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慕子忱想到許久以前的事情,已經是沒有甚麼心情再去關注其他事情,原本打算見過蘇璃之後再見慕奚的打算也被打破,他本來就因爲自己的病,整個人顯得蒼老了許多,而如今過後,這個人彷彿就只剩下那副軀殼,不知道靠著甚麼吊著一口氣。
秦染兮三人見著慕子忱的模樣,心中也不覺唏噓,不約而同走出寢殿,秦染兮對元葉說道,皇帝準備歇息了,叫他們不要進去打攪他,隨即三人就是離去。
而將將走到長廊上,秦染兮扭頭看慕修:“我曾聽說你有個心上人,能被你時時刻刻機掛在心裡,那姑娘定然是個了不得的人物,此處沒有甚麼外人,你不如說給你秦姨我聽聽?”
慕修冷不防聽得秦染兮這樣說話,不覺是一怔,而蘇璃本走在慕修身後,慕修無預兆得停下,她是沒有防備直接撞在他背上,順便聽到秦染兮的話,心頭也是一驚,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想知道自己的人皮面具是不是掉了,怎麼的那慕子忱知道自己是蘇璃,連秦染兮也……
慕修還未說話,秦染兮笑瞇瞇看著他背後的蘇璃,道:“小姑娘,我瞧你的面容可是生疏得很,聽奚兒說,你是靈州北鳩山的人?他還說啊,你身懷絕世醫術,能看好好多其他大夫所看不好的疾病。”
蘇璃一怔,迷迷糊糊得點頭。
秦染兮笑笑:“我與曾經的月傾城感情極好,我終生沒有子嗣,她也一樣沒有,可是我們都各自有一個孝順的兒子,小淮如今自己已經是不用我再操心,只剩下這一個,小修他從小就是個木頭腦子,甚麼都機靈,就是偏偏沒有情商,不會哄人。”
她親暱得握住蘇璃的手,順手又將慕修撥開到一旁,道:“可是他什麼都瞞不過我,他喜歡什麼人我是一眼就能看出來,五年之前他看著那蘇家之女蘇璃的神色著實是很不一般,我那時就曉得可能是有戲,可是後來發生了一些事情,這事不了了之,可是今日我看著他彷彿又見到了許久之前的那個他一般。”
蘇璃微微訝異,她瞧了瞧慕修,又轉而看秦染兮,秦染兮道:“五年前那蘇璃死訊傳出來之後,小修整個人是變了許多,可是把我給嚇了一跳,生怕他再出甚麼事,隔三差五就從宮裡跑出來去寰王府看他,而現在啊,他可算是好了。”
秦染兮道:“他爲什麼突然就恢復如初了呢。”她轉而看向蘇璃,笑笑:“我本在懷疑,可是今日一見,我就全然曉得了。”
她沒有明說,不過意思間分明就是對蘇璃說,她曉得她就是蘇璃了。
蘇璃低低笑了笑,輕聲道:“皇后娘娘是極聰慧的女子,葉某比之不及。”
秦染兮笑笑:“曉得曉得,你喚甚麼來著?……葉吹吹?我記得奚兒與我說的是這個名字,可真是個好名字。”
慕修無奈道:“皇后娘娘可是也該回宮去了,在外邊站這麼久對你的身體也不好,你瞧這天是又飄雪了。”
秦染兮扭頭看他一眼,輕輕笑笑,一個小丫鬟從遠處走過來,手裡捧著厚重斗篷,她趕緊給秦染兮披上,而慕修認得她,不由得道:“你這小丫頭倒是機靈得很,那元葉我都是覺得不好對付,你竟是能牽制住他,讓皇后輕鬆進了寢殿。”
這小丫頭正是皇后的貼身侍女,眠心。
眠心給秦染兮細心整好衣衫,扭頭看慕修,卻是哼一聲道:“山人自有妙計。”
說罷就是不再吭聲,站到秦染兮背後,慕修瞧瞧那小丫頭,搖頭笑了笑,拉著蘇璃對秦染兮道:“那我就先告退了,又是下起雪來皇后娘娘還是早些回宮,莫要著涼。”
秦染兮點點頭,看著慕修轉身離去,她卻是不曾動彈,片刻後她突然道:“沉月宮已經在宮中被保存了許久,一方面有我的原因,一方面也是皇帝不想將它剷除,可是許多大臣已經是對此十分不滿,加之太后施加壓力,皇帝如今也是身體不好,恐怕沉月宮是保不住了,你若是有時間……就去看看她。”
