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青言長長嘆口氣,道:“這就是我當初所說的那個夜中醉酒疑似殺死流民巷中一女子的侍衛,他實際上是我一個遠房親戚的孩子,他父母去得早,也是我與夫人對他太過縱容,是以才這樣放肆,其實他本心並不壞……只是他很小的時候,沒有人教他什麼事情是對的,什麼又是錯的。”
蘇璃無聲笑了笑,卻並未說甚麼。
而慕子忱只是瞧了管青言一眼,也沒有說話,只是朝前方走去。
此時遠處的君諒只是瞧著元葉,滿臉不屑,在他眼裡,在這片地方,還沒有敢如此對他的人,因爲管青言在這邊,管青言會罩著他。
不過他也沒想到此時此刻就是連管青言都幫不了他了。
慕子忱走近,看著那君諒道:“我聽說前一段時間這流民巷之中死了一位女子,而且有人說你當時就與那女子起了爭執,不知道你與此事是甚麼干係?”
君諒聽到這樣的話,面色一變,他收了刀轉而看慕子忱,雙眸中皆是懷疑:“你又是誰?詢問此事作甚?”
慕子忱淡淡道:“沒甚麼,就是問問你,你說與不說我都不會如何。”
君諒不屑唾了一口,道:“老子想說就說,別說是你這樣一個無名小卒,就是那皇帝慕子忱來到我的面前,如此問我,我不想說就是不想說,那賤女人全是咎由自取,活該她死。”
管青言此時跟上來,聽得君諒的話,恨鐵不成鋼得怒斥道:“甚麼混賬話?!雖是那女子拿石頭打了你,可畢竟也是你醉酒先騷擾人家在先,那還只是一個十來歲的小姑娘,如此白白丟了性命,你怎能如此咒罵?如何叫逝者安息?”
君諒瞧著管青言臉上頗有意外之色,他轉而看看慕子忱,心道這人莫非是真有些本事?不過即使如此想,他態度可是一點都沒有變化,仍舊是大喇喇站在那邊,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也沒有理會那管青言的話。
管青言見此是氣得渾身發抖,一直在搖頭嘆息。
蘇璃去扶起那葉一一,拍拍他身上的灰,見他身上已經是給割了幾刀有些血跡,不覺心疼道:“怎的自己一個人來這邊還與他們打起來了?你不曉得他們身上有點刀嗎,萬一你今日死在這邊回不去了怎麼辦?木木姐姐還等著你回去吃飯呢。”
那堆流浪的小孩皆是被一名喚木木的女子收留,而那木木究竟是誰,蘇璃也不知道,只知道她給這羣孩子提供了很大的住所,每天都能吃得飽飽的,不過就是挺神秘的,木木這個名字,聽起來與她的葉吹吹十分相似,都是一個藝名罷了。
葉一一笑了笑:“讓阿璃姐姐擔心了,我沒事兒!”他轉而看了那君諒一眼,臉色微沉,道:“我今日本想著來這邊瞧一瞧,沒想到見到你與兩個男子在此,在你們走後,那三人談話間,提起多年前的事情,我這才曉得,當初爺爺的死並不是意外,而是那君諒故意爲之。”
說到此處他不覺是有些咬牙切齒起來。
蘇璃微微訝異,但還是伸手拍拍他肩膀:“你莫要意氣用事,我總會還你一個公道,還有很多重要的事情,我們要讓這片流民巷恢復如初,流民巷該是給難民的避難所,而不是又一個人間地獄。”她頓了頓,道:“還有一些困惑需要我進去才能瞭解,不知道你可曾打探到這流民巷之中流傳起一種怪病?”
葉一一微微睜大眼,隨即皺著眉頭想了片刻,還是搖搖頭,道:“近些時候我都沒有時間來這邊,我們都在準備著過年的事情,而且這會子四方城又進來了不少無家可歸之人,我們正四處尋他們呢,想讓他們能過個好年。”
蘇璃笑笑,摸摸他腦袋,道:“也是難爲你們了,你這麼一說我也是纔想起來快過年了呢。”她眼神一飄,仔細想了想,呢喃道:“估摸著是還有不到一個月罷,今年感覺下雪特別頻繁,可是卻不是很冷,只是風大。”
葉一一點點頭,隨即笑笑看著蘇璃道:“不知道阿璃姐姐來到這四方城的第一個新年打算如何過呢?”他壓低了些聲音道:“要不要去跟阿修哥哥一塊過?”
