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開始了。
從衛(wèi)生間那邊回來,安俊赫和扎克伯格、莫斯科維茨,還有佈雷耶、泰爾、斯?jié)傻热俗谥飨唬路绞嵌辔还蓶|,扎克正在開場講話,他確實是個狂熱的古典文學愛好者,這時他正在講的,就是《埃涅阿斯紀》的故事。
扎克說,埃涅阿斯在神的指引下,建立了羅馬的意大利,那是一個存在於理想中的,於時間上不朽,空間上無界的偉大城市。但這個理想中的城市並不實際存在,流著神的血統(tǒng)的埃涅阿斯也不存在,那只是維吉爾宣揚當時羅馬政權(quán)的領(lǐng)導者,“奧古斯都”屋大維的“神統(tǒng)”而進行的誇張式的描寫。
人類從來沒有這樣的城市。
“……但face波ok就是我心中的,羅馬的意大利,不隨時間而腐朽,不隨空間而有距離!”他誠懇地看著下面的人們,訴說著自己的理想。
那確確實實是他的理想,他所做的事情,也在向那個方向靠近,雖然有諸多困難,但他從未放棄過,並因爲理想而燃燒起了更大的鬥志。
默默坐在座位上,安俊赫看著前方扎克的背影,心下沉浮著淡淡的疑惑和迷茫。
我的理想呢?
昨天想了大半個夜晚,大概是思緒有些混亂吧,這種往日他根本不會在乎的哲學問題,罕見地讓他有了認真對待的想法。
允兒是第二個離開的人了,他想知道。這一切究竟是爲什麼!
很多記憶在胡思亂想中被翻了出來。
很小的時候,理想是有過的,當然,那應(yīng)該只算是一種質(zhì)樸的願望,他希望自己快點長大,接下媽媽的擔子,支撐著這個家庭。
因爲他是家裡唯一的男人,那是他的職責也是他的使命!
稍微長大後,他開始不滿足於那樣的願望,他要縮短這個長大的漫長進程。他要讓生活變得更好。於是走了偏門,於是高中後毅然志願服役爭取在媽媽老去之前有足夠的能力和時間接下這個重擔。
2004年夢境降臨後,帶著妹妹去到首爾,他也有過類似的想法。自己要撐起這個家庭。要對未來有所規(guī)劃。要讓妹妹走出陰影,爲此,他可以付出任何代價!
幼年的。少年的,青年的……時間在推動,那些願望和想法,也開始慢慢變了方向,一部分深化,一部分消失了,一部分已經(jīng)做到,還有一部分,卻遺忘在記憶的角落。
比如,生活並沒有變得更好,因爲他在乎的人,正一個個離去……
“安!”
莫斯科維茨用手肘碰了碰安俊赫,他陡然從沉思中醒悟過來,前方,扎克已經(jīng)講完了開場,正側(cè)身一手延請,轉(zhuǎn)首望著他,目光裡透著焦急,見他望去,方纔鬆了口氣。
安俊赫連忙起身,走出自己的席位,來到扎克身旁。
這樣的場合沒辦法說多餘的話,扎克攬住他的肩膀,向臺下那些或者好奇,或者淡漠,或者複雜望來的工程師介紹道:“下面,我鄭重地介紹一位我的親密合作夥伴,來自韓國的安俊赫先生。”
啪啪啪啪
掌聲響起,但委實沒有多少熱情。
這是情理之中的事,他們是一羣“戴面具的男子”,他們的生活在代碼的世界,他們用0和1組成的數(shù)據(jù)流,窺探真實的世界,把網(wǎng)絡(luò)作爲自己的眼睛,自己的耳朵和嘴巴,這讓他們得到一些東西,也失去了一些東西。
“加油!”
短短介紹他幾句,扎克就將講臺讓給他,交錯而過時,扎克小聲說道。
微微向他點了點頭,兩手撐在講臺的邊緣,稍稍傾身,安俊赫看著臺下的人們,那些人也看著他。
他從他們眼裡看到了很多東西,一些知道他爲什麼站在講臺上的人,表情複雜而冷漠,一些不知道的人,則好奇卻淡淡的不太關(guān)心,這些人,和他以前面對的所有人都不同,他們大部分活在自己的世界,對他們來說,他們更相信技術(shù)和由技術(shù)、數(shù)據(jù)延伸出來的判斷,他們躲在代碼的世界太久了,以至於開始排斥非同類的存在。
不懂技術(shù)的安俊赫,就是非同類!
想要說服他們,很難。
“抱歉,剛剛走神了。”
想著,今天特意穿了一套休閒裝的安俊赫,坦然說起了自己剛剛走神被莫斯科維茨叫醒的事,留著短髮戴著一副平光眼鏡的他,看起來就像一個正在學校裡的大學生,沒有平常那麼尖銳,氣勢凜然,顯得溫文爾雅,這多少會減弱其他人一些潛意識的敵意。
“因爲我在思考一個問題,face波ok的未來究竟在哪裡?”
話剛出口,臺下便響起了嗡嗡的議論聲,所有人都沒想到,他的演講會第一時間揭露這個問題。
face波ok的未來?
所有人都明白,無非是兩個選擇,出售、不出售,大部分人都已經(jīng)知道,安俊赫是扎克的支持者,而扎克,是反對出售的!
