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最後的一擊,是她讓太醫假意告訴馬婕妤她已有孕,隨後,在她喜不自勝將有孕之事遮掩住並未傳遍後宮之時無意偶遇她,摔倒在她身上,而她驚慌含怒拽著她宣太醫的時候扯出孕事,可是太醫診斷之後,那“假孕”之事自然就敗露了。君泱只在其間稍作安排,這事情便是再回不了案。
也不真是馬婕妤愚蠢,只是那時候她已經無力反抗,她所依賴的家族畢竟難管後宮,再如何也還是鞭長莫及,而皇上的心思根本不在她的身上,她更是討不到分毫好處。
劉驁在這件事裡並不是沒有出力,面上是幫了君泱,實際上卻也藉著她剷除了馬家在宮中的勢力,於他並非毫無益處,他早就想這麼幹,只一直找不到一個合適的機會,找不到一個合適的理由。馬婕妤失勢也算是打壓了馬家,劉驁不是不喜的,做成了這些事,但今日事成,關於馬婕妤的這一切,在馬婕妤的家族看來,和他卻是無關。
這樣多好,完成了想完成的,還不用自己擔擔子。
至於君泱麼……總歸她是後宮中人,馬家的手再長,也不能在後宮之中爲所欲爲。再說,畢竟有他護著,能出什麼大的差錯!
會有這樣的想法,直接就說明了劉驁果真是一個自大又不懂得真正關心人的人。
輕晃著酒杯,君泱的手腕靈活的轉動著,想起那時候馬婕妤被宮人拖走之前撕心裂肺版對她喊叫著怨毒的話,她覺得很爽快,每次想起來,都還是會覺得很爽快。
“其實啊……她想要的是獨一,我也是。只不過,她要的是後宮無二的權,而我想要一生一人的情。”君泱復又擡眼看向天邊月輪,眼神溫柔像是看著心愛之人,“也說不清誰更貪心些,但歸根究底是差不多的,我也沒辦法站在道德高點批判她。只能說我們都倒黴了些,想要的,就算是去爭,去奪,費盡心思去搶,也還是得不到,想不來。”
笑著笑著,君泱的眼角卻有溫熱的晶瑩淌出來,一滴一滴,慢慢碎在地上,“曾經是我,今朝是她,明日可能又成了我……倒黴的和在笑著的,在這地方,哪能有定數?如今看起來我是得意了些,可也不過表面的風光罷了。你說要我不要去找你,是覺得我留在這裡更好些,是害怕那個地方不好,不願意帶我去,對不對?”
君泱有些微醺,是微醺,纔會讓已經習慣了淡靜,習慣了戴著面具示人的她卸下心防,在這暗夜裡痛哭失聲。畢竟是後宮內院,不論如何,安處殿裡也不會有掖庭那樣暗黑的夜,但她卻忽然有些懷念曾經的某一夜,掖庭長長的暗巷裡那人爲她燃起的火摺子,很暗的微光,卻只是爲她一人,也開始懷念曾經爲那人留下那盞昏黃小燈的自己。那是她特意爲他留的,只爲他一人,那時的她,心底還是有情的。
“你不願意帶我去,我知道你是爲了我,可是,可是……”
可是你知道嗎?我並不願意一個人留在這裡,我不想這樣活著,一點都不想……我不喜歡這個地方,不喜歡這裡的人,不喜歡那個皇帝,不喜歡暗夜裡彷彿能將人吞噬掉一般的深深墨色,不喜歡不喜歡全部都不喜歡……甚至,我開始討厭我自己了。
劉康,你知道嗎,我甚至都有些討厭起自己了。
盈盈月光下,是一個女子縮在陰影裡邊緊緊環住自己,她哭得聲嘶力竭,若不是宮人早被她遣退得遠了,這般模樣,這般情景,第二日一定又要被傳成宮裡一樁新鮮消息。
哭累了,酒水化作眼淚流淌了個乾淨,君泱於是擦擦臉站起身來,眼睛仍是紅的,面上卻早沒有了表情。她始終記得在這地方學到的第一件事情,那就是在這個地方是不能表露真實情緒的,那些共你歡笑的人未必是真心同你歡樂,那些願意安慰你眼淚的人也未必是真心疼惜你的難過。相反,你的情緒會變成他們利用和了解你的最佳點,既是這樣,同人說都不行,又怎麼能表露些什麼呢?
