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一出口,不止謝錦,就連杜城自己也愣住了。
銀屏聽著話頭不對,趕忙悄悄的退了出去。
“……再畫一副嗎?”謝錦輕皺起眉頭。
杜城見狀,恨不得拍自己腦門一下,他張嘴就要否認(rèn),耳邊又飄來聲音:“也好吧,這段時間我也沒事。”
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低下頭,見謝錦是有些如釋重負(fù)的模樣,好像不欠人情是十分好的一件事。
“你、你真的答應(yīng)了?”
謝錦拍拍身上粘住的一些紙屑,道:“這是自然,君一言駟馬難追,是我的疏忽壞了杜公的畫,既然賠償不了,能爲(wèi)杜公做個模板也是我的責(zé)任。”
她完衝外面的銀屏招了招手:“找人過來清理一下老鼠。”
罷,她便轉(zhuǎn)身走了出去,杜城此時還有些呆呆的,亦步亦趨的跟在她身後,恍惚間見她的嘴巴一張一合在著話,耳邊也飄著她的聲音,但奇怪的是,他根本就聽不明白她在什麼,連一個字都沒有,只沉浸在一個他覺得不可思議的世界裡。
等他再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jīng)身處在另外一個地方了。
桃紅柳綠,樹影婆娑。
花林中掩映著一幢白牆朱瓦的房,很是閒情別緻。
“這是……”杜城懵了,這是哪,他怎麼過來的。
謝錦道:“方纔不是了,帶杜公在府中轉(zhuǎn)轉(zhuǎn),杜公覺得哪處景緻適合入畫,就在哪裡畫吧。”
原來是這樣,杜城只覺得像被天上掉下來的餡餅砸中了一樣,腦門都有些暈暈的,他趕緊看了周圍一番,雖然美麗別緻,但到底都是些普通的樹木花朵,沒有什麼特別的東西,即便畫出來,也不可能像之前那一張一樣。
雖然一點也不想拒絕謝錦,但他還是搖了搖頭。
好在謝錦並沒有失望或者不耐,只道:“那我再帶你到花園看看。府中極大,除了三處花園,還有山林假石,後山有溫泉,還有我之前養(yǎng)的一些奇珍動物,應(yīng)當(dāng)會有些適合的。”
耳朵聽著謝錦的話,杜城在心裡默默數(shù)著她的地方,數(shù)完的那一瞬間,他真的好想找自己的貼身廝一訴心情,那幅畫真的是毀的太妙了,竟然讓他有了諸多理由和藉口跟在謝錦身邊。
一路上杜城雀躍的簡直想蹦上樹梢,只因在謝錦跟前要保持形象,才強行壓著性,使勁忍耐。
謝錦府上果然很大,一直走到兩人都累了,也才只看了一半,至於謝錦的後山溫泉和奇珍異獸他也沒見到。
其實杜城一點也不覺得累,但他實在捨不得在一天之內(nèi)就定下地方,這樣無疑就少了一兩天和謝錦待在一起的時間,也便跟著自己累了。
下午杜城告辭而去,雖然謝錦並沒有在後面看著他,但他依然完美的保持著一個翩翩佳公的背影,直到出了府。
府外停著一輛馬車,廝在外面已經(jīng)等了他大半天了。
“公,您怎麼現(xiàn)在纔出來?”
杜城一出門便噌的跑向馬車,把廝給嚇了一跳,他絲毫不在意,直接跳了上去,一揚馬鞭便駕車往公主府的方向狂奔而去。
“哎喲喂公,您這是抽了哪門的風(fēng),怎麼突然這麼高興,難道是和謝姐上話了。”廝被他給擠到了一邊差點掉下去,忙伸手抓住了車廂。
杜城兩眼發(fā)光的趕著車,也不往車廂裡去,過了一會他才突然道:“阿陳,今天本公高興,允你一天假,等明日你再駕車把我送到謝府這邊來。”
罷他伸手一推,將廝從車轅上直接推了下去,駕著車狂奔離去。
叫阿陳的廝身在空中打了個旋兒,險險的落了地,看著一溜煙消失不見的馬車,恨不得破口大罵。
“真是虧的我會點功夫,不然不是要摔死了。”阿陳拍拍身邊被蕩起的灰,氣惱的嘀咕:“真是不知謝家姐看中他哪一點了,識人不淑,唉,識人不淑。”
杜城駕著車一路風(fēng)馳電掣到了公主府,守門的人一見是他架的車,又不見阿陳,還以爲(wèi)是出了大事,忙開門讓人進(jìn)來,又有人進(jìn)去找長公主通報。
等杜城扔下車,稍稍整理了形容到主堂去找長公主時,長公主早已經(jīng)花容失色的迎了出來。
“我兒出了什麼事?可有受傷?阿陳去哪兒了?”
一連串的問題,杜城連聽也不聽,直接就往主堂裡面走,明豐公主忙忙的跟在他身後進(jìn)去。
“我兒時遇到了什麼事?還是誰欺負(fù)你了,快給我看看,要不要讓人去熬完薑湯來?”明豐公主著就去叫下人去熬湯,雙手抓著他一陣檢查。
杜城一把推開了她的手:“我沒事,這個天煮什麼薑湯,我不喝。”
明豐公主道:“好,不喝不喝,你快跟我出什麼事了?”
杜城不耐煩的道:“沒出什麼事,娘,我問你,你知不知道原先晏江哥的府上,現(xiàn)在住著的謝姑娘。”
明豐公主頭一次見兒跟他提起女,不由的皺起了眉頭,仔細(xì)的想了想:“你是之前從大周來的那個?娘知道,怎麼了?”
杜城聽她知道,又提起來一點跟她話的耐心,道:“娘,你什麼時候舉辦個花會,把她請過來坐坐吧。”
明豐公主一臉懵:“我沒想辦花會啊,請她過來幹什麼?”
杜城不耐煩:“你現(xiàn)在想辦不就行了,就是請她過來坐坐有什麼難的。”
“好好好,我過些日就辦。”明豐公主最受不了兒的討厭,立即就答應(yīng)了,只不過頓了一下臉色有變,問道:“城兒,你莫不是又想借著機會捉弄哪家的姐?你都這麼大了,不要跟些女孩家家計較,她們雖有些人不識相,可也不能捉弄人家,別理會就是了……”
杜城一聽又覺得不耐煩:“我哪有那個閒工夫,我最近很忙呢,你開花會我也不來。”
“你不來要我請她做什麼?”明豐公主找不到北。
“就是請她來坐坐。”杜城轉(zhuǎn)身想走,被明豐公主拉住。
“城兒,你怎麼跟那位謝姑娘認(rèn)識的?”明豐公主又拉住他:“娘跟你,前些日你在大理興許不知道,這謝姑娘是從大周朝辭官逃回來的,我聽你皇舅舅了,她身上指不定牽扯著什麼秘辛,將來南蜀與大周朝若是出事,她肯定會有許多麻煩的……”
不等她完,杜城就一臉不高興的揮開她的手:“她有哪裡麻煩了,我看就是娘嫌麻煩不願意請她過來,她好好的,怎麼就對人家生這些偏見。”
杜城皺眉轉(zhuǎn)身就想走,明豐公主趕忙順服他:“好好好,請她過來坐坐。”
杜城腳步不停,可才走兩步就又轉(zhuǎn)回身來,像是宣告什麼事情一樣,重重的道:“實話告訴娘,我心悅她,你請她過來坐得是心甘情願的,不要偷偷的欺負(fù)她,也看著點其他人,別讓她們欺負(fù)了。”
完之後,他仔細(xì)想了想,謝錦那般氣場,以前又是在朝爲(wèi)官的,這些尋常南蜀家的姑娘也欺負(fù)不到她哪裡去,遂放心的走了。
主堂裡鴉雀無聲,落針可聞,直到杜城的身影在視線裡變成一個黑點消失不見,明豐公主才恍然回過神來,她抖著手問身後的老嬤嬤:“倩娘,你,你聽到了嗎?剛剛城兒了什麼?”
她身後一個老奴走出來,手指揉著眼角,竟是泛出了些淚花:“殿下,老奴聽見了,公他,他自己有心儀的姑娘了。”
得到這樣的肯定,明豐公主像是落下了心頭壓了幾十年的石頭一樣,連氣都不敢大聲的喘,面上是難以置信。
她擔(dān)心了快二十年的兒,竟然真的有喜歡的姑娘家了。
這放到別人家裡是多麼尋常的事,可擱到她這裡就真的是上天保佑。
明豐公主眼眶溼潤,手帕掩著嘴角,不出是高興的,還是激動的。
遙想這幾年來,她的日就沒好過過。
杜城本是她的獨,從就在她的溺愛下長大的,蜀王至今膝下無,若到晚年也無合適的人選的話,這南蜀也早晚會交到杜城手上,可想而知他在家裡是何等的受寵。
早些年在杜城還的時候,她看自己的兒自然是千好萬好,捨不得讓他受一點苦。但自古以來男人多數(shù)都是毀在女手上,明豐公主怕兒將來會在女身上栽了跟頭,就特意請聖巫女卜算。
聖巫女給的話也十分簡單,男人之所以會因爲(wèi)女人毀了,多數(shù)是因爲(wèi)美貌,因爲(wèi)沒見過美女,長大以後纔會爲(wèi)皮囊色相所迷。
明豐公主深以爲(wèi)然,在杜城還的時候就在他身邊放了諸多各色美女,以讓他鍛鍊自己的定力,而事實上得到的效果也是不錯的,只不過……
後來這種效果有點物極必反。
杜城不僅不喜歡美女,甚至還有點討厭起來,這種討厭不是普通的厭女癥而已,而是他面對女孩的時候,跟面對男人沒什麼區(qū)別,人在他面前彷彿失去了男女之別,只要惹了他不高興,即便長的再美的女也能被他暴打一頓。
明豐公主從給他安排了那麼多皮囊好的丫鬟在身邊伺候著,不乏有生了非分之想的,可但凡做出了一點出格的事,最後都沒有一個有好下場的,那時候幾乎天天都有被揍的鼻青臉腫的丫鬟跑過來讓她給換個差事。
她開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做的有點過了,只不過這個時候想要收手已經(jīng)晚了,杜城已經(jīng)不想在家中待著,整日在外面闖蕩,甚至弄出了一點名聲出來。
明豐公主不是尋常迂腐的婦人,知道男兒在外總比在家中成日悶著的好。
不過杜城始終不是個普通人,他這樣顯赫的身份,又有不錯的外在條件,不那些權(quán)貴家族,就是別人家的姐也少有不對他傾心的。
明豐公主一開始還擔(dān)心他會對哪家門戶的女人上了心,不過後來當(dāng)各種各樣的人上門找她討法的時候,她就開始頭疼了。
杜城哪是會對女人上心的模樣,他分明是要把這洪城的女人挨個打一遍。
南蜀民風(fēng)自由,又不會把女拘束在家中不讓出門,有不少都見過杜城。要是平時不招惹他還好,只要上去找杜城糾纏的,幾乎都被揍了個鼻青臉腫。
雖然是公主之,但奈何揍了別人家的千金,又有誰會同意,自那個時候起公主府前天天門庭若市,全是來找她告狀要法的,自那之後杜城連女人都敢打的事情就傳遍了整個南蜀,一時被成爲(wèi)南蜀最可怕的紈絝,風(fēng)頭無兩。
明豐公主真是沒臉出門。
前兩年杜城到了該親的年紀(jì),她下帖開花會,想見見各家的姐,竟然都沒有一個人敢過來。
自家兒長得風(fēng)度翩翩,家世顯赫,竟然婚事沒法著落,後來她進(jìn)宮想去找王兄這件事,沒想到她還沒開口,那些大臣就先一步跑進(jìn)宮中哭訴,自家的女兒和誰誰家的公兩情相悅,請求賜婚。
被冷落到這個地步上,明豐公主可真是悔不當(dāng)初,原想著等杜城再大一點也許就明白了,只是沒想到這兩年他有更加變本加厲的趨勢,除了杜笙以外,幾乎都沒有女能近身,府中的丫鬟也是一看見他回來就躲,可把明豐公主給愁碎了心。
已經(jīng)是這樣的僵局了,明豐公主都要懷疑兒是不是有斷袖之癖了,他卻突然跑過來自己有心悅的女了,這對她來真是不亞於晴天霹靂,一時亦喜亦悲,不知該有什麼反應(yīng)纔好。
那叫做倩孃的老嬤嬤回過神來,安慰著神情難言的明豐公主道:“殿下,公他這些年都對女感情泛泛,這突然冒出來的謝姑娘也不知道是什麼身份,什麼品性,可別是她迷惑了公……”
話還沒完,明豐公主就打斷她道:“不用擔(dān)心,城兒的那個女我知道她身份,她原是大周朝的二品高官,身居高位多年,自由出入天堂參政議事,不是我貶低城兒,大周朝人傑物靈,想來她也不至於跑到這裡來迷惑城兒……”
到這裡,明豐公主不由掩面:“我,我是擔(dān)心城兒是一廂情願,人家並沒什麼心思啊!”
倩娘:“……”
難過了好一陣,明豐公主才收起了低迷的情緒,擡起頭道:“不過她人我還是要看看的,城兒心思單純,可別成婚之後叫她後來居上,壓在城兒頭上可就不好了!”
倩娘:“……”
剛剛不還擔(dān)心別人看不上公麼,這怎麼就想到成婚後的事了,想的也太遠(yuǎn)了吧。
老嬤嬤悄悄的翻了翻眼皮,就杜城那樣看見女都下手暴打的,真的要擔(dān)心他被人壓一頭嗎?
我欲與君長相知,長命無絕衰 番外六
第二日,杜城早早的就到了謝錦府邸外面,他跳下馬車想去敲門,可又擔(dān)心這個時候是不是太早了,謝錦有沒有起呢,又或者她是在吃早飯,他這麼貿(mào)然過去,她會不會嫌煩……
胡思亂想了好久,還是謝府的守門人先瞧見了他,見他鬼鬼祟祟的在門口走來走去,一開始還以爲(wèi)是有什麼歪心思的賊人,到後來終於認(rèn)出來他是大名鼎鼎的杜城,趕緊叫人到裡面通報,過了一陣就有人請他進(jìn)去了。
杜城跟在下人後頭,越往裡走,心跳的就越快。
今天見到她該怎麼說,還是像昨天一樣在府中找適合作畫的景點嗎?這樣她會不會覺得自己很麻煩?會不會很枯燥?好想帶她出去玩啊,可是又不敢。
在心裡嘀嘀咕咕了一陣,下人才過了一個院落就停下來了,原來謝錦是在不遠(yuǎn)處等待,並沒有在後院裡等著他過去。
乍一見到謝錦,杜城還沒有做好心裡建設(shè),緊張的差點沒說出話來,手腳都不知該往哪裡放,給他領(lǐng)路的那個下人走的時候瞟了他一眼,那一瞬間,杜城彷彿看到了一個極度鄙視的眼神……
“杜公子今日來的早。”謝錦微笑著打招呼。
杜城忙故作鎮(zhèn)定的道:“啊,是我想早點畫完,怕耽誤了你的時間。”
說完之後他一怔,反應(yīng)過來後恨不得想拍死自己,爲(wèi)什麼要說想早點畫完,他明明想畫上一個月……
不過謝錦的下一句話又讓他的心從谷底升了起來:“沒關(guān)係,我沒有什麼事,不用趕時間。”
這樣啊,杜城笑起來,這樣真是再好不過了。
“走吧,我?guī)闳タ纯瘁嵘降臏厝!敝x錦道:“不過現(xiàn)在天不冷,在溫泉那裡可能會覺得有點熱。”
“啊,沒關(guān)係,我這個人從小就怕冷。”杜城信口胡說。
謝錦回頭瞧了他一眼:“是嗎?倒是看不出來。”
杜城忍不住撫了撫額,他好像又說錯話了。怕冷的人都是身體內(nèi)虛,他一點都不好嗎,這樣說會不會讓謝錦以爲(wèi)自己身嬌體弱,很不行呢?