慕修腳步微頓,沒有停,可蘇璃卻是能感覺到握著她的手的那隻手微微一顫。
秦染兮咬著脣,看著慕修的背影:“傾城要我照看好你,小淮和你就是我們的寄託,你們要過得好好的,傾城纔會開心,我也會開心,以後我怕是見你的機會越來越少了。”她又是低低一笑,雪漸漸大起來,飄進長廊。
慕修身形已是有些模糊,秦染兮低低道:“不過我相信她會好好照顧你。”她笑了笑:“今日見了她我纔是真正放心了,這皇后啊,我也是當得太久了,早就膩了。”
眠心本是站在秦染兮身後,此刻上前一步,輕輕扶住她,道:“娘娘可不能此刻就放鬆懈怠,奴婢相信吉人自有天相,此番劫難娘娘可以度過的。”
秦染兮低頭看她一眼,笑笑:“不錯,吉人自有天相,不過與我無干。”
她擡眼看向一角,眸色迷離,她道:“今日一過,我與那慕子忱已是無半點瓜葛,我盡力保著你,當初我就說過,在我能保住的時候,我一定要保住你曾經居住過的宮殿。”
風雪是又大了些,兩人在長廊上立了許久,秦染兮不動,眠心也就不說話,只靜靜陪著她,過了許久,秦染兮才稍稍一動,轉身道:“走罷,回寢宮。”
而慕修與蘇璃離了這長廊,卻沒有立刻出宮,而是走向偏道,蘇璃正疑惑,隨即瞭然,她道:“你貿然這樣出來,被旁人瞧見了可不好。”
慕修笑笑:“無事,我既敢如此出來,定然是事先做好了打算。”
蘇璃道:“可是那元葉見到了你的腿是無事的。”
慕修扭頭看她:“怎的阿璃不相信我的能力嗎?”說著他將自己厚厚的外衫解下來遞給蘇璃:“披上,可別受涼了。”
蘇璃搖搖頭:“我不要,你自己穿,要是你受涼了怎麼辦?”說著卻是也感受到一陣寒冷,不覺吸了吸鼻子。
慕修輕聲笑了笑,將外衫披在她身上,道:“你忘了我本體是什麼?我如何會怕冷?”
蘇璃“喔”了一聲,轉而想到他原本可是個貓,毛皮那樣厚,是不怎麼怕冷的。
慕修見她不再反駁,是矮身將她抱了起來,蘇璃突然雙腳離地被人橫著抱在半空,嚇得趕緊抱住慕修的脖頸,她下意識扭頭看慕修,卻與他四目相對,彼此的呼吸都是可以清楚得感受到,不覺小臉一紅,別開眼去:“你……你幹嘛……”
慕修道:“你也知道,不能給人瞧了去,所以我們不走正道,我們走偏道,你抱緊我了,雖說我不怕冷,可是我不喜歡冷,萬一一個哆嗦,你跌下去,就了不得了。”
蘇璃雙眼一瞪:“你敢把我摔下去嗎?”
慕修笑笑:“不敢不敢,當然不敢,我還等著娶阿璃,怎麼捨得摔你?摔出毛病可怎麼辦。”
蘇璃聽得他這話,不由得又是有些羞,把臉埋到他肩膀處,悶聲道:“等這些事情都過去了,我們再考慮這件事好不好?”
成親這件事情,說遠也遠,說近也近,可蘇璃還是覺得有些害羞,總是想推。
慕修抱著蘇璃,翻身借力旁邊的柱子越上城牆,他輕輕道:“你說甚麼就是甚麼,都依你。”說罷就是輕輕躍下城牆。
蘇璃一直不敢擡頭看他的臉,感覺到他好久沒有說話,她不覺擡眼看他,卻是險些親著他,蘇璃臉頰又是開始發燙,說話都是有些磕巴:“你,你放我下來。”
慕修將她放下來,道:“此刻雪下得很大了,你要不要去我府中坐一坐?”
蘇璃搖搖頭,道:“不了,我聽得那慕子忱的話,他已然是曉得我是蘇璃,我不知道他到底接下來會怎麼辦,他爲何會知道我是蘇璃?當初你告訴我,有兩個人是當初雲破軍所屬,逃出來並且逃到了四方城,此時在燕府中,我想去瞧一瞧。”
慕修思慮片刻,點點頭:“也著實是該去瞧一瞧了。”他頓了片刻,道:“這樣,燕灸最近身體有些不舒服,我也好些時候沒去過燕府了,我先送你回醫館,然後等會我去醫館尋你,我們再去燕府。”
蘇璃不覺笑出來:“旁人都曉得你之前在皇宮中了,你這麼做一番模樣是要做甚麼?”
