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雷雨大作。
無邊無涯的烏雲籠罩了整個天空,皎月與星辰都已被遮掩在它之後。密密麻麻的雨點從烏雲中席捲而下,帶著一絲絲極爲黯淡的黑色,猶如一粒粒石子一般從空中落入城市,滴在街道上、樓房上,發出陣陣沉重的聲音。街道上的粗壯樹木在風雨中飄搖著,由於它們的繁盛,來自雨點與狂風的摧殘源源不斷地降臨在它們的身上,一根又一根的枝幹在被折斷後無助地落進了地面上的積水中,與不可計數的落葉一起順著積水從高處緩緩流往低處。
此時正值深夜,柏油馬路上已經看不到還在行駛的車輛,街道上也幾乎看不到尚未歸家的行人,因此兩旁的街燈也早已熄滅,而在諸多樓房之中,只有極少數的住戶家中還亮著燈,這些微弱不堪的燈光顯然無法照亮整條街道。
在這個不同尋常的深夜,一種純粹的黑色已經成爲了整座城市的主色調。平日裡的夜晚,是由一種帶著光芒的黑暗所掌控,因此人們能夠在黑暗之中看清事物,而此時的黑暗卻是純粹的,並不像以往那樣隱約地帶著一絲灰濛濛的光,因此人們的視線裡除了黑色還是黑色,再無他物。
從烏雲之中隱約有著雷聲傳來,但鋪天蓋地的雨聲仍是佔了絕大部分。至於那些本該在雷聲之前出現的閃電,則全然不知所蹤,或許是因爲閃電無法突破厚厚的雲層,又或許是因爲電光無法穿透那深邃的黑暗。
雖然,當這一切都匯聚到了一起的時候,從中也能找尋到一種別樣的安寧。然而,在這樣的安寧之中,卻暗藏著不知有多麼危險的洪流。
這一切,始於黑暗。
然而在這黑暗之中,一把黑傘阻擋著雨水,緩慢而堅定地向前移動著。
撐著那把黑傘的人是一名中年男子,他穿著一件黑色的風衣,腳上還套著一雙新得泛光的皮靴,手牽著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默默地在道路上行走著。
中年男子並不算十分高大,容貌並也並不衰老,甚至算得上清秀,遠遠望去也就像是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可是在他的清秀之中卻又夾雜著許些滄桑,而這種滄桑卻不是年輕人能夠擁有的。他的眼睛,清澈而有神,還蘊藏著一絲堅毅在其中。總而言之,雖然還沒達到驚天動地的地步,但中年男子也確實算是相當地英俊了。
至於那小男孩,看上去與中年男子起碼有八分相像,只是在某些地方生得更加地柔和一些,看上去似乎少了一絲中年男子的堅毅。
很顯然,他們之間是父子的關係。
中年男子一邊牽著小男孩向前走著,一邊撐著那把黑傘,時不時地還會回過頭去看看小男孩是否被這雨水給淋溼了身子,然後再將手中的黑傘悄悄地向前移動幾分。
而那小男孩卻始終垂著頭,擺出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似乎正看著那些漂浮在積水上的落葉。不過,當中年男子沒有去注意他的時候,他卻總會悄無聲息地將頭微微上揚,瞥一眼中年男子,然後加緊腳步,朝著中年男子靠去,以免讓中年男子手中的黑傘老是朝他靠攏,卻讓雨水淋溼了他自己的風衣。
“感覺冷嗎?”中年男子忽然問道。
小男孩想了想,先是搖了搖頭,然後卻又意識到自己位於中年男子身後,搖頭的動作他根本就看不見,於是又匆匆回答了一句:“不冷。”
“那就好,”中年男子露出了一個微笑。“離牧叔叔的家已經不遠了,我們再走快一點吧。”
“好。”
小男孩答應了一聲,便跟著中年男子一起,加快了前進的步伐。而中年男子牽著小男孩,感受著從手中傳來的那絲溫度,臉上笑意似乎更甚了幾分。
只是,每當他看見一股股微弱而純粹的黑氣正滔滔不絕地從地上的積水之中冒出來的時候,那笑意便又會黯淡下來,取而代之的是眼中那始終抹不去的擔憂。
中年男子明白,這些黑氣先藏匿在雨水之中,在掉落到城市中之後,又會漸漸揮發出來,溶入空氣中,最後轉變成最爲深邃的黑暗。整座城市中的這不同尋常的黑暗,絕大部分便是這些黑氣在作祟。
“爸爸,這些黑漆漆的東西,是什麼?”小男孩的疑問聲忽然從中年男子的身後傳了過去。
中年男子愣了愣,才問道:“什麼黑漆漆的東西?”
