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
積醞著腐臭的渾濁水珠自頭頂滴落，在混雜著糞便與泥濘溼土的地面上，濺起零星水花。
逼仄狹窄的石壁折射幽冷暗光，偶爾照過隨移動輕緩起伏的半露劍身，鐵灰色的鋒銳光芒稍縱即逝。
早已熟練掌控，成爲主力武器的斬首長劍，被牢牢系在身後。
手中，是銳度稍遜，但更加適合眼下場景的單手木劍【青松】。
漆黑眼眸倒映著石壁縫隙菌苔的膿綠。
雙眼緊盯前方光線昏暗的甬道深處，注意力高度集中，警惕著一切可疑的動靜。
夏南左手臂盾虛架身前，右手掌心緊貼劍柄，劍尖斜著向下。
在儘可能不發出聲音的同時，保持著隨時接戰的準備。
眼下，已經是他從冒險者協會接完任務，出來的第二天。
哪怕心中對於【牙狩】再如何期待，恨不得砍上幾百、上千只哥布林狠狠開刷。
但之前幾趟任務的遭遇，與酒館內那些只見過一次就消失不見的冒險者。
讓他依舊強行耐住性子，在河谷鎮做好了充分的準備。
較之兩天多一點的預期任務時長，足以支撐他在野外生存一個星期的食物補給、睡袋與毛毯、水壺、一卷麻繩……
甚至還抽出半個晚上的時間，做了個小實驗。
直到第二天黎明破曉，才精神充沛地離開了河谷鎮。
一路謹慎，依照著協會給出的大致方位，摸索著來到了如今位於薄霧森林外圍邊緣的哥布林洞穴。
緩步前進，空氣中只有微不可察的悠長呼吸聲，與皮甲韌硬表面和鍊甲衫內襯的輕微摩擦聲。
目光，在洞穴兩邊狹窄的石壁上掃過。
“入口逼仄，不像是有熊地精存在的樣子。”
“一條甬道直通內裡，沒有陷阱和岔路，應該也不會有大地精。”
但考慮到可能發生的情況，例如還有其他入口存在、巢穴本身尚未徹底修建完畢，或者另外的綠皮精英亞種……
“還是得小心。”
夏南輕輕挪動腳步，心中卻估量著自己與洞口的距離，轉身全速撤離需要多長時間才能夠脫身。
“如果遭遇難以對抗，或者難以於眼下環境作戰的敵人，可以考慮投擲火油彈封路，爲自己撤退拖延時間。”
噼啪——
是火星爆裂的脆響。
夏南側身緊貼石壁，藏匿於陰影中，目光向著洞穴之中望去。
篝火已然熄滅，只剩下略微散發著焰光的木柴餘燼；
表面蔓著鏽跡的鐵鍋架在柴火上，看不清裡面的情況，但應該也只剩下些殘渣。
然後，便是那些佝僂著身體，瘠瘦醜陋的噁心綠皮。
視線掃過，心中快速估算數量。
“二、四、六……”
“十二隻？”
要比想象中稍微多一些，但也完全在自己能夠處理的範圍內。
一抹蒼白忽地自眼角餘光處閃過。
——一顆表面泛有裂紋，落在泥地上的人類顱骨。
夏南神色不由一沉。
曾經第一次踏入哥布林巢穴的慘烈場面再一次浮現腦海。
卻已沒有了畏懼與退縮。
取而代之的，是心中翻涌滾蕩的深深厭惡與嫌憎。
確認洞穴沒有其他出口，也不存在除眼前這十二隻哥布林以外的其他敵人。
夏南不再掩蓋動靜，主動放出腳步，自甬道中走出。
“嘶嘎！”
就像是把他當作了送上門的食物，綠皮們興奮地尖嘯著。
失去了大地精的指揮和熊地精的士氣加成。
十幾只哥布林亂糟糟地擠在一起，如枯枝般纖細的手臂高擡，舉著做工簡陋的黑褐木棒，一股腦涌來。
被殺氣引燃的洶涌戰意於胸腹中沸騰。
大腦思維卻無比平靜。
夏南時刻提醒著自己，清理地精巢穴，只是順手而爲，賺點外快。
他此行的主要目標，並不是爲了這幾十枚金幣。
站定原地。
“呼……”
深呼吸。
曾經浸入筋骨內裡的森冷寒意，再一次於腰腹雙腿的肌肉中升涌而出。
平平無奇，似乎與平時沒有什麼區別。
他輕微擡腿，向前邁了一步。
【牙狩】！
嗤砰——
眼前的景物在瞬間模糊凝固，皮膚之下的肌肉纖維因剎那間爆發的力量而被拉扯撕裂。
因高速移動而粘滯如水的空氣，在肉體的碰撞壓縮下，發出微弱而悠長的狼嘯。