這兩年裡,除卻君泱極受聖寵,後宮中還有一人,亦是聖眷不衰。
那人就是永延殿蘇經娥,蘇眉。衆所周知,蘇經娥與最新被冊封的安處殿君婕妤最是親近,兩人時常結伴出遊,宛若姊妹。
這後宮啊……除了最開始抱著的目的和幻想,如今在這裡的人,大多在意的都還是怎麼活下去,而活下來的人,在意的都是怎樣才能活的更好。誰都沒有錯。
是啊,誰都沒有錯。
雖然不喜蘇眉,雖然仍是想去和班婕妤親近的,但如今自己變了模樣,曾經的故人見狀,自然也就遠了。除卻手足親情,沒人誰會無故和別人親近,要麼是喜歡你的性子,要麼是喜歡你的模樣,而要說只單單喜歡你這個人,那一定是建立在足夠了解的基礎上,且你的身上至少要有一樣吸引那人的東西。而很顯然,此時君泱所表現出來的模樣,已和以前全然不同,既是這樣,遠了故人也是正常。
挽著蘇眉的手在御花園散步時,君泱淺笑盈盈,身側的蘇眉亦是笑得眉眼彎彎。
她早學會了假意逢迎,並將所有情緒都藏得滴水不漏,從側面看起來,現在的君泱早不是最開始的君泱了。如今的她,衣著看似簡素卻帶了隱隱的奢華瑰麗,腦子裡想的是,只要能做成自己想做的,只要能報了仇,這些算的了什麼呢?
從內而外,好像她早不是最初的她了。
事實上,人之一生,其路漫漫,誰能保證自己真能始終如一不變,誰能保證自己真能以初心待人待事分毫不改?沒有人能做到的,沒有人。
只是,就在君泱慢慢接近著蘇眉,琢磨著自己的計劃的時候,這中間卻突然生出一個變故。而這變故,來自於與劉驁素來親近的富平侯——張放。
在入宮之前君泱便知道張放其人,只是,卻不是因爲他的才華或是偉岸事蹟,而是因爲他和皇上之間傳出的一些晦澀情事。張放生了一副好模樣,若說劉驁是劍眉星目生得極爲俊朗,那張放便是天生一雙含情眉眼,俊美豔麗,民間市井裡常有此類流言,便是冚城地處偏遠都能流傳了去,可見其事流傳之廣。傳言都說,二人情趣相投,相貌相當,便是兩人雖同爲男子,站在一起看起來卻也沒有什麼不般配。
市井小民聽這些傳言只圖個新鮮,而仕人聽了多是唏噓感慨長嘆,粗人聽著便是興起吆喝一聲,老人聽了難免覺得這樣的感情上不得檯面……不論是誰,總之都覺得這樣的感情久不了,那時的大家都說皇上怕只是圖個新鮮,不久就要疏遠那張放了。卻是這個時候,皇上親封張放富平侯,待榮寵,張放其人一時顯赫之至。
可是,就算傳的這樣廣,從前的君泱對這樣的傳言卻並不感興趣,而她入宮之後又對劉驁一見傾心,自然也沒想多的,再後來,發生了那些事情,更是容不得她想這麼多。但近來皇上與那張放時常勾搭一處,卻令君泱不得不多想,而一想,這些事情便都想了起來。
靠著椅背,手執書簡,君泱的雙眼卻是無神,明顯神思遊離在別處。
忽然想起那一日自己去建章宮找他,正正遇上了一回傳說中的富平侯爺,果然如傳言一般身姿纖細,眉眼含情,雖是男兒身,卻生了一副女兒像,極爲清秀好看,想來,若換身女裝那也是個美人。
只是這美人的性子卻似不溫和,君泱禮貌性的對他低眉笑笑,他卻是瞥了一眼之後立即移開視線,沒看見一樣,而眼角帶出的幾分情緒卻沒藏住主人心思,顯得極是輕蔑。
那一日劉驁破例沒有將她留下爲他研磨添香,卻是言辭含糊將她打發回去,也是自那日起,劉驁便少來了安處殿,也少來了後宮各殿,說是國事繁忙,其實是隨著富平侯出宮遊玩了……後宮從來是個人多嘴雜藏不住事情的地方,就算他稍有遮掩,畢竟是國之君主,他的動向,他做的事情,誰不知道呢?
可是,知道,卻沒想到,這後宮之中的確是將迎來一場變故,是張放點燃的印子,卻不是因爲張放其人,而是因爲張放爲劉驁引薦的一個女子。傳言那女子爲富平侯府的舞姬,說她窈窕輕盈,身若弱柳迎風,貌可傾城,尤其善琴善舞,其人妙絕,其琴妙絕,其舞更是妙絕,能於人掌中翩翩。正是因舞姿輕盈如燕兒翩飛,故而人將之稱爲“飛燕”,而對於她的本來名字‘宜主’卻是忘記了。
從那之後,那女子也只以飛燕爲名,冠上一個趙氏姓,合爲趙飛燕。
飛燕飛燕,光聽名字就知道是一個美麗的女子,聽說皇上每日每日跑出宮外就爲了去富平侯府與之相見,而如今,那女子被送入宮來,以待詔宮女的身份侍候皇后起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