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情敵
阿沫揹著藥簍,推著妙沅。陌上玉人,正緩緩歸。
“沅姐姐,今天採的這些藥是給璟華用的?還是給青瀾哥哥換眼用的呢?”
妙沅做手語道:“都有吧。”
“哦,可是我看你採了不少燕尾菊,這不是女人用來養(yǎng)顏的麼?”
妙沅面上一紅,羞羞道:“這是給我自己的。”
“哦,真的嗎?”阿沫一陣高興,幾步跑到她前頭,蹲下來,仔細(xì)研究她的臉。
妙沅的面容經(jīng)過這些日來的醫(yī)治,也已經(jīng)好了許多,大部分都已經(jīng)痊癒,只留極少幾道疤痕,也要湊得很近,仔細(xì)去看,方能瞧出來。
但她爲(wèi)人醫(yī)者,內(nèi)心是個追求完美之人,對自己的容貌更是要求甚高。雖說已無大礙,在家裡也時常拿去面紗,以真容示人,但每每出去,還是會戴著面紗。
阿沫在她身前蹲下,輕輕撩開她面紗,嘖嘖讚道:“沅姐姐,原來你竟是這般的美人!唉,我真是傻透了,被你白白騙了兩千多年,叫了你那麼多聲婆婆,真是虧死了!”
妙沅面上一紅。她新?lián)Q的肌顏本就白皙纖薄,這秀色更是極快地就透了出來,在素水嬌靨染上兩坨淡粉,人比桃花醉。
“是你自己要叫我婆婆的,我可沒逼你!”妙沅笑道。
“哈哈,沅姐姐你賴皮!你成天穿得黑不溜秋,又戴著面紗,又整天板著臉,我自然以爲(wèi)你是個無聊沒趣的老婆婆啦!”
妙沅伸手佯做要打,“沒規(guī)矩的臭丫頭,原來你心裡便是這樣看我,說我無聊沒趣!”
“沒有沒有!沅姐姐美麗又可愛,是玹華大哥的心肝寶!美嬌娘!”阿沫笑著逃開,邊喊邊跑。
妙沅也笑著轉(zhuǎn)動輪椅,追了上去。
她只跑了一小段路,卻見阿沫突然生生停住。妙沅順著阿沫目光望去,見一男一女兩人向自己走來,好似剛從家中出來一般。
妙沅見兩人均是雍容華貴,未刻意修飾,已是翩若驚鴻的儀容,心知對方來頭不小,便也凝重起來,收起剛纔隨意的笑容。
阿沫自然是認(rèn)得琛華與蒄瑤的。
前幾次的印象都不怎麼好,他在西海的糾纏,在古越樓的懦弱,累積了一個紈絝公子的形象。
但最後一面,卻見他滿頭銀髮,滿面悲苦。那時大戰(zhàn)即將尾聲,自己雖見了,卻也沒顧上問他,直到後來從旁人的口中,才聽說他爲(wèi)了姜懿一夜白頭的事,心中頗多感慨。
這花花公子,倒是個多情之人。
此時見不論是他與蒄瑤,皆徐徐而來,端莊凝重,全無之前的輕佻浮誇,更相信他已洗心革面。心道這天后之死,倒也不壞,至少令這沒輕沒重沒擔(dān)當(dāng)?shù)膬鹤樱幌鲁墒炱饋怼?
“阿沫姑娘!”琛華與蒄瑤,一前一後遙遙招呼。
“阿沫,他們是誰?”妙沅問。
阿沫一陣尷尬,這琛華倒是好介紹,但這蒄瑤又怎麼說呢?
是說她是璟華的前任戀人?還是說她是玹華大哥的現(xiàn)任妻子?
她正躊躇著,倒是琛華大方開口,“阿沫姑娘,這位是?”
阿沫咬了咬脣,道:“她是我沅姐姐,是來替璟華治病的。”
琛華立時深深作揖,誠然鄭重道:“原來是神醫(yī)姐姐,我二哥的病就拜託這位神醫(yī)了!”
妙沅面露疑色,望向阿沫,又問了一遍:“阿沫,他們兩個是誰?璟華的弟弟?”
蒄瑤微微一笑,上前幾步熱情地便來拉她的手,歉意道:“阿沫姑娘,好久不見。上次是姐姐醉了,失禮之處你莫記在心上。”
阿沫向來胸襟開闊,是個不喜記仇的,但許是璟華曾爲(wèi)她情殤,所以阿沫對琛華尚好,對這個蒄瑤,卻無論如何都喜歡不起來。
見她安之若素地招呼自己,甚至還來拉自己的手,不禁反感她的做作。
我跟你很熟麼?沒記錯的話,我們應(yīng)該只見了一次面吧,還讓我罵了一頓。大姐你是失憶了吧?跑上來就拉拉扯扯,好像我跟你多親似的!
阿沫心中腹誹,提了提自己背後的藥簍,不動聲色地讓蒄瑤的手撲了個空。
妙沅坐在輪椅上,視線要比常人低半個身子。蒄瑤並不動氣阿沫的不友好,反衝著妙沅蹲下身子,柔和笑道:“這位神醫(yī)姐姐,也是初見,不知尊姓芳名?”
她指了指琛華道,主動地自我介紹起來:“他叫琛華,是天族的三殿下。我叫蒄瑤,是……”
阿沫的一顆心都要提到嗓子眼兒,張口想要打斷她,卻聽到蒄瑤吐氣如蘭,悠悠道:“是他們的妹妹。”
阿沫這才長吁一口氣,望向蒄瑤的目光,不自禁柔和了許多。
蒄瑤脣角微揚(yáng)。
畢竟還嫩,喜怒都不知掩飾!