這樣的問題還有思考的必要麼?
後方的主席臺邊緣,佈雷耶雙手抱臂靠坐在椅子上,冷笑。泰爾表情沉靜,看不出在想什麼,一向不愛發(fā)言的觀察員斯?jié)桑皖^擺弄著手裡的鋼筆,似乎在走神,莫斯科維茨側(cè)身湊到扎克伯格身旁,有些焦急小聲叫道:“馬克……”
“別擔心!”扎克伯格倒是很沉得住氣,雖然自從肖恩離開董事會後,經(jīng)歷過早期合夥人薩維林的紛爭,他已經(jīng)從當初那個相對單純的學生快速成長,但某種程度上,他依舊保留著天真樂觀的一面。
入資兩年來。安俊赫對他的支持和幫助,他忘不掉,既然安俊赫可以信任他,爲什麼他不能信任安俊赫?
就在這一切進行著的時候,安俊赫並沒有停,他彷彿聽不到下方的議論,彷彿也感受不到來自身後的冷笑、質(zhì)疑,站在不大的講臺上,他在侃侃而談:
“馬克借用《埃涅阿斯紀》描繪了他的理想,他認爲face波ok是一個偉大的城市。但我卻和他抱有不一樣的觀點。在說出我的觀點之前,我要向各位訴說一個關(guān)於進化的歷史。
在距今大約5億年前,也既寒武紀時期,我們所生活的地球。開始了一場關(guān)於生命進化的大爆發(fā)。原始的動物紛紛涌現(xiàn)在這個藍色的星球上。節(jié)肢、腕足、脊索……它的門類之豐富,遠超此前自藻類誕生開始的近20億年曆程。這是生物界的一大謎團,很多人提出假想又被一一反駁。在座各位應(yīng)該有修過生物學的,多半知道,目前最合理的理論是‘收割者假說’,這個理論認爲,物種多樣性的變化開端,起始於以原核藻類作爲食物的‘收割者’的出現(xiàn)。當然,今天的演講並非生物學,提起這個只是因爲我想說,物種多樣性的改變,源於羣體!
原核藻類由單一的誕生,學會形成羣落,於是它在那個時代統(tǒng)治了地球。但是當羣落越彙集越龐大,資源逐漸變得匱乏,單純的初級生產(chǎn)已經(jīng)沒辦法再滿足自身需要的時候,擁有細胞器的真核生物誕生了,生產(chǎn)者中進化出了第一批的收割者,營養(yǎng)的多樣性和進化金字塔結(jié)構(gòu)搭起了基石。
營養(yǎng)多樣性形成提供了更豐富的繁衍選擇,有性生殖開始出現(xiàn),然後是多細胞生物,一層一層,構(gòu)建出如今的地球。
但是無論單細胞生物,還是多細胞生物,它們在基因裡永遠無法忘記原核藻類開創(chuàng)的羣落的偉大,第一個複雜生命的誕生,就選擇了羣落的方式發(fā)展,沒有羣落,就沒有它們之後在海洋裡的漂浮、進化,也沒有最後走上陸地,完成向爬行動物演變的偉大壯舉!
但這種羣落是低級的,因爲它們?nèi)鄙倭艘环N高效的方式——交流!
早期單細胞釋放信息素,最早的爬行動物進化出不同的顏色,直到發(fā)展爲進化出發(fā)聲器官、視覺器官,交流在羣落中的表現(xiàn)變得越來越重要,直到靈長類出現(xiàn),它們面部的肌肉可以做出豐富的表情,更復雜的發(fā)聲器官可以完成不同音節(jié)的表述,這幫助它們可以表達更多的信息,於是,某一天,一個古代猿帶領(lǐng)同類走出食物匱乏的森林……這裡我們要慶幸,感謝偉大的面部表情和發(fā)聲器官,讓那位古代猿說服它的同類,否則,今天坐在這裡的我們會變成什麼樣呢?也許就是et外星人那種樣子,想想要一輩子對著一堆眼睛碩大的光頭,那種感覺……”
“哈哈哈哈……”
下方逐漸變得專注的人們笑了起來,對於演講來說,這是一個相當漫長卻有趣的鋪墊。
此前從沒有人在演講裡這樣解釋交流的重要性,這讓下方那些尚還年輕的工程師,第一次對臺上的安俊赫有了些許的印象改觀。
等到笑聲停歇,臺上的安俊赫,擡起一隻手,他的食指與拇指比出一個微小的距離,他的聲音開始提高:“交流,使羣落以更高效的方式發(fā)生演變。
交流讓人類的第一批祖先走出困輿的森林,走向更廣闊的平原。
交流讓人類發(fā)明的第一個工具得到展示和應(yīng)用。
交流讓人類從雷電中拾起的第一個火種,散播遍大地。
交流,讓人類建立了第一個有別於原生生物,有別於爬行動物,有別於恐龍的更高效和富有潛力的羣落——社會!”
每一句“交流”,他都加強語氣,大量的重複強調(diào),讓那些開始專心聆聽的人們,不由自主地跟上了他的節(jié)奏。
會議廳稍顯空曠的空間,濺起了些微的迴音,沒有人在這時吭聲,臺上,安俊赫在繼續(xù)……(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