“就是,這些黑色的、像霧一樣的......”小男孩似乎想了半天,也沒想出來該如何稱呼這些黑色的氣體,索性就沒說。
“你看得見這些黑氣?”中年男子停下腳步,轉過身去,笑著拍了拍小男孩的頭,又說道:“別管那些,快走吧。”
“恩......”小男孩點了點頭,卻顯得有些不高興,大概是不喜歡自己的父親老把自己當成小孩子一樣看待,雖然他確實只是個小孩子。
中年男子見狀,便又拍了幾下小男孩的頭,這才毫不掩飾地輕聲笑了起來。然而在這笑聲的背後,中年男子的心情卻是喜憂參半。
雖然中年男子並沒有告訴小男孩這些黑氣究竟是什麼,但他卻清楚地知道,實際上這些黑氣是諸多的法則力量的具象化,而法則力量作爲構成世界規則的基石,絕非是普通人所能夠接觸到的。因此,中年男主的喜悅自然是來源於小男孩的非凡。
至於中年男子的擔憂,則是因爲黑氣中所蘊含的諸多法則力量,這些莫名其妙出現的法則力量多達十幾種,而且竟然連他都從未聽聞過。中年男子已經隱約從這場雨之中感受到了一絲危機的氣息。
想到這裡,中年男子的笑聲便逐漸停息了。然而,不得不承認的是,經小男孩這麼一問,他的心情卻是比最開始要好了不少。
“快走吧,還傻愣著幹什麼?”中年男子收回了手,轉過身去,又邁開了腳步。
小男孩在中年男子身後故作兇狠地瞪了他一眼,卻什麼也沒說,還是乖乖地緊跟在父親身後,跟片刻之前毫無區別。
暴雨絲毫沒有減弱的跡象,倒是雷聲反而漸漸地停息了。於此同時,風卻變得更加猛烈了起來,樹木上的枝葉搖晃得更加地厲害,然而中年男子手中的黑傘卻紋絲不動,彷彿並沒有收到狂風的影響,雨水依舊沒能落到小男孩的身上,卻淋溼了中年男子的半截衣袖。
遠處已經能夠模模糊糊地看見一座大廈,上面依稀還有著幾處燈光在雨中閃爍。中年男子輕喚了一聲,算是在示意小男孩,讓他再次加快速度。
“疼。”
不知道爲什麼,小男孩卻忽然痛苦地低吟了一聲,反而停了下來。等到中年男子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又走出了好幾步,而小男孩卻獨自站在暴雨之中,用力揉搓著眼睛。
“滴進眼睛裡了?”中年男子迅速回過身去,走到小男孩的身邊,蹲下了身子,用黑傘爲他遮擋住了漫天的雨水。
“別去揉了,把手拿開。”中年男子從風衣的口袋裡掏出了一張紙巾,但他卻並沒有立刻用紙巾爲小男孩擦拭眼睛,而是先將紙巾折成了小方塊的形狀,緊緊地握在了手裡。
小男孩雖然聽到了中年男子的話,卻還是狠狠地用手揉了幾下自己的眼睛,最後他總算是發現這樣做根本沒辦法緩解眼裡的痛苦,最後只好就範。
“別動。”中年男子一邊說著,一邊鬆開了緊握著的手,取出了那張紙巾。然而不知道他究竟在這段短短的時間內做了些什麼,那張方形的紙巾竟已經被染成了淡淡的金色,甚至還有著微弱的金色光芒從中散發出來,在這黑夜之中顯得無比地亮眼。
中年男子撐著黑傘,不停地用金色的紙巾擦拭著小男孩的眼睛。很快,小男孩便感覺到,自己的眼中似乎遊過了一陣奇異的暖流,之後眼裡的脹痛感便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小男孩睜開眼,又擡起手使勁揉了揉,這纔開心地笑了起來。
“真是的......小蠢貨,別站著傻笑了,”雖然嘴上這麼說著,但中年男子自己卻也有了一絲笑意。“快走啦!”