一路糾結(jié)著到了後山頂,還沒看見溫泉,杜城就開始覺得熱了。悄悄的看了看謝錦,見她兩鬢間出了一些細(xì)汗,像是晨間草葉上的細(xì)小露珠一般,因爲(wèi)熱她微微扯了扯脖頸間的衣領(lǐng),白皙的脖子一閃而過,雖然什麼出格的事情都沒有,可從小生在女人堆卻喜歡暴打女人的杜城就莫名的紅了臉頰。
謝錦回頭看的時候,杜城臉上紅暈正盛,白皙的面上像升了紅霞,分外的清秀可愛。這樣的少年光景,讓她陡然間像是回到了數(shù)年前,她剛想要說些什麼,就見杜城擡頭對上她的目光,像是被抓到了什麼把柄一樣,緊張的解釋:“啊,我,其實我騙了你,我超級怕熱,這是熱的,不是因爲(wèi)害羞……”
少年嘴硬的解釋,真是此地?zé)o銀三百兩。
謝錦好笑的搖搖頭,轉(zhuǎn)身繼續(xù)往山上走。
看著她的背影,杜城鬆了口氣,可又不知道這個藉口她相信了沒有,似乎,不管她相不相信,都不是什麼好事……
終於爬上了山頂,兩人立在一塊巨石上,看著對面磅礴澎湃的水流一瀉而下,杜城有些呆了:“這,這裡竟然還有瀑布,我竟然不知道!”
謝錦抹了抹額頭上的細(xì)汗,笑道:“我也是偶然到後山來玩纔看見的,這瀑布的水是涼的,和溫泉並不是同一水流,所以一會就涼快了。”
杜城望著瀑布那邊波濤洶涌,再看另一邊溫泉氣息嫋嫋,心裡直嘆息。
早知道這裡這麼好,當(dāng)年就不該讓晏江要去。
跟那個心眼比蓮子還多的那個人比,他還是太年輕了啊。
謝錦不知他心中所想,在巨石上站了一會,身體涼快下來後,見杜城沒有在這裡取景的意思,便道:“不遠(yuǎn)處便是獸園,過去瞧瞧吧。”
杜城應(yīng)好,跟在她身後慢慢走著。
山間有巨石,小路狹窄,沒有宅院中的路好走,兩人都走的不快。
看著謝錦的背影,杜城在後面陡然就想起了這些年,他無論是在府中還是在府外,不管多麼平坦的地面,總是會見到有女子不經(jīng)意的往他身上摔,他那個時候總是煩不勝煩,見到這樣的不是躲開讓她們直接摔在地上,就是手一把抓住往相反的方向推回去。
今天不知怎麼了,他看著她的背影,內(nèi)心竟然有些卑鄙的希望她可以走的踉蹌一點,摔到他身邊,他可以雙手扶住她。
不過一切都是他想多了,謝錦的腳步穩(wěn)健輕快,絲毫沒有會摔倒的模樣。
杜城仰頭看天,可能這就是她與其他煩人的女子的不同吧。
正嘆息到這裡,他因爲(wèi)擡頭沒有看路,腳下就不知踩到了哪裡,一個踉蹌不穩(wěn),猛地向前摔去。
謝錦被他撞的一個踉蹌,在摔倒之前,一腳踩在旁邊的巨石上穩(wěn)住身形,雙手抓住歪倒的杜城,兩手託著他的背,垂下頭看他。
杜城在外身經(jīng)百戰(zhàn),摔倒什麼的也不至於會大驚小怪,可看到頭頂上是謝錦的臉龐,他身體失控的倒在謝錦的懷中,一時之間就像被什麼熱氣充盈了一樣,尤其是被謝錦雙手抓住的地方,滾燙滾燙,他的臉?biāo)查g紅的像蝦子。
原來倒在心儀之人的懷裡,是這樣特別的,讓人臉紅心跳的感覺。
他似乎終於明白,那些女子爲(wèi)什麼總想往他身上倒了。
正想著,謝錦平靜的聲音在他頭頂上想起:“雖然看不大出來,不過你確實挺柔弱的。”
一句話將杜城從臉紅心跳的粉紅世界中拽了出來,他急急忙忙的想站起來,不知是不是太急了,腳下一個打滑又摔了下去。
在倒地之前,謝錦及時的摟住了他的腰,被抓住的那一瞬間,杜城腰間一顫,恨不得直接摔在地上好了。
真的好丟人啊!
杜城閉上眼睛不願意面對現(xiàn)實,不過謝錦還是將他扶了起來,看著垂著頭,喪氣鵪鶉一樣的杜城,安慰道:“不要難過,雖然你身體柔弱,但底子應(yīng)該還不錯,多鍛鍊鍛鍊吧。”
“……”
這樣的安慰他可以不要嗎?
兩人又重新一前一後的往獸園走,謝錦在前面依舊腳步輕快,可杜城就像霜打的茄子,他想著方纔謝錦說的話,猶豫了好一陣,還是決定解釋一下,以挽回一點自己所剩不多的尊嚴(yán)。
“其實,我身體是很好的,我娘從小就有給我請武師,後來我也有在軍隊待過一陣子……”
謝錦在前面點了點頭:“嗯,多加努力。”
“……”
杜城一臉崩潰,什麼意思,是說他即使練了也和沒練一樣嗎?
“其實我不冷,我也不怕熱,我,我剛剛只是有點不習(xí)慣和女孩子單純在一塊……”他承認(rèn)他害羞了好吧,不要把他當(dāng)成柔弱不堪,風(fēng)一吹就倒的人了,他武功可是很強的!
“我知道。”謝錦在前頭回頭看了他一眼:“以前聽過杜公子的大名,所以不用不好意思。”
“……”
這又是什麼意思?
聽過他的大名?是知道他在外面是個人見人怕的紈絝,還是聽說過他打過女人的傳聞……
這這這,杜大公子突然覺得事情變得無比糟糕,要是讓謝錦以爲(wèi)他是個連女人都會打的紈絝子弟可怎麼好,雖然……他,他好像確實就是個連女人都會打的紈絝……
這一刻,杜城覺得頭頂上的天都快要塌了,他爲(wèi)什麼要解釋呢,就讓謝錦以爲(wèi)他身體不好不就行了,反正她早晚都會知道自己很厲害的,爲(wèi)什麼要強行解釋呢……
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的杜城,恨不得轉(zhuǎn)身逃跑,不過此時,兩人已經(jīng)走到獸園了。
“阿姐!”
一道清亮的聲音自山間小亭中傳來,杜城尚未從濃重的負(fù)面情緒中走出來,就見一個清秀少年朝他們走過來,面容有幾分熟悉,等走的近了,他才發(fā)現(xiàn)這少年竟然和謝錦長的有八九分相似,不用想就知道他們是姐弟了。
謝錦看見謝弈的時候,面上總是比平時溫和,她側(cè)身露出身後的杜城,介紹道:“這位是公主府的杜公子。”
謝弈看向杜城,一禮道:“杜公子安好,在下謝弈。”
杜城忙回禮:“不敢當(dāng)小舅弟的禮,我是杜城。”
謝錦、謝弈:“……”
兩人俱是一陣沉默,杜城擡起頭來看見兩人詭異的臉色,才猛然想起自己方纔說了什麼,只恨不得將自己的嘴封上,他趕忙解釋道:“不不不,口誤,我,我……”
杜城只覺今天將他這麼多年的臉都丟盡了,不僅如此,看著姐弟兩人的神色,他覺得自己很有可能會被永久的拉入拒絕往來的黑名單。
詭異的一陣安靜過後,還是謝錦開口道:“杜公子是過來看看這些動物的,你怎麼在這上面?”
謝弈也當(dāng)做剛纔的事情沒有發(fā)生,回道:“師父說讓我給一百種動物畫骨,所以我纔想先從家中的這些下手。”
謝弈來了南蜀之後便不愛“上進(jìn)”了。
他在大周的時候就已經(jīng)參加過了科考,也隨著謝錦處理了不少政事,見識了官場上的風(fēng)雲(yún)詭譎,爾虞我詐,如今對入朝爲(wèi)政已經(jīng)一點興趣都沒有了,反而因爲(wèi)之前雙腿廢掉時感受到了病痛的折磨,對南蜀的巫醫(yī)產(chǎn)生了興趣,如今就跟在杜放身邊學(xué)習(xí)醫(yī)術(shù)。
杜放是南蜀的國師,又是舉國聞名的大巫醫(yī),謝錦見他有興致自然不阻攔。
瞭解骨骼結(jié)構(gòu)也是醫(yī)生的必修之術(shù),謝錦瞭解的點點頭,道:“那你就繼續(xù)畫吧,不過山上涼的快,傍晚之前你就下山去。”
謝弈點頭笑道:“這個我知道,阿姐,那你就先帶杜公子逛吧,有事就找我。”
說完他轉(zhuǎn)身往亭中走去,臨走前還意味不明的瞧了杜城一眼,看的杜城心中一顫,一種不安感傳遍全身。
謝錦道:“我之前飼養(yǎng)的一些動物都是在山上四處轉(zhuǎn)的,並沒有圈起來養(yǎng),所以可以四處走走,找一找他們。”
見謝錦沒有將方纔的事揪住不放,杜城心頭鬆了一口氣,可看她如此淡然的模樣,又有點難過,她果然是沒把他放在心上的。
難過了一陣,一頭雙角鹿從兩人身前跑過,擦著衣襬,看了兩人一眼之後,便搖頭晃腦的走了。
杜城看的驚奇:“它竟然不怕人!”
謝錦笑道:“這是我來南蜀之前就在這山上養(yǎng)著的了,我第一次上來的時候就發(fā)現(xiàn)它們不怕人,許是一直散養(yǎng)著,沒有失了野性。”
雖然丟人了一路,但杜城見到這種不怕人,不逃跑的動物不免覺得驚奇,在山頭上四處跑著找其他品種的動物。
不知不覺間,他已經(jīng)走遠(yuǎn)了,連謝錦沒跟著都沒發(fā)現(xiàn)。
謝弈在亭中看著杜城活躍的身影,神色有些古怪,擡頭道:“阿姐是怎麼認(rèn)識他的?”
謝錦想了想,聳聳肩道:“之前在蜀江邊看書的時候見著的,他是杜笙的表哥,昨天就來了家裡一趟。”
謝弈像父親大人看兒子一樣看著杜城的身影,搖搖頭,老氣橫秋的道:“這小子不行,太幼稚了,總覺得照顧不好阿姐。”
謝錦伸手拍了他腦袋一下:“想什麼呢,你小小年紀(jì)怎麼說話這麼老成,別老跟你師父學(xué)這些。”
謝弈“嗷”的叫了一聲,捂著頭委屈道:“明明說的就是真的,他對阿姐有非分之想。”
謝錦又拍了他一下:“不要胡說。”
謝弈哼了一聲,不願意再提杜城了,心想著等他空閒下來去探探風(fēng)聲,找?guī)煾复蚵犚幌露懦沁@小子到底可不可靠,是不是個好人。
謝錦在亭中坐著看謝弈畫畫,過了許久,杜城纔在隔壁那個山頭跑過來,頭上帶著汗,整個人顯得朝氣蓬勃的,果然是少年人啊。
謝弈跟他比起來就是太文靜了,謝錦想著,要不要什麼時候也打發(fā)謝弈外出遊歷一番,多玩一玩。
“你這個園子真是太好了,我也想回家弄一個。”杜城在亭中喘了幾口氣,道:“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像你們這樣養(yǎng)著。”
謝弈悄悄的擡頭瞥了他一眼,暗暗打量著,杜城是習(xí)武之人,反應(yīng)還是很敏銳的,目光向謝弈看去,謝弈就裝作什麼事都沒有的收回目光。
這樣的眼神讓杜城心中不安,心道是不是謝錦的弟弟還在記恨剛纔自己的口誤呢,要不要回去買點禮物送過來?
“以杜公子的能力肯定能養(yǎng),就要看公主府是不是有這樣的地方了。”謝錦道。
杜城想了想家中的那些煩人的女人,不禁神色一暗:“還是算了吧,是養(yǎng)不了的。”
謝錦笑了笑:“杜公子要是想看隨時過來就好了,左右這裡距離公主府也不遠(yuǎn)。”
杜城眼睛一亮:“真的?那太好了。”
謝弈冷眼看著他,心中腹誹,智力一點也不行,連客氣話都聽不出來。
不過他一頓之後,突然想到,這小子不會是藉著過來看動物的機會來見阿姐的吧?
他擡起頭,又審視的盯著杜城,似乎要將人看穿。
杜城被他瞧的心驚,想了想今天也玩了好一陣了,該到了吃午膳的時候,還是藉機離開去尋找一下挽回自己名聲的法子,順便打聽打聽這可怕的未來小舅弟喜歡什麼。
我欲與君長相知,長命無絕衰 番外七
送杜城下山之後,謝錦只當(dāng)今天就是帶著他玩了,雖然他對獸園很感興趣的樣子,但讓他在那個場景下作畫,顯然是不夠美感的。
臨走時杜城羞澀的說明日再來,謝錦想著自己左右沒事,也就沒拒絕。
中午用過飯之後,謝錦正犯困想去睡個午覺的時候,下人送來了名帖。
“姑娘,長公主府給您下了請?zhí)!?
謝錦想了想,纔將長公主和杜城的關(guān)係對上了號,她不禁蹙了蹙眉。
別是杜城在這兒玩了兩天,那位長公主就以爲(wèi)她對杜城有什麼非分之想來找她麻煩吧。
若是這樣,那可就有好玩的了。
謝錦接過帖子看了看,不意外的又合上,打了個哈欠,轉(zhuǎn)身進(jìn)屋裡去睡覺了。
且說杜城出了謝錦的府邸,回到公主府後飯也來不及吃,就叫了平時近身伺候的小五過來:“小五,你在外頭有沒有聽說過,謝姑娘有個弟弟?”
小五心裡直嘆氣:“公子對謝姑娘這麼上心,小的當(dāng)然知道了,那是謝姑娘的孿生弟弟,生的是一模一樣的,在大周的事情小的不知道,不過現(xiàn)在他是杜國師的弟子,跟著杜國師學(xué)醫(yī)術(shù)的,之前小的還見過呢。”
杜城聞言忍不住踢了小五一腳:“你見過他怎麼不跟我說?”
小五嚎了一聲,委屈道:“公子您的心思如那海底針,小的怎麼敢揣測公子的意思呢。”
杜城抓了抓頭髮,腦海中想起謝弈不好糊弄的模樣十分頭疼,想了想道:“你說,我要是想討好他,該送些什麼東西去呢。”
小五聽說自家不可一世的公子要討好別人,不禁瞪大了眼睛,可仔細(xì)一想,就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笑的一臉得意:“公子這您就不懂了,這學(xué)醫(yī)的人還能需要什麼,多送他些醫(yī)書,奇珍藥材,可不就是最好的禮物嗎?”
