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啓回過頭,見是一十五歲左右的少年,眉眼細長,雙脣略薄,正上下打量著他,眼裡閃過絲絲輕蔑,似對鍾啓眼下之狀態很不以爲然,便輕輕笑道:“修行之道千千萬萬,你怎知我不是在修行?”
少年傲然道:“修煉要與天地溝通,必然會引起元氣波動,我卻絲毫感受不到一點異樣,難道小師叔你還在凝聚體內真氣之境,亦或是又在修煉所謂心境?”
鍾啓聞言,不由啞然失笑,他想起不久之前費師兄難得勸他專心修煉之時,他所說的那一番關於修心即修道之言,想來被旁人當做笑談了,便道:“原來你就是費千機師兄的那個高徒孫元,難怪底氣十足!”
這個孫元卻有些來頭,自幼便極爲聰慧,悟性頗高,後被費千機收歸門下,不出三個月,便進入“天人感應”,比當初青木峰上的溫長生還要天才一些,深得費千機喜愛,暫時作爲首座唯一弟子,自然難免有些驕縱,不把旁人放在眼裡,更何況鍾啓這般整天“不務正業”的邊緣人。
孫元理所當然道:“現我已邁入‘天人感應’,將來進入‘化氣’自是水到渠成之事,到時我玄水峰便有三大‘化氣’修士,必可力壓我太一宗其餘四脈,揚眉吐氣。”
鍾啓笑道:“那敢情是好,我倒也期待著那一天早些到來,也好沾沾你師徒二人的光!”孫元皺了皺眉頭,自覺鍾啓這句不是什麼好話,但又察覺不出什麼地方不對,是以有些躊躇,不知該說什麼。
“還是個孩子呢!”鍾啓笑了笑,問道:“不知費師兄遣你過來有何之事?”
孫元聞言,眼裡頓時閃過一絲慌亂,不由暗自惱怒,都怪這鐘啓,差點把正事都給忘了,還好不會耽擱,不然肯定要挨師尊責罵了,忙道:“師尊讓你回‘玄水峰’一趟,說有事相詢!”
鍾啓點點頭,也不理會對方言語中的貶低之意,道:“你回去吧,我隨後就到!”
孫元心裡一陣彆扭,總覺得自己還應說些什麼,不能這般一走了之,忒得弱了氣勢,只是看鐘啓已轉過視線,只好壓下心中的不暢,悻悻離去。他瞧不起鍾啓自是有緣由,鍾啓修道三四年,依然在“天人感應”之境徘徊,而他一個多月就達到了此番境地,更何況對方還生生比他高了一個輩分,聽說深受師公喜愛,他心中自是不忿,是以纔有些出言不遜。
鍾啓豈會把這點小事放在心上,他回到大殿,把書籍仔細整理好,又點了根樟香,以防蟲蟻,看著一切都妥當後,才正了正衣衫,沿著左側小路,向著玄水峰而去。
玄水峰是太山五峰最北邊的一座山峰,泉眼衆多,溪流縱橫,整個太山山系所有的水脈,不論流向何方,也不論從何而來,歸根到底都源自玄水峰,也算是太山一大奇觀。
鍾啓花了半個多時辰,才由小竹峰轉上玄水峰,不過卻也不見一絲疲色,無論他修爲多低,終究也算是個修道之士,若非沿途走走停停,權當散心,原本也用不了這麼長的時間。
剛踏上玄水峰,便覺一股濃重的水氣夾雜著天地元氣撲面而來,全身上下十萬個毛孔好似一下都張開了,鍾啓深深吸了口氣,連體內的“玄水真氣”也跟著漲了漲,不由暗道:“果然是修行的福地,怪不得沒人願意到我那貧瘠的小竹峰!”
前邊不遠處,兩道瀑布自正殿“玄冥殿”左右呼嘯而下,直入山底深潭,隱隱傳來轟鳴之聲,愈發襯得玄水峰上的靜寐,這卻不僅僅是自然之力,其中尚有陣法蘊含,不爲禦敵,乃是修行之陣。
鍾啓收起心思,朝著那“玄冥殿”走去,沒走幾步,便見一人自殿中轉出,二十歲上下的樣子,一身灰色長袍,面色有些陰鬱,看見鍾啓,便停下腳步,笑道:“這不是小師弟嗎?今天怎麼有空來玄水峰?”
鍾啓欠了欠身,道:“卻是費師兄有事相詢,許師兄不也是嗎?”