我蒄瑤這一路走來,靠的便是在風(fēng)口浪尖上巧言令色,在暗濤洶涌中察察爲(wèi)明,九重天上,說起如何退以退爲(wèi)進(jìn),如何籠絡(luò)人心,又有誰能精明得過我?
不過是小小一聲稱呼,將自己退到了之前公主的位子,看上去是委屈了自己,卻收復(fù)了大片失地!
這太子妃本就是假的,自己佔(zhàn)著也沒有任何的裨益,倒不如讓了出來,賣個人情。如今不僅玹華對自己印象極佳,璟華、青瀾,包括眼前這個一直與自己爲(wèi)敵的小丫頭也對自己刮目相看,這才叫退一步而海闊天空了。
妙沅自梅妃死後,就慘遭折磨,後又逃去西海,對天族的後宮變動並不清楚。她知道梅妃產(chǎn)下璟華後便死了,現(xiàn)在這兩人自稱是璟華的弟弟和妹妹,那自然是天帝之後的續(xù)絃所出。
除了玹華與璟華兩人之外,她對九重天上的人物素?zé)o好感,便只禮貌性地點(diǎn)點(diǎn)頭。
蒄瑤此時蹲在妙沅身側(cè),離她極近,已看到她臉上的一些尚未痊癒的傷痕,又聞見阿沫藥簍中燕尾菊的香氣,心中瞭然。
她站起身,雙手只從空中輕輕一揮,便多了一大把豔麗芬芳的花草,放在妙沅膝上,溫婉道:“姐姐是要用燕尾菊入藥麼?只是這裡所處偏僻,阿沫姑娘所採的這些並不是功效最好的品種。沅姐姐若不嫌棄,不妨試試蒄瑤手中的這些,再配合這些紫露玫瑰,對滋養(yǎng)肌顏極有益處。”
蒄瑤本是花神,對這些花草的功效,自然也極爲(wèi)熟悉,見她採了燕尾菊,又見她臉部略有傷痕,便知道她的用意。隨蒄瑤目前尚且不清這神醫(yī)是何來歷,但不過舉手之勞,結(jié)一友,總好過豎一敵。
她見妙沅打手語與阿沫說了些什麼,心道她必定是要感謝自己贈花,正想笑著說些客套話,卻沒想,阿沫代妙沅問了句令她遠(yuǎn)想不到的!
妙沅問:“你既收了璟華的貞鱗,爲(wèi)何不用法力好好養(yǎng)護(hù),反將那鱗片弄死了,導(dǎo)致他回來後,再也長不回他真身?”
蒄瑤淺笑吟吟著的臉頓時僵硬!
可以說,璟華一身修爲(wèi)之所以會淪落到如今這樣慘不忍睹的地步,便是從弄壞了這貞鱗開始。妙沅對醫(yī)術(shù)極爲(wèi)專注,自接手璟華的治療以後,對他的貞鱗也做了仔細(xì)的研究。
令她起疑的是,既然璟華將貞鱗作爲(wèi)信物交給蒄瑤保管,按理當(dāng)時兩人應(yīng)該感情極好,可爲(wèi)何蒄瑤竟不仔細(xì)守護(hù),而致他回來時,貞鱗已完全死去?
妙沅追問過璟華,璟華因覺得有愧於蒄瑤,不願再將此事做追究。但既然現(xiàn)在讓妙沅直接碰著了,她也是個耿直的性子,便想要問問清楚。
這件事,璟華從未對阿沫提起,阿沫也一直以爲(wèi)是璟華一廂情願地將貞鱗扯下,未及時取回所致,直到剛剛妙沅這麼問了,才曉得原來貞鱗裝不回真身,竟是這麼個原因!
她也是個耿直的,雖沒有再說什麼,卻已經(jīng)伸手握向了她的鞭子。
璟華,別怪我莽撞,這女人把你害得這麼慘,不殺了她我實(shí)在咽不下這口氣!
但蒄瑤不愧是蒄瑤,只愣了一會兒,便做出一副追悔萬分的模樣。她眨眨眼睛的功夫,已有兩行清淚潸然落了下來,泫然道:“此事確實(shí)是我的錯,雖說是天后娘娘逼我如此,但既承了璟華所託,便該抵死守護(hù)纔對。神醫(yī)姐姐,阿沫姑娘,是蒄瑤膽小,我也早已恨死了我自己……”
她望見阿沫握著長鞭的手,索性上前一步,悽然道:“蒄瑤自小無依無靠,幸得璟華不棄,將我視作親生妹妹般,我卻反而害他幾乎丟了性命。雖然他宅心仁厚不予追究,但蒄瑤永遠(yuǎn)都無法原諒自己。”
她楚楚動人的臉上,顯出絕望悽惻之色,貝齒輕咬朱脣,悽悽道:“我早就想自刎謝罪,又恐璟華念舊,聞噩耗後心中不安,更加重了他的病勢。今日既遇到了阿沫姑娘,那便請姑娘給蒄瑤一個成全,將我就地打殺了,也省得我日日難捱,夜夜難安!”
說完,秀眸一閉,視死如歸。
阿沫冷冷地瞪了她兩眼,放開了鞭子。
不僅放開鞭子,她還拍了拍手。
“不錯,不錯!聲淚俱下,唱唸俱佳!再加點(diǎn)鑼鼓,便可上臺唱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