杜城如同醍醐灌頂,拍掌道:“你說的沒錯,快去,叫人去宮裡找杜國師,去找他討醫(yī)書來,我記得府上的寶庫裡有不少奇珍藥材,都拿來,全部給他送過去。”
小五聽的目瞪口呆,心道這真是個敗家子,可他知道杜城一向說一不二,就算明豐公主知道了也只是肉疼一陣子,不會把杜城怎麼樣,也就領(lǐng)命而去了。
隔日謝弈就收到了這份豪禮。
雖然謝弈並不是貪圖禮物之人,但所送之物無一不討他歡喜,心道杜城這小子還是十分上道的,要是他真的對阿姐一片赤誠之心,那他倒是可以認(rèn)真的考慮一下。
至於日後杜國師想要傳授給他醫(yī)書,卻發(fā)現(xiàn)這些書全都是他曾經(jīng)送給杜城的時候,已經(jīng)是很久之後的後話了。
當(dāng)下之時,杜城聽隨從說謝弈將那些禮物都收下時,心情是美滋滋的,立即就上了馬車去謝錦府邸找心儀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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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這一回他吃了一個閉門羹。
“什麼,你說謝小姐去公主府了?”
守門人道:“正是,昨日公主府遞來了帖子,方纔我們姑娘已經(jīng)動身去公主府了。”
杜城一聽,立即就想起來自己之前說讓明豐公主開花會請謝錦過去坐坐的事,不過開花會是大事,她怎麼這麼快就下帖子叫人去了。
而且爲(wèi)什麼不是正正經(jīng)經(jīng)的開個花會請人過去,非要隨便下個帖子,這樣讓謝錦對他家裡的印象變壞了怎麼辦。
氣惱的杜大公子絲毫就沒有明白,就算明豐公主開花會,以他在外的惡毒名聲,根本就不會有大家閨秀願意過去,到頭來也不過是謝錦一人罷了,還不如直接下個帖子請人過去。
不過紈絝任性如杜城,是根本就不會明白的,他一聽明豐公主喊謝錦過去了,浪費了他一天和謝錦在一起的時間,還可能惹謝錦生氣,給謝錦下馬威,這個後果實在太嚴(yán)重了,他立即就跳上馬車,催著人趕緊回公主府。
要趕在謝錦到之前給他娘囑咐好,千萬千萬不要給謝錦臉色看,要是再把謝錦當(dāng)做普通的女子,擺一些公主府的威風(fēng),就太糟糕了。
一路風(fēng)馳電掣的回到府中,杜城跳下馬車,一看門前沒有謝錦的車架,心道還好她還沒有到,當(dāng)下飛快的到主堂去找明豐公主。
主堂外面有兩個丫鬟攔住他:“公子,殿下正在待客呢……”
沒等話說完,杜城已經(jīng)將人推開,風(fēng)一般衝了進(jìn)去。
“娘!”
響亮的一聲將在主位的明豐公主嚇了一跳,她擡起頭來,看見杜城,臉色一變:“城兒,你怎麼來了?”
這神情落在杜城眼裡,分明就是做賊心虛,準(zhǔn)備將謝錦叫來警告她,給謝錦下馬威的。
他立即就惱了,質(zhì)問道:“娘你爲(wèi)什麼要給謝錦下帖子,叫她過來?”
明豐公主愣了:“你怎麼知道?”
杜城惱道:“娘你怎麼又一意孤行,我早就說了要開個花會請她過來,你這樣單獨找她一個人過來做什麼?給她臉色看嗎?就她一個人面對娘,萬一害怕怎麼辦,沒有別人陪著,她在府上也沒得玩,萬一不喜歡這裡怎麼辦?而且娘,你是不是還要警告她,不許她靠近我什麼的……”巴拉巴拉。
明豐公主呆了:“娘沒有啊……”兒子你想多了,根本就不會有人來府上看花,而且她多難過啊,她從來就沒有警告別人不許靠近自己的兒子啊,因爲(wèi)根本就不會有人願意靠過來,她都操碎了心啊她。
杜城一皺眉頭:“我不管,要是一會她過來了,你就好生招待著,千萬別讓她有一絲的不愉快,看看她喜歡什麼,就多給點,別給她臉色看。”
明豐公主心裡難過:“娘知道,娘沒想怎麼樣她呢。”替你說好話都來不及。
聽到明燈公主的保證,杜城總算鬆了一口氣,想了想,又道:“娘,我好像在外面名聲不太好,她要是問起來你記得幫我說說。”
“這個……”明豐公主的眼神往別處偏了偏。
杜城噘嘴道:“娘,你別忘了,這可關(guān)乎我的大事呢。”提到這裡他似乎有點委屈:“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我明明沒有打人啊,就是她們上來的時候給推開了,我又沒有主動去揍人,怎麼都說我會打女人呢。”
明豐公主趕緊打斷他道:“好的,娘知道了,娘都知道,你快出去吧,叫人聽見了不好。”
杜城一臉不在乎:“能有誰聽見了,就算聽見了,只要他敢說出我就揍他。”想了想:“不開花會也好,那些女人最會嚼舌根,要是出去說了謝錦不好聽的話就不好了,不然我又要去找她們談?wù)劻恕!?
說著捏了捏拳頭,指間一陣啪啪作響。
明豐公主一聽,頓時慌了:“城兒,你快出去玩吧,娘會好生招待謝姑娘的。”
杜城應(yīng)了一聲,剛要走,突然想起來什麼又轉(zhuǎn)過身來:“娘,我記得之前大理進(jìn)貢了一塊紫水溫玉訣,你待會拿來送給謝錦吧。”
“啊?”明豐公主肉痛的無法呼吸,她的心頭好,要送給別人。
能讓杜城記住的東西不是凡物,其實他想了很久也只覺得那塊溫玉訣配的上謝錦而已,看明豐公主不情願的模樣,頓時就開始撒潑打滾:“我不管,娘你這麼大年紀(jì)帶那個東西也不好看,還不如直接給她,我不管!”
“……”
明豐公主真是心痛如絞啊!
就在此時,旁邊有一道恬靜的聲音道:“得公主和杜公子擡愛,謝某當(dāng)不得。”
正在撒潑的杜城如同被按了開關(guān)一樣,石化的立在原處,明豐公主忍住心痛,一臉的不忍直視。
過了好一會,杜城纔回過神來,呆呆的轉(zhuǎn)身,看到旁邊的位置上,謝錦正站在那裡。
爲(wèi),爲(wèi)什麼?
爲(wèi)什麼謝錦會在這裡?不是還沒來嗎?
他剛纔說的話全都被聽到了嗎?
杜城覺得自己的腦子已經(jīng)成了漿糊,看著上面的明豐公主,他僵硬的道:“娘,我,我還有事,我先走了。”說罷之後落荒而逃。
明豐公主心裡嘆了口氣,她這個兒子還是一樣的目中無人啊,謝錦一個大活人坐在那裡,他根本就沒看見。
到頭來,這個尷尬的爛攤子還是要讓她來收拾。
“讓謝姑娘見笑了。”
謝錦是官場上的老油條,說話也是滴水不漏:“哪裡,杜公子至情至性,率真無暇。”
撒潑打滾,任性妄爲(wèi)說成率真,也是沒誰了。明豐公主突然覺得自家兒子的情路難走,謝錦這個模樣分明就是對他沒什麼意思啊。
“其實今日請謝姑娘來也沒什麼大事,是之前聽過姑娘的經(jīng)歷,又聽笙兒讚歎不絕,是以想見一見。”
謝錦笑道:“哪裡,那都是世人誇大而已,公主現(xiàn)在看在下,也不過是兩隻眼睛一張嘴的普通人而已。”
明豐公主心中嘆氣,這謝錦是真的不好對付啊,她打算打開天窗說亮話了。
“實不相瞞,我今日請謝姑娘來還是有一事相商的。”
謝錦知道明豐公主要說杜城的事了,立即擺出洗耳恭聽的樣子。
雖然杜城方纔的樣子似乎對她有點點意思,在家裡也是如外面?zhèn)餮砸粯予铗埐获Z,任性乖張,但她對杜城畢竟沒什麼想法,明豐公主就算想阻止也不過是一通警告罷了,對她來說不痛不癢的。
明豐公主嘆氣,開口果然是說杜城的事:“姑娘方纔也看見了,我膝下只有城兒這一個孩子,他從小在我身邊長大,被慣的厲害了,所以性子有些無法無天,不過他沒有任何壞心,就是嘴上直了點,對人也是極好的。”
謝錦點頭,面上是認(rèn)真聆聽的模樣,心裡總覺得有點點怪怪的。
“這些年啊,他在外面的名聲不太好,我身爲(wèi)公主,也不太好讓人去管,怕他知道了又生氣,他就是不願意仗著我的勢……所以這名聲久而久之就這樣了,其實,他也不會去打女人,你看他那般的模樣,雖然任性些,但說打女人也不至於……”
謝錦忍住心頭的古怪,怎麼這長公主真的跟喊她過來聊天一樣啊。
又聽著她說了一陣,謝錦面上都認(rèn)真的聽著,時不時點點頭以表示贊同,明豐公主越說越停不下來,把關(guān)於杜城的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說了一遍。
時間不知不覺過去了,等明豐公主覺得口渴停下來時,已經(jīng)過去了快一個時辰。
見謝錦還是如一開始時的認(rèn)真模樣,明豐公主心裡生了幾分好感,吩咐人上了茶,潤了潤喉嚨,慢慢道:“謝姑娘,我覺得你是個不錯的姑娘,你和城兒之間……”
謝錦等了她這麼久就是在等這句話,不等她開口說兩人不合適不般配什麼之類的話,就站起來一禮道:
“公主殿下,承蒙殿下擡愛,在下真是不勝惶恐。就如殿下所言,杜公子任性率真,有些事可能欠些考慮,所以他先前說的話,殿下可以不必放在心上。在下在朝爲(wèi)官數(shù)年,也不是端不清的人,自然不會對杜公子做出糾纏之事,殿下儘管放心,不必憂愁。”
一席話說的在情在理,讓人反駁不得,言辭懇切又讓人很是放心。
可是明豐公主聽了只覺心中苦澀,爲(wèi)杜城感到心疼。
兒啊,娘盡力了,爲(wèi)你說了一個時辰的好話,盡力挽回形象,可這……
見下方謝錦神色認(rèn)真恭敬,明豐公主又是嘆氣,豁出去臉面繼續(xù)道:“謝姑娘,你是誤會我的意思了,我是說,我覺得你與城兒甚配,若你有意,可以和他處處試試,時日久了你就知道他是個好孩子……再談婚事也不著急。”
謝錦一窒,饒是她來之前想過很多種明豐公主來找她的原因,也沒想到是這麼回事。
原來這就是,她猜中了開頭,卻沒有猜中結(jié)局。
我欲與君長相知,長命無絕衰 番外八
杜城從明豐公主那裡出來後,就躲進(jìn)了自己的屋子,在裡面滾來滾去,也去不掉那種抓狂的感覺。
只要一想想他說的話都被謝錦聽到了,他就覺得生無可戀。
很久之後他才冷靜下來,拉開門問了下人,得知謝錦剛剛纔走。
這就是說,謝錦在他娘那裡坐了至少有一個時辰,這麼長的時間,她們應(yīng)該聊不少事情吧。
他抱著一絲希望到明豐公主那裡去問,卻得到了最不想知道的答案。
“謝錦說,她現(xiàn)在無心情愛之事,亦覺得配不上你,所以讓你另尋佳偶。”
明豐公主想及方纔謝錦說這話時候的冷靜鎮(zhèn)定模樣,只覺得她果然是在官場待多了的人,無論面對的什麼,都沒有分毫的懼怕,就連拒絕別人,都讓人反駁不了,也難生恨意。
這樣的人,未必就適合杜城啊。
可是她眼瞅著杜城聽了之後就像個霜打的茄子一樣蔫了下去,又於心不忍:“城兒,她說的不無道理,但凡在朝中做過官的人,眼界就不會像普通後宅裡的女人一樣侷限在一隅之地,像她這樣的人早就不期嫁人生子,安心做個婦人了,她著實不適合你啊。”
杜城這種性子,就該有個溫柔可人的女子讓他收收心,而且謝錦那樣的,他也降服不了啊。
杜城聽了這話,只覺像一根稻草壓垮了肩膀,頓時失控,在堂中跳腳鬧騰:“我不管,我不管,娘,我就心悅她,我就想和她在一塊,別人都不好……我就想和她在一塊。”
明豐公主被他鬧得難受:“她都說明白了不願,你讓我能怎麼辦?”
杜城叫道:“你去找皇舅舅給我賜婚。”
明豐公主難得生了氣:“你這是腦子就不願意開竅,叫她迷了眼睛不成。賜婚固然容易,她就是答應(yīng)了也是被迫,你覺得成親後你能有什麼好日子過,她和你在一塊了就是真的在一塊了?心不在一處,你覺得你能撈著好?”
杜城雖是任性鬧騰,到底理智還在,一聽明豐公主這麼說,立即就不喊叫了,反而有些可憐巴巴的:“那怎麼辦?娘,那我怎麼辦啊!”
他叫的人心裡發(fā)疼,明豐公主縱使有氣也更是溺愛,沒好氣的白他一眼:“還能怎麼辦,你若舍不開,就想法子去討她歡心,她在這南蜀沒什麼親人,時日久了叫她習(xí)慣了你,也就好了。”
杜城如同醍醐灌頂:“對,這才認(rèn)識幾天,她肯定還不喜歡我,還是娘說的對,得討她歡心才行。”頓了頓之後,沒等明豐公主的臉色和緩,他就道:“那娘,你快把那塊紫水溫玉訣給我,咱們府上我看也就那個能拿的出手了。”
明豐公主心頭一窒,差點想吐血。
這混賬兒子,就想著她那點東西了,真是氣死她了。
……
自打謝錦和明豐公主見過面之後,杜城好幾天都沒再去找謝錦,每次都到了府邸門口,還是沒有那個勇氣進(jìn)去。找杜笙去探探風(fēng)聲,杜笙也是不願意搭理他。
杜城鬱鬱寡歡了好一陣子,終於讓他找到了突破口。
他將謝弈約在了洪城中的酒樓內(nèi)。
在杜城看來,第一次見到謝弈的時候,謝弈就已經(jīng)將他的心思看透了,既然這是自己未來的小舅弟,他也就不加隱瞞了,將自己的少年心事一通傾倒,全部說給了謝弈聽。
謝弈雖然和謝錦同歲,但在謝錦的保護(hù)下,總是像個小幾歲的孩子一樣,這回難得讓他逮到了機會參與謝錦的情感大事,讓他總覺得自己已經(jīng)有了很大的成長,心裡多了幾分得意與竊喜。
尤其在面對杜城時,更顯得老氣橫秋。
“你說你心悅我阿姐。”謝弈臉一擡,用下巴看他:“你有什麼證明?”
杜城一呆:“這怎麼證明?”
謝弈道:“你拿出點誠意來。”
比方說他阿姐喜歡吃什麼,喜歡什麼花,喜歡看什麼書,喜歡什麼顏色,都一一說出來才能勉強算過第一關(guān)。
杜城呆呆的想了想,一招手,小五送上來一個匣子,杜城將匣子打開,露出了裡面金光閃閃的一堆金錠子,推了過去:“不知這些夠不夠?”
謝弈:“……”
真是氣死他了。
“你對我就一點了解都沒有嗎?”謝弈氣沖沖的質(zhì)問。
難道都不知道他清風(fēng)朗月,根本就不會在意這些金銀之物,再說他家也不缺錢好麼。
杜城皺眉道:“小舅弟,我找你就是想知道一些謝錦的事呢,我當(dāng)然不瞭解你了。”
“……”他準(zhǔn)備放棄對榆木的雕琢了。
謝弈理了理衣襟道:“首先我覺得你和我阿姐不般配。”不等杜城再次皺眉他就接著道:“不過我阿姐平日裡過的也很苦,我覺得以你的這個年紀(jì),可能照顧不了她。”
這話說的杜城不服氣:“我爲(wèi)何就照顧不了他,就因爲(wèi)我比你們倆小一點嗎?”
