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屈有財嘆了口氣,“且不說打得下打不下,就算打下了,這麼大動靜,事情難保不會泄露,再把香玉送到費府去,讓人家察覺出來,孫家這場大難還是躲不過呀!”
“那你說咋辦?”屈氏連忙問道。
屈有財又陷入了沉默。
“兄弟?兄弟!”屈氏忍不住嚷了起來,“哎呀,這打胎不成,那你倒是趕緊想別的法子啊!平時主意一個接一個,現在都火上房啦,咋就不吭氣了……”
“好啦姐姐,我說!”屈有財無奈地連連擺手,安靜下來的屈氏和香玉一起期待地看著他。
“其實,”屈有財吞吞吐吐,“我想了半天了,可是說不出口。”
“咋了?到底甚主意啊?”屈氏不解地問道。
“香玉,”屈有財低下頭,“只有一死。”
“你說什麼?”屈氏又驚又怒,“你,你這是什麼喪盡天良的主意啊!”
“姐!不這樣不能救孫家啊!”屈有財說著,又看向自己的外甥女,卻見香玉面無懼色,只是緊咬雙脣。忽然,她跳下牀來,一下子跪在屈有財面前,倒讓後者一愣。
“舅舅!”香玉面色堅定地望著屈有財,“從小到大,除了娘,就數舅舅最疼香玉,香玉知道,也會記一輩子!今天,香玉跪在舅舅面前,只求舅舅一定要爲香玉想辦法!其實,出了這個事兒之後,我好幾回都想過一死了之,不牽連家人。可是,一想到孩子,一想到他還不知道……只要能把孩子生下來,我可以馬上去死,但是在這之前,我不能!”
“只怕不等你生出孩子,孫家就要滅門了!”屈有財厲聲道。
“撲通”一聲,旁邊的屈氏也跪了下來。
“姐姐,你……”屈有財不知所措。
“兄弟,”屈氏含淚道,“我也求你了,就給香玉想個法子吧。不管孩子他爹是誰,總歸是她的骨肉,打掉,確實造孽啊!”
沉思半晌,屈有財還是搖了搖頭。
“孩子不能生,香玉只能死。”
“啊?……我的女兒啊……”
屈氏抱著面露絕望之色的香玉大哭起來。
就在香玉的閨房中鬧得尋死覓活的時候,孫文舉的房間同樣也不平靜。他本來是待在這裡等著母親勸妹子答應打胎,卻還得忍受劉氏在一旁有些得意的喋喋不休。
“……依我看,”劉氏笑道,“還是生下來好,這下你就不用擔心了。”
“什麼時候了,你還在胡說!”孫文舉怒道。
“誰胡說啦?”劉氏不屑道,“你想想,香玉懷了野種,就嫁不出去了,嫁不了費大公子,就甭想騎在咱們頭上作威作福了!”
“真是婦人之見!”孫文舉一拍桌子,“香玉未嫁先孕,這有傷風化還是小事,可讓咱們怎麼去跟聖上和費家說呢?這是欺君之罪啊,事情泄露就要滿門抄斬!你、我、咱們的兒子,都得死!到時連這個家都沒了,誰還作威作福啊!”
“哼,”劉氏一撇嘴,“你怕別人知道,就是打了胎,別人就不會知道啦?你以爲女人家懷孩子是裝米裝面啊?說放就放、說倒就倒出來啦?你瞞得了一時,瞞得了長久嗎?遠的不說,把她送到費家後,沒準兒進洞房之前就被人知道啦!這孫家的罪不更大了!”
劉氏的話令孫文舉一愣,不過馬上他又強作鎮定。
“反正這個孩子絕對不能生!”
“那又該咋辦,咋辦?”劉氏尖聲問道。
“這……”孫文舉讓媳婦問住了,他陷入了沉思。許久,兩行淚水從臉上流了下來。
“文舉,你咋了?”劉氏一怔。
“只有這個辦法了。”孫文舉痛苦地搖了搖頭。
“什麼辦法?”
孫文舉幾乎是咬著牙回答的。
“什麼,死?!”劉氏怔怔地望著丈夫,滿面驚恐。
“對,”孫文舉低沉道,“這是救孫家的唯一辦法了。香玉死了,就什麼也查不出來了,也就不會再有人知道了。”
“文舉,”劉氏想了想,“香玉非得,那啥麼?也沒有那麼大罪過吧?咱們就跟皇上和費大將軍說,香玉得了重病,不能嫁了……咳,就算他們知道了又咋樣,不就是退親麼,那就欺君啦?更何況,這皇上要是治咱們家的罪,誰又去給他做那口外的軍供呢?……”
“糊塗啊!”孫文舉氣得直搖頭,“香玉和費公子是皇上賜婚,是有聖旨的,天下皆知,豈是兒戲!出了這樣的事,咱們家不說,皇上和費大將軍的面子又往哪兒擱?他們這氣不往咱家身上撒,還能往哪個身上撒?軍供?哼,你知道從咱家拿到軍供的那天起,就有多少人盯著嗎?這要是能有個取而代之的機會,他們還不得全撲上來?你還擔心皇上找不到人來做軍供?!”
