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朱煜是個疑心很重的人。
譬如馮生擇了錦榭院修復(fù)踏馬飛燕，他便要聽她說出個令人信服的所以然來。
譬如他此時，與夏侍郎的嫡女夏嬙坐於蘭亭中嬉樂，這裡四方見水生涼，也無殘荷珍禽可觀，卻勝在隱密無人察。
即便如此，他竟然看見九轉(zhuǎn)曲橋外，馮生不知端著甚麼物什，和二個太監(jiān)低眉垂眼過，步履匆匆，有種刻意躲閃的意味。
夏嬙隨他視線望去，真是冤家不愁路窄，她接過丫鬟遞來的小手爐，冷笑問：”此人怎會在這裡？“
太子回眸盯看她的神情，有些驚奇道：”難不成你認(rèn)得他？“
夏嬙一時語塞，官宦之女養(yǎng)於室，豈是隨意能認(rèn)得誰的，更況還是男子。
她暗悔一時逞了口舌之快，卻見太子目光炯炯在等自已下文，曉得難糊弄他反惹生疑，索性撇嘴招認(rèn)：”上月初八時，府上與沈府皆在天寧寺做法會，來往間總有避之不及時，恰見這位小爺同沈尚書一起。“
太子笑了笑，吃口茶戲謔道：”聽聞夏侍郎覺你太子妃無望，有把你許配沈尚書之念，那甚麼法會估摸也是特地安排你倆相會，吾說的可真？罷罷罷，你若覺他好就去。“
夏嬙可不會天真以爲(wèi)太子在吃醋，伴君如伴虎她更懂，遂委屈滴淚狀：“太子忒冤枉人，坊間謠言豈可輕信，小女一心向明月，家父亦是。”
見太子不置可否，她心沉了沉，索性咬牙道：”況沈尚書與這位小爺有斷袖之情，眼裡也容不得其它女子。“
”哦？“太子饒有興味的挑眉：”吾聽到些傳聞總覺不可信，沈尚書也曾娶妻生女，雖這些年清心寡慾，還不至到換江山的地步。“
”人總不可貌相。“夏嬙又搖頭又嘖嘖：”那日寺院親眼見他倆行爲(wèi)不羈，春情暗流，也算長了把見識。“
”你要長這見識作甚。“太子去握她的指尖：”回去轉(zhuǎn)告你父親，讓他最好絕了旁的心思，旦得承帝位，自然不會將你們虧待，而帝位.......。“他頓了頓，抿緊脣瓣慢道：“吾勢在必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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舜鈺已尋到如何讓踏馬飛燕站立起的決竅。
太子隔數(shù)日來見時，那馬兒已是蹬腿抻蹄，英姿勃發(fā)，雖還有一蹄修補(bǔ)，卻已是搖搖欲墜不倒。
他便道：“初見此物時百思不解，馬身比起龍雀來實在龐重，怎能以一蹄之力站得平穩(wěn)？”
舜鈺恭敬回話：“讓此馬屹立不倒主在馬蹄，因著毀損，裡頭礬土掉落成空心，是以無法立起，在下用膠調(diào)合土，對上些章丹紅，將其心填滿即可，若說難度，便是填補(bǔ)多少土適宜，少一分即倒，多一分即倒，必須用手仔細(xì)拿捏，平衡角度尋重心落點，萬不得僥倖或輕心，否則四蹄做好仍立不穩(wěn)，需得鋸解重塑，更是麻亂。”
太子也是愛才之人，聽她講得很是有理，倒也不吝讚美之意：“聽聞馮生在國子監(jiān)名之姣姣，讀書甚好，此時聽得，果然出衆(zhòng)。“
舜鈺憶起沈二爺交待，在太子面前需得藏愚守拙，遂謙卑道：常言說少年讀書，如隙中窺月；中年讀書，如庭中望月；老年讀書，如臺上玩月。馮生還是少年，學(xué)識有限，也只懂些皮毛而已。“
太子淡笑不語，只在房中四處走望，忽見諸多瓶瓶罐罐後頭，有一竹籃，裡頭聳著某物，同踏馬飛燕一般大小，罩著碎花錦緞子布。
“這是甚麼？”他用手指著，回頭問舜鈺。
舜鈺神情微變，抿著嘴脣強(qiáng)自鎮(zhèn)定道：“不是甚麼稀罕物，一些銅鋁塊配料而已，太子勿要輕動，上頭皆是粘漆或粉塵，恐污了手。”
“好！”太子看看她，微笑著頜首，轉(zhuǎn)身間卻突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那遮掩的布匹扯下。
頓時怔住，是尊青銅麒麟獸，同踏馬飛燕寬高無異。
舜鈺忙上前跪下認(rèn)罪：“此尊麒麟獸是陳公公拿來，原是擺在祠堂供奉用，前些日宮人打掃時見著銅色有異，便拿來讓在下修補(bǔ)。”
“你好生復(fù)原踏馬飛燕就是。”太子語氣陰沉沉地：“莫要逞強(qiáng)好勝而因小失大。”
舜鈺垂首鎮(zhèn)定道：“麒麟獸沾染了粉狀鏽，清除倒也簡單，而倘若不修，不多日它會酥成粉子，再無復(fù)原可能。此明器旺運化煞催丁，實不可多得。”
太子臉色緩和下來，說來他確實需要旺運化煞。
“你倒是個實誠的人。”他尋著椅坐下，微微笑了：“若兩尊明器修復(fù)皆得我意，定好生重賞你一番。”
讓舜鈺免禮不必再跪。
舜鈺不起，俯身磕頭道：“馮生視錢財爲(wèi)身外物，並不在意這些。”
太子聰穎，聽話聞音自知她心意，抿了抿脣瓣：“那你想得甚麼？”
舜鈺道：“聽聞宮內(nèi)有一本《蠱毒秘要方》，未曾流於市過，若能得來翻閱幾日，便是馮生此生大幸。”
“你不習(xí)醫(yī)，看此書又有何用。”太子疑惑問。
”馮生自幼有怪疾，常陷夢魘中不可拔，曾有醫(yī)者說此爲(wèi)黎苗巫術(shù)而致。“舜鈺繼續(xù)道：”平日裡無事也將醫(yī)書琢磨，可書中對蠱毒鮮少有解，還萬望太子成全。“
太子默了默，問旁伺候的公公，可知此書現(xiàn)在何處？
那公公俯身稟話：”《蠱毒秘要方》此類宮中秘藏醫(yī)書，如今皆由太醫(yī)院掌管。“
太子醍醐灌頂，看著舜鈺道：”太醫(yī)院院使秦仲，若吾記得沒錯，應(yīng)是你姨父罷。“
見她頜首答是，忍不住搖頭失笑：”你個機(jī)靈，秦仲那老兒素來膽小謹(jǐn)慎，行事更是呆板不懂變通，想必你定求過他而未允，我雖貴爲(wèi)太子，也並不是甚麼都能得。“
一縷陽光透過窗櫺，悄爬上舜鈺的頰腮，襯得眉翠含顰，水目春流，俏鼻下，一張小嘴硃紅，竟是漂亮的不可方物。
太子莫名有些恍惚，他長居宮中，鮮少去民間遊歷，偶聽些閒言雜語，說外頭有些美少年雌雄難辨，才引得龍陽爭寵，今得見一個，果然令人心旌搖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