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林，我現(xiàn)在有點理解你的選擇了。這個國家，需要有人搞科研，也需要有人去掙錢。沒有錢，什麼東西都搞不成的。”劉向海感慨道，說起錢，他臉上露出一些爲難之色，說道：“對了，小林，你借給我的那一萬塊錢，我暫時可能沒法還你了。”

林振華不以爲然地說道：“你拿著用吧，我本來也沒說是借你的，就是送給你的。”

劉向海道：“還是算借吧，無功不受祿，我怎麼能隨便拿你的錢。等以後我手上寬裕了，肯定是要還你的。不瞞你說啊，你這一萬塊錢，可還真是幫了我不少忙呢。”

林振華奇怪地問道：“怎麼，你一個大所長，還要靠這一萬塊錢來救急？”

劉向海道：“公家的錢，我只能在制度許可的範圍內(nèi)使用。但現(xiàn)實中，有許多是制度之外的事情。前不久，我們有一個研究員的父親生病了，需要借800塊錢動手術(shù)。可是按照所裡的規(guī)定，他最多隻能借200塊錢。他跑到我家裡來，七尺長的漢子，說得眼淚汪汪的。可是，制度就是這樣規(guī)定的，怎麼辦？”

“於是你就拿自己的錢借給他了？”林振華說道。

“可不是嗎。”劉向海道，“只有我自己的錢，我是有權(quán)動用的。小林，我在那個時候才醒悟到你借錢給我的時候說的話，你說這些錢有時候能夠用來救急的。”

“我當時可沒想到你是拿這錢來做好事的。”林振華說道。

“那你說的救急是什麼意思？”

林振華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他最初送錢給劉向海的時候，一個是出於對老軍工人員的崇敬，覺得不拿點錢出來不足以表明自己的心意。另一個則是想著劉向海初回上海，說不定要走走一些老關(guān)係，請客送禮之類。不過，這些話，又怎麼能夠明說呢？

“做好事也對吧，相當於我在潯自收買人心。”林振華說道，“老劉，我還有另一句話，不知道你記得不記得。”

“什麼話？”

林振華道：“我說我窮得只剩下錢了。你如果有什麼事需要用錢，可以去淮海路找漢華實業(yè)公司的上海經(jīng)銷處，熊立軍現(xiàn)在是那裡的經(jīng)理，你找他借錢就可以了。未來我會和他結(jié)算。不過，我也想通了，你要做實驗的錢，我可付不起，充其量只能借給你做人情用。”

劉向海搖搖頭：“我不能再借你的錢，借多了，以後可還不起了。”

林振華道：“老劉，你如果真的缺錢，就儘管找熊立軍去要，反正我再補給他就是了。我忘了告訴你了，你給我設(shè)計的那個五葉風扇，我已經(jīng)申請了國際專利，不過用的是我的名字。這個專利事實上應(yīng)當是屬於你的，未來如果能夠掙到錢，我該給你付專利費的。”

劉向海道：“這怎麼行，我說了送給你，就是送給你，這個五葉風扇，不管是掙錢也罷，不掙錢也罷，都與我無關(guān)了。再說，公家這麼多事，哪能每件事都讓我私人出錢。對了，還不是我私人出錢，而是你在幫著我們出錢，這算個什麼事兒？”

“唉，再窮不能窮國防，國家怎麼也不該讓你們受窮吧。”林振華替劉向海叫屈道。

劉向海道：“話不能這樣說，老百姓窮了這麼多年了，現(xiàn)在也到了優(yōu)先解決老百姓生活問題的時候了。上面的政策已經(jīng)定下了，未來幾年內(nèi)，國防支出會大幅度地削減，很多項目都面臨著下馬的威脅。我們這裡還算好一點的，但也只能是維持而已。對了，這些事你聽聽就行了，不許外傳，知道嗎？”

“我當然知道。”林振華道。

作爲一個穿越者，林振華對於劉向海所說的情況是比較瞭解的。80年代初，中央對當時的國際形勢進行了一個判斷，認爲在短時間內(nèi)不可能發(fā)生大規(guī)模的武裝衝突。基於這樣的判斷，中央大幅度壓縮軍費開支，並裁減了100萬軍隊。許多軍工項目也在這一時期被擱置起來，直到20年後才重新啓動。