“哦!”小男孩答應了一聲,依舊笑著。
但這次,中年男子卻走得很悠閒,速度要比先前慢上不少。小男孩有些疑惑,但他還是很開心能夠放慢速度趕路。因爲他隱約地感覺到,或許這是最後一次與自己父親同行了,所以他很珍惜與父親相處的時光。
剩下的路程已經不多了,兩人卻走走停停,偶爾再說上幾句閒話,望一望街邊緊閉著大門的商鋪,最後當他們到達那座大廈腳下的時候,竟已經是近一個小時之後了。
“好了兒子,自己到牧叔叔那兒去吧,爸爸就不陪你上去了。”中年男子笑著拍了拍小男孩的肩,又說道:“你的玩具和課本,還有一些必需的東西,牧叔叔會找個時間幫你搬過來,我和他早就說好了。至於家裡其他的東西,就放在那兒吧,你和牧叔叔各有一把我們家的鑰匙,小心點,別把鑰匙弄丟了,也就夠了。如果真的需要什麼,到時候再回去取也不遲。”
“知道了,可是......”小男孩點了點頭,卻似乎有些失落,他問道:“你這一次要什麼時候才能回來?”
小男孩很清楚,中年男子平日裡一直在家裡照顧自己,並沒有忙於工作,然而一旦中年男子有什麼事務需要去做,便把自己託付給一個姓牧的至交好友,然後失蹤好幾個月,而且在他失蹤的這段日子裡,甚至連日常的聯繫都不會有一次。
久而久之,小男孩最後發現,在他的記憶中,呆在那位牧叔叔家裡的時間竟然就佔據了一半以上。那位牧叔叔曾經還對著自己開過一個玩笑,他說:“你那爸爸算什麼,一點都不負責任,搞得我比你親爸還要親,乾脆你當我兒子得了,正好我還缺個兒子呢,哈哈!”
小男孩從小便性格乖巧,從不惹是生非,也沒有給別人家添過什麼麻煩,那位牧叔叔以及他的家人倒的確是一直在把小男孩當成他們自己的兒子對待的。因此,這個玩笑倒也不全算是一個玩笑,其中更含有牧叔叔對小男孩的喜愛與疼惜。
然而,就是在那個時候,小男孩卻明白了什麼叫做“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或許正是因爲如此,小男孩便一直對自己的父親有些埋怨。然而每當中年男子重新出現在他們面前,笑著說想要將小男孩接回家的時候,他的這股怨氣卻總是會化爲喜悅。
“這、這我可說不清。”中年男子愣了片刻,隨即搖了搖頭,又說道:“或許要很久吧,比以往都要久。”
“多久?”小男孩堅持問道。
“大概......三年?五年?”中年男子想了想,裝出一副認真的模樣,回答道:“五年!”
“太長了。”小男孩也認真地搖了搖頭。
“不能再少了,”中年男子無奈地嘆了口氣。“有些事情,並不是你我所能夠掌控的,就如......這場雨。”
中年男子說著,擡起頭仰望夜空,卻沒有看到除了雨水與烏雲以外的任何東西,於是眼角露出了一絲惘然。
小男孩沒有再說話,只是靜靜地注視著中年男子,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在沉寂了許久之後,小男孩纔開口問道:“我能去找你嗎?”
“那,得等你先長大。”聞言,中年男子的嘴角浮上了一絲笑意,然而在這笑意背後卻又似乎隱藏著更深的東西。
“什麼時候才叫長大?”小男孩依舊是那副認真的神色。
“如果,你能夠保護好自己、保護好所愛的人,能夠明辨世間之事,能夠決定自己的道路並付之行動、永不後悔的話,在那個時候,你就算是長大了。”中年男子收回了笑意,以一種前所未有的認真的姿態,對著小男孩一字一頓地說著,明顯是極爲重視這番話。
或許是從未見過自己的父親擺出這樣一幅模樣,小男孩立刻便明白了這番話在父親心中的重要性。於是他很仔細地將這番話在腦海中思考了一番,這才說道:“明白了。”
“不許挑食,還有別整天沉默寡言的,以後儘量多交一點朋友,”中年男子說道。“這些東西,即使我不提醒你,你也應該明白的。但我其實真正想要告訴你的是,無論發生什麼,一定要遵從自己的本心,明白嗎?”
