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秀收了拳,呼出的寒氣在滴水成冰的冬天渲染成一團白霧,接過拂柳遞過來的軟帕擦拭額頭上的汗,“我覺得身體比以前好多了,整個冬天都沒有生病。”
繡鳳煞白著臉過來,哆嗦道:“姑娘,出事了。”
明秀笑道:“姑娘我好好的呢,哪裡出事了。”
拂柳倒了杯茶給繡鳳,繡鳳哪裡還喝的下去,平息下呼吸火燎燎道:“海棠姑娘小產(chǎn)了,彩霞被關(guān)到柴房去了,啊呀說是彩霞驚到了海棠姑娘,海棠姑娘跌了一跤,小產(chǎn)了。”
“什麼?”明秀皺眉,“到底是怎麼回事說清楚。”
原本之前大廚房燉的牛骨湯好了,小丫頭抹不開腳,彩霞便去端了,經(jīng)過小花園的時候迎面碰到了海棠姑娘。便想讓開,哪知道腳下一滑,菜餚直歪向了海棠身上。
才下過雪,園子裡的雪還沒化完呢,路上又結(jié)了冰,海棠姑娘要躲,就跌了一跤,本來還沒什麼,哪知道小丫頭尖叫,海棠姑娘下身見了紅,趕緊叫大夫來,這一診斷說是小產(chǎn)了。
這下可嚴重了,彩霞哭嚎著被關(guān)進柴房裡,連沈母都驚動了。
“姑娘,你說這叫什麼事啊?好好的災(zāi)禍就找上門來了。”哽咽的顫音瀉出了繡鳳的情緒,在她看來,這完全是無妄之災(zāi),不管彩霞是不是故意的,作爲(wèi)主子的明秀都脫不了一個‘治下不嚴’的干係。更何況老爺本來就不待見姑娘了,寵愛那海棠姑娘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下子更糟糕了。
手指尖碰到茶杯,燙了一下,明秀吸了口冷氣,她就知道過兩天太平日子都要不得,心思百轉(zhuǎn)千回,仔細回想了一下《庶女奮鬥記》裡的內(nèi)容,悲催的發(fā)現(xiàn)與‘沈明秀’無關(guān)的內(nèi)容她都不記得了,更何況海棠姑娘本來就是書裡沒有的人物。書裡可是寫著趙姨娘和沈厚德蜜裡調(diào)油,趙姨娘幾乎是隱形夫人,手握管家權(quán),就差個正兒八經(jīng)的名分了,沈厚德寵妾滅妻妥妥的。
彩霞?明秀揉揉額角,腦海裡閃過一個念頭,對繡鳳道:“你偷偷去翻查下彩霞的箱籠,看有什麼不妥的地方。”
繡鳳不愧是跟在明秀身邊得力的大丫鬟,旋即就明白過來,抹了眼淚,自去了。
拂柳見明秀一點都不慌張,自己也鎮(zhèn)定了下來,略一想這事自然不是明秀指使的,可架不住人家嫁禍啊,將自己的疑惑問了,明秀嗤笑:“就算是落實是我指使的,姑娘我啊頂多落個御下不嚴的罪名兒,就是祖母也奈我不何,我舅舅和舅母在呢。”
感情姑娘是有恃無恐,看得通透。
繡鳳一臉忿然回來同明秀咬耳朵,明秀舀了一碗加了杏仁去羶味的羊奶喝了,又吃了兩塊糕點,墊吧了下肚子,剛抹了嘴兒外頭沈母房裡的大丫鬟就過來了。
明秀沒事兒人一樣過去了,到了沈母的屋子,小丫頭掀了氈毯軟簾,明秀進去給沈母請安,沈母沉著臉:“三丫頭,今兒的事你都知道了吧?”