慕修道:“不然,除了皇帝跟皇后,可沒其他人瞧見我入宮了。”
蘇璃驚訝道:“出門時元葉可是瞧見了呀。”她話未說完就是一怔,隨即笑笑:“原來你是動了術法,所以旁人瞧不見你。”
慕修笑笑,卻沒有說話。
隨後兩個人是真的演了一齣戲,醒燭與諸顏坐在醫館裡,看著蘇璃與慕修二人耍把戲,看得一愣一愣得,其實蘇璃與慕修也曉得這樣做戲很無聊,但是卻不能不做戲,就算沒有其他人,可是慕奚卻是肯定派了人在這醫館附近盯著。
而兩個人到燕府的時候,燕灸竟是親自出來迎接,看著像是老早就站在燕府門口,巴巴得等著,見到慕修二人是眼前一亮,趕忙迎上來。
蘇璃震驚扭頭看慕修,道:“你不是說燕大人病了嗎?”這哪是一個病人該有的模樣?
慕修摸摸下巴,還沒考慮好該如何說,燕灸已經是看著蘇璃道:“不不不,我的確是病了,可是病的不是身體,只是我的小兒子失蹤多年一直尋不到,心病罷了。”
蘇璃訝異道:“失蹤多年?”
燕灸神色黯淡下來,輕輕道:“還請進屋去細說了。”
蘇璃看看他又看看慕修,瞭然,跟著他一起進屋。
進屋之後,燕灸關上門轉身看著蘇璃,道:“不知道你可還記得蘇絕這個人?”
蘇璃一怔,她看著慕修神色,隨即曉得這燕灸可能已經是曉得她到底是誰,她輕輕道:“當然記得。”
燕灸嚴肅道:“那你可知道他在哪?他把我兒子燕卿久拐走了到現在都沒有回來,我那小兒子自小嬌生慣養慣了,哪裡離開過家這麼久?他娘都急壞了。”
蘇璃目瞪口呆:“這……這我也不曉得呀。”
燕灸道:“你是他妹妹你怎麼會不曉得?!”
蘇璃:“額……”
慕修咳了一聲,道:“燕大人,當初燕公子是自己離家出走,與蘇絕著實是沒有甚麼干係,葉姑娘時間寶貴,大人還是趕緊討論正事了。”
燕灸聽得慕修的話,這才正經起來,仔細看著眼前的蘇璃,突然嘆了口氣,道:“你們隨我來罷,他們說不見到你,是甚麼也不會說的。”
蘇璃心中不由得一沉,她看看慕修,而慕修伸手拉住她的手,微微一笑。
二人跟在燕灸身後,看著他打開房中機關,走進那暗道,三人背影消失,這暗道又是自行關閉。
此刻屋外已經是大雪紛飛,宮中的某一處,是不合周遭景色的一片廢墟,一磚一瓦都是灰暗,蒙著薄薄雪色,則是更添荒涼。
可如今那片廢墟之中卻靜靜站了一個人,那人披著厚重斗篷,身形佝僂,甚至於還拄著柺杖,他靜靜立在這片廢墟中,擡頭望著被焚燒過已經是半傾倒的閣樓,怔怔出神。
元葉站在遠處,看著慕子忱,面上無甚變化,可心中卻是不覺嘆息。
他自小跟著慕子忱,知道他從小受過多少委屈,而他最後鼓起勇氣反抗他的父親並且逃了出去,整個王爺府爲此遭殃了不少人,可是他卻是真心爲慕子忱開心,他隱姓埋名過著不敢露面的生活,一直等著慕子忱回來。
好在他沒有令他失望,他最終歸來,並且強勢坐上皇位,君臨天下。
可是並不是十全十美,他愛上了一個人,愛情這種東西很可怕,尤其是它與權力地位相沖突的時候,元葉從來就不覺得月傾城來到宮中是一件好事,可是出於對慕子忱的尊敬,他從未出聲。
此刻慕子忱靜靜看著那燒廢的閣樓,面色平靜。
他輕輕道:“傾城,我來看你了。”
時隔十五年,他終於來看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