其實謝弈就是年齡歧視,不過他很高深莫測的找了另一個理由:“你有照顧人的經(jīng)驗嗎?要只是生活上,我阿姐纔不需要你的照顧,我是說她心上累而已,你這樣什麼經(jīng)驗都沒有的人,肯定照顧不好她。”
杜城不同意:“你又不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怎麼知道我照顧不了她。”
謝弈不屑的道:“我一看就知道。”
“……”這種理所當(dāng)然的歧視,擱在平時他早就揍人了,奈何這是他正在討好的人,他要忍住忍住。
謝弈等了一會見他沒有出聲反駁,這纔有了點人上人的感覺,不禁得意,也就想給他點甜頭嚐嚐,便道:“你知道我阿姐爲(wèi)何想都沒想就會拒絕你嗎?”
杜城見有門,就老老實實的搖了搖頭。
謝弈嘆氣道:“那是因爲(wèi)我阿姐以前過的特別苦,事情要從很多年前,我阿姐還沒及笄的時候說起了。”
杜城聽得極其認(rèn)真,謝弈就起了興致,避開了敏感的事情,將這些年來謝錦的經(jīng)歷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縱使有很多他自己也不知道的驚險事情,可杜城還是聽得膽戰(zhàn)心驚,根本想不出謝錦平靜的掩飾下,是那麼多危險可怕的險局。
因爲(wèi)晏江的事情對於謝錦來說是敏感話題,謝弈沒有提及姓名,只將這個人描述了出來,但饒是如此,也讓杜城感到壓力山大。
曾經(jīng)有那樣一個人在謝錦的心裡,重要的是他還死了,這是給他設(shè)下了多大的難度啊。
謝弈有些同情的看著杜城:“想要得到我阿姐的心,沒有兩年以上是絕對不可能的,我阿姐冷靜自持,是這世間少有的女子,所以你想和她在一起,也該有非同常人的魄力才行。”
想及此處,他心裡也嘆了口氣,阿姐這樣一直孤單一人,他總是於心不忍,可又沒有辦法去勸說,要是杜城真的是個良人,也能對阿姐好的話,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而杜城,自發(fā)的將謝弈的話理解爲(wèi)要有毅力,還要能堅持。
不過在堅持一事上,杜城自認(rèn)別人無可比擬,他像是得到了巨大的動力一般,興沖沖的告辭,並將一匣子金錠子留了下來當(dāng)做謝禮,把“清風(fēng)朗月”般的謝弈氣的鼻子都歪了。
幾日沒見謝錦,他都覺得像被螞蟻咬了一樣難受,得知了打開謝錦心扉的竅門之後,他如同打了雞血一般,再也沒有忐忑不安的情緒,直接去了謝府找人。
謝錦在家中靜待了幾日,沒見杜城再過來,就以爲(wèi)明豐公主已經(jīng)將自己的話告訴了他,他也熄了那點心思,只當(dāng)生活又平靜了下來,沒想到這一天在家中看書時,外面一陣腳步,外加一聲興奮的叫聲陡然傳來:
“謝錦!”
謝錦有些意外的回頭,只瞧見雙頰紅撲撲的杜城遠(yuǎn)遠(yuǎn)跑過來,神色興奮的像是想向她宣告什麼事情,尤其是聲音響亮,不似平時的嬌羞。
她是真的有些意外,他會說些什麼,在被她拒絕之後。
杜城快步過來,停下來的時候還有點微喘,見著謝錦神色平靜中帶著點好奇,正直勾勾的看著他,不知爲(wèi)何,身體裡的雞血似乎在一瞬間驟然冷卻下來,在外面想好的豪言壯語一下子就跑沒影了。他張了張嘴,最後只沒出息的說了一句:
“額,那個,我找到作畫的地方了……你,你還願意去嗎?”
謝錦真沒想到他這麼興奮的跑過來只是爲(wèi)了說這一件事。
當(dāng)然,還有杜城自己,他壓根也沒想到自己脫口而出的是這個,反應(yīng)過來後真是恨不得在地上挖條縫跳下去算了。
“嗯,當(dāng)然可以,現(xiàn)在就去嗎?”謝錦對杜城沒有什麼男女之情,但她答應(yīng)過的事情,也沒必要爲(wèi)此反悔。
杜城臨時脫口而出的話,當(dāng)然什麼準(zhǔn)備都沒有,縱使他現(xiàn)在想開始,也過於倉促了,只好道:“明天吧,明天開始。”
謝錦點點道:“好。”
要是前幾天,面對這樣的情況,杜城早就沒有話說了,但今天畢竟是對謝錦多了許多瞭解,他突然就福至心靈,懂得接話了:“我有點想那些動物了,可以再帶我去看看嗎?”
謝錦之前說過,他想去獸園玩的時候就可以過來,謝弈此時也沒在家,她帶他過去也是應(yīng)該的。
當(dāng)下便放下了書,領(lǐng)著他往後山去。
這一回杜城吸取教訓(xùn),在路上沒有再出糗,也沒有摔倒。
興許是開了竅,他就算見了那些動物也不是光顧著看了,反而站在謝錦身邊問一下這些動物的來歷,年紀(jì),謝錦雖然面上看上去有些淡淡的,但實則對於他的問題都會一一耐心的回答。
杜城從小就在外面晃盪,近幾年又常出去遊歷,沿海、大理都有去見過,閱歷是極其豐富的,縱使謝錦在現(xiàn)代去過這些地方,但千年之前又是不同的風(fēng)景,聽杜城娓娓道來之時,也是十分吸引人的。
不知不覺一下午的時間過去,對於杜城而言就像是一炷香一樣,不過一直在謝錦身邊,即使是一炷香也讓他覺得分外滿足,而她認(rèn)真聽他講述的神情,都讓他感覺兩人之間的關(guān)係有所增進(jìn)。
杜城滿懷著歡喜,告訴她明日作畫的地方還在蜀江邊,便雀躍的回了府。
明豐公主對於這樣“喜怒無常”的兒子也已經(jīng)習(xí)慣了,聽了下人的稟報之後便隨他折騰。
第二日,杜城早早的就帶了作畫的工具到了蜀江邊上等待。
他一開始想封了那一條路,好安心的讓謝錦看書,但那樣一來,又怕謝錦覺得沒有生氣,就只吩咐人看著,別讓別人打擾了她就好。
謝錦也確實沒有什麼事情,就像曾經(jīng)的每一天一樣,坐在柳樹下安靜的看書。
同樣的地點,同樣的畫筆,同樣的紙張,甚至有一個人的心情也是一樣的。可對杜城而言卻是截然不同兩種心情,上一回他在這兒時,還只是偷偷摸摸的,不敢大膽的瞄,生怕她會發(fā)現(xiàn),如今就可以正大光明的坐在這裡畫下她的樣子。
這讓他感覺心裡想灌了蜜一樣甜。
等他被一旁伺候的小五拍醒時,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呆呆的愣神了好久,紙上滴了幾滴烏黑的墨,只好鋪紙重畫。
一天下來也沒有多少大的進(jìn)展。
好在謝錦並不在意他速度。
傍晚結(jié)束時,杜城將畫具隨手一放,留了小五在後面翻著白眼收拾,自己跟上去送謝錦回家。
他時常會蒐羅一些好玩的書籍在這種時候送給她,亦會找周邊小國的稀奇玩物來給她看,有時候還會興沖沖的捧著幾種蠱蟲來給她介紹。
對於杜城而言,每一次謝錦驚奇的眼神都是一種滿足,她好奇的時候眼睛會瞪的特別大,那個時候他就會在她漆黑的瞳仁中看到自己的影子。
那是一種幸福都要從心理溢出來的感受。
這樣的日子的後果便是,一個月過去了,他的畫還沒有畫完。
這一天傍晚,謝錦臨走前告訴他:“明天我只能畫半天,下午有些事。”
跟在謝錦身邊這麼久了,這還是第一次聽她說有事。
杜城不免有些好奇,纏著她問道:“是什麼事啊?”
謝錦並未隱瞞:“我有個朋友從建安過來,去接她。”
建安是大周京城,距離此處數(shù)千裡之遙,怕是要兩個月之久,能跑過來也是毅力十足的。
杜城道:“要不要我派人同你一起去?”
謝錦笑道:“沒事,她就是一個人來的,我自己去接就可以了。”
杜城就不再多說,讓小五在後面收拾東西,自己跟上去送謝錦回家。
翌日謝錦收拾好剛準(zhǔn)備去蜀江邊的時候,就有公主府的下人來傳話,說是杜城讓她今天不用去了,直接去接朋友就好了,明天再畫。
對於這樣貼心的舉動,謝錦總覺得心裡有些怪怪的。
只不過她並未多想,讓人駕車去城門口接人。
這次來的人是周蕊蕊。
我欲與君長相知,長命無絕衰 番外九
在太學(xué)時,她結(jié)識了周蕊蕊,兩個人成爲(wèi)朋友數(shù)年友誼不變,後來她成爲(wèi)洛陽太守,周蕊蕊時不時也會給她送東西,得空時會過來看她。
她對謝弈一腔情意,謝錦當(dāng)時看得分明,也樂意成全,只不過謝弈發(fā)生變故傷了雙腿,縱使謝弈在她心中千般好,她也不忍讓周蕊蕊跟在謝弈身邊,這對內(nèi)心自卑頹唐的謝弈來說更是一種傷害。
後來謝弈腿傷痊癒,又正值大周朝廷動盪時期,她身在高位,難辭責(zé)任,又有晏江的事拖著,謝弈一心想著照顧她,更顧不得與周蕊蕊的事。
她一直以爲(wèi)這輩子周蕊蕊和謝弈就是這樣有緣無分了,沒想到周蕊蕊如此執(zhí)著,她才從洛陽來南蜀幾個月,她就已經(jīng)追上來了。
也不知道周家是怎麼答應(yīng)的。
可能是同意了周蕊蕊和謝弈在一起吧。
正在思緒間,馬車已經(jīng)到了城門口,沒見有什麼外地的人過來,不過昨日周蕊蕊來信說她已經(jīng)進(jìn)了南蜀地界挺久的了,隔日就能到洪城,所以才讓自己過去接。
興許是現(xiàn)在還沒到。
謝錦在城門口等了一陣,就見一箇中年模樣的僕役過來,給她遞了話,說是周蕊蕊在碼頭等著她。
洪城碼頭距離城門口有不小的一段距離,那裡是走水路過來的人,謝錦不禁覺得驚奇,難道周蕊蕊是坐船過來的,那也太有毅力了一點,不怕在水路上煎熬嗎。
謝錦吩咐車伕往碼頭走,心裡想著見了周蕊蕊該問一問大周的故人都怎麼樣了,尤其是一直生活在建安,她許久沒再見過的周段氏。
思緒延伸,就算來南蜀這麼久她都沒表現(xiàn)過什麼思故情緒,可到底想起來還是有些感慨,這麼一耽擱,等她再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jīng)快到碼頭邊了,此時她才後知後覺的想起來,周蕊蕊走水路過來,那必然是沒有馬車的,那麼她的行李就是個大問題。
謝錦自己乘的這個馬車就是單純的私人馬車而已,根本就裝不了東西。
她只盼著周蕊蕊的行李能少點。
不過是她想多了,還沒在碼頭停下來,遠(yuǎn)遠(yuǎn)的就瞧見碼頭上堆了一堆的東西,旁邊站著一個較小的女子,正是周蕊蕊無疑。
謝錦不禁扶額,千里迢迢跋涉,她到底帶那麼多東西幹什麼,帶上銀子不就好了。
周蕊蕊也是個眼尖的,謝錦纔剛跳下馬車,她就蹦起來招手:“阿錦!”
碼頭上不少人看過來,謝錦自來到南蜀低調(diào)度日,就鮮少有這種萬衆(zhòng)矚目的時候,此時還有些不習(xí)慣。趕緊快步走過去,“你怎麼帶了這麼多東西來?”
周蕊蕊抹了抹額頭的汗,道:“我娘非要給我裝的,也沒辦法。”
說起來周蕊蕊獨自過來,謝錦最不解的就是周夫人怎麼會允許,不過她很快就解惑了。
“我爹和我娘一路上給我派了十多人護(hù)送,他們?nèi)ジ浇鼟褓I東西了,等回來自會去你家找我的。”
謝錦忍不住敲了她腦門一下:“你倒是放心。”
周蕊蕊揉了揉額頭也不在意,只望著她身後,像在找什麼東西。
“不用找了,小弈不在這兒。”
周蕊蕊扁了扁嘴:“我千里迢迢過來,他也不說來接一下。”
謝錦哼了一聲,不再理會她,只是望著她身後的大堆行李有些發(fā)愁,怕是要特意找附近的馬車來拉了。這南蜀人說來嘴快,其實就是沒有惡意的大嘴巴,他們對於她們這種“外國人”是十分感興趣的,只要知道了,總會到處說。
雖然沒有什麼惡意,但對現(xiàn)在低調(diào)度日的謝錦總覺得有些麻煩。
正想著去附近找車伕,身後就突然傳來一陣馬蹄聲,周蕊蕊歡喜道:“還是阿錦你想的周到,竟然帶了這麼多馬車來給我裝行李,夠用心啊。”
謝錦微訝的回頭,見是身後又停了三輛馬車,看起來很普通,但她這一整個月天天見杜城,已然看到馬車隱蔽處的標(biāo)識是公主府。
果然那幾個車伕下來,朝她一禮,便道:“公子怕姑娘有用,便叫我們跟著過來了。”
周蕊蕊沒漏掉那一聲公子,立即八卦兮兮的湊過來道:“公子?是誰啊?”
謝錦瞥了她一眼沒應(yīng)聲,也沒拒絕杜城的好意,只吩咐人將周蕊蕊的行李裝上車,調(diào)頭回家。
路上週蕊蕊看她的眼神總是曖昧兮兮的,讓謝錦頗爲(wèi)不適應(yīng),她也開始分出一點注意力來放在杜城身上。
是不是這一個月以來,她過於鬆散了,讓杜城對她的那點意思並沒有褪去。
謝錦蹙了蹙眉,她沒有霸道到不許別人喜歡的地步,也沒有一輩子終身不嫁的打算。可就目前而言,她沒有任何想要發(fā)展一段感情的想法,之與杜城來說,她並不想耽誤那麼一個年華正好的男子。更何況他還身份顯赫,若是在她身邊耗著,未免讓人覺得不好。
可是想想杜城在明豐公主跟前撒潑打滾的賴皮模樣,她又覺得自己是想多了,她自認(rèn)應(yīng)該不會喜歡這樣類型的人,而杜城那種孩子心性,怕是在她身邊再待上一段時間就會覺得膩了。
想到此處,她又放下心來,帶著周蕊蕊一路回到家中。
府上下人早已在外等候,挨個給周蕊蕊卸下行李,周蕊蕊一路有人侍候,沒有絲毫舟車勞頓的感覺,下車就宣告道:“阿錦,我要住在謝弈的旁邊。”
謝錦默了一下,沒有說昨天就給她收拾好房間的事,只吩咐了下人:“去給周小姐在和園旁邊收拾住處。”
下人領(lǐng)命而去,周蕊蕊一下子撲在她身上,抱住她的胳膊一陣亂蹭:“阿錦,還是你對我最好了。”
“讓開一點,今天很熱。”
周蕊蕊嘻嘻笑著撒開了手,蹦跳著進(jìn)了府邸,便看便讚道:“這宅子真的不錯。”
謝錦淡道:“是不錯,你眼前看到的還不足一成。”
“這麼大嗎?”周蕊蕊瞪大了眼睛,立即就道:“那快帶我去參觀參觀。”
謝錦被她拽住無法,只得帶她去參觀了家裡。
而後,又帶著她到了段傲筠那裡,周蕊蕊跟段傲筠不熟,但到底是傳奇女強人,聽說就住在謝錦家裡,還是好奇的去了一趟。
只是杜笙不在那裡,不然她們兩個人鬧在一處,說不定謝錦就清閒下來了。
到了傍晚時分,謝弈一來到家裡就感覺到了不同尋常的氣氛,他拉了個下人來問,才知道家裡來了客人,而且還是要常住的客人,目前已經(jīng)在他的住處旁邊安了家。
家中這麼多院落,那麼多房間,非要在他旁邊住,謝弈覺得這很有可能是個非常熟悉的故人,並且跟他有極大的關(guān)聯(lián),他正想著會是在建安的哪位好友,還未想出個明白,就見一個噩夢般的身影撲過來。
“謝弈你可回來啦!”