對於這一段壓縮軍費的得失，後世褒貶不一。稱讚者認爲，中國果斷地將大量軍事支出轉(zhuǎn)向民用，促進了經(jīng)濟的發(fā)展，奠定了後30年中國經(jīng)濟高速增長的基礎(chǔ)。批評者則認爲，由於這一段時間壓縮項目，導(dǎo)致了技術(shù)的停滯以及軍工人才的流失，這個損失的價值是難以估量的。

一個政策的功過是非，真的是這樣容易評價嗎？

“這麼說來，你們一年也就是百來萬的經(jīng)費能夠用於做研究了？要完成螺旋槳的試製，這點錢還真是夠嗆了。”林振華嘆息道。

劉向海苦笑道：“哪有百來萬的研究經(jīng)費，這一兩百萬，還包括了我們?nèi)娜祟^費、醫(yī)藥費、過年過節(jié)的補貼，我還得想辦法擠出幾萬塊錢來給所裡的職工蓋房子。現(xiàn)在我們艦艇院的住房問題比漢華廠還緊張，研究人員三代人同住一間房的事情也不少，哪個所不得擠出一些科研經(jīng)費來蓋點房子？”

“這太過份了！”林振華忍不住要暴走了，“那你們還能搞什麼研究？你還不如回豐華去當你的木模工呢，我在漢華公司花的研究經(jīng)費也比你們多吧。”

劉向海道：“也不能這樣說吧，其實人頭費也算是科研投入。我們的研究人員，拿了工資，總還是要幹活的。我們現(xiàn)在理論方面的研究進展不錯，就是一涉及到實驗，就抓瞎了。你也知道，我們的實驗都貴得很。我們想改造一臺能夠做螺旋槳加工的大型銑牀，光是改裝用的材料費，就得一百多萬。我們已經(jīng)打了報告給中央軍委，等著上面給我們批錢呢。”

“越說我越灰心了。”林振華鬱悶地說道，“老劉，如果早知道你天天在這裡混吃等死，當初我就應(yīng)當勸你留在漢華廠，好歹你還能幫我解決點技術(shù)問題。”

劉向海呵呵笑起來，他拍了拍林振華的肩膀，說道：“小林，話也不能這樣說，我們還是在做事情的，等到國家渡過這一段的困難，以後事情會變好的。算了，不和你說這些不開心的事了，小林，有沒有興趣去看看軍艦？”

“有興趣！”林振華舉起手說道，“怎麼樣，是新驅(qū)嗎？8000噸有沒有？”

劉向海道：“哪有什麼8000噸的新驅(qū)，你不會是昏了頭吧？是咱們新建的一艘導(dǎo)彈護衛(wèi)艦，滿載排水量2000噸，非常不錯了。”

“才2000噸？”林振華失望地說道，他像是照顧劉向海的情緒似地說：“嗯，2000噸也罷，去看看吧。對了，不涉及泄密吧？”

劉向海道：“這個東西密級不高，看看不要緊的，你別出去說就行了。”

他們兩個人在廠區(qū)裡逛，滬東廠一直派著人跟在後面陪同著的。聽說劉向海要去看護衛(wèi)艦，陪同人員連忙領(lǐng)著他們來到了一處巨大的廠房裡。

這一座廠房，長度有近200米，高達數(shù)十米。在廠房中央，橫亙著一艘百來米長的軍艦。軍艦的建造尚未完成，一羣一羣的工人們正在腳手架上忙碌著。砸鉚釘?shù)穆曇舳６巼庍B綿不絕，燦爛的電焊火花從高處不斷飄落下來，好一派繁忙的生產(chǎn)景象。

劉向海帶著林振華順著樓梯登上旁邊的高臺，從那裡，能夠俯瞰到軍艦的全貌。劉向海自豪地向林振華介紹道：“看，這就是我們院新設(shè)計定型的新型護衛(wèi)艦，標準排水量1674噸，滿載排水量1924噸。艦上裝有兩聯(lián)裝艦對艦導(dǎo)彈2座，雙100主炮2座，雙37高炮4座，還有反潛火箭、深水炸彈、反潛魚雷，具備防空、反艦、反潛的各項職能。”