裹挾骯髒泥點與嗆鼻臭氣，如刀割般的凌冽勁風在空氣中炸響。
一個呼吸間，甚至更短！
方纔還站在巢穴入口處的夏南，頎長身軀便化作一道虛影，在狼獸啼鳴與狂風蕩響中，跨越空間的阻隔，來到了那堆如屍肉般堆擠在一起的綠皮前。
動作絲毫不停。
藉助著【牙狩】帶來的衝擊力與身體慣性，早已被練至滿級，與身體融爲一體的【旋斬】，在木劍纖稠短促的裂空聲中，傾瀉而出。
嗡——
那是一道較之尋常狀態，更加完滿而纖薄有力的烏褐弧光。
兩門戰技的威力，在霎那間被迭加在了一起。
化作遠超之前，更爲迅猛而鋒銳的劍芒。
甚至都沒有在手中，銳利程度稍遜一籌的木劍上，察覺到劍刃割裂肉體的滯澀感觸。
只是踏步、前衝、揮劍。
下一秒，眼前綠皮興奮而醜陋的表情，便隨之停滯。
仿若廣場上定時騰涌的噴泉。
邊緣光滑的碎裂頭骨、零碎痙攣的纖薄肢體、散發熱氣的鮮紅內臟……被紅白相間的粘稠“噴泉”，向上託著離開肉體。
膿綠色的肉稻，一整排倒下。
八隻哥布林，瞬殺。
“熟練度+1”
半透明的字符，於眼前虛空一閃而過。
沒有熊地精提供士氣加成，也沒有大地精在後面督戰。
夏南只這一劍，就讓其餘四隻綠皮嚇破了膽。
手中木棍一扔，尖叫著驚慌逃跑。
失去了戰意的敵人，沒有磨練戰技的價值。
拎著木劍，大步追上，斬、刺、砍、劈，將最後四隻怯懦的底層魔物一一補刀，送它們去地獄與死去的同伴團聚。
原本充斥著尖利煩亂叫聲的地精巢穴，瞬間安靜下來。
只剩下夏南平穩而悠長的呼吸聲。
轉過身，確認所有哥布林已經全部死去。
夏南拔出身後的斬首長劍，藉助石壁褶皺間散發幽光的螢苔，凝視自己在劍身表面的倒影。
【牙狩】lv1：（3/100）
臉上浮現滿意的神色。
“果然！”
“在戰鬥中使用戰技，獲取熟練度的速度，遠比自己一個人對著空氣苦練，要快得多！”
早在昨天晚上，將出行前所有補給準備完畢的夏南。
利用他只需要6個小時的睡眠，所節省出來的時間，一直在河谷鎮郊外練習【牙狩】到深夜。
估摸著算起來，大概一共練了八個小時。
這纔將戰技升級的進度條，拉到了（2/100）.
眼下，哪怕算上他在狹窄甬道中謹慎挪動腳步的時間，距離自己進入洞穴，也頂多就十幾分鍾。
卻同樣獲得了一點寶貴的熟練度。
而兩者間產生差別的原因，自然不可能是周圍環境的變化，亦或者白晝與夜晚的區別。
就如夏南當初預想的那樣。
擁有屬性面板的自己，通過實戰，可以在極大程度上提升熟練度獲取的速度。
甚至於，那些高強度的戰鬥，對於已經提升至高等級的戰技，依舊有不錯的效果。
原本略微有些忐忑的內心，頓時輕鬆下來。
只覺前途一片光明。
夏南收起長劍。
目光掠過地面上散落的屍體與膿血，在巢穴之中掃視而過。
過會把哥布林們的耳朵割下。
清理完畢，協會任務懸賞的25金到手。
本著收益最大化的想法，他自然也不會嫌髒，打算再仔細搜索一遍洞穴，看看有沒有什麼能夠賣上價的戰利品。
畢竟只是短途任務，馬上就回城，身上多負重一些也無所謂。
叮鈴——
似有燦金光芒，在泥濘土壤的掩蓋下稍縱即逝。
“哦？”
夏南頓時上前，彎下腰，從泥土中挑出一枚金幣。
並不算多麼意外。
沒有熊地精和大地精存在，普通綠皮很少有主動收集戰利品的習慣，只是本能的遵循慾望，狩獵、填飽肚子。
在這種情況下，那些成爲食物的倒黴蛋，如果隨身攜帶有錢幣的話，便也就便宜了後來人。
一枚、兩枚金幣的，很正常。
夏南原本也是這樣想的。
直到他手中撿起的金幣越來越多，甚至還發現了一條做工精細的珍珠項鍊。
心中不由納悶：
“這加起來都要30金了吧。”
“不應該啊，十幾只哥布林而已，連一般車隊都打不過，怎麼可能掠來這麼多錢？”
疑惑著，目光卻不由一頓。
只見前方洞穴角落，在白骨與斷裂的肢體旁，正靜靜躺著一個沾著灰塵與血跡的小盒子。