青年面色一滯,道:“師弟要加把勁修煉哦,可不要被後輩弟子超越,不然豈不丟了師尊他老人家的臉,畢竟師尊那般看重你!”說完,青年眼裡不由閃過一絲嫉色,他跟鍾啓幾乎同時上山,但境遇卻天差地別,一個常伴隨師尊左右,一個卻幾乎不聞不問,內心自然有些想法。
鍾啓聞言,微微嘆了口氣,說來,整個玄水峰上記在老師名下的弟子也不少,但真正得到老師相傳的不過他和費千機二人,其他人只不過是費千機代師授藝而已,也怨不得旁人心生他念,老師神龍見首不見尾,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天一去吧,讓鍾啓師弟進來!”大殿中傳來一道淡淡的聲音,青年許天一面色微變,冷哼一聲,轉身離去,也不跟鍾啓打招呼。
鍾啓進得大殿,便見上首之位坐著一黑衣青年,面容沉凝,雙眼微閉,似在神遊天外,正是費千機,玄水峰首座。
像是感覺到鍾啓進來,費千機才張開眼,道:“師弟最近可安好?”鍾啓笑了笑,道:“讀書寫字,其樂無窮!”費千機微微頷首,道:“剛剛天一所說,師弟不必放在心上,師尊讓你這般修心,想來也是有道理的!”
鍾啓點點頭,心下有些奇怪,上次費千機對他這種修心之道還有些不以爲然,爲何這次卻轉了說法,便道:“許師兄已步入‘天人合一’之境,一呼一吸間,隱隱與天地相映,可惜,心思有些不純,不然未必就不能邁入‘化氣’!”
費千機沉吟片刻,道:“‘化氣’之難,難於上青天!可惜,師弟心境到了,卻不肯在練氣上下功夫,不然區區‘化氣’何足道哉!”
鍾啓皺了皺眉頭,原來費師兄並無轉變心思,只是換了種方式而已,不過正如他先前所言,自己說服不了他,他同時也說服不了自己,於是便輕輕放過這個話題,忽然一笑,道:“至於師兄弟子孫元,想必師兄自有想法!”
費千機目光閃了閃,道:“他若是一直這般天才無雙,我自也不會說什麼,若是最終不成器,我當然會讓他明白後悔兩個字怎麼寫!說到底,自己明悟的最終纔是自己的!”鍾啓微微一愣,道:“師兄的手段,當真是別闢蹊徑,但願將來不會出現仲永之嘆吧!”
兩人看似相談甚歡,氣氛卻愈發顯得怪異,每一句話都似隱隱包含著其他意味在其中,流露出一種微不可聞的謹慎,直至無話可說。
良久,費千機才道:“別的不說,師尊的氣度,師弟倒是學了九成九。”他頓了一下,又道:“明天二月初二龍擡頭,也是五脈會道之日,師弟可有時間前往?”
“五脈會道嗎?”每年二月初二,於龍擡頭這一日,五峰弟子都要聚首會道,以定排位,以驗所學,這既是修爲之爭,更是麪皮之爭,是以只要是太一宗弟子,無不重視。不過鍾啓自幼以書修心問道,卻從無參加過這種會道,老師更無特別提醒,現在費千機提出來,卻讓鍾啓心存猶疑,會道、會道,說到底比得是修爲高低,拼得是術法之威,這並不是鍾啓所長,是以他纔會揣度費千機之用心。
鍾啓心如明鏡,他跟費千機並無一般師兄弟那般和諧,更談不上熟悉,兩人之間總透著一種微妙,似有什麼對方不願提及、百般迴避之事,他有些看不透對方,想來對方對他也是這種想法。說到底是兩人於修道之上的分歧,此爲道不同不相爲謀,即便是同門師兄弟,同出一人之師。
費千機道:“師弟不必多想,我也只是問下師弟意見,想讓師弟多開開眼界,若師弟不想去,大可不去!”
鍾啓點點頭,道:“明天是吧,我會仔細考慮,這太一宗難得聚首之日,我卻一次也無參加,也說不通!”
費千機敲了敲手指,又道:“師尊已有兩年沒有任何消息傳來,不知他老人家可好?”鍾啓笑了笑,道:“老師神龍見首不見尾,想必於塵世間磨練修爲,也說不定在哪個地方與劍宗之人印證所學!”
“師弟也不知師尊行蹤嗎?”費千機眉頭動了動,似遇到什麼難以解決的難題,半響,才道:“師弟難道準備一直這般讀書下去?”
鍾啓心思一動,敏銳的感覺到費千機這兩句話有些不同尋常的意味包含其中,不過他想了想便自放下,道:“在修心問道之上,我已到了一個瓶頸,是以打算過段時間便下山遊學去,以進一步增長學問!”
“下山遊學嗎?”費千機眼裡流露出一股不可捉摸的意味,道,“之後呢?師弟難道一直這般下去,最後做那當世大儒?不過於修道又有何意義?”
鍾啓笑道:“修心即是修道,心境到了,師弟自會回來練氣。不過看師兄怕是要進入‘煉神’之境了吧!”他雖是疑問,但語氣卻極爲篤定。
費千機面無異色,道:“溫長生早已邁入‘化氣’大圓滿,現在即便步入‘煉神’之境也不足爲奇。”
兩人正說話間,忽而一陣長笑自殿外傳來:“溫師兄果然大才,看來我也要加把勁了!”
費千機身形未動,淡淡道:“明無妄你鬼鬼祟祟的,來得倒是湊巧!”似早已看出來人行蹤一樣。
鍾啓轉過身,便見一道長虹遠遠架來,露出一個狂放不羈身影,面容似笑非笑,形態瀟灑,好似整片天地他都不放在眼裡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