水上落花愈多,其水愈清,溶溶蕩蕩,曲折縈迂,池邊兩行垂柳,雜著桃杏,遮天蔽日,真無一些塵土。

忽見柳陰中又露出一個(gè)折帶朱欄板橋來,度過橋去,諸路可通,便見一所清涼瓦舍,一色水磨磚牆,清瓦花堵。那大主山所分之脈,皆穿牆而過。

賈政道:“此處這所房子,無味的很。”

因而步入門時(shí),忽迎面突出插天的大玲瓏山石來,四面羣繞各式石塊,竟把裡面所有房屋悉皆遮住。

而且一株花木也無,只見許多異草:或有牽藤的,或有引蔓的,或垂山巔,或穿石隙,甚至垂檐繞柱,縈砌盤階,或如翠帶飄颻,或如金繩盤屈,或?qū)嵢舻ど埃蚧ㄈ缃鸸穑斗覛怵?,非花香之可比?

賈政不禁笑道:“有趣!只是不大認(rèn)識。”

有的說:“是薜荔藤蘿。”

賈政道:“薜荔藤蘿不得如此異香。”

寶玉道:“果然不是。這些之中也有藤蘿薜荔,那香的是杜若蘅蕪,那一種大約是茞蘭,這一種大約是清葛,那一種是金簦草,這一種是玉蕗藤,紅的自然是紫蕓,綠的定是青芷。想來《離騷》《文選》等書上所有的那些異草,也有叫作什麼藿納姜蕁的,也有叫作什麼綸組紫絳的,還有石帆、水鬆、扶留等樣,又有叫什麼綠荑的,還有什麼丹椒、蘼蕪、風(fēng)連。如今年深歲改,人不能識,故皆象形奪名,漸漸的喚差了也是有的。”

未及說完,賈政喝道:“誰問你來!”

唬的寶玉倒退,差點(diǎn)絆倒,幸好被周林扶住,不敢再出聲。

此時(shí)周林看著寶玉被嚇得那個(gè)樣,覺得他也挺可憐的。

賈政因見兩邊俱是超手遊廊,便順著遊廊步入。

只見上面五間清廈連著捲棚,四面出廊,綠窗油壁,更比前幾處清雅不同。

賈政嘆道:“此軒中煮茶操琴,亦不必再焚名香矣。此造已出意外,諸公必有佳作新題以顏其額,方不負(fù)此?!?

衆(zhòng)人笑道:“再莫若‘蘭風(fēng)蕙露’貼切了。”

賈政道:“也只好用這四字。其聯(lián)若何?”

一人道:“我倒想了一對,大家批削改正?!蹦畹朗牵骸镑晏m芳靄斜陽院,杜若香飄明月洲。”

衆(zhòng)人道:“妙則妙矣,只是‘斜陽’二字不妥。”

那人道:“古人詩云‘蘼蕪滿手泣斜暉’?!?

衆(zhòng)人道:“頹喪,頹喪。”

又一人道:“我也有一聯(lián),諸公評閱評閱?!币蚰畹溃骸叭龔较泔L(fēng)飄玉蕙,一庭明月照金蘭?!?

賈政拈髯沉吟,意欲也題一聯(lián),忽擡頭見寶玉在旁不敢則聲,因喝道:“怎麼你應(yīng)說話時(shí)又不說了?還要等人請教你不成!”

寶玉聽說,便回道:“此處並沒有什麼‘蘭麝’,‘明月’,‘洲渚’之類,若要這樣著跡說起來,就題二百聯(lián)也不能完?!?

賈政道:“誰按著你的頭,叫你必定說這些字樣呢?”

寶玉道:“如此說,匾上則莫若‘蘅芷清芬’四字。對聯(lián)則是:吟成荳蔻才猶豔,睡足酴醾夢也香?!?

賈政笑道:“這是套的‘書成蕉葉文猶綠’,不足爲(wèi)奇?!?

衆(zhòng)客道:“李太白‘鳳凰臺’之作,全套‘黃鶴樓’,只要套得妙,如今細(xì)評起來,方纔這一聯(lián),竟比‘書成蕉葉’猶覺幽嫺活潑,視‘書成’之句,竟似套此而來?!?

賈政笑道:“豈有此理!”

說著,大家出來,行不多遠(yuǎn),則見崇閣巍峨,層樓高起,面面琳宮合抱,迢迢複道縈紆,青松拂檐,玉欄繞砌,金輝獸面,彩煥螭頭。

賈政道:“這是正殿了,只是太富麗了些。”

衆(zhòng)人都道:“要如此方是。雖然貴妃崇節(jié)尚儉,天性惡繁悅樸,然今日之尊,禮儀如此,不爲(wèi)過也?!?

一面說,一面走,只見正面現(xiàn)出一座玉石牌坊來,上面龍?bào)大ぷo(hù),玲瓏鑿就。

賈政道:“此處書以何文?”

衆(zhòng)人道:“必是‘蓬萊仙境’方妙。”

賈政搖頭不語。

寶玉見了這個(gè)所在,心中忽有所動(dòng),尋思起來,倒象哪裡曾見過的一般,卻一時(shí)想不起哪年月日的事了。

賈政又命他作題,寶玉只顧細(xì)思前景,全無心於此了。

衆(zhòng)人不知其意,只當(dāng)他受了這半日的折磨,精神耗散,才盡詞窮了,再要考難逼迫,著了急,或生出事來,倒不便。

遂忙都勸賈政:“罷,罷,明日再題罷了?!?

賈政心中也怕賈母不放心,遂冷笑道:“你這畜生,也竟有不能之時(shí)了。也罷,限你一日,明日若再不能,我定不饒。這是要緊一處,更要好生作來!”

說著,引人出來,再一觀望,原來自進(jìn)門起,所行至此,才遊了十之五六,又值人來回,有雨村處遣人回話,賈政笑道:“此數(shù)處不能遊了。雖如此,到底從那一邊出去,縱不能細(xì)觀,也可稍覽。”

說著,引客行來,至一大橋前,見水如晶簾一般奔入,原來這橋便是通外河之閘,引泉而入者。

賈政因問:“此閘何名?”

寶玉道:“此乃沁芳泉之正源,就名‘沁芳閘’?!?

賈政道:“胡說,偏不用‘沁芳’二字。”

寶玉又被唬得一呆。

一路行來,或清堂茅舍,或堆石爲(wèi)垣。

忽見大山阻路,衆(zhòng)人都道“迷了路了。”

賈珍笑道:“隨我來?!?

仍在前導(dǎo)引,衆(zhòng)人隨他,直由山腳邊忽一轉(zhuǎn),便是平坦寬闊大路,豁然大門前見。

衆(zhòng)人都道:“有趣,有趣,真搜神奪巧之至!”

於是大家出來。

寶玉一心只記掛著裡邊,又不見賈政吩咐,少不得跟到書房。

賈政忽想起他來,方喝道:“你還不去?難道還逛不足!也不想逛了這半日,老太太必懸掛著??爝M(jìn)去,疼你也白疼了?!?

寶玉聽說,方退了出來,周林也跟著他一起出來。

直到此時(shí)周林才明白賈寶玉爲(wèi)什麼一定要出家當(dāng)和尚,原來是爲(wèi)了躲他老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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