謝弈反應(yīng)極快的往旁邊躲去,但不知怎麼回事,許久不見後的周蕊蕊變得異常靈活,順順利利的撲到了他身上,讓謝弈一陣崩潰。
“你快下來,成何體統(tǒng)。”
“你怎麼也變得跟個小老頭一樣了,迂腐。”
謝錦在旁邊不忍直視,說實話就算在現(xiàn)代,不是男女朋友的情況下,這樣撲到男子身上也很不妥當(dāng)啊。
不過現(xiàn)在謝弈總算來了,她暫時是得以擺脫。
謝弈眼尖,瞄見謝錦想要不負(fù)責(zé)任的偷偷開溜,頓時大喊道:“阿姐,這麼久不見,你都不好好招待一下人家嗎?”
謝錦擺擺手道:“我,我突然覺得有點不舒服,還是去下茅房吧。”
謝弈在後頭看的目呲欲裂,竟然尿遁!卑鄙!
周蕊蕊來的第一天很是歡樂,第二天一早不等天亮,謝弈就落荒而逃,她找不到謝弈,只好讓謝錦帶著了。
杜城在蜀江等了一陣,不見謝錦來,遣人去問才知道,謝錦被周蕊蕊拖住了腳步,今天來不了。
於是還沒有見面,杜城就將這個討人厭的女子列入了黑名單。
又過了兩天,周蕊蕊已經(jīng)不想同謝錦一起玩了,謝錦也很配合的“出賣”了謝弈的藏身之所,周蕊蕊便愉快的帶著人出門去騷擾謝弈。
直到此時,謝錦纔想起來自己一直都沒有去蜀江邊見杜城,而且被周蕊蕊纏的忘了差人去說,趕忙到了蜀江,見杜城正站在江邊同別人說話。
她等了一陣,杜城便轉(zhuǎn)過身來。
“抱歉,這兩天我家裡來了客人,把這事給忘記了,你這兩天沒差人叫我,應(yīng)該沒在這裡等吧。”
杜城笑著搖搖頭:“沒有,正巧我有幾個朋友來了,也在家會客呢。”
謝錦鬆了口氣:“那就好。”
小五在身後翻著白眼,真是會當(dāng)好人啊會當(dāng)好人,實話實說,說你在這裡幹坐了兩天,不是更能讓女人感到心疼嗎?
謝錦心中過意不去,又不知該如何說,便只好又坐下去,但到底是匆匆過來的,心靜不下來,也難以看進(jìn)去書。
看了片刻之後她就發(fā)現(xiàn)自己心不在焉,根本讀不下去文字,只好嘆了口氣,看向別處,左右杜城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在畫臉了。
快到夏日,蜀江邊的太陽比以往更加的燦爛,水面上灑上了一圈圈的金光,像是璀璨的銀河一般。
她看了一會便覺心靜了下來,回頭不經(jīng)意的看了杜城一眼,卻發(fā)現(xiàn)他的面龐在太陽下白的像是會發(fā)光一般,低垂著頭的時候,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小扇子般的陰影,脣色也被陽光照得有些淡,甚至有些透明。
謝錦驟然間有些失神,他今日穿著純白的長衫,執(zhí)筆繪畫,認(rèn)真的模樣,恍然間像極了某一個人。
她直愣愣的盯著,儼然看的有些癡了。
而杜城認(rèn)真勾勒著畫中她衣衫的每一根線條,沒有看向她的臉。
站在杜城身後的小五恨不得照著他的後腦勺一耳刮子,看到?jīng)]有,看到?jīng)]有,冷淡的謝大小姐終於被公子你難得表現(xiàn)出來的美貌迷住了,你倒是擡起頭看一看啊喂。
時光在兩個人之間慢慢的延展,不知過了多久,杜城似乎畫完了一個極其複雜的地方,長舒了一口氣,直起了身子認(rèn)真的端詳。
因爲(wèi)動作幅度有些大了,謝錦被驚了一下,陡然回過來神,再看杜城,已然是另一副朝氣陽光的少年面龐。
她輕輕的吸了口氣,目光呆滯了一瞬,才又垂下頭去,翻開了許久未動的書本。
杜城此時才擡起頭看,見她仍舊在看書,樹葉間透過的陽光在她身上投下了一些碎金一般的光點,怕她熱著了,又吩咐人送些冰鎮(zhèn)的瓜果來放在邊上。
小五在身後已經(jīng)無力說話了。
你們兩個人能不能不要這麼抓著時機呢,互相看一眼不好麼。
快到傍晚的時候,杜城收起了畫卷,幾乎已經(jīng)是完成了九成五,雖然耗費了極長的世間,但他還不想畫完,因爲(wèi)那樣又要找新的藉口和謝錦見面了。
這一天,謝錦拒絕了杜城送他回去。
杜城看著她的面色淡淡的,跟平時差不多,實在也看不出來有什麼事。不過他想起來,女子在很多時候都有難言之隱的,什麼衣衫髒了,哪裡破了一個無傷大雅的小洞了,甚至是頭髮有點亂了,胭脂有點掉了,這種男人看八百遍都發(fā)現(xiàn)不了的事情,在她們看來都是大事,要避開人處理的。
一瞬間杜城爲(wèi)她想了幾十種理由,雖然有些捨不得,但還是讓謝錦一個人回去了,只是遠(yuǎn)遠(yuǎn)的在角落裡看著,直到她的背影消失,才動動肩膀準(zhǔn)備回去。
小五擡起頭瞧了他一眼:“公子,您知不知道您今天錯過了一個絕無僅有的機會。”
“什麼機會?”杜城問道。
小五看他一臉懵懂的模樣,心裡嘆了口氣,唉,還是別說了,看謝姑娘臨走時的模樣,那種失態(tài)肯定很難再見到了,公子的情路還有很長要走,現(xiàn)在說了也沒什麼用,只是徒增他的希翼和期待。
“沒,沒什麼事,小的只是隨便說說。”
杜城頓時就怒了,劈手一頓打:“臭小子你皮癢了你,竟然敢耍爺!”
小五悔不當(dāng)初,抱頭大叫道:“小的錯了,小的錯了,公子,你再這麼打我小心謝姑娘看見了,你形象掃地啊!”
“竟然威脅我,我這就打死你!”
我欲與君長相知,長命無絕衰 番外十
回去的路上,謝錦的內(nèi)心一陣沉默。
她想細(xì)細(xì)的捋一捋方纔的波動,可卻發(fā)現(xiàn)就是一團(tuán)亂麻,根本無法理清,索性沉默。
那一瞬間,她以爲(wèi)自己看到了晏江。
回過神來,陡然清醒,她不應(yīng)該再這樣想的,這對於杜城而言也很不公平,倘若她真的會做出什麼不理智的舉動來的話。
是時候要將界限畫的清晰一些了,雖然她並不認(rèn)爲(wèi)杜城對她的感情會持續(xù)多久。
隔日杜城在蜀江等候的時候,就見謝錦府邸中的下人過來,說謝錦覺得他那副畫已經(jīng)畫的差不多了,日後就不過來了。
聽到這句話,杜城心裡難過了好一陣子,一是今天肯定見不到她了,二是又要找新的藉口了。
小五在後頭暗暗慶幸,幸好昨天他沒說,不然這落差得多大。
漫長無比的一天過去,第二日杜城就抱著完成的畫去找謝錦,讓她看看有什麼可改的地方。
不過謝錦只道自己不懂畫,隨意看了兩眼就說身體不適去休息了。
杜城起先當(dāng)她是真的不舒服,囑咐了她多加休息,回去還找了許多藥材讓人送過來。
不過幾日之後,謝錦還稱病不出,杜城便是再遲鈍也感覺到了不對,他不明白謝錦怎麼突然要跟他切斷關(guān)係似的,但到底無法割捨,還是厚著臉皮跑過去找人。
好在這一個多月的相處,他不至於在謝錦面前說不出話來。
去謝府的時候,他路上碰到了第一見面的周蕊蕊。
雖然心裡對她的印象很不好,但看在謝錦的面子上還是客氣的讓了路。
不過周蕊蕊就沒那麼好對付了,見到杜城,立即就想起來那日去碼頭接她的人口中說的公子,笑瞇瞇的湊過去:“這位公子,你是來找阿錦的嗎?”
杜城本是不耐煩應(yīng)付討厭的女人,不過仔細(xì)想了想,突然想起這是謝錦的好友,對謝錦應(yīng)該是很瞭解的,或許她知道點原因。
於是便耐下了性子,點頭道:“是啊,可是最近她好像身體一直不好,所以我來看看。”
周蕊蕊微睜雙目:“阿錦嗎?她挺好的啊。”
得到這樣的答案雖然不出意外,可杜城心裡還是忍不住難過。
被拋棄了呢,而且現(xiàn)在還被別人知道了。
周蕊蕊也是人精,看杜城的模樣和謝錦的態(tài)度就知道了個大概,她想了想道:“你是不是喜歡阿錦啊?”
此話一出,饒是生活在民風(fēng)開放的南蜀,杜城也被她的直白嚇了一跳,不過一怔之後,他就頗爲(wèi)委屈的點了點頭。
人人都能看出來他喜歡謝錦,可偏謝錦對他沒有反應(yīng)。
“你別難過,阿錦是有心結(jié)的人,就憑你這幾個月的努力,她肯定不會動心的。”周蕊蕊像是一個內(nèi)行人一樣,小手一揮,指點迷津:“不過你也別擔(dān)心,只要一開始她沒討厭你,你又沒做越了她底線的事,她就不會一直把你拒之門外的。”
杜城將信將疑:“真的?”
“當(dāng)然,你只要別放棄就行了。”周蕊蕊道:“你要是真喜歡阿錦,我也不反對,不過你以後要是對不起阿錦,我可是第一個饒不了你。”
杜城聽她說話和謝弈幾乎相同,便相信了她,點了點頭,一抱拳之後轉(zhuǎn)身就去後院找謝錦。
周蕊蕊看著他的背影,忍不住嘆了口氣:“唉,什麼時候謝弈這樣找我就好了。”
杜城到後院的時候,下人來沒來得及向謝錦通報,於是他過來時正好看到謝錦悠哉悠哉的躺在躺椅上,翻著他之前送來的野史游記,脣邊帶著微笑,不時發(fā)出幾句笑聲。
看到這一幕,杜城竟是露出了笑容來。
原來真的只是假的,她並沒有生病。
謝錦聽到身後有腳步聲,還以爲(wèi)是周蕊蕊沒當(dāng)回事,片刻之後反應(yīng)過來聲音不對,擡起頭就瞧見杜城站在身後,那一瞬間表情變得是相當(dāng)精彩。
才稱病不出,結(jié)果轉(zhuǎn)眼間就被人抓到在家裡活蹦亂跳,這就算她臉皮再厚,也是有點過意不去。
“那個……”
她尷尬的抓了下頭髮,一時不知該如何解釋。
“阿錦,我,我……”杜城好想將心中的話都說出來,可一緊張老毛病就犯了,脫口而出:“我又找了些新的書,很好看,下午給你送來。”
“……”
謝錦看得出他不是想說這個,相處的久了,縱然他口是心非,她也明白他的意思是什麼。
往常她沒有察覺到自己的失誤,現(xiàn)如今她發(fā)現(xiàn)了,自然不會放任自己錯下去。
“杜城。”謝錦站直了身子,面對著他,神色有些鄭重。
杜城見她這般模樣,無端由的就有些害怕,害怕她接下來說的話他根本不想聽,轉(zhuǎn)身就想告辭:“那個你好好休養(yǎng),我先走了。”
“杜城。”謝錦叫住他,不想再繼續(xù)拖著,直接了當(dāng)?shù)牡溃骸拔覀冊撜f清楚一點了。”
杜城不得不留了下來,轉(zhuǎn)過身卻也不看著她,只垂著腦袋。
謝錦心嘆了口氣,雖然兩人年紀(jì)相差不大,但杜城在她面前就彷彿一個孩子。
“我覺得之前在公主府說的也挺清楚的,你該明白,你自己的身份是什麼,我的身份又是什麼,坦白而言,我與你不配。”接二連三的貶低自己,這對心高氣傲的謝錦來說也有些難受。
“這些日子你對我頗爲(wèi)照拂,但想你也瞧出來了,我這個人的性子就是如此,與你而言,實非良配,你不必在我身上浪費時間。”
杜城垂著的頭擡起來,目光緊緊的看著她,不難瞧出他眼眶都有些紅了:“可是我知道,你以前不是這樣的,你的事我都知道。”他頓了頓:“我知道你不是那些普通的貴女,你在大周朝有很多事,我都知道。可是你都到南蜀來了,怎麼突然覺得自己不好了呢?”
他這一個“突然”二字,讓謝錦有些汗顏。
好吧,她其實覺得自己現(xiàn)在也是挺好的,才學(xué)依舊,手腕依舊,讓她上官場,她立即就能上手,可是難得謙虛自貶一回,怎麼還就難起來了呢。
“我只是說,我與你實在不太般配……”
“不般配,不般配,你們都只會這麼說。”杜城心中的委屈不停氾濫:“我也只是脾氣壞了點,又沒做出格的事,他們一把年紀(jì)的人做的事難道我做不了嗎?”
還把他當(dāng)小孩子。
真跟他娘一樣了。
聞言,謝錦忍不住扶額,該怎麼說呢。
她並非真心覺得兩人不配,只是她也從來未考慮過兩人在一起的可能性,心中沒有感情,就不能去耽誤別人,這不是很正常的道理嗎?可該怎麼說呢。
想了一會,謝錦只好如同壯士斷腕一般道:“是我沒有忘卻舊情,這對於你而言,很不公平。”
聽了她這話,方纔還很委屈不平的杜城頓時愣了一瞬。
謝錦心中鬆了口氣,世間情感而言講究一個公平,更何況是在這古代,鮮少有人不在意女子的心裡裝著別人的,她都這麼說了,只望著杜城不要執(zhí)著。
只不過還沒等她完全放下心,她眼前一暗,就見一個影子走過來,兩隻手臂環(huán)住她的頸背,整個人被罩在了他懷中。
有些懵了。
“是那個人嗎?”