盒口機關鎖似乎已經被打開，上蓋與底板間敞著條縫隙。
撿起打開。
映入眼簾的，是一本有著淡紅封面的薄書。
頗爲意外地將其從書盒中取出。
翻開。
……
奧法歷712年，烈日月，21日。
環彩城的東西很貴，房價比紐姆都要高上不少。
靠著我在路上表演戲法攢下的金幣和莉婭的積蓄，我們在城裡租了個小房間。
房東是個卡琳珊人，但人還不錯，只讓我們交了三個月的訂金。
但我覺得應該住不了那麼久。
下個月就是霍索恩皇家學院的新生考覈，爲此我已經準備了三年。
只要能夠成爲學院的正式學員，我就可以帶著莉婭一起住進宿舍。
不得不說，有點緊張。
一定可以的，一定可以的。
……
奧法歷712年，枯萎之月，7日。
考覈結束了，我沒有通過。
……
奧法歷712年，枯萎之月，26日。
莉婭在工坊裡找了份珠寶鑑定學徒的工作，她們家就是幹這個的。
學院的下一次入學考覈在兩年後。
那個時候，我二十九歲，還沒有超過學院三十歲的年齡限制。
莉婭勸我再試一次。
是啊，都已經準備這麼久了，就這麼放棄我也不甘心。
那就再試一次吧。
……
奧法歷712年，落葉之月，5日。
學院的考覈遠比我之前預想要難得多。
就這麼待在房間裡，硬等上兩年肯定不行。
城裡有座法師塔正在招收學徒，據說法師塔的主人是一位精通重力魔法的大法師，我想去試試。
……
奧法歷712年，落葉之月，28日。
太好了，我成功了！
我似乎在引力魔法方面有些天賦，負責接待的那位年輕法師，甚至還給我在法師塔裡挑了一個離實驗室比較近的房間。
莉婭也爲我感到高興。
今天晚上我們久違地去城裡酒館吃了頓大餐。
回家的時候，我們兩個都喝醉了。
……
奧法歷713年，暮爪月，3日。
自我進入法師塔已經快半年了。
每天都泡在實驗室裡，鬍子拉碴的，今天見到莉婭的時候，她都嚇了一跳。
哈哈。
我讓她不用擔心，說我過得很充實，也學到很多。
等到明年，我一定會通過考覈，成爲皇家學院的學生。
……
奧法歷713年，暮爪月，30日。
今天日常實驗的時候，傑裡不小心把硫磺粉看成了隕星鐵屑，撒進了引力符陣。
明明顏色、重量都不同，也不知道這個粗心的傢伙是怎麼看錯的。
導師大發雷霆，我們都不敢說話。
倒黴的傑裡被趕出了法師塔。
作爲他的舍友，我被導師留下打掃實驗室。
然後……你猜我看到了什麼？
實驗竟然成功了！
……
奧法歷713年，風爪月，1日。
傑裡被趕出了法師塔，宿舍裡就只有我一個人。
一起住了大半年，突然聽不到他的呼嚕聲，竟然有些睡不著。
晚上也容易胡思亂想。
我突然想起了前天打掃實驗室的場景。
爲什麼會成功呢？
明明作爲施法材料的隕星鐵屑被換成了硫磺粉，法陣內的重力場依然發生了變化。
是因爲附魔鋼板上的符文嗎？
如果不需要施法材料就能夠成功的話，又爲什麼要多此一舉呢？
明天是休息日，
我要驗證一下自己的猜想。
……
奧法歷713年，風爪月，2日。
實驗又成功了！
不只是硫磺粉，我嘗試將施法材料替換成了銀鐵末、滑石粉，最後甚至撒了一把宿舍裡的洗衣粉進去。
爲什麼？
爲什麼？
我突然想起，導師曾經和我們說過。
施法的本質，是藉由【神秘女士】的“魔網”調動原質，讓原始魔力能夠安全而平穩的被法師所掌控。
“施法材料”在其中的作用，是作爲物質媒介穩定法術結構。
沒有合適且適量的施法材料，許多法術根本難以成形。
我不禁疑惑。
如果符陣中的施法材料可以被隨意替換，是不是也就意味著一個穩定的法術模型，其實並不重要。
可如果沒有法術模型，哪怕自己能夠用精神力聯通魔網，其中的魔力又應該如何釋放？
還是說，其實魔網也只是一個臨時……（字跡逐漸潦草，最後幾個字符被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