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素月看見孩子的剎那,露出了一個難以置信又驚訝的神色。
“難爲你了,明羽,這樣苦心積慮送我上路。”秦素月淡淡笑了一笑,對那個男孩招了招手,男孩仰臉看她的神色,真像他呵!
秦素月蹲下身去,將男孩抱在懷裡,這是她的兒子,可是長得真像他,那個笑起來溫文爾雅的男人。
“你從孤兒院抱個孩子回去冒充,就想矇混過少帥?若不是他不想追究,你以爲你能在葉城安然地呆著?”沈明羽說道,“如果沒有我收拾殘局,你覺得這個孩子還能活著?”
“明羽,我們之間,沒有這麼多廢話要說。”
沈明羽倒也乾脆,從身後掏出一把手槍來,放到桌上,“不是我要你死,是你必須死。”
秦素月道:“我想看看你最終的結案報告。”
彷彿是知道她會提出這樣的要求,沈明羽掏出一份文件,和遞交給葉子恆的那份一模一樣。
白紙黑字,字字句句。
從一開始,她就是父親制定的培養人計劃裡最隱秘的那枚棋子。
她生命中的第一個男人是葉子恆,少年時她與葉子恆青梅竹馬,也傷他至深,讓他在受傷之後迅速成長爲決絕冷冽的男人,甘願放手視她爲無物。
第二個男人是陸瀚雲,陸瀚雲是陸家的孩子,她與他歡好一場,只是爲了偷取陸家起兵的情報,爲父親謀定的大業四處奔走。陸瀚雲在京城被關押,她制定了計劃來到葉城選定合作人,靜待陸氏餘部起兵,支援叛亂爲葉家的軍區鋪路。陸瀚雲逃出牢獄,在沈明羽的幫助下狙殺了她的父親,她匆匆趕回去,那個原本溫和的少年卻變得有些瘋狂,將她帶到陸氏老宅瘋狂地佔有後,舉槍自盡。
葉子恆帶兵在陸氏老宅找到她的時候,秦素月衣衫破碎地躺在鮮血中,神情飄忽。
她的第一個孩子,出生在京城,卻在出生後,她就沒有見過一眼,如今見到了又如何,是一場訣別,好在是他送了她一程。
這個世界上,有什麼是值得留戀的呢?
平安城在她的計劃之下,遲早都要傾覆,傾覆之前,她不經意選定的那個合夥人卻對她伸出手來,“我們回去。”
那個男人,笑起來眼角有皺紋,手掌大而粗糲,輕易就可以將她抱起來。
原來……她還有地方,可以回去。
可是呢,這個世界上,哪裡有她的容身之地,身爲一枚隱秘的棋子,她已經完成了所有的任務,下場,本就該是死。
文件中,邵峰年指證她勾結陸氏黨羽,意圖謀殺少帥。
她有足夠的理由和恨去殺死他,這就是他原本想要的結果。什麼樣的水落石出,都沒有這個更完美。只要她死了,就一切都終結了。
沈明羽可以官復原職,邵峰年可以無罪釋放,龍騰可以繼續發展,葉城可以依然繁華。讓事情平息,最好的辦法,就是將所有的原罪都推到她的頭上。
沈明羽和邵峰年不約而同地做了同樣的選擇。
喪身於此,很好,她的靈魂可以安息在這裡。她這一生太累了,所有的感情因爲摻雜進了太多的佈局和謀略,所以沒有一份感情是純粹的,而最終,她被自己信任的人送上不歸路,這樣的結局很適合她,再好不過。
秦素月笑了笑,笑的極美,“明羽,這就是我們的命啊。”
“素月,你有什麼願望?”
“惟願葉城獨立安定。”
“好。”牽過男孩的手,沈明羽帶著孩子走了出去,一步步走在幽深的走廊上。
“砰”的一聲槍響響起,驚動了走廊上籠中的雀兒,雀兒撲騰了幾下,男孩有些疑惑地回頭看了一眼裡間的房間。
邵峰年躺在黑暗的牢獄房間中,沒有一絲光,忽然覺得心臟像被錘子擊中,朦朧中,聽見那個聲音說,“餘生只願,葉城獨立安定。”
女人心,海底針。她瞞了那樣多的事,最終的願望,卻和他一樣。
少帥聽到遙遠的西部傳來的槍聲,手中的書卷落在地上,急速地翻了翻沈明羽送來放在桌上的報告,猛地站起身來。
他自成年以來,從未有這樣心慌過。
“沈明羽!”少帥的聲音蘊含著濃濃的怒意。
那個女人即使他放手了,他也希望她活著!
他不允許她再爲葉家做事,散去她所有的權柄,只不過是想從他的角度保護她。
難道她就這樣恨他,要他死在葉城,爲陸家那個人以命償命?不過是以卵擊石,她也要瘋狂地試一試?