“不明白。”小男孩老老實實地回答道。
“以後你會明白的。”中年男子笑了笑,然後將手伸進風衣之中,掏出了一塊天藍色的玉牌,極爲鄭重地交到了小男孩的手中,彷彿是在託付著自己的性命。
“這是你媽媽的東西,現在我將它轉交給你。記住,珍視它、保護它,將它視作你的生命。”中年男子看著小男孩那疑惑的眼色,緩慢卻又清晰地交代著,似乎害怕遺漏了某個字。
“媽媽?”小男孩努力地想要在腦海中找出母親的身影,卻發現這一切都是徒勞,在他的記憶中,似乎從來沒有過母親這個人出現。“我從來沒見過媽媽,她是去世了嗎?”
“她,還活著吧?大概還活著吧......”提起小男孩的母親,中年男子似乎是想起了什麼,眼中的惘然愈發地濃厚起來,說話的語氣也變得奇怪了起來。
小男孩此時還不明白,父親爲什麼要用這樣的語氣說話。直到許多年之後,當他真正長大成人之後,他才明白,父親此時的語氣,既意味著對過去的美好時光的追念,又意味著對他自己的無力改變命運的悔恨。
想起往事,中年男子似乎是有些激動,難以平復心情,竟然連呼吸都變得有些急促。而小男孩則站在中年男子的身旁,乖巧地看著他,沒有絲毫動作。
片刻之後,中年男子總算是恢復了過來。他蹲下身,抓起了小男孩的右手,又緊緊地握住,看著小男孩的眼睛,說道:“我現在還不想告訴你關於我和你媽媽年輕時候的事情,但你終有一天會知道。所以,別問我。”
“恩,我會知道的。”小男孩說道。
然而,話音未落,小男孩卻感覺到自己的右手彷彿正被烈火灼燒一般地疼痛,他下意識地便想要將右手從中年男子的緊握中抽回。
“別動,閉上眼睛!”
中年男子卻極爲嚴肅地說出了這樣一句話。小男孩僅僅思考了片刻,終究還是選擇了相信自己的父親,強忍住了自己想要抽回手去的衝動,並閉上了眼睛。
正因爲他閉上了眼睛,所以他只感覺到了似乎有著一股強烈的光芒轉瞬即逝,卻沒有看到,自己的右手如太陽一般散發出了耀眼的光輝,瞬間便驅散了所有的黑暗與寒冷。
“好了,睜開眼睛吧。”
直到中年男子的聲音傳來,小男孩這才又睜開了眼睛。四周依舊是一片黑暗,雨聲依舊充斥著自己的腦海,一切與先前相比都沒有絲毫變化。
“難道是錯覺?可又不像。”小男孩努力地思考著,卻始終得不出一個結論。
“我走了,你自己到牧叔叔那兒去吧,小心點兒。”中年男子的聲音卻打斷了小男孩的思維。
中年男子緩緩拿起自他們來到這裡便一直被放置在地面上的那把黑傘,剛朝著與大廈相反的方向邁出了幾步,便又停了下來,說道:“哦,對了,別欺負人家小姑娘,要好好相處。”
小姑娘指的是那位牧叔叔的女兒。的確,那位牧叔叔曾對小男孩說過,他還缺個兒子,然而他卻已經有了一個同樣乖巧懂事的女兒。
“放心。”小男孩朝著中年男子輕輕地揮了揮手,說道:“我們,是好朋友。”
中年男子滿意地笑了笑,轉身離去。
當中年男子再次邁入雨中的時候,已經有著幾滴淚珠不爭氣地從他的眼角順著臉頰滑落了下來。他剛想要擦去淚珠,卻隱約地聽到了身後傳來了一聲稚嫩的呼喊:
“爸爸,一定要回來!”
這聲音雖然模糊,但卻又是那麼地清晰。
中年男子猛地回過身去,卻沒有再看到小男孩的身影。在失落之餘,中年男子深吸了一口氣,同樣朝著那個方向呼喊道:“獨自一人,要照顧好自己!”
