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臻倏地張開了眼睛。
正在牀邊哭得傷心絕望的桑妤，忽然感覺到自己緊握住的容臻的手指幾不可見的輕微一動，即便是再再細小不過的動作，桑妤卻清晰的察覺到，彷彿那微小的動作在眼前放大了千萬倍。
她驚得眼淚都回去了。
小心翼翼的視線上移，然後，她看到了那雙朝思暮想帶著無盡溫柔和寵溺的眼睛，此刻，正定定的看著她，像是經歷了萬水千山跋涉的旅行者，終於找到了岸一樣，目光棲息在了她的身上，宛如重生。
“阿臻，是你嗎？是你回到我身邊來了嗎？”桑妤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激動的哆嗦著，顫抖著，小心翼翼的握著他的手，探過身子，去撫摸他的臉頰。
耳旁，是容臻輕輕的嘆息，“傻瓜，我一直都在啊！”
桑妤哇的一聲，就哭出了聲來。
“混蛋！容臻你這個混蛋！你終於肯醒過來了，我還以爲你真的不要我了呢！”桑妤哭得更加不能自已，一雙手不停的輕輕捶著男人寬闊的胸膛，這一刻，萬物生，塵埃落定。
“桑桑！”容臻鼻子一酸，手輕輕的一帶，女子嬌軟的身軀便輕輕的帖服在了他的身上，他雙手環著她，聲音悲喜交加，“我怎麼會真的不要你了呢？”我一直，都是那麼的深愛著你的呀。
“容臻，你混蛋！你騙了我，你混蛋！”桑妤卻只能哭著罵他，伏在他的身上，委屈，感動，驚喜，感激，欣慰，所有的情緒一齊涌上心頭，她的心裡五味雜陳，複雜得不知道該用什麼詞語來形容。
“對不起桑桑，對不起！”容臻輕輕是撫摸著她的頭髮，眼角，有水一樣的東西悄然滑落。
桑妤緊緊的握著他的手，癡癡的望著他，不敢眨眼睛。彷彿一眨眼睛，眼前的的人兒又消失了一樣。
容臻也癡癡的看著她：“真沒想到，還能再見到你。我以爲，我又做夢了。”撫摸著她的臉頰，容臻微微的嘆息。
這些時日，每一次昏迷中，都會夢見，笑得那麼柔和明媚的女子，真實的站在自己面前。只是當醒過來的時候，眼前幻化成一片虛無，哪裡還有她的半分影子。
一切，不過是一場夢，一場幻花水月，一場虛無。
擡起容臻的手擱在自己臉上，讓他感受著自己再真實不過的溫度，桑妤柔柔的道，“阿臻，是真的，不是夢。”
容臻輕嘆了一聲，“可是桑桑，你是知道的，我卻並不希望在這兒看到你……”
桑妤揚起淚臉，“所以纔想盡一切辦法，殘忍的將我趕離你的身邊，是嗎？”
容臻神色一瞬間變得無措，半晌，傷感的聲音響起，“你都知道了？”
桑妤點頭，神色很苦楚，“如果不是逸飛打電話告訴我，你是不是要瞞我一輩子？是不是打算連死都不見我一面？”
容臻低語，“如果能瞞你一輩子，就好了……”
桑妤的淚又下來，“容臻，你能不能不要這麼自私？”
“桑桑……”
桑妤看著他，笑得悽楚，“你曾經答應過我什麼？這輩子，不管發生什麼事，我們都要坦誠相待。你也答應過我，今後，不能再隨意安排我的人生。可你現在所做的呢？你不但殘忍的把我推開了你的身邊，還霸道的爲我安排好了今後的生活，你這麼做，不是自私又是什麼？你有考慮過我的感受嗎？對得起你說過的話嗎？對得起你的承諾嗎？”
她的字字句句，都在逼問，帶著指責和質問，一時竟讓容臻無言以對。“對不起桑妤……”他只能這麼說。
“我不要你的道歉。”桑妤恨恨的打斷他，“道歉有什麼用？就爲了你能心安理得的走，所以，就可以肆無忌憚的傷害我嗎？你有沒有想過，你就這樣丟下了我，我該怎麼辦？真相能瞞一輩子嗎？總有一天，我會知道的，難道你想看著我後悔一輩子，自責內疚一輩子，永生永世都不得安寧嗎？這是你想要的結果嗎？”
容臻痛楚的看著她，“桑妤，你明知道不是的……”
桑妤含著淚看他，“我知道你的想法，你是想，長痛不如短痛，與其將來我眼睜睜的看著你離我而去而痛苦，不如現在就斷了我的念想，重新開始新的生活。可是容臻，你怎麼能這麼自私呢？怎麼能這樣一廂情願呢？你有問過我，我願意嗎？容臻，你就那麼想看著我忘了你，愛上別的男人，嫁給別的男人嗎？”
容臻搖頭，痛苦的閉眼，“桑妤，我又何嘗願意這麼做。我只是……”
