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山鎮的鎮長張莽和鎮黨委書記郭瑜早已恭候在公路邊。
許傳生下車後與張莽和郭瑜先後握手。墟城市電視臺、墟城市市廣播電臺、墟城市日報社及省報、省電臺駐墟城市市記者站的記者們像一羣螞蟻一樣,扛著攝像機、舉著照相機紛亂地往前跑。苗社長和志華坐在柳三棉前邊的車上。柳三棉下車後,見這倆小子正拖泥帶水從車後車門裡竄出來,一邊下車一邊小聲嘀咕,埋怨趙後禮把他們的新聞車安排得太靠後了。倆人嘀咕著便從車門兩側一個提攝像機、一個提像攝像機那樣大的一部照相機往前竄,就像戰爭年代兩位勇士拎著炸藥包貓著腰衝上去炸碉堡一樣。苗社長心太急,剛跑兩步便滑倒了,照相機像水裡的魚一樣,刺溜竄到柳三棉腳下。苗社長則像一條大海豚,一邊嘴裡喊著,志華,快,照相機,我的相機,那可是日本進口的。苗社長一邊急忙爬起來,顧不得身體的疼痛,一瘸一拐向從地上拎起相機的柳三棉跑過來。老苗,苗社長,沒摔壞吧?柳三棉將相機遞給苗社長。苗社長看著鏡頭說:沒有沒有!然後笑著向柳三棉說聲謝謝,隨即又扭頭髮狠地罵那塊滑倒他的冰,大意是說好在相機沒摔壞,若摔壞的話,他一定會用自己身上的某個寶貴的器官和那塊冰的母親發生關係。
此時市委書記許傳生已被衆人簇擁著來到梨花灣村東頭的李正東家。六十多歲的李正東像個刺蝟一樣縮在人圈裡,他是個瘸子。在許傳生噓寒問暖時,人羣裡鑽進一個笑吟吟的人來,雙手謙恭地伸出去,滿臉堆笑地握住許傳生的手搖。張莽和郭瑜爭著介紹說,這是從墟城市現在叫宿州學院選派到梨花灣任村第一書記的柳三棉王書記。許傳生說:“認識,認識,”然後準確地說出在墟城市選派幹部培訓班上見過。柳三棉趕忙說:“謝謝許書記還記得我!”此時又有一個腦袋從人羣中鑽出來,就像一個潛入水底的人突然從水面上冒出來一樣,這個人一瘸一捌地走過來,也像柳三棉一樣用雙手握著許傳生的手晃。趙後禮忙指著此人說是現任梨花灣的村長古風。許傳生顯然是第一次見這位瘸子村長。不過他望著古風突然問了一句:“你一直和古婆婆生活在一起。”
古風連忙點頭稱是,並說,許書記還知道我奶奶,她可是救過咱們老省長的命哩。許傳生緊緊地握著古風的手說,知道,知道,這方圓幾十裡,在整個墟城市,誰不知道古婆婆當年當年勇救大腳連長的故事呀。許傳生說著看一眼周圍的人說,大腳是咱們老省長的綽號,當年,在咱們墟城市拉遊擊的時候,他的腳大,跑得快,人送外號大腳。有一次他們一個連都被鬼子包圍了,就剩下大腳連長一個人,硬是從敵人的槍林彈雨中跑了。古風笑到,不過,還是負傷了。就是那一次,我奶奶把大腳省長救下的。聽奶奶說,把大腳省長埋在一個地窖裡,留一個出氣口,然後在地窖栽上蔥,硬是逃過了鬼子三番五次地大搜查。許傳生笑容可掬地說,人民的智慧總是無窮的嘛。許傳生這樣說時,別人便都含笑站成一圈。
柳三棉特意打量了躺在牀鋪上的李正東,別人都在笑,唯獨李正東沒有笑。他的臉紅撲撲的,看上去面相挺善良的,便走過去塞給李正東幾張鈔票,輕聲說,正東叔,這幾年身子還行吧,我出去這幾年,也很少回來,有一陣子沒有和你喝酒了。李正東點了點頭,大志,你現在是出息了。古風,倒是蠻有意思的。他怎麼把人安排到我這個瘸子家裡來了。柳三棉說,正東叔,來的人是咱們市的最大的官,是市委書記哩,許書記。李正東笑吟吟地說,大志,你聽我說,我不管他們是什麼樣的官,只要敢喝老百姓的血,我就有辦法弄倒他們。
此時許傳生已向李正東家的牛欄走去,一堆人也便簇擁著向牛欄走去;許傳生又向羊舍走去,一大堆人便又向羊舍走去。許傳生彷彿小時候玩狼吃羊遊戲時那個排在最前邊敢與狼抗衡的領頭羊,別的人一個接一個扯著他的衣襟跟在後面。此時袁書記已頭一低從李正東家低矮的門洞裡鑽進去。牀上有個癱瘓的老大娘,有八十多歲,是李正東的老母親。老大娘下半身不能動,只有上身能動一動,她每天的活動範圍就是以腰爲圓心,以上身爲半徑。老大娘耳已半聾,古風走過去對她說:“李阿婆,市委書記許書記來看你了!”李阿婆睜開渾濁的眼看一眼許傳生,剛想說什麼,嘴裡卻流出一股口水。李阿婆問:雪狐貍?哪來的狐貍?古風大聲糾正到:不是雪狐貍,是許書記。許,是言午許,不是雙人徐。電視上經常看到的,許書記,咱們市長最高領導,一把手。