這一次,沒有小男孩的回答再傳到中年男子的耳裡。
中年男子閉上了眼睛,站在原地很久很久,似乎是在期盼著小男孩能夠再次回答自己,又似乎是因爲不知道自己該去向何處而迷茫。
但,他終究還是睜眼望了望空無人影的街道,嘶聲喃喃道:“再見,兒子。”
“再見。”中年男子又重複了一聲,然後緩緩地向前伸出了右手,一張金色的卡牌自他的手心中悄然升騰而起,赤金色的薔薇花紋密佈在卡牌之上,而且隱約能夠看到一些奇形怪狀的像是某種文字的圖案印在卡牌上。
但這些並不是全部,在這卡牌上的最耀眼的圖案不是這些,而是一名**著的、只有某些重要部位被薔薇藤給包裹住了的少女。她有著金黃色的飄逸長髮與纖細的身材,只是由於她緊緊地閉著眼睛,所以看不到她的眼睛。至於少女的長髮則是飄動在空中的,而她的雙手像是在祈求什麼東西似的,緊緊地握在了一起。
看著手中的卡牌,中年男子的表情漸漸由悲傷變爲堅毅,又由堅毅變爲決然。然後,他將卡牌輕輕地朝著前方拋了出去,而那卡牌卻打破了常理的束縛,竟穩穩地浮在了半空之中。
“我們走吧。”中年男子朝著卡牌這樣說道。
話音剛落,那張卡牌便是有節奏地閃爍起來,似乎是正在應答中年男子的話。
“謝謝你這麼關心我兒子,但是已經不需要爲他再留什麼東西了,已經夠了。”中年男子搖了搖頭,一邊伸手向著漆黑的天空指了指,一邊說道:“你還沒和他真正地見過一面吧?真想讓他見見你啊。不過,算了,遲早你會代替我陪在他身邊的。我想,該走了,迪亞梅露和羅格拉格斯大概也快到了。”
忽然之間,一道金色的光束破開了天空,穿透了烏雲,豎直而降,朝著那張閃爍著的卡牌落了過去。轉瞬之間,那張金色的卡牌便完全被光束籠罩在了其中。
從四面八方都能夠看到這與天地相連的金色光束,只是由於現在的時間實在是太晚了一點,所以能夠看到這道光束的人或許極爲有限而已。
但這並不意味著不會有人看到。
中年男子顯然知道不能再久留,於是他在回頭朝著男孩所在的大樓的方向看了一眼之後,便一腳踏入了光束之中,隨著他的進入,那道光束迅速地衝入了漆黑的天空之中。一層層金黃色的漣漪盪漾在烏雲之中,就連那暴雨竟然都因爲那層光芒而停息了片刻,由此可見,這些能量竟然是一種有著質量和體積的實體,若非如此,猛烈的雨水又怎麼可能會停止掉落?
僅僅只是幾秒,一切便重新恢復了原狀:街道上依然廖無一人、寂靜無聲,葉片還是順著積水從高處流往低處,剛纔還遍佈在蒼穹之中的金色能量轉眼之間便消散得無影無蹤。
如果硬要從這一切中找出一些不同之處,那麼也就僅僅只有街道兩旁的樹木了。在這道光束閃過的短短幾秒之間,有些樹木便長出了新枝,有些樹枝上還長出了嫩芽;也有一些樹木,它們的樹枝上的樹葉卻猛地掉落了下來。所有的植物都或多或少地受到了影響,就在這短短的幾秒鐘之內。
如果說樹葉的突然掉落是因爲雨水沖刷的緣故,那嫩綠的新芽又是爲何而生呢?這一切用任何人的常識都是無法解釋的。換句話說,此時所發生的這一切都是超乎人類認知的。但,這些不可思議的事情的確就是真實,殘酷到無法承認的真實。
但,無論如何,引起這一系列不可思議的變動的中年男子,終究已經離去了,消失在了那金色的光柱之中。他殘留在這個世界上的痕跡,或許只有那名小男孩,又或許還有些別的什麼。
中年男子曾經告訴過小男孩,他的每一次消失,都是去了一個很遙遠的地方,那個地方甚至遙遠到不能夠給小男孩打一個電話過來說聲晚安。
小男孩相信了中年男子的話,但他卻始終覺得那個地方似乎並不怎麼遙遠。直到很久之後,小男孩才逐漸開始明白,中年男子口中的遙遠,究竟意味著什麼。
不過,那個時候的小男孩,卻已經在路途中尋找到了中年男子所留下的足跡。
他已經到達了那個遙遠的地方。
......
“那光,是什麼?”