蘇璃一怔,隨即唾了一口,笑道:“在醫館過。”話未說完,遠處是傳來慕子忱的聲音:“葉姑娘,帶著那小孩一同過來罷,我們去流民巷裡頭瞧瞧到底是如何個情況。”
二人一驚,隨即才發覺管青言已經是帶著慕子忱與元葉二人打算進入流民巷了,而蘇璃注意到那管青言此刻面色灰白,雙眸中一慘淡,顯然已經是放棄了掙扎,不過也確實,沒有羽程歡,管青言根本沒有資格在皇帝面前耍花樣,就是不知道拿羽程歡爲何沒有來了,照理說他是不該在此刻放棄這樣一個盟友的。
畢竟慕奚也將視線放在這邊,管青言顯然聽羽程歡的,若是管青言出了問題被罷免職位,換上的人必然不曉得到底是何人,到底是屬於哪一邊的勢力。
不過蘇璃也沒有像想到是因爲羽程歡最心疼的小弟弟羽琴宣突然發病他才無暇顧及任何事情,她也不曉得羽程歡這樣的人居然也有心中的軟肋,而且是他的弟弟,如此手足情深,怕是蘇璃也很難將那個當初陷害蘇城的羽程歡聯繫到一起。
蘇璃拍拍那葉一一的肩膀,打算與他一起過去找那慕子忱,卻是覺得有甚麼視線一直黏在自己身上,她朝四處望了望,卻也沒發現甚麼。微微皺了皺眉頭,還是拉起葉一一過去找那慕子忱。
剩下一羣看熱鬧的人見幾人是進了流民巷,而他們本也是想跟著進去,可是這流民巷早就封閉了,不允許外人隨意進入,在門口看了片刻,最後也都是悻悻離去。
此時巷口旁邊的一處閣樓樓梯處微微冒出一簇黑漆漆的毛團,那毛團鼓動了幾下,露出一雙閃著紫光的瞳仁,看著慕子忱幾人的身影,微微沉默片刻,也是跟著走了進去。
幾人跟著管青言朝流民巷深處走去,而越往裡走,空氣中就是開始瀰漫著一股難以言說的氣味,只能說那氣味十分難聞,叫人聞著不舒服,管青言幾人是早就備好了面罩帶著,還貼心得給慕子忱四人每個人都準備了面罩。
他越是做的周倒,慕子忱心中的疑惑就越發肯定,臉色也是隨著朝裡面的深入而越來越差。
流民巷本來就是一道長巷,中間一條長長的路,兩邊都是修建的房屋,還有幾處粥棚,是爲了發放食物的時候方便,以前考慮到難民有時候會很多,那個時候的皇帝就直接劃了很大一塊地方來修築流民巷,寧可空著房屋,也要讓每個人都有住所。
流民巷外邊一段是沒有修築房屋的,只是空蕩蕩的,有一顆巨大的老槐樹,還有一個高高的簡易鞦韆,想來是爲了給小孩們玩耍專門騰出這樣一塊地方,而此時又多出來一個簡易的草棚,其中有桌子凳子,還有幾壇酒罈,也不知道里邊還有沒有酒。
慕子忱指著那草棚,道:“這是做甚麼的?”
管青言支支吾吾半天說不出個甚麼來,倒是君諒坦然道:“是我們幾個閒來喝酒的地方,冬天冷了就得喝酒才暖和。”
慕子忱“哦”了一聲,轉而瞧了瞧那邊,也沒再說甚麼。
幾個人朝裡邊走了走,那股難聞的氣味是越來越濃郁,即使是帶著面罩也還是能聞到那股味道,葉一一不覺皺皺眉頭,他靠近蘇璃一些,低低道:“我以前在這邊的時候,是沒有這種氣味的。”
蘇璃看了他一眼,悄悄道:“你離開這流民巷也是很久了,許多事情都有些變化,或許你都不曉得。”
葉一一瞭然道:“著實如此,我記得當初這塊地方也是有人的,那個時候爺爺就是帶著我……唔……”他四處瞅了瞅,最終看著一處角落,道:“就是在那邊棲身的。”
蘇璃微微詫異道:“那樣一個小角落?”