李阿婆古怪地笑了:噓噓,噓噓就是尿尿,不用人家把著手,我自己能解手的。古風一看與李阿婆糾纏不清,只好抱歉地衝許傳生說:“沒辦法,聾得啥也聽不見了!一年到頭癱瘓在牀鋪上,吃喝拉撒,黑白不知,有時自己屎尿都吃。”許傳生倒不介意,坐在牀邊握著李阿婆的手問寒問暖。許傳生一邊衝許傳生點頭,一邊蠕動著嘴脣說出一句:“我家正東是個瘸子,可是個老黨齡的人了。他年齡大了,不要再給他過不去了。”然後便在人羣中用眼光尋找李正東。柳三棉扶持著李正東一瘸一捌地走過來,李正東握住李阿婆伸過來的手臂:“娘,這是咱們市裡的領導,天冷了,來看看你老人家。”在大家一片噓寒問暖聲中,許傳生從民政局長許林手裡接過二百元錢,放到老人手上,並笑著對擠進來的李正東說:“老同志了,你的任務就是將老人照顧好!讓老人安度晚年!”李正東點頭稱是。
柳三棉對市委書記趙後禮說,楊樹是虎山溝造林治沙的重要喬木樹種。陪同考察的柳茹連忙點頭稱是。
“許書記,其實,我現在雖然是虎山鎮的團委書記,但是,這些年來我一直堅信能把虎山溝的荒山披上綠裝,我也一直在研究一種對楊樹危害極大的幹部害蟲。對任何一種害蟲,要找到防治的辦法,必須首先搞清它的生活習性和發生規律。這種害蟲僅在樹幹內蛀道危害時間就長達二十二個月之久,每個生活週期要跨過整整兩個年度。”柳茹見許傳生很認真地聽取她的彙報,便衝柳三棉微笑一下,繼續說到,“這裡的害蟲每個生活週期太長了,其中包括孵化、入侵、蛀食、化蛹、羽化、交配、產卵等過程,每一個過程長則十餘月,短則數分鐘,而且都在野外的樹林中進行。要搞清這個全過程,就必須按照害蟲的生活習性堅持不懈地大範圍調查,一絲不茍、點滴不漏地進行周密細緻的觀察。我們在大路畔村建立了一個實驗基地,帶著乾糧、水壺、鬧鐘、手電、皮襖,長期吃住在野外的樹林裡。關鍵的觀察環節,許書記,有時,我每天從早上六點多開始,直到午夜十二時以後,每三十分鐘一次。有時甚至二十四小時連續進行,絕不放過每一個細小的過程。爲了掌握這種害蟲發生期的薄弱環節,抓住其中最有效的防治時機,把一切都置於腦後,心中只有自己的研究對象。”
是的,在柳茹當虎山鎮團委書記那幾年,她的那種腳踏實地的工作精神曾經感動過很多人,在虎山溝,在梨花灣,她渴了喝幾口冷水,餓了啃一塊冷饃,累了抓緊觀察中短暫的間隙,上好鬧鐘,裹上皮襖就地躺一會兒,到時間鬧鐘一響,馬上起來繼續觀察。就這樣不避寒來暑往,夜以繼日地在荒沙野地裡堅持觀察了幾個年頭,終於搞清了這種危害嚴重的害蟲的生活習性和規律,並發現了它的許多薄弱環節。接著,她又研究出了利用幹基噴霧、藥劑點蟲孔、性誘器誘殺等幾種有效的防治辦法,爲制服這種作惡多端的害蟲闖出了一條新路。長期的野外生活,使柳茹顯得比實際年齡大出許多。
夏天,沙漠裡熱得像蒸籠一樣,有時連氣都透不過來;冬天,寒風像刀子一樣撲在臉上,柳茹原本俊俏的臉被寒風刺破,被風沙侵襲,變得粗糙而沒有光澤。嘴脣上裂開一道道血口子,像因久旱而龜裂的農田。柳三棉當年離開虎山溝不再當農民的時候,柳茹還曾經帶柳三棉去參觀了他們的實驗基地。省報在頭版頭條位置報道過柳茹的先進事蹟。後來,柳三棉和志華在市報社時,他曾站在基地的實驗室,將牆上鏡框裡省報那篇頭版頭條文章讀完,心裡真有點兒感動。可那種感動就像一縷輕煙,很快就從眼前飄不見了。那篇文章有一個小標題:矢志消滅幹部害蟲。當時,柳三棉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問柳茹,姑姑,幹部怎麼是害蟲?柳茹笑著說,傻了吧你,幹是樹幹。柳三棉這才恍然大悟。
柳三棉陪同虎山經濟區考察組的人口若懸河又東拉西扯,從美軍攻打伊拉克的戰斧式巡航導彈毫無過渡就能說到漂亮姑娘的臉蛋,所談不著邊際又彷彿句句都是爲柳茹而來。
但是,柳茹好象有意避開著柳三棉,她不願意看到柳三棉那熱烈的目光,畢竟柳三棉是自己的侄子。
在許傳生一行離開虎山溝以後,李冬子來了。李冬了來的時候,柳三棉正準備上車,於是,她衝柳三棉揮了一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