明秀打量了一圈,就差她了,“我聽繡鳳說了,說是彩霞不小心驚到了海棠姑娘,海棠姑娘不小心跌了一跤,小產(chǎn)了。”
一切都是不小心惹的禍。
沈夫人攢了攢帕子,“若不是今日出了這等事兒,還不知道海棠姑娘有了三個月的身孕,可憐見的,都怪那不長眼的奴才,本來這事兒簡單,誰知道那奴才鞋底竟是抹了油的。明秀,彩霞可是你的大丫鬟,如今她糊塗油蒙了心竟然做下了這等合該爛了心肝的事兒,自然是不能輕饒的。”
“難道彩霞竟是被人指使的,要去害海棠姑娘啊?”明秀‘恍然大悟’,衆(zhòng)人無語,這不是明擺的嗎?“可問出來到底是哪個黑心肝的人,我想她肯定是知道海棠姑娘懷了身孕,纔想藉機讓海棠姑娘小產(chǎn)的,是誰這麼惡毒?還想倒打一耙栽贓給我的大丫鬟,真是好算計!祖母,母親你們可得嚴查,可不能輕饒這惡人。”
趙姨娘首先跳出來,拔尖了嗓子眼:“三姑娘說的可真好聽,一推二五六,那彩霞可是你跟前的大丫鬟,那牛肉湯也是端給你的,哪有那麼巧的事,她給你端回湯就造了孽。”
痛心疾首狀,“海棠姑娘原來就纖弱,這次又小產(chǎn),更是折損的厲害,即便好了,身子骨也不硬朗了……以後還怎麼給老爺生兒育女呀,都是那起子小人害的,老太太、太太定要嚴懲,不要讓親者痛仇者快……”
明秀差點噴笑出來,什麼叫‘親者痛仇者快’啊?再說趙姨娘可是最沒資格說這番話的人之一。
“趙姨娘的意思,是我指使了我的大丫鬟,害了父親的通房海棠姑娘肚子裡的孩子,我未來的弟弟或妹妹嘍?”啊喂,動機到底在哪裡啊?“口說無憑,照這麼說我倒是覺得像是趙姨娘做的呢。”
“你胡說。”
沈母一拍桌子,“閉嘴罷!”
趙姨娘嚇了一跳,登時緘口。
沈母瞧明秀目光澄澈,神態(tài)自若,一點慌張的神態(tài)俱無,稍微一想就知道這事不是她做的,不得不說沈母浸淫宅斗數(shù)十年,這點彎彎繞繞在她老人家眼裡還不夠看。
最後,提審彩霞。
彩霞扯出了小墜兒,小墜兒又是沈夫人院裡的三等丫環(huán)。
小墜兒又扯出了小紅兒,小紅兒又是趙姨娘院裡的二等丫環(huán)。
小紅兒吞金死了。
知書是海棠姑娘的大丫鬟,老孃在茶水房當(dāng)差,受了二姑娘的恩惠才調(diào)到既有油水又比較清閒的茶水房的。
幾個丫頭的箱籠也被搜檢了一番,被擺在院當(dāng)中,花花綠綠的能閃瞎衆(zhòng)人的眼睛。就是小墜兒箱籠裡也有一隻金釵,三四個銀戒指,七八輛碎銀子,更別說彩霞,一隻金鑲芙蓉玉鐲子就值幾十兩銀子,還有兩身半新不舊粉紅色綢緞大毛衣裳,角票碎銀子零零總總也有三十兩。
另一隻金鑲芙蓉玉鐲子在知書箱籠裡呢。
沈明嫣臉色微微一變,按捺住並不說話。
天寒地凍,北風(fēng)凜冽,刮到人臉上就跟刀片兒似的,幾個丫頭被打的叫的悽慘,小墜兒先受不住了,“老太太……饒了奴婢吧……奴婢說,說……”
“是,是小紅兒姐姐給奴婢的銀子,說是讓奴婢給……給彩霞姐姐……讓彩霞姐姐滑倒……其他的奴婢就不知道了,饒了奴婢吧……”
接著知書也鬆了口。
“老太太,是紅兒姐姐讓奴婢引海棠姑娘到花園子散步的,奴婢也知道海棠姑娘懷了身孕,奴婢娘是二姑娘提拔上來的,奴婢這麼做都是爲(wèi)了報答二姑娘的恩情……奴婢知道錯了,饒了奴婢吧……”
彩霞突然嗚嗚笑了起來,笑得令人不寒而慄,手指甲摳在地上都撓出血來了,直衝著趙姨娘和沈明嫣的方向,“姨奶奶,你好狠的心,紅兒是你害死的!”
這時候,所有人都已經(jīng)覺得不對勁了,地上跪著的幾個小丫鬟更是渾身抖得如篩糠一般,底下人大氣都不敢出一聲。沈母臉色鐵青,早在見血的時候沈夫人已經(jīng)叫丫鬟扶進內(nèi)室了。只有彩霞尖銳的笑聲,迴盪在整個小院中。
“你說過只要我按照你的吩咐做了,你就會替我們除了奴籍的……還有二姑娘,你讓我監(jiān)視三姑娘,陷害三姑娘我也做了!爲(wèi)什麼紅兒死了!”