“真是好東西啊！”林振華讚歎道，他還從來沒有如此近距離地與軍艦接觸過，雖然這只是一艘2000噸級的護衛(wèi)艦，但也足以讓他覺得血脈賁張了。

劉向海道：“現(xiàn)在這型護衛(wèi)艦唯一的問題，就是造價還是太高了。我們曾經(jīng)考慮過，是否裁減掉一些武器裝備，這樣還可以減小排水量，在現(xiàn)有的兩臺柴油機驅(qū)動的條件下，進一步提高速度。可是，算來算去，哪一項也沒法減，這個單位說要防空，那個單位說要反潛，艦型只有一個，卻必須照顧到各個方面，這是我們目前最頭疼的問題了。”

林振華隨口說道：“這還不容易嗎，你們把各種武器系統(tǒng)設(shè)計成模塊化的，要用哪個就裝哪個。同一個艦體設(shè)計，適應(yīng)不同的用途，這不是很簡單的思路嗎？”

劉向海看著林振華：“你剛纔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你沒聽清？”林振華奇怪地問道，車間裡噪音的確比較大，但他們倆站在一起說話，也不至於聽不清楚吧。

劉向海拼命地搖著頭：“不是不是，我剛纔聽你說的話，覺得像是有一線亮光在我腦子裡閃了一下，可是我一下子又抓不住它。不對，你剛纔一定是說了一個非常非常重要的概念，可是我沒聽明白。”

林振華自己也想了一下，不由得呵呵笑起來，他說道：“老劉，其實我說的這個，並不複雜呀。我的意思是說，你們可以把各個系統(tǒng)做成標準化、模塊化，然後軍艦的主體是固定的，而武器系統(tǒng)是可以根據(jù)需要而掛裝的。甚至還可以這樣處理，有錢的單位就多裝一些，沒錢的單位就少裝一些。

此外，如果採取模塊化設(shè)計，所有的武器模塊都可以分包給各個單位去製造，船廠只需要製造艦體就可以了。到時候把各個模塊運過來，往上一拼，一艘新的軍艦就完成了。”

“對！就是這個概念！”劉向海興奮地喊出聲來，“你說得太對了，模塊化！小林，我真佩服你，你怎麼能夠想出這麼天才的主意的？”

呃……這個好像不是我提出來的，這是德國人提出來的吧？林振華在心裡小聲地辯解道。不過，他可不敢說自己的這個想法是從別的地方借鑑過來的，這是涉及到軍事情報的事情，萬一說出來，安全部門不把他查個底兒掉纔有鬼呢。查就查吧，問題在於，這種沒譜的事，上哪查去呀？

“老劉，其實，我這個想法不過是借鑑了機牀設(shè)計上的思想而已。你覺得用在軍艦設(shè)計上也可行嗎？”林振華支吾著說道，工業(yè)中模塊化的概念已經(jīng)是比較流行了，他這樣解釋倒也是合理的。

“當然可行，實在是太必要了！”劉向海道，“小林，你不知道，咱們的船用主機功率小，這決定了我們的軍艦排水量不能太大。按你剛纔的思路，我們可以按照不同部隊的任務(wù)，快速地設(shè)計出不同配置的軍艦，這比一個一個重新設(shè)計，要有效得多。”

“這麼說，我也能當軍艦設(shè)計師了？”林振華興奮地問道，這可是他從小就有的一個理想。

劉向海笑著說道：“這你可不合格，你只是提供了一個非常有價值的想法而已。模塊化……這句話說起來簡單，可是怎麼樣把各種武器系統(tǒng)設(shè)計成標準接口的模塊，可不簡單。說大一點，它可能會帶來整個艦艇設(shè)計理念的大變革呢。就憑你一個對艦艇一竅不通的外行，還能幹得了這個？”

“不是吧？”林振華很不服氣，“老劉，你不也只是搞推進器的，這種事情，你怎麼就能做？”

劉向海道：“我也沒說是由我來做啊。我現(xiàn)在是推進器所的所長，也是艦艇院的專家委員會成員，自然是要參與艦艇整體設(shè)計的。下次艦艇院開會的時候，我會把這樣想法提出來，到時候還需要所有的專家來進行論證。如果這個想法最終得到專家委員會的認可，就會組織各個系統(tǒng)進行聯(lián)合攻關(guān)。我們各個系統(tǒng)裡的優(yōu)秀專家，他們的能耐可是你無法想象的哦。小林，說不定你這個想法還真能夠?qū)崿F(xiàn)呢。”

林振華問道：“那我豈不是能夠得一個什麼獎之類的？”

劉向海哈哈大笑：“沒問題，我們會用船用厚板，給你鍛造一枚一噸重的獎?wù)碌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