杜城的聲音很低,卻很清晰,在謝錦耳邊泛開。
謝錦從未想過,在她面前膽小羞澀,連話都說不全的杜城,會突然做出如此動作。
“可是沒有人會等別人一輩子。”杜城的聲音輕輕的,面龐還是個少年人一般的稚嫩,可懷抱卻如男人一般厚實寬廣,讓人安心,比那個人更加的讓人安心:“我以爲(wèi)以你的心胸,不會侷限於一隅之地,可你這麼說,不是在作繭自縛嗎?”
作繭……自縛嗎?
謝錦怔住。
從未有人當(dāng)面同她講過這樣的話,一時之間,她竟是思緒紛亂,無法理清。
“他只是在你記憶中的人,但不能永遠(yuǎn)陪著你,每個人都要爲(wèi)自己往後的日子負(fù)責(zé),難道你一直這樣,是他期望的嗎?”
每一個死去的人都希望自己盡力保護(hù)的人能在世上過的更好,若是生還的人每日都在緬懷死去的人,爲(wèi)此而鬱郁不振,那活著還有什麼意思呢。
謝錦緊緊蹙起了眉頭。
這些顯而易見的道理她都懂,可是人生在世,七情六慾,又哪是自己能控制的了的,就連晏江,最後不也因爲(wèi)情之一字落到那樣的下場。
謝錦暗暗的垂下頭,不過他說的,也不無道理。
她能重新振作起來,亦是知道自己不能這麼渾渾噩噩,當(dāng)初在洛陽城消糜了那麼久,她也受夠了那樣的自己,她還有親朋好友,還有小弈在身邊,或許過上一兩年,她就會對新的東西產(chǎn)生興趣,總不會一直沉浸在虛無縹緲的悲傷裡的。
杜城輕輕的環(huán)著她,只是單純的擁抱,此時他心裡也沒有什麼出格的想法,只是一門心思的想勸說她:“我知道你現(xiàn)在對我沒什麼情意,我也沒有奢望這麼短的時間內(nèi)你就對我有什麼感覺,我只是想你不要躲著我,哪怕你最後也不願意同我在一起,現(xiàn)在也別躲我。”
躲,就是逃避,逃避她還不願意接受的現(xiàn)實。
哪怕看上去心傷都已經(jīng)痊癒,實則還是沉浸在過去裡。
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院落間只有微風(fēng)捲動樹葉的聲音,地上的幾縷沙土輕揚,蕩起幾個小小的圈。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歡快的腳步聲傳來,兩人才像是驟然清醒一般,回過神來。
杜城像是才反應(yīng)過來自己做什麼似的,趕忙慌張的鬆開了手,謝錦也慢慢往後退了一步。
周蕊蕊過來的時候,正看到兩人面對面站立,一副談話的模樣,只是謝錦面容有些怔愣,而杜城臉上則是佈滿了紅暈。
哎呀,這個場面,可真是了不得。
“謝錦,你知道謝弈去哪兒了嗎?”周蕊蕊雖然臉皮厚,但看杜城的這個模樣就知道他是個“臉皮”薄的,也不好意思打趣他們。
謝錦很快恢復(fù)了鎮(zhèn)定,賣起謝弈來也絲毫不手軟:“他去了杜國師那裡,此時應(yīng)該在山麓地帶採藥。”
“好的,我這就去尋他。”周蕊蕊開心一笑,轉(zhuǎn)身就往外跑。
周圍又恢復(fù)了安靜,杜城垂著頭道:“抱,抱歉,我剛剛……”他剛剛真的是失了智,才做出那種舉動。
謝錦看著他歉疚的模樣,頓了一下,突然道:“是我覺得對不住你纔對。”
杜城驀然擡起頭來。
謝錦平靜的道:“你說的不無道理,我確實無權(quán)干涉你的事情,希望就算以後,我們也能成爲(wèi)朋友吧。”
這個意思是說,就算以後兩個人不能在一起,也希望能做朋友嗎?
那不就是說,現(xiàn)在她不再拒絕他的心意,可以嘗試著接受了嗎?
杜城心中因爲(wèi)這個意識而涌起一陣狂喜,可看著謝錦冷靜的面容,又怕這只是自己一廂情願的想法,他熱切的看著她,卻又怎麼也問不出口。
謝錦見杜城就像一個小狗一樣想抓耳撓腮,可又礙著在自己面前的形象強忍著,想起來他在明豐公主跟前時那紈絝無賴,無法無天的模樣,和此時一比較,倒是有趣的很。
“撲哧。”
謝錦突然便覺得有些忍俊不禁,笑出了聲來。
她自北往南,竟然還是第一次遇見這麼有意思的人。
他在外對其他女子不假辭色,讓人生厭,但在自己面前卻是時常臉紅,懵然可愛的很。
杜城看著她的笑臉,不由得呆了。
這麼久以來,他不是沒有見她笑過,但那也只是很淡靜的淺笑,讓人覺得很舒心。他一直以爲(wèi)她的性情就是如此,可現(xiàn)在看來,她這樣率性的笑容,比之前更加鮮活百倍,讓人難以移開眼睛。
“阿錦……”
他怔怔的開口。
謝錦收起笑容,但臉頰上還有兩個殘留的笑渦,看上去竟有幾分可愛。
“明天有空嗎?不如去逛逛洪城如何?”
杜城怔怔的看著她的嘴一張一合,她說出的每一個字他都知道,可合在一起竟然是一句他聽不懂的話了。
明天……去逛洪城嗎?
這,這是她要答應(yīng)的意思了嗎?她同意了他的情意,不會再刻意躲他,是這個意思嗎?
杜城心中像是捲起了無數(shù)浪花,蜀江的江水在心間不斷翻騰一般,想說什麼,嘴脣動了好久都沒有發(fā)出聲音,急的他臉又紅了。
“怎麼?你明天沒時間嗎?”謝錦疑問道。
“有,我有時間。”杜城終於說出話來,急急道:“我明天一早就過來接你。”
我欲與君長相知,長命無絕衰 番外十一
漫長又煎熬的一天一夜過去。
杜城一夜輾轉(zhuǎn)難眠,恨不得立即就黎明。
天色剛剛亮的時候,他就“噌”的從牀上爬了起來,洗漱換衣,甚至還焚了香。
喚人進(jìn)來匆匆吃了早飯,便帶上小五駕車往謝府去。
待到了謝府門口之後,一直風(fēng)急火燎的杜城就像被按下了暫停開關(guān)一樣,驀然停了下來。
小五一臉不解:“公子?”
杜城一臉凝重:“不知道阿錦此刻起了沒有。”
“……”
原來您是擔(dān)心這個,小五道:“謝姑娘又不是那懶散的姑娘,此刻已經(jīng)是辰時兩刻了,應(yīng)該是起了。”
杜城垂頭想想,還是搖頭,道:“不行,她可能在吃飯,我要是過去催她,吃的急了對身體不好,我們還是在外面等著吧。”
“……”小五擡手掩面,公子我真是爲(wèi)你自豪啊。
您怎麼懂得就這麼多呢,既然吃的急對身體不好,剛剛早上您怎麼吃的跟乞丐搶食似的,既然都要等,剛剛趕這麼急的意義在哪裡?
不過杜城一向說一不二,也沒人敢反駁他,在馬車上又等了兩刻鐘,才見到謝府裡出來個隨從看外面的情況。
一瞧見杜城的馬車在府門對面停著,趕忙進(jìn)去通報。
又過了一陣,謝錦就出來了,她沒有乘馬車,想來是要搭他的車一起走的。
杜城想到此處,莫名的還有些緊張,趕緊往角落裡縮了縮,給謝錦騰地方讓她上來。
“等很久了嗎?”
杜城立即搖頭:“我纔剛過來。”
小五在外面翻了個大白眼。
謝錦在馬車上坐下來,幾年前她在金陵的時候,什麼樣的苦日子都過過,在建安打拼的時候也沒有拘過小節(jié),這麼大的馬車,和男子同乘什麼的,根本就沒有感覺,此刻見杜城縮在角落裡,不覺奇怪:“爲(wèi)何坐在那裡?”
杜城尷尬道:“啊,我,我就是喜歡待在角落裡。”
見謝錦眼神古怪,趕忙解釋道:“坐在角落裡有安全感。”
“……”
謝錦的眼神更加古怪了。
杜城恨不得拍自己的額頭,他是女人嗎?爲(wèi)什麼要安全感,他要那勞什子有什麼用。
謝錦爲(wèi)避免他更加尷尬緊張,轉(zhuǎn)移話題道:“今日我們?nèi)ツ模俊?
杜城緩了口氣,道:“洪城有不少好玩的地方,我先帶你去過巫山瞧瞧,那裡還算是有趣,等以後逛完洪城,我們可以去大理,好玩的就更多了,你若是思鄉(xiāng),去大周也行,金陵也不錯……”
杜城果然是個紈絝,對各處地方如數(shù)家珍,看來他這麼多年,很少是有在家中待著的時候,全都是在“國外”遊歷了。
不過謝錦並不覺得這樣不好。
俗話說,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杜城雖看上去頑皮,但知識量應(yīng)該也是十分廣的。
“不知這過巫山有何來歷?”
杜城道:“據(jù)說很久很久以前,那是一座無名山,山中多有蠱蟲,有人曾迷路進(jìn)去過,後來被人找到的時候,發(fā)現(xiàn)他身體裡進(jìn)了十?dāng)?shù)中蠱蟲。巫蠱之術(shù)講究控制,人體內(nèi)若存在兩種以上不同的蠱蟲就會被撕裂爆體而亡,可那人身有十多種卻性命無憂,十分神奇。後來聽那人所說,是他瀕死之際,有一人經(jīng)過,自稱巫師,他所經(jīng)之地,所有蠱蟲皆數(shù)順服,巫師順手救下了那個人,並教授他控制自身十多種蠱蟲的巫術(shù)。”
“後來那被救的人出來後,就將控制蠱蟲的巫術(shù)教授給了身邊的人,久而久之,代代相傳,南蜀便盛行巫蠱之術(shù)了,那座山便被稱作過巫山。”
謝錦聽得認(rèn)真:“原來南蜀的巫蠱之術(shù)是這麼來的。”
杜城笑道:“這只是古書記載,但事情過於久遠(yuǎn)了,也難以考究。不過南蜀現(xiàn)在所掌握的巫蠱之術(shù)可不止十幾種,巫醫(yī)也是裡面的分支。每五年都會有新的巫女甄選,她們都是巫術(shù)最爲(wèi)出衆(zhòng)的年輕一輩,加以培養(yǎng),入主聖宮,成爲(wèi)南蜀獨特的分支。”
這些事情謝錦都有聽過一些,不過沒有杜城說的那麼詳細(xì)。
來到南蜀這麼久,謝錦這纔是第一次系統(tǒng)的瞭解起南蜀,直嘆這是一個與衆(zhòng)不同的國度。
現(xiàn)在謝弈跟著杜放學(xué)習(xí)醫(yī)術(shù),也不是大周那種傳統(tǒng)的中醫(yī),而是巫醫(yī)之術(shù)了。
一路上聽杜城講述南蜀的種種習(xí)俗,也別具吸引力,謝錦聽得津津有味。
過巫山高聳入雲(yún),怪石林立,頗爲(wèi)險峻,周邊雲(yún)霧繚繞,外形看上去就很像一個高深莫測的巫師。
二人進(jìn)山玩了一圈,杜城給她見識了不少稀奇古怪的蠱蟲,有可以治病的,也有審問犯人作爲(wèi)刑罰的,當(dāng)然也有極其惡毒的蠱蟲,那種都是被明令禁止飼養(yǎng)使用的,只在過巫山這邊纔有上一兩隻。
謝錦自我封閉了這麼久,陡然出來遊玩,放下心事之後,只覺得整個人都要輕盈的飛起來。
晚上回到家中時,她真的認(rèn)真的覺得,她是時候該走出去了,不應(yīng)該再沉浸在過去中,整個人頹廢的沒有半點事情可做。
一個月之後,杜城帶她轉(zhuǎn)遍了洪城,遊玩的地點開始往洪城以外的南蜀其他城市去。
謝錦也漸漸放下了心防,同他玩在了一處。
不過和她的輕鬆愜意相比,謝弈的日子可就沒那麼好過了。
“阿姐,你能不能出去玩的時候把周蕊蕊也帶出去,我都快要被她給煩死了。”
謝錦無奈的聳聳肩:“這個事你應(yīng)該跟杜城說。”當(dāng)然杜城是絕對不可能將周蕊蕊帶上的。
謝弈也知道不可能,憤憤的嘆了口氣。
“你最近怎麼了,中午老是在家裡待著?”
謝弈也很無奈道:“最近師父突然忙了起來,聽說是要和大祭司一起合力救一個人,所以中午的時間就不能收留我了,我只好回家裡來看書。”
謝錦也聽杜笙說過這件事了,他們王宮中確實是有人要救。她想了想,從袖中掏出一塊牌子來:
“這是城中南街的晴空樓的牌子,我在那裡有一間雅間,你不想在家裡待著就去那裡吧。”
謝弈看著牌子的眼睛一亮,將謝錦抱起來轉(zhuǎn)了一圈:“我就知道,還是阿姐對我最好了。”
謝錦笑著推開他:“都多大的人了,還抱我,快放我下來。”
謝弈依言將她放下,小心翼翼的將牌子放進(jìn)懷中。
“你現(xiàn)在醫(yī)術(shù)學(xué)的如何了?”
謝弈道:“普通的小毛病都沒有什麼問題,現(xiàn)在師父正讓我看一些疑難雜癥的病例。他說普通的病只要是資歷深一些的大夫都會治,巫醫(yī)要會的就是一個雜,治的就是一個難。”
謝錦點點頭:“你師父說的沒錯,他既然同你這麼說,那就是對你傾心相授了,你好好跟著他學(xué)便是。”
謝弈聞言,不知爲(wèi)何竟有點失落:“這些我都知道,以前我自認(rèn)爲(wèi)在學(xué)習(xí)事物方面上還有點天資,可跟著師父學(xué)習(xí)醫(yī)術(shù)之後才知道自己其實資質(zhì)愚鈍,想我現(xiàn)在每日用工也不過如此,師父如今四十許,早在十多年前就已經(jīng)可以醫(yī)死人肉白骨了。”
見他如此消沉,謝錦忍不住拍了他肩膀一下,勸道:“你現(xiàn)在是入了錯道。你光知你師父現(xiàn)在可以醫(yī)死人肉白骨,可難道他出生時就能這樣嗎?無論多高的本領(lǐng),都是從最初一點一滴積累過來的。”
謝錦諄諄教誨:“他十餘年前可以醫(yī)死人肉白骨,當(dāng)時他已經(jīng)是三十多的人了,你如今還不過二十,還有十多年的時間學(xué)習(xí),焉知那時你不可以如此?須知醫(yī)術(shù)一道沒有捷徑,都需要你腳踏實地學(xué)習(xí),而且眼下大家都還是年輕人,你就算有了那高明醫(yī)術(shù)又去救誰呢?年長的病者自有你師父,這洪城中的其他巫醫(yī)去救,你現(xiàn)在要做的,就是勤奮上進(jìn),將來好接替你師父。”
謝弈向來是個能聽進(jìn)去別人話的好孩子,謝錦剛說完,他就垂著頭道:“阿姐,你說的這些我都知道,我,我可能就是有些著急了。”
謝錦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知道你是不想讓當(dāng)初在大周的事再發(fā)生,可是我們眼下在南蜀,安全的很,就不要有這麼沉重的負(fù)擔(dān)了。”
謝弈點點頭:“嗯,我知道了。”
他如此乖巧,謝錦向來放心,不過有一件事情是時候該提一提了:“小弈,你有沒有覺得,你現(xiàn)在這個年紀(jì),該考慮一下成親的事了?”