葉子恆嘴角勾起一絲苦笑,摸著手腕上她留下的牙印,輕嗔薄怒的少女,永遠都只在他的記憶裡。如今連這最後一點的溫暖回憶,她都不願意留下,隨她去讓她嫁人生子這樣的簡單願望她也不願滿足他,她不要任何的名分卻願意爲那個男人去死。
不過是少年時的一點癡妄罷了,自己懂的剋制感情,不像陸瀚雲。想到這些陳年舊事,葉子恆的神色陰晴不定。
沈明羽敲了幾下門,少帥都沒有喊進,過了一會兒,他才聽到聲音,“進來。”
文件在少帥的手上,他彷彿不想再看,合上文件道:“說吧。”
“邵峰年供出了這些,屬下不敢擅自做決定,就將秦小姐接來了西廂房想交由少帥親自審問。誰知道秦小姐性子剛烈,竟……畏罪自殺了。”
“她哪來的槍?”
“是搶屬下的。屬下一時大意……”沈明羽低著頭。
“下去吧,”葉子恆說道,“放了邵峰年,盯緊他日後好好做事。”
沈明羽低聲稱是,只有這件事的結局,纔會讓少帥不願細想,陸家的海外運輸線路,這樣的誘餌實在太誘人!他的手裡只有握緊更多的東西,纔會有安全感。
沈明羽是沈氏偏房所出的私生子,做到執掌整個沈氏權柄的掌權人地位,他排擠他人,把握更多的資源,也不過是想更高地站在……葉子恆身邊。
當邵峰年從牢獄中放出,陸豐已有想脫離龍騰之勢。
如今事已至此,爲了安穩人心,他將邵月交予陸清撫養,收了陸清做小嫂,陸豐才逐漸安分了下來。
三年後,沈明羽死在洛城巡視的賓館內,死於心肌梗塞。
沈氏的權柄終於落在了一直覬覦的長房手中。
沈明羽手中的杯子摔落到地上,不甘心地睜大了眼睛,在他的資金資助下,邵峰年終於將海外的運輸線路逐一打通。
“你竟然敢在茶水裡下毒?”他恨聲道,“邵峰年,你想要我死?就不怕少帥查到你那裡去。”
那個男人站起身來,腿腳有些不靈便,但是絲毫不影響他的氣勢,道:“我們是秘密見面,誰會知道我來到了洛城。少帥身邊的狗腿太多了,少你一個,不算少。”
一句話惹毛了沈明羽,他憤怒道:“我死了,你別想再撈到好處!”
“沈秘書長,我想你搞錯了一件事,好處是雙方互惠互利才能叫好處。如今你的家族除了和我做生意,別無他選,你說我還能不能得到好處?”
“你是爲素月報仇?”沈明羽捂著疼痛的胸口,坐在沙發上喘著氣問道。
邵峰年沒有回答。
“哈,素月不是死在你的手裡嗎?我從小與她一起長大,怎麼會不知道她在葉城最後的日子,是真心實意地對你!”沈明羽彷彿想到了好笑的事,笑的眼中泛出淚花。
邵峰年皺了眉頭不想聽,他卻連珠炮地說了出來。
“就算事情都是她做的,少帥也不會讓她死!是你想讓她死,是你斷了她生的願望。如今你怪到我的頭上,邵峰年,就算我今日命赴黃泉,我也看不起你!哈哈哈……哈哈哈……惟願葉城獨立安定,這是她最後的心願!你知道嗎?葉城獨立安定,就憑你,你做不到。”他捂著胸口慢慢地倒在了沙發上,嘴角浮現一絲微笑,笑的詭異。
沈明羽身死,掌權人養成計劃啓動。
當梅悠將計劃送交給邵峰年的時候,不知道他是用怎樣複雜的心情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年僅七歲的陸凱,在沈明羽死後,被他的心腹秘密送至樂城董潤之門下。
“陸凱,所有的事情,我都不會瞞你。選擇一條怎樣的路,都由你自己決定。”
男孩端坐在房間的椅子上,低頭認真地想了想,“老師,人的一生應當怎樣度過?”
“你既拜入孔明門,當知道凡我門中諸人,皆執念深重。”
“什麼叫執念?”
“就是你心心念念,求而不得的東西。”
求而不得的東西?
他從小雖然養尊處優,但是卻從來沒有得到過至親之人的疼愛。
父親待他並不親近,除了教他如何謀劃佈局,問詢他的功課,並不會多看他一眼。
他想起幼時的一點記憶,在一間屋子中,那個溫暖的懷抱,那個記憶太模糊,但是他永遠記得那種血脈相連的溫度。
陸凱年歲小,原本董潤之以爲他無法理解到秦素月的一生,也無法理解到沈明羽的一生,卻在孩子的眼睛中看到了然的洞明。
養成計劃中的棋子,從來都沒有善終。
“要成爲掌權者的那個人,是我的弟弟?”陸凱問道。
“是。”
“是我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
“是。”
“老師,我願意做棋子。”
“陸凱,你要想好。這條路一旦踏上,就沒有回頭路。”
“我想要的東西,從來都沒有得到過,這輩子也不會再得到,我的執念,就是我的弟弟,我唯一的親人。”
董潤之沒有說話。
“老師,請教給我,能站在他身邊,引領他走向掌權人那條路的本事。”
“陸凱……哎……”一聲長長的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