她以前聽葉一一講過之前的事情,自己也不是沒有想象過這流民巷之中到底是如何悽慘的情狀,卻也沒想到到了如此地步,兩個人龜縮在那樣一個小角落,就這樣一個小角落還有人與他們爭搶,那該是對一塊棲身之地渴望到了什麼樣的地步?
可是流民巷不該是這樣的啊,就算是缺少食物水源,也不該缺少地方。
衣物食物水源可以認爲苛扣,可是生存場所本就是劃分了那麼多,還如何苛扣?
葉一一伸手拉住蘇璃道:“姐姐,你跟我過來。”
蘇璃微微一怔,慕子忱扭頭看她,眼中是淡淡疑惑,蘇璃看著他道:“你們先去,我與他去那邊瞧一瞧。”
慕子忱曉得葉一一當初在這邊呆過,雖然沒有多好的待遇,可是畢竟這裡曾經有一個對他特別好的人,那人也就是死在這邊,想過去看看也是十分合乎情理,當下也是點點頭。
蘇璃轉而與那葉一一一同過去那個小角落,葉一一蹲下來仔細看著這個小角落,輕輕道:“姐姐我記得我當初與你說過爺爺就在這邊住著,在我進來之後,找不到容身的地方,爺爺把我拉過來,他特別瘦,所以跟我兩個人在這裡縮著也不是那麼擠,那個時候那個大叔過來欺負爺爺我是真的生氣。”
他喃喃自語,蘇璃也就不說話,只是聽他講:“當時我也不知道從哪裡生出來的勇氣,就跟那個人打了起來,我也忘記了那個時候到底是怎麼一個情狀,只記得後來那個人腦袋被我拿石頭砸了一下就開始流血,流了好多血,周圍的人開始尖叫,有人去巷口喊侍衛。”
“我知道他們巴不得我跟爺爺離開,這樣就可以給他們騰出位置,那羣人,自己不想出去尋找活計維持在自己的生存,甘願在這樣的地方茍活,仗著自己身強體壯,將那些本沒有自理能力的老人孩子硬生生擠出去。我記得他們好多人看著我跟爺爺都是在譏笑,在嘲諷。”
“侍衛進來之後場面十分混亂,我一下子不知所措,是爺爺一把把我推出去,他告訴我跑得越遠越好,最好再也不要回到這個地方來,我記得我當初問爺爺,他爲什麼對我這麼好?明明他自己都凍得不行餓得不行,卻還是要分我衣服分我饅頭。”
他說著,眼睛有些溼潤,道“爺爺說他以前也過得十分快樂,有一個長得特別好看的女兒,女兒嫁了一個好人家,他也有孫子,一家人十分快樂,直到後來女兒一家出遠門說是去郊外玩,卻是不幸遇到匪人,一家人是再也沒有回來,爺爺在家裡等了好幾年都沒有等到他們回來,還是後來有人想起來去提醒了爺爺。”
蘇璃抿了抿嘴,甚麼也沒有說,也不知道她還能說甚麼,世上可憐人太多,有的人還幸運一些大仇還能得報,還有的人卻只能落得一個家破人亡的下場,說起來不好聽,弱者的結局多是悲劇,可是世界上的確如此。
她伸手拍拍葉一一,輕輕道:“他是真的疼你,你當初聽了他的話,他想必也是開心的。”
葉一一吸了吸鼻子,蘇璃拍拍他的腦袋,道:“如今也是個大男孩子了,哭甚麼?”
還沒有等葉一一說話,遠處傳來一聲不屑的嗤笑:“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何必如今還要念念不忘,那老頭早就不想活了,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活著要幹嘛,那時候我又不是真想殺他,是他自己朝我的刀撞過來的。”
葉一一聽到這個聲音,臉色一沉離開擡頭看向那聲音來源處。
蘇璃也是面色一變,擡眼看那說話之人。
而那人正是此前跟著慕子忱幾人朝前繼續走的君諒,卻是不知道他爲何獨自回來,慕子忱是爲何會放他一個人回來。
葉一一死死盯著那君諒,一言不發。
而那君諒看著葉一一,笑了笑,伸手掏掏耳朵,隨意道:“反正我如此說你也不信,你纔不會相信你那個所謂的爺爺,當初是自己撞上我的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