這一番話是聲聲淒厲,笑著笑著又撕心裂肺的失聲痛哭了起來。“紅兒我來找你了!”竟不知從哪兒來的一股子力氣掙脫婆子的胳膊,就砰的一聲,一頭撞死在了柱子上。腦漿迸裂而出,血流成河,整個腦袋都變形了,場景是慘不忍睹,叫人毛骨悚然。
趙姨娘整個人都癡傻了。
沈明嫣猛的睜大眼睛,那白森森的腦漿和熱騰騰的血混合在一起,冒出森森的白煙,就像是壓倒了最後一根稻草,登時便是臉色慘白,一口氣堵在心口處,喉嚨裡響了兩聲,眼前發(fā)黑,身子一軟,竟是暈了過去。她原本站在趙姨娘身旁,她的丫鬟也被嚇壞了,木愣著也跟不上去扶,一下子歪倒在趙姨娘懷裡,把趙姨娘嚇得尖叫起來。
場面混亂極了。
饒是明秀也是面色蒼白,那樣的畫面衝擊力太大了,別過頭去用帕子遮住臉頰,卻瞧到沈明雅袖子裡藏著的手緊緊攥著,小拇指上的指甲泛白,齊根而斷,登時便有血珠兒滲了出來,她卻猶如不覺。
明秀闔上眼簾,用帕子遮住眼睛,遮住煞白的臉頰,還有泛起的冷意。
一場鬧劇,混亂的開始,混亂的結(jié)束。
明秀晚上有些低燒,窩在暖炕上連晚飯都沒有吃,繡鳳看不過去想去勸勸被拂柳拉住了,低聲道:“這坎兒還得姑娘自個挺過去,讓廚下溫著粥,等姑娘想吃了就端來。”
繡鳳苦笑,她心裡也不好受,瞧了瞧蜷縮成一團的明秀,抹了把眼淚,出去了。
拂柳苦嘆一聲,這叫什麼事,幾個大丫鬟裡,繡鸞是老太太給的,爬了老爺?shù)臓棸l(fā)賣出去了;彩霞卻是二姑娘的人,陷害了姑娘,撞死了;彩雲(yún)也不乾淨(jìng),最近倒是老實了不少,也就個繡鳳還算忠心伶俐。姑娘纔多大年紀,親眼見了那腌臢的畫面,少不得是被嚇著了。
第二天,被嚇著?明秀一如既往的早起,沒事人兒似的比平常還多吃了一碗飯,哪裡有拂柳和繡鳳她們擔(dān)心的低靡情況出現(xiàn)。
摸摸下巴,“到舅舅家小住兩天。”歡快的去收拾東西了,拂柳和繡鳳面面相覷,哭笑不得,感情她們倆白擔(dān)心了。
眼不見爲(wèi)淨(jìng),對於昨天的事,明秀不願去深究,她心思通透,一直以來被她忽略的一些細節(jié)也連貫了起來。對別人的事,她沒理由置喙,這戰(zhàn)場啊還是讓她們來廝殺。
“在這之前,還有一件事要做。”
明秀挺直背脊,緊抿嘴脣,沒有往日故作可憐的做派,拔了幾個大蘿蔔捅到沈母跟前,殺雞儆猴,然後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yún)彩的走了。
明秀表示她只負責(zé)拔蘿蔔,至於蘿蔔是該煎炒烹炸煮燉燜,就不是她關(guān)心的了。
繡鳳不解:“姑娘,你明知道她們背主了,怎麼現(xiàn)在才……?”
明秀挑眉,“我不知道啊,這不是姑娘我心血來潮,順帶查抄下房裡所有丫鬟的箱籠,姑娘啊被嚇的風(fēng)聲鶴唳,但凡有點不妥,我就覺得有問題,我啊是大苦主,完全不知情。”
姑娘你表情和話語完全不符是鬧哪樣?
拂柳笑道:“姑娘,那彩雲(yún)怕不是二姑娘的人。”
“這是不是還不是說出來的,”明秀懷裡抱著一隻手爐,手指輕輕地摩挲著手爐上頭的纏枝蓮花樣,輕描淡寫,“趁她病要她命,因果循環(huán)報應(yīng)不爽。”
繡鳳見明秀有些低靡,連忙岔開話題,“眼見這天氣越來越冷了,姑娘可想到郊外的溫泉莊子去避寒,想來那邊兒景緻也不錯的,聽婆子碎嘴時說建了溫泉池,姑娘可以去泡一泡,對身體好呢。”
明秀一想就知道是沈明嫣鼓搗出來的,那些穿越女,哪個不是客棧酒樓在古代混得風(fēng)生水起的,瞧瞧沈明嫣溫泉莊子,反季蔬菜還有聚芳樓,種田模式大開。
就是不知道沈明嫣她逛過青樓沒?
