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跳自發現莊上每天必失蹤一人的規律後,當晚便鎖門關窗,帶上父母和臥具,在午夜來臨前住到了村外的老榆樹下。好在父母處於失魂狀態,他不用費什麼口舌。
夜靜的了無生氣,阿跳枕著雙臂,仰首望著璀璨的羣星和迷幻的銀河,他甚至慶幸自己因禍得福:原來人間可以這樣美!
這一夜,阿跳睡得前所未有的愜意和安穩。
早上醒來,發現全家仍在,他懸著的心始落。阿跳首次真切的感到:活著,真好!
祠堂、族譜雖毀,但昨夜在星空下阿跳想到一個人。
匆忙進村回家,安置好父母后,他不敢耽擱,前腳進門,後腳出門,直奔德老家飛去!
德老今年八十四了,身體硬朗,腦子也不糊塗,小病不少,大病沒有。村民們都尊敬他,是莊上最德高望重的長者。每年重大的祭祖儀式都由德老操持,可說是名副其實的活族譜,所以阿跳纔想到了他。
寒暄過後,阿跳錶明瞭來意,他想知道關於人口守恆和詛咒的事。進門前的阿跳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拜訪德老,這竟是他一生中做的最重要、最正確的一件事!
反之,那後果將不堪設想!目光呆滯的德老給阿跳講了一段陳年舊事,阿跳聽後,久久不敢相信,或者說不願。
事情要追溯到那個最不平凡的甲申年(1644),大明王朝搖搖欲墜,李自成與多爾袞先後攻佔北京城,前後數年,散佈全國的朱家子孫,便被屠戮殆盡。更早時,明太祖曾於洪武三年,在全國各戰略要地分封了“夾輔王室”的九王。其中周王朱橚的封地爲開封,其未襲爵的後世子孫中有一支,在大廈將傾之前早已洞悉難逃亡國之運,於是在清軍未到前,舉族南遷。百餘人一路隱姓埋名,遠離官道,幾經輾轉後,才終於覓得朱家莊這一處“桃花源”。
初時人人謹小慎微,每日山口設人放哨,不許一人進出。人人皆著布衣,亦不設莊名。後數十年過去,並無一外人踏入,方派人出山打探消息。
族人回說,現國已被清妖盡佔,大明已亡矣。又言現爲雍正年間,其父早在康熙七年便下了恩旨,令明宗室竄伏山林者,悉歸田裡,改姓埋名者,姓氏復舊。且康熙後來兩次祭孝陵,訪明後裔,使奉守朱氏世祀。及至雍正二年,逃亡的宗室皆已恢復了平民之身。
全莊上下聞之,無不喜極而泣,感慨萬分。然而大家在此共患已近百年,早已習慣了現在的生活,故無人願走。自此,方敢重歸朱姓,修建祠堂,並設莊名爲朱家莊,莊民可自由出山及通婚。
發現人口守恆之事後,闔族上下都認爲這是上天歸罪亡國子孫。既然無法改變,大家只好多多行善,以贖祖罪。
幾百年過去了,全莊安居樂業,除此並無大禍,直到二十年前。本村篾匠,有一獨子,時年二十,名叫朱望。一天,他像往常一樣帶著自家人編的竹筐藤椅,獨自到山外遠地的村子售賣。七天後,回來的卻不光是他自己,朱望還帶回一個孀居多年的美貌女子,及她八歲的兒子。
女子比朱望大九歲,初時朱望的父母堅決不同意。後在他軟磨硬泡甚至以死相逼下,老兩口無奈同意。
婚禮當天,全村老少捧場,痛樂了一日,至晚方散。
後來村中便出現了怪事,先是朱望年紀輕輕,去了一次山上採野菜,回來後居然得了怪病:發熱、腹瀉、噁心嘔吐、全身肌肉關節痠痛。沒幾天便歿了。再後來,有人發現,人口守恆竟然被打破了!
如果是添丁,那自然大家歡喜。遺憾的是減丁,最初大家也並沒在意,可是幾年下來減丁越來越嚴重,到了第四年,於是便有人說:幾百年了,雖然人丁不旺,但人數從未變過。但自從朱望不知從哪娶進來一個寡婦,村裡人口是越來越少。於是一傳十,十傳百,後來滿村的人都說朱望的媳婦是災星,誰娶了她誰就會被剋死,她到哪,哪就遭殃。就連老篾匠兩夫婦也因喪子之痛隨聲附和。
朱家莊的減丁情況依舊在惡化,於是一股暗流終於釀成了一件不堪回首的驚世駭俗之舉!
一天,剛剛入夜,除了孩子,幾乎全村的成年村民都涌到了老篾匠的家裡。他們從屋裡拖出了嚇壞了的朱望遺孀和那個孩子。
遠處天邊不時劃過一道閃電,傳來幾聲悶悶的春雷。
一行人押著這一對外鄉母子,來到了村口的老榆樹前。稀稀拉拉的雨點,落在早已搭好的木臺上,臺下堆滿了柴草。兩個結實的漢子將女人綁到了木臺上的十字木樁上,女人和孩子一路嘶號,她們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雖然在路上時不知道村民爲什麼這樣對待自己和孩子,但現在女人肯定猜到他們一會要做什麼了。
她拼了命的哭喊,這時有人出來宣讀她的罪狀,她聽完後開始瘋狂的掙扎,大呼冤枉,她從怨毒的人羣中看到了老篾匠夫婦,女人大喊:公公、婆婆,救我!老篾匠夫婦青著臉,並不理睬。村民們盯著木臺上,一言不發,只有雷聲、雨聲、母子的喊叫聲在天地間遊蕩。
一聲“點火”,奏響了數百年來朱家莊從未出現過的震耳欲聾,火光中女人撕心裂肺的痛苦叫聲響徹雲霄,全村的狗都被驚到了,狂吠不止。連氣帶嚇再悲,男孩早已哭昏過去。
人羣散了,狗不叫了,朱家莊又恢復了之前的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