謝弈一聽,頓時臉紅,支支吾吾道:“我,我覺得還早呢,我現(xiàn)在還年輕,也沒有喜歡的人,什麼心思都沒有,就只想學(xué)好醫(yī)術(shù)而已。”
謝錦試探道:“周蕊蕊不遠(yuǎn)千里從大周過來,這麼些年你該知道,她其實一直在等你吧?”
提起周蕊蕊的名字,謝弈就覺得頭疼:“阿姐,她的事我早就知道,可是我?guī)啄昵熬透f過了,我無心成親,而且她現(xiàn)在每天都纏著我,我覺得好煩。”
“呃,那你的事,你就自己決定吧,阿姐不干涉你的選擇。”謝錦搖搖頭,看來周蕊蕊的情路還有好長一段時間要走了。
真是可憐吶。
謝弈有了新的去處之後,立即就離開了家。
周蕊蕊過來找謝錦問他的去處,謝錦起先不說,到最後被她糾纏的受不住還是說了,謝弈就更加的疲憊,每天在洪城中四處躲藏,整的就如同過街老鼠一般。
到最後直接給謝錦寄來一封信,說是隨著杜放去了大理,歸期未定。
謝錦雖覺得不可思議,心中也有些不捨難過,但到底明白,他已經(jīng)不是當(dāng)初那個什麼也不會的小少年了,出去歷練比他整日待在家裡要好的多。
周蕊蕊知道這件事後,難過的兩天吃不下飯,隨後跟謝錦打了一聲招呼,就帶著人追去了大理。
謝錦又一次覺得不可思議,周蕊蕊比她想象中的還要瘋狂。
不過想及她身邊有不少護(hù)送她從大周過來的人,武功看上去不錯的樣子,應(yīng)該能保她安全,遂也就不再管了。
身邊的人一下子離去兩個,謝錦未免覺得家裡空落落的。
不曾想,半年之後,杜城也來找她辭行。
南蜀最南邊的地界,是西南沿海地區(qū)。
那裡每到一個時間段,都會有流寇作亂,屢禁不絕。
杜城身爲(wèi)一個紈絝子弟,但在洪城中卻沒有人敢說他一無是處,就是因爲(wèi),往年的每一次流寇作亂,都是他與另一位大將軍去平定的,就算他平時名聲不好,但提及驍勇善戰(zhàn)這一方面,他依然當(dāng)仁不讓。
不過城中的人總會講,連女人都敢打的杜城,流寇對他來說還不是小菜一碟,讓人忍俊不禁。
最後一次見面的那天,他們還在蜀江邊。
只不過初見時是溫暖春陽,現(xiàn)如今已經(jīng)快入了冬,天氣泛著寒涼,蜀江的水也不似之前的歡快,沉寂了下來。
杜城穿得厚了一些,但不知爲(wèi)什麼,身形看上去還有些單薄。
“阿錦,明日我便要走了。”他有些沉悶的開口,但不難聽出裡面的不捨。
謝錦看著他,從未曾想過這樣頑劣的少年也是一個能在外廝殺的人,人不可貌相這句話無論在什麼時候,都是一句真理。
“一路走好,靜候佳音。”謝錦一個一個送走身邊的人,到如今都有一些習(xí)慣了。
聽她只有簡單的八個字,杜城有點委屈:“你……你難道都沒有一點不捨得我嗎?”
還像是個孩子一樣,謝錦微微笑了:“那我讓你留下來別走,你會不走嗎?”
她這麼說的時候,杜城的眼中泛起了耀眼的亮光,漆黑的瞳仁宛若琉璃,美麗的不可方物,就好像是受到了什麼鼓勵一般。
但是很快,他就又低下了頭:“抱歉,我,我不能留下來。”
男女之情,家國責(zé)任,萬事兩難全,必要的時候,只能先分輕重緩急,縱使再不捨,他也只能先放下。
謝錦身在洪城安全無虞,但沿海的百姓卻遭流寇侵?jǐn)_之苦,他只能先去平定流寇之患。
謝錦笑了:“正是如此了,你不能留下,所以我才說,靜候佳音。”
靜候佳音,等你凱旋。
我欲與君長相知,長命無絕衰 番外十二
杜城擡起頭,慢慢的也露出一個笑容來,他的目光往天邊的方向投去,夕陽在他臉上投下紅霞:
“我很開心阿錦,我現(xiàn)在還沒有資格向你提提親的事,但你願意等我,我真開心。”
謝錦望著他的笑容,也有一些恍惚。
只是等他回來而已,這也是一樁能讓他如此開心的事嗎?
她輕輕的嘆了口氣。
這半年多以來,杜城對她是如何的好呢。他從未讓她因任何事煩惱擔(dān)憂,有時候跟他在一起就像是被嬌寵的人一樣。她說什麼就是什麼,她說水是苦的,花是臭的,他也跟著附和。就算她說貓是汪汪叫的,他也會說,他也可以汪汪叫,要聽嗎?
他會在馬車上給她擺滿各式各樣的書籍,在出行前就先讓人去安排好所有的事情,偶爾外出遊玩走錯了地方,他還會在野外裡給她生火烤肉。
他給她介紹自己的朋友,拉著她去逛他的地盤,在這洪城大大小小的任何角落留下痕跡,閒暇的時候給她畫像,她寫字的時候給她研墨,悄悄的派人去打聽謝弈周蕊蕊又或是大周親人的消息,讓她不用擔(dān)心。
哪怕她有再多的錢財,杜城也喜歡給她送些女孩子家喜愛的首飾衣物,公主府的東西都快要被他給搬空了。
明豐公主大抵從來都不知道,她無法無天,嬌寵恣意長大的兒子,在心儀的女子面前竟然能做到如此地步。
有時候謝錦也會覺得,可能杜城就像是上天賠給她的一件禮物,因爲(wèi)她前幾年是多麼的忐忑艱苦,現(xiàn)在又是這樣被人照顧的無微不至。
不過有時候她也會覺得很對不住杜城,因爲(wèi)縱使如此,她對他也沒有生出類似對晏江那般的情意來。
她分得清什麼是喜歡,什麼又是相守。
她無疑對杜城是感激的,也有一些喜歡的,但那不是相守,她的心中始終住著那個人,杜城也始終不能將那個人趕走,自己住進(jìn)來。
不過這才大半年的時間,就如同杜城所說,她在努力忘卻往事,接受新生,未來的事如何,誰也說不清。
第二日一早,黎明不到的時候杜城就走了。
從此之後再沒有一個人會每天等在她家的門口,爲(wèi)了不催促她吃飯,就默默的在外面等著她出來。
時光默然,謝錦在極度閒暇的時候?qū)W起了畫畫。
她並不是什麼都會的才女,琴棋書畫只擅書藝,棋藝之前被晏江教了一段時間,現(xiàn)在還算不錯,畫對於她而言,還是很陌生的一門技能。
不過人只要想學(xué),就沒有不會的東西。
杜城帶著她玩了那麼多地方,很多都給了她難以忘還的經(jīng)歷,她將那些事物一一畫在紙上,製成繪本,也是別樣好看。
時光飛逝,沿海流寇作亂,禍害百姓,難以根除,杜城這一走,便是兩年未歸。
期間謝弈和周蕊蕊都時常回來,可能是追人追的久了,周蕊蕊對巫術(shù)產(chǎn)生興趣,還跟著謝弈一同學(xué)習(xí)。只不過他們一躲一追,很快便又到外面去遊歷。
兩年的時間,也只有杜笙和段傲筠在家作伴。
有一日明豐公主又下了帖子請她去公主府見面,這一次是談起了她與杜城兩人的婚事。
兩年時間過去,杜城就算回來,年紀(jì)也不小了,這孩子最是執(zhí)拗,他心儀謝錦,又出去兩年接觸不到其他女子,便是回來也不可能和別的女子成親,是以明豐公主只好找謝錦談這件事。
成親是一生的大事。
尤其是在古代這種不能隨意離婚的時代,成親就是女子的第二次投胎。
當(dāng)然謝錦毫不疑惑杜城會對她很好,甚至到很久很久之後,也依然會對她很好很好。可是走到成親這一步,她始終無法答應(yīng)下來。
她知道明豐公主是太想念杜城了,想念到想給他一個巨大的驚喜。
倘若杜城回來的時候知道謝錦答應(yīng)了他的親事,絕對會高興的蹦起來。
只不過謝錦暫時還無法答應(yīng)。
這一回她沒有像兩年前那樣直截了當(dāng)?shù)木芙^,但她說需要考慮一下,明豐公主也不好強行讓她給出答案。
只不過謝錦沒想到的是,兩天之後竟然直接從王宮來人宣讀聖旨,蜀王直接爲(wèi)他們二人賜婚。等杜城凱旋歸來之際,直接完婚。
她不禁有些頭疼,這肯定是明豐公主不滿意她一直不回覆,所以才直接先斬後奏。
她生活在南蜀的地盤,雖然看上去無拘無束,自由自在,但其實還是寄人籬下,蜀王的話就是絕對的聖旨,如今她與杜城的親事,估計已是鐵板上釘釘,無法挽回了。
兩年了,杜城的樣子都在她腦海中有些模糊。
那時羞澀可愛的少年,如今經(jīng)歷兩年的戰(zhàn)場廝殺,恐怕已經(jīng)成長爲(wèi)?yīng)毊?dāng)一面的大男人了。
他會對她更好,亦或是改變了之前一見她就會害羞的樣子,變得更加陽剛,但是無論是哪一種,她現(xiàn)在都想不太出來。
杜城的樣子在她腦海裡真的有一些模糊了。
……
三個月之後,沿海平定,杜城率軍凱旋歸來。
他沒有第一時間來找她,因爲(wèi)要先進(jìn)宮見蜀王,賞犒三軍,兩年多不歸,明豐公主見著他肯定也有許多話要說,更何況舟車勞頓,他也應(yīng)該好好的休息一下。
這些都是極爲(wèi)正常的,不過晚上時候,謝錦聽見下人通報,他還是找過來了。
他在謝府門外等著,即使府上的人已經(jīng)對他非常熟悉,讓他進(jìn)來等,他也依然站在外面,怕催促到了她。
那一瞬間,謝錦驟然的便有些難過,她是何德何能,才能在這種時候,有這樣的一位男子喜歡呢。
縱使對他沒有多少男女之情,縱使對他的面龐已經(jīng)非常模糊,那一瞬間,她心中還是想起了一個清晰的聲音:答應(yīng)他吧,答應(yīng)他吧。
謝錦讓下人回話她已經(jīng)睡下了,以後再見吧。杜城便真的回去,沒有再堅持見她。不過她聽下人說,杜城還是站在府外好一陣,才轉(zhuǎn)身走了。
錯過了這一個晚上,再次見杜城已經(jīng)是在成婚的時候了。
因爲(wèi)他剛回來,離別兩年,事情多到讓他分身乏術(shù),完全無法顧忌其他。
遵照蜀王的聖旨,他回來的時候,明豐公主就已經(jīng)開始給他做成婚的準(zhǔn)備,所有成親要用到的東西,完全不需要謝錦擔(dān)心,她每天只要從杜笙的口中清楚現(xiàn)在進(jìn)度到哪裡就行了。
成親就如同趕鴨子上架一般,在前一天晚上,杜笙來找她的時候,只看到她歪在牀邊看書,還以爲(wèi)她根本對杜城沒有任何感情,淡漠的就像另外一個人。
實則不是這樣,她看似平靜,其實真的有在想和杜城之間的事,她認(rèn)真的考慮了這門婚事,無論怎麼看來,她都不會有什麼不好的地方。
如果這一生總要嫁人的話,嫁給杜城沒有任何不好。
只是沒想到,世事無常,造化弄人。
到頭來他們兩個人還是變成了這樣。
思緒如過眼雲(yún)煙,謝錦回過神來的時候,人已經(jīng)到了蜀江邊。
一個高大的影子站在三年前那顆柳樹下,長長的垂柳隨風(fēng)拂過他的肩膀,與他的黑髮糾纏在一起。側(cè)臉在不濃不淡的陽光下,顯得沉靜而深邃。
是杜城啊。
謝錦停下腳步。
杜城回過身來。
面對面看了很久,他才輕輕開口:“好久不見。”
謝錦瞳孔縮了一下,心口有些發(fā)澀,她捏了捏手指,才道:“好久不見。”
不算前幾日的成親禮上,他們確實是,好久沒見。
“我來沒有什麼事情想說。”杜城輕聲道:“就是想來看看你。”
謝錦一時無話,之前幾天雖然也覺得愧疚,可從沒有一刻像現(xiàn)在這樣,愧疚猶如滔滔江水,擊打著她的心。
她在婚禮當(dāng)日當(dāng)場拋下杜城離開,萬衆(zhòng)矚目之下,本來就是極爲(wèi)過分的事情,而事後卻沒有任何麻煩事發(fā)生。
這中間固然有晏江的原因,但更多的,還是杜城的放手。
杜城根本就沒有追究她責(zé)任的意思,哪怕現(xiàn)在見了面,他也一句責(zé)備的話都說不出。
“我回來的時候,聽我娘說你答應(yīng)了和我成親,皇舅舅還賜了婚,我實在是高興壞了,沒有想到是我娘直接找的皇舅舅。”杜城垂著頭,聲音低低的:“我早點想到就好了,你那天沒見我,我就該問你原因的,後來也該去找你的,我不該讓你自己一個人承受這些的……”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說著說著謝錦竟從中聽出來一些懺悔的哭意,這讓她更是難受愧疚。
爲(wèi)什麼杜城能爲(wèi)她做到如此,成爲(wèi)整個洪城同情的對象,被她當(dāng)衆(zhòng)拋下,他怎麼還能過來說是自己的錯呢,這讓她以後良心何安!
謝錦走過去,張開雙手抱住了他,那一刻,她清晰的感受到一滴淚水落入她的脖頸中,燙的她如同被刻下了烙印一般。
“是我對不住你!”
除了這一句,她不知道該說什麼。
滿心滿意也只有對不住他。
杜城靜靜的被她擁著,沒有張開手回?fù)恚矝]有動彈,就靜靜的靠在她肩頭,好像時間靜止了一般。
過了很久很久之後,他站直身子,輕聲說道:“這就夠了,我才知道,原來那個死去的人就是晏江哥,他以後會對你很好的,我就放心了。”
聞言,謝錦擁著他的手收得更緊了一下,只不過杜城已經(jīng)站直,輕輕的推開了她的手。
“回去吧,他就在後面等著你。”杜城道:“我先走了。”
說罷,他轉(zhuǎn)身沿著蜀江岸邊走了,再也不似曾經(jīng)一步三回頭的不捨,他走的很堅定,背影亦痛的讓人無法呼吸。
三年的時光在蜀江邊有了個了結(jié)。
山桃紅花滿上頭,蜀江春水拍山流。
那副畫,到現(xiàn)在還在她的書房裡靜靜躺著,一切都在今日結(jié)束了。
謝錦在原地站了許久,轉(zhuǎn)過身準(zhǔn)備回去的時候,才上階梯,就看到了不遠(yuǎn)處的晏江靜靜立在那裡,夕陽爲(wèi)他身上渡上一層紅光,顯得十分的溫柔。
謝錦快步走過去:“你身體還沒好,怎麼跟著我出來了?”