“可這,這,香玉,香玉她,你讓她死她就死啊?”劉氏還有些不服氣。
“香玉她會明白的,這是爲了全家!”孫文舉突然吼了起來。
劉氏不敢說話了。
“我妹子會明白,會明白的……”孫文舉喃喃道。
“那,怎麼弄死……怎麼做呢?”劉氏小心翼翼地問道。
“家裡有毒藥嗎?”孫文舉略一思忖。
“家裡咋會備那個。”劉氏儘量忍住沒有笑出聲來。
“哦,哦,對。”孫文舉也發覺自己有些急糊塗了,“那你打發個可靠的,去城裡買一些。”
“這就去?”
“對,這就去!”
一個時辰後,劉氏捧著一個茶碗,有點兒顫抖地走進房間。
“弄好了?”孫文舉看了一眼茶碗。
劉氏點點頭。
“藥量可得夠,”孫文舉低聲道,“讓香玉一下子就能……別讓她受罪。”
“知道。”
“好了,”孫文舉揮了揮手,“給香玉送去吧。”
“她不喝咋辦?”劉氏遲疑了一下。
“把熬藥的時候我跟你說的那些話告訴香玉,”孫文舉緩緩轉過身,“她一定會的。”
劉氏捧著茶碗出去了。
“香玉……我的好妹子……”孫文舉喃喃道。
他不是沒有考慮過別的辦法,可哪一個都不是萬全之策。香玉這次鬧得實在太大了,欺君之罪是跑不了的。這不僅僅是一個面子問題。這次皇上如此煞費苦心地破例賜婚,就是要穩定住費家和孫家——而今朝廷在塞外所倚重的軍事和商業上兩大支柱,進而穩定住草原。若是破壞此樁婚事,便是破壞皇上的大計,這又豈是自個兒那癡情的傻妹妹所能理解的呢?不錯,孫家是對皇上忠心耿耿,還有那麼多功勞。但是自古伴君如伴虎,歷朝歷代,直到大清,功臣一夕而爲階下囚的事情還少麼?更何況,還有那些一直虎視眈眈的孫家的敵人們,他們始終在尋找的,不就是這樣的機會麼!
他到此時還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竟會作出這個決定!多年的兄妹之情,怎麼能說捨去便捨去呢?可這實在是萬般無奈之舉,而且這樣做的結果,不是比香玉受辱、全家遭難更好麼?其實如此大事,本不該由他做主,但是他知道,如果是父親孫書同,那是甘願抄家,也一定要保住妹子的。然而爲大事者,不能有婦人之仁!父親辦不到的,就讓他來辦吧。
“我是爲了大局,爲了孫家!”一個堅定的聲音在心裡告訴他。
孫文舉淚流滿面。
後院,劉氏緩步向前走著,不時四下打量。突然,濃煙騰空而起。劉氏一怔,擡頭望去,只見香玉的繡樓已燃起了熊熊大火,不由一驚,隨手扔了茶碗,調頭跑了回去。
繡樓下,此時已亂成一團,人們奔來跑去,忙著救火。
“香玉!閨女!”
屈氏哭著喊著要衝過去,被幾個老媽子死死拖住。
“小姐!”彩屏也急得直哭。
“快!快去多叫些人來!”屈有財還算鎮定。
這時,孫文舉趕了過來,他怔怔地望著這副情景,直到大火終於撲滅,精緻的繡樓被燒得殘破烏黑,幾個家僕擡出來了一具面目全非的女屍。
“香玉……”屈氏只喊出這一聲,便昏了過去,兩個老媽子慌忙扶住她。
“把夫人送回房去。”屈有財吩咐道,他看著屍體,不由老淚縱橫,“香玉呀!我的好外甥女呀!你怎麼這麼薄命啊!……”
“小姐!……”彩屏跪倒在地,大哭起來。
一旁,孫文舉默默地流淚,劉氏也掏出巾帕,擦著眼角。
“屈先生,”孫媽哭道,“咱不能讓小姐就這麼躺著啊!”
“對,對!”屈有財止住淚,轉向孫文舉,“文舉,咱們商量一下,我想找個合適的地方,暫時把香玉安置了,然後馬上派人去歸化,請東家回來——不過先不要跟他說實情。如何?”
“全聽舅舅的。”孫文舉低聲道。
回到房間,孫文舉一下子疲憊地坐倒在椅子上,默然無語。劉氏卻自言自語起來:“哎,這火,真有點兒蹊蹺。”
“什麼?”孫文舉一怔。
“早不著,晚不著,”劉氏接著道,“偏偏在這個時候著,難道不蹊蹺?……你說會不會,是香玉知道惹了大禍,自個兒放把火,了斷了?”
孫文舉若有所思。
“唉,不管怎麼說,這下孫家沒事兒了……只是可憐香玉這丫頭了。別說,她這一走,我這當嫂子的,心裡還真難受……”
孫文舉不理會抹淚的劉氏,面色漸漸變得悲憤起來。
“王相卿,你這個混賬東西,我妹子就是你害死的!我不會放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