桑妤再度打斷他，“你只是爲了你自己的心裡能好過。你想當然的爲我好，可你想過沒有，我並不領情，相反，我還會恨你！”她淚光楚楚的看著他，“容臻，我們是相愛的人啊，爲什麼要這樣相互折磨對方？爲什麼不能把自己的一切跟對方分擔？你答應過我，要不離不棄的呀，爲什麼現在，你要違揹你的諾言？”
“可是桑妤，”容臻苦苦的笑，“你跟著我這樣一個行將就木的廢人，會讓我的心裡更加有負疚感的，我給不了你未來，不能陪著你終老，與其到時候讓你眼睜睜的看著我死，還不如，現在就放手，讓我，死也死得安心，好嗎？”
“夠了，”桑妤大吼，“不要跟我動不動提這個死字。誰說你會死的？你一定會活得好好的，會長命百歲的，我們還要白頭到老，我們的孩子還沒出生呢，容臻，你怎麼能這麼自私，就這樣放下我們母女不管了？”
孩子……
容臻怔怔的，好似聽不明白似的。他們的孩子，她不是已經打掉了嗎？是她親手將流產病例交到他的手上的，他的孩子……
可是，昏迷中那個聲音，又是怎麼回事？他依稀聽到她在呼喚他，她還說，不能讓孩子一出生就沒有了父親……
桑妤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她的眼淚洶涌而下。“傻瓜。”她牽著他的手，放到了自己的小腹上：“孩子還在，他還好好的活著。”
所以，她是騙他的？那本病歷，也是假的？
他還是怔怔的，沒有反應過來。直到他的手放到她的小腹上，感受著那明顯的凸起時，才悲喜交加，眼眶忍不住就溼了。
“桑桑……”一時間，他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他的心裡充滿了感激。是的，感激。感激她沒有真的打掉他們愛情的結晶，感激她即便是被他傷得體無完膚，還依然保留著他的血脈。感激她，愛他的心不曾改變。
桑妤狠狠的看著他，忍著淚，兇猛的道，“容臻，你聽著，從現在開始，你的腦子裡不許再有雜七雜八悲觀的想法，你一定要好好的活著，要對自己充滿信心，相信自己一定能熬過去。那麼多的風風雨雨，我們都挺過來了，現在這點小困難，又算什麼？”
她故作兇猛的樣子實在可愛，讓容臻不忍拒絕。他忍不住莞爾一笑，伸手一帶，將她嬌小的身子攬入懷中，嘆息一聲，道：“好，我答應你，一定好好的。”
桑妤的淚，再次落下。
“容臻，不要再丟下我們母子。”她在他懷中喃喃的道，“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不要再丟下我們，否則，我真的會恨你一輩子的。”
“好，”他柔聲應答，“我答應你，不會再丟下你們。”
桑妤閉上眼睛，“那麼美好的年華，我卻放任你一個人孤獨，而我自己卻在對你的恨裡困頓掙扎。你不覺得，我們都很傻嗎？所以你要記住，從今往後，不管你是貧窮，還是富有，是生，還是死，我們都要在一起，永遠的在一起。”
“桑桑！”容臻震撼到無語，只能深深的擁著她，無言嘆息。
這一路的奔波，情緒上的大起大落，加上又懷著身子，桑妤很快就依在容臻懷裡睡著了。好在牀夠大，兩個人都側著身子躺著，容臻從後面環抱著她，像擁著世界上最珍貴的寶物。而桑妤安穩的睡在他的懷裡，神色安詳而又滿足。
看著眼角還掛著淚痕，在懷裡睡得正香的人兒，此刻真實的依偎在自己懷裡，容臻猛然生出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下意識的將桑妤緊了緊，這些日子，空寂的心瞬間被填滿，容臻滿足的親了親她的發頂。
既然老天爺安排了這一切，讓他還能在有生之年，和心愛的人度過這最後的一段美好時光，那麼，他不會再推開她，他會惜福，會讓她安心的看著他離開。這樣，他也就放心了。
只是，終究還是不甘的啊，他還這麼年輕，還沒能看到他們的孩子出生，他還想要跟桑妤白頭到老，可，老天爺卻這麼殘忍，這難道，就是所謂的命運？
他苦苦的笑了起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