晏江伸出手,輕輕牽起她的握在手心裡,領(lǐng)著她往回慢慢的走,道:“雖然知道你不信,但我沒有跟著你。”
謝錦不置可否:“快點回家吧,一會就該涼了。”
她果然沒信,晏江嘴角露出一個小小的笑。
他真的沒有跟著她來,他是看她走了許久沒回來,所以找過來的。
分別三年,難得再聚,他絕對不會讓人搶走屬於他的人,杜城那小子最會惹人心疼,雖然搶不走,但他還是要來及時阻止謝錦再難過下去。
“你的人還沒有把府中收拾好嗎?”
“不好意思,他們都是你的人。”
“我的就是你的了,他們的動作都太慢了。”
謝錦奇怪道:“你原先不是還不急的嗎?難道湖邊上不好住了?”
晏江看了她一眼,緩緩的道:“我明明是正宮,等這麼久也不好。”
“……”謝錦呆呆的看了他一會,才突然反應(yīng)過來,臉上紅暈明顯:“什麼正宮,胡說八道。”
兩人的身影緩慢的在夕陽中走著,隔了一會,晏江才又道:“這裡顯然不好了,那我們?nèi)蔗嵩撊ツ难e成親好呢。”
成親兩個字從他嘴裡蹦出來,簡直就像一顆冒火的球一般,燒的謝錦臉上都紅了,心撲通撲通的跳:“你在亂說什麼!”
晏江很認(rèn)真的聲音:“我生下來時門第是大周最高的權(quán)貴,現(xiàn)在我也是南蜀的軍師,我一直都這麼正統(tǒng),難道婚事不也應(yīng)該是特別正統(tǒng)的嗎?”
謝錦被他說的整個人都羞惱了起來:“你以前什麼樣子我還不知道,你最狼狽的樣子我都見過,現(xiàn)在還在意這些做什麼。”
“我最狼狽的時候也很在意形象的。”晏江輕輕握了下她的手:“我知道你不想在他面前成親,那我就帶你到別的地方去。”
謝錦一怔,這才反應(yīng)過來他們?nèi)サ母静皇侵x府,而是另外一個方向。
“這是哪?”
面前陡然出現(xiàn)一片湖畔,周圍靜謐安逸,中心是鏡子一般的湖面,四周花林茂密,美如錦繡,讓人移不開眼睛。
晏江放開她的手,輕聲道:“閉上眼睛。”
他的話宛如有魔力一般,謝錦不由自主的就順從的閉上眼睛,過了片刻就聽他說好了。
她緩緩張開眼睛,只覺眼前驟然大亮,像是置身入萬千星光之中,待完全張開,不由得驚呆了。
只見湖面上佈滿星光,盈盈滿滿上下飛舞,照亮了整片花林,竟是成千上萬的螢火蟲。
方纔還平靜如鏡的湖面,被這些小星光劃過,蕩起一圈一圈的波紋。不時有螢火從她肩頭劃過,還有許多落在她身上,眼前星光密密麻麻,宛若身至億萬星辰的星空。
“這……是怎麼做到的?”明明方纔還什麼都沒有,怎麼會頃刻就多出這麼多螢火蟲。
見謝錦一副看呆了的樣子,晏江輕輕的擡起手撫摸上她的臉頰。
他的手指微涼,一點一點從她眼角眉梢劃過,流連在頰畔,隨著他的動作,一點螢火停在指尖,謝錦只覺眼前停駐著耀目的星辰。
湖邊傍晚的微風(fēng)吹拂著他們的髮絲,一點一點,一寸一寸,不知何時,糾纏在一起。
他清雋的臉龐微微靠近,黑如深潭的眸子裡漸漸映出她的樣子,螢火星光間,他的額頭輕輕抵住她的,微微的涼意之後便是如火一般的觸感。
“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
輕輕的呢喃像是最難以觸及的誓言,糾纏相結(jié)的青絲宛如他們之間最深的羈絆。
謝錦擡起頭,鼻尖觸碰到他的鼻尖,一點螢火微閃,微涼的脣瓣輕輕相觸,用生命締結(jié)的契約之聲在這天地之間緩緩奏響。
他們彼此相愛。
他們互相等待。
他們都爲(wèi)此放下當(dāng)初苦苦追求的一切。
也只是爲(wèi)了換來此時的相知相守。
她緩緩擡起手環(huán)住他的腰,感受到脣齒間溫柔的嘶磨糾纏,滿心的情感都在此時盈滿。
脣畔間溢出微不可聽的囈語:
“結(jié)髮爲(wèi)夫婦,恩愛兩不疑……”
我欲與君長相知,長命無絕衰 番外十三 (全文完)
自從見過杜城最後一面之後,府中的痕跡似乎在一夜之間就被抹除。
原先一直沒有清理完的成親的痕跡,第二天再看的時候已經(jīng)沒有了。
晏江順理成章的“入主正宮”,不在湖邊待著。
晏江歸來,正式在衆(zhòng)人面前亮了相,府中雖然沒有什麼太大的變化,但闔府上下似乎都有了主心骨一般。這種現(xiàn)象雖然不明顯,但謝錦還是能敏銳的感覺到。
晏江看著她不太開心的面容,打趣她道:“我的東西便是你的東西,你還有什麼好擔(dān)心的。”
謝錦瞥了他一眼:“別以爲(wèi)我不知道,他們心裡的主子還是你,就算你拿著雞毛當(dāng)令箭,他們也會聽你的。”
晏江因爲(wèi)她的措辭笑了:“那要不就對他們說,是我嫁給你了?”
謝錦臉上一紅,瞪他一眼:“我以前怎麼沒發(fā)現(xiàn),你也這麼不要臉。”
話音才落,腰間一緊就被他給拉了過去,坐在他的膝上,晏江輕輕環(huán)著她的腰身,提議道:“白日無聊,不如我們來下一盤棋怎麼樣?”
謝錦兩手撐在他胸前,有些不太敢直視他耀目奪人的容光,三年不見他有了一些變化,總是一些不經(jīng)意的舉動就惹的她臉紅心跳。
“讓我三個子,就同你下。”
晏江道:“你以前不跟我講這些條件的,怎麼現(xiàn)在棋藝退步對自己沒有信心了嗎?”
“你少胡說,到底讓不讓?”
晏江沉吟片刻:“也好,不如我們就加個賭注吧。”
謝錦好奇:“什麼賭注?”
“輸?shù)哪欠缴賻讉€子,便脫幾件衣服怎麼樣?”
“……”謝錦望著他,面上惱羞成怒,胸腔裡的心卻跳的要蹦出來一樣:“你真的變得好無恥。”
“難道我以前不是這樣?”晏江無所謂這樣的指責(zé)。
他以前的手段更甚,只是不用在這方面上罷了。
……
一炷香之後,謝錦呆呆的望著棋盤。
耳邊是晏江清越溫雅的聲音:“既然我輸了,那便願賭服輸。”
謝錦望著棋盤不能回神,怎麼可能,晏江怎麼可能輸給她?難道真的是三年不下棋,實力退步了。
這怎麼想也不可能,他再怎麼退步也不可能輸她五個子吧?還是說她進(jìn)步的非常厲害?
謝錦正在不可思議,突然腰身一緊,腳下離開地面,整個人被抱了起來。
“你做什麼?”
晏江輕聲在她耳邊道:“兌現(xiàn)賭約。”說罷將人抱緊了直接往裡間走去。
謝錦大叫道:“這是我的房間!”
晏江將人輕輕放在牀上,不知爲(wèi)何,此時他明明還是那副清雅俊秀的模樣,氣息之間卻變得分外誘人。
“你你你……”謝錦瞪大眼睛看著他。
晏江慢條斯理的將雪白衣衫脫下來,外衣,中衣,裡衣,加上鞋襪正好是五件。
他輕輕的靠過來,聲音依舊清越好聽,如涓涓流水:“昨日我都已經(jīng)成爲(wèi)正宮了,還不能來你的房間嗎?”
謝錦見他寬衣之際就發(fā)覺不對了:“你,你又算計我。”
什麼輸了五個子,他明明就是故意的。
話音才落,他已經(jīng)低身覆了過來。
脣齒相依間,是最原始的火焰。
他們拋卻羞澀,扔掉隔閡,三年生死分別的情感讓他們緊緊糅合在一起,或許本身他們就是一體。
……
天色暗下來之後,纔有下人進(jìn)來喚人:“姑娘,公子,要傳晚膳進(jìn)來嗎?”
牀帳裡有惱羞成怒的聲音傳來:“你出去。”
“好。”清越如泉的聲音。
片刻之後,晏江就穿好衣衫出來,對著門口的下人吩咐道:“送飯進(jìn)來吧,今天我在夫人這裡吃。”
下人一臉懵逼。
裡間又傳來一聲羞惱聲:“誰是你夫人!”
晏江從善如流,脾氣很好的樣子,繼續(xù)吩咐石化一般的下人:“好吧,以後你們可以叫我夫人,我對這些虛無的稱謂都不是很介意。”
“……”主子您這樣,真的好嗎?
“晏江!”
裡面的聲音似乎已經(jīng)羞憤欲死了,下人這才反應(yīng)過來,連忙紅著臉退了下去。
他真的好想把這個勁爆的消息告訴所有人,但又怕被夫人給打死。
晚膳送過來之後,謝錦這個院子裡就沒有一個下人了,他們自發(fā)自覺的離開,將空間留給兩個主子,只有兩個人在院外守著,以備他們不時之需。
晏江端著一碗粥到牀帳裡去餵食,謝錦連頭也不想擡,更不想看到他。
“我不想吃。”
晏江挑眉道:“不餓嗎?”
謝錦搖頭不看他:“不餓,你出去!”她實在不想這樣面對他了,真是好丟人,還難堪的要命。
晏江將碗放到一邊:“那好,我也精力充沛,不如……”
謝錦一咕嚕從牀上爬起來:“啊,我肚子突然好餓啊,粥在哪裡?“
晏江將粥端過來,用勺子舀了一勺湊到她脣邊,謝錦忙搶過碗一仰頭全部喝掉,拿帕子抹抹嘴:“好了,我已經(jīng)吃完了,你快出去吧。”
晏江接過碗放到一邊:“既然你也吃飽了,那就再來一次吧。”
“……”謝錦一呆,看著他清雋俊秀的面容不斷靠近,不由惱羞惱:“晏江你無恥。”
……
重逢後在一起的日子宛如蜜裡調(diào)油,新開發(fā)的遊戲也讓人慾罷不能,每日每日在家中,明明什麼事都沒有做,卻甜蜜的像已然生活在天上。
白天他們依偎在一處,一起看一本書,煮一壺清茶,品一杯香茗,閒暇時下下棋。
謝錦以前跟他學(xué)過棋藝之後,有相當(dāng)長的一段時間迷上了下棋,不過最近她只要一看到棋盤就臉紅心跳,嚇的想跑。
愛上“賭博”的晏江經(jīng)常會在各種各樣的事情上同她賭,不論是琴棋書畫還是政治官場,不管是天文地理還是史書經(jīng)綸,甚至有時候是奇門遁甲巫術(shù)占卜他都要賭一賭。
託他的福,謝錦的知識位面極速上升,不管哪一方面她都能說的頭頭是道了。
也有時候把謝錦搞急了,她一怒之下和他比起了繡花。
不過她自己也不是個會女紅繡花的主兒,和晏江半斤八兩歪歪扭扭的繡了點東西,府中繡娘都看不下去,嫌棄他們兩個糟蹋東西,一怒之下就將兩個人都趕了出去。
訕訕的摸摸鼻子之後,晏江就牽起她的手出府到外面去逛。
他雖然是南蜀的大軍師,又是蜀王的好朋友,但因爲(wèi)以前鮮少露面,也沒有多少人認(rèn)識他。兩人手牽手宛如現(xiàn)代的情侶一般在街上悠閒的逛著,遇到好吃的會買一些,兩人同吃一口,或甜的發(fā)膩,或辣的冒汗,相視之時都是會心一笑。
這樣的日子是她與他以前都沒有想過的。
放下官場的追逐,放下權(quán)力與野心,不玩弄權(quán)術(shù),不指點江山,就如同最底層的升斗小民一樣,這樣最簡單的原來纔是最快樂的。
走著走著,天空中突然下起了小雨來,兩人都沒有帶傘,一笑之後便繼續(xù)在雨霧中漫步。
街上的人一點點變少,只有他們還在慢悠悠的走著,直到雨勢變大,晏江將她拉到旁邊的客棧中,開上一間上好的客房,到裡面去換衣服。
換衣服也不老實,他似乎愛上了這種羞羞的難以描述的遊戲,不管謝錦說這是白天,還是說在外面不好,最後總在他的算計下成就好事。
客棧的小二送上一壺香茗,兩人相擁著捧杯在窗前聽雨打芭蕉,聲聲清脆,悠然清閒。
“你最近實在有些過分。”謝錦指責(zé)他道:“你這樣下去對身體是不好的,何況你現(xiàn)在本來也不好。”
晏江擁著她道:“不用爲(wèi)這個擔(dān)心,我好不好你還不知道嗎?”
謝錦瞬間臉紅的像蝦子,努力不去想方纔的事,羞惱道:“你不要瞎胡說。”
晏江望著窗外的雨,臉頰貼著她的臉頰,聲音如清泉:“其實我這是在爲(wèi)你們考慮,如果你不早點有孩子,難道還指望小弈傳宗接代嗎?”
孩子……
傳宗接代……
謝錦怔了一瞬之後,突然臉色爆紅,整個人都要擡不起頭來。
謝弈和周蕊蕊追逐了快三年,周蕊蕊爲(wèi)了他也變成了一個“老姑娘”,甚至爲(wèi)了能和他之間有共同話題,跟著杜放一起學(xué)了巫醫(yī)之術(shù),最近這段時間他們的關(guān)係總算緩和一點了,但想要成親估計還有一段時間。
晏江薄薄的脣輕輕貼在她的脣邊,清清淺淺,感受到脣上溫潤如玉的觸感,謝錦整個身子都緊繃起來,只聽他低沉的變得有些微啞的聲音道:“現(xiàn)在雨還沒停,也不急著回家……”
不等他說完,謝錦就一把推開他,羞惱的跑到一邊去:“我現(xiàn)在一點也不想和你在一起了。”
到現(xiàn)在她還覺得疼呢,到底有完沒完。
說罷直接拉開房門跑了出去。
外面雨勢小了不少,濛濛的雨霧,淡淡的雲(yún)煙給洪城蒙上了一層面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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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雨江南啊。
晏江輕輕笑了一下,他絕美的臉龐在此刻看起來雨一般溫柔,一如當(dāng)年,他們最初相遇之時,那個容色秀麗,讓人觀之驚豔的美少年。
謝錦走出客棧,外面濛濛細(xì)雨輕輕打在身上,涼爽愜意,彷彿在跳舞一般。
她回頭望了一眼,見晏江就跟在她身後慢慢的走著,白衣如雪,宛若謫仙,但他的嘴角一直掛著淺淺的笑意,漆黑如潭的眸中是滿滿的溫柔。
她突然整顆心都?xì)g呼雀躍起來。
曾經(jīng)的辛苦,無數(shù)次的遇險,傷心、吶喊、絕望,漫長而無盡的等待,那些都已經(jīng)成爲(wèi)過往雲(yún)煙。
能有現(xiàn)在,真好!
晏江慢慢的跟上來,感覺到她心情很好腳步輕盈,像是要乘著清風(fēng)與微雨飛上天去一樣,他伸出手握住她的,在細(xì)雨中走上小橋,兩邊綠柳扶蘇,輕輕舞動,也像在爲(wèi)他們舞蹈慶祝。
兩人牽著手,不經(jīng)意的看一眼,在對方的眼中找到自己,不禁相視一笑。
死生挈闊,與子成說。
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