此時,小男孩正站立在大廈樓道里的換氣窗前,呆滯地看著那道金色光柱消失的地方。
很顯然,他目睹了光柱從出現到消失的全過程。
突然,小男孩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一下子將手伸入了自己的衣服口袋裡,不停地摸索著。
他的衣服口袋裡,放著中年男子交給他的那塊玉牌。
小男孩掏出了那塊天藍色的玉牌。這塊母親所遺留下來的玉牌上,有著許許多多的扭曲怪異的線條,它們相互交錯,疊在一起,看起來似乎是組成了兩個筆畫複雜的漢字。
小男孩只認出了那大概是兩個漢字,卻始終沒有認出那到底是兩個什麼字。
或許是母親的名字吧。他這樣想著。
除了這兩個奇怪的漢字和這塊玉牌的顏色以外,這塊玉牌還有一個奇怪的地方,那就是它的形狀。這塊天藍玉牌的形狀既不像其他玉牌那樣,有著傳統的造型,也並非含有著什麼吉祥的寓意,而竟是有著一種市面上非常少見的四角星的形狀。
不過小男孩只有七歲,對這些行內的東西是完完全全不瞭解的。因此,這塊並不算普通的玉牌在他的眼中,也就只是一件母親的遺物而已。
當然,小男孩的母親也有可能真的如同中年男子所說的那樣,並沒有去世。這樣的話,這塊玉牌便不能再稱之爲遺物了。
小男孩在想清楚這些之後,便將玉牌拿在手上,好奇地反反覆覆看了好幾遍,這才重新把它放回了衣服口袋裡。
此時已經是深夜了,城市裡到處都充斥著暴風雨。只有在之前那道奇怪的光柱出現的短短幾秒鐘之內,暴風雨才停止了片刻,也只有在那個時候,小男孩的視線纔會變得清晰許些。至於現在,男孩的視線依然是被正在掉落的雨水與無邊的黑暗給阻礙著的。
但小男孩對此仍是一副不在意的樣子,依然是自顧自地盯著樓道窗戶外的世界,彷彿是在思考著什麼事情,又彷彿是正在思念什麼人。
七歲,這便是小男孩現在的年齡。他還只是個孩子,而孩子對自己的親人理所當然地還會有著依戀。
但,很出人意料,僅僅幾分鐘,小男孩便已經從思親的狀態中緩和了過來,而這對於一個七歲的孩子來說或許是件很難做到的事情。畢竟,在小男孩的同齡人當中,整天哭鼻子的可能還佔了絕大部分,但他顯然有著超越七歲孩子的堅強意志。
之後,小男孩靜靜地盯著自己的右手,也就是曾被中年男子緊握,曾彷彿被烈火所灼燒的那隻手,沉思了很久。沉思的最開始,小男孩的臉上尚還帶有一絲疑惑的表情,但當小男孩臉上的疑惑盡數轉變爲釋然之後,他的右手竟已經被濃郁的金色光芒給包裹在了其中。
小男孩看了看自己右手上的耀眼光芒,彷彿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正緩緩地揮舞著手臂,向自己走來。但小男孩知道這大概是不可能的,他的心中突然再次浮現出了某種預感,他或許再也沒有辦法見到自己的父親了。這是個很荒謬的想法,但小男孩卻覺得這個想法很有可能會成爲現實。
小男孩一直看著手上的光芒,看了很久,直到最後才動了動手指,然而令小男孩意外的是,什麼事都沒有發生,光芒依舊耀眼。小男孩皺了皺眉,再次動了動手指。這一次,光芒瞬間便黯淡了下來,最後無聲地泯滅。
看著自己的右手,似乎與平常沒有什麼不同,於是小男孩笑了起來。
隨後,小男孩便朝著樓道深處走了過去。他走到了一扇墨綠色的防盜門的面前,從口袋裡掏出了一把鑰匙,慢慢地打開了這扇門。
門裡一片漆黑,大概是因爲這棟房子的主人,也就是那位牧叔叔,正和他的家人一起處於熟睡當中,畢竟此時正是深夜。
小男孩很清楚,現在的自己已經與剛纔的自己有了許些不同,雖然他還不明白這些不同會給他帶來什麼樣的變化。但他依舊笑了笑,輕輕地踏進了門裡,又輕輕地轉身關上了門。但他還沒有意識到,隨著這扇門的關閉,他原本的生活已經離他而去。
而新的生活卻已經悄無聲息地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