想起有回沈明嫣給她捎回來的糖葫蘆,明秀想象了一下沈明嫣舉著糖葫蘆純真的模樣,被雷到了。按理說沈明嫣穿越前都有三十歲了,她是以怎樣的心理以歐巴桑的心理做出小姑娘活潑嬌嗔的舉動的?
真說起來,糖葫蘆已然成爲(wèi)了古代經(jīng)濟支柱,小販們的目標(biāo)——讓每一個女主都吃得上糖葫蘆,無論是窮鄉(xiāng)避壤,還是繁華鬧市,女主在故糖葫蘆在。難不成她們還能從古代糖葫蘆裡吃出苦味或鹹味來?那可就獵奇了。
明秀覺得她沒有吃過糖葫蘆真的不好意思承認她是個穿越女!
拂柳和繡鳳見慣不慣的發(fā)覺自家姑娘神遊天外了,自覺不去打擾,繡鳳將車中間的火盆撥了撥,又加了幾塊碳,才蓋上蓋子。
醉仙樓二樓,臨街的窗戶開了一角,一個身著品藍色遍底銀滾白風(fēng)毛直身棉袍的男人瞧到了緩緩過來的馬車,朝對面著玄色嵌青紋提花蟒緞棉袍的男子道:“我瞧著是沈家的馬車,看這方向應(yīng)該是往我家去的。”
世子爺意動,但見得一匹馬瘋了似的竄出來,直奔著明秀的馬車過來。街道兩旁都是小攤,那瘋馬又急竄奔馳,一眨眼的功夫就離得很近了。車伕雖然看見了,奈何馬車沉重,不易掉頭,一時之間竟無法躲開了。
陸旭堯大驚,顧不得多想,推開窗戶就要往下跳,可他身邊的玄色身影比他更快,眼看那瘋馬已經(jīng)奔到人前,車伕還沒看清,就見一道玄色身影從天而降,又大鵬展翅般落到馬背上,電光火石之間,已經(jīng)勒緊了繮繩,硬生生地將瘋馬止在車前不遠處。那瘋馬驟然被勒緊,長嘶一聲兩隻前蹄立起,狂躁的噴氣,可那人始終牢牢握住繮繩,直到馬漸漸平靜下來,那人才從馬上一躍而下。
街上的行人驚呼一聲,街旁的商販俱鬆了一口氣,這兒本就是鬧市,若有個什麼事故,受牽連可不就僅僅是幾人的事,紛紛稱讚制住瘋馬的好漢。
陸旭堯心裡狂跳,穩(wěn)住有些發(fā)軟的雙腿,見馬車安安穩(wěn)穩(wěn)停在那裡,見拂柳掀開氈簾上前來謝過了,表示沒事後,才鬆了一口氣,我的媽呀,怎麼出個門也遇到這麼驚險的事!
朝世子爺?shù)驼Z兩聲,明秀的馬車先行,不一會兒就見後頭亂糟糟追上一羣人來,想來是那馬的主人。
陸旭堯一瞧還是認識的,勇武伯府家的小少爺魏關(guān)雄,要說在京城官二代中,陸旭堯也是排的上號的,誰讓人家有個總督的爹,再加上本身也很有能力,在景親王和珹郡王面前也混了個臉熟,見到魏關(guān)雄笑的爾雅:“怎麼魏二爺騎馬是馬先來,人後到?”
魏關(guān)雄自然是認識陸旭堯的,只是不知道旁人玄色棉袍的人是誰,打量了一眼,玄色嵌青紋提花蟒緞棉袍,腰間彎刀耀眼,五官瞧著與旁人不同,周身冷峻,心裡咯噔一聲,立馬知道這人是誰了,也顧不得馬了,立馬堆笑道:“沒想到在這兒碰到世子爺和陸兄,可真是有緣,不若我做東請你們到醉仙樓吃酒。”
世子爺擲下手中的繮繩,陸旭堯挑眉看向魏關(guān)雄,笑的溫文,“魏二爺看好了你的馬,這大熱鬧的時候別鬧出什麼‘縱馬行兇’的事來,多不美啊,吃酒就免了,先告辭了。”
得,醉仙樓的酒也別喝了,也不管魏關(guān)雄如何反應(yīng),倆人騎上馬就回陸府去了。
“日後出門一定要看黃曆啊看黃曆!”明秀驚魂未定的從馬車上下來,咬牙切齒道。難道她還真跟驚馬結(jié)下不解之緣了?在蒙古就是,多倒黴才能遇到那樣的情況,摔下馬差點破相。這次也是,那瘋馬哪兒不去就直奔她乘坐的馬車來了,如果不是世子爺碰巧在,那後果不堪設(shè)想——馬車裡還有個火盆呢!
“我問候他八輩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