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處置(中)
公孫珣努力掙扎著坐了起來,卻已經(jīng)耗盡了一身力氣。
“文琪?!甭牭絼屿o,守在帳篷角落裡睡覺的呂範當即被驚醒,然後瞬間滿臉喜色。“那給你剜去箭頭的老卒說,若是今日天黑前能醒來,便八成沒問題……果然, 我就知道你這人是有幾分氣運的?!?
公孫珣聞言勉強忍痛笑道:“火把都點上了,這不是已經(jīng)天黑了嗎,哪來的什麼氣運?”
“還沒有天黑?!眳喂犚贿呅ρ砸贿呥^來起身探視,但剛一上前就發(fā)現(xiàn)自己滿身滿手都是泥水,便又停了下來?!安畔挛缍眩@是外面下雨了?!?
“下雨了嗎?”做在那裡的公孫珣儘量集中精力思考道。“下雨是好事也是壞事, 好在鮮卑人就不好追我們了,壞在那彈汗山的火說不定就要被澆滅了,倒也可惜。不過如今也管不得這些,我們還在沿著河水走嗎……我下面是塊石頭?”
“是,下午突然下雨,實在是找不到乾燥的地方,只好把你擡到這上面來了。至於行軍的事情文琪你莫要多想,一開始決定與你剜出箭頭時,義公與德謀商議後就已經(jīng)往東面先走了不少路,以圖避開追兵與本地牧民。”
“那就好。”公孫珣復又問道。“爲了我這傷勢,咱們在這兒停了多久?”
“自早上到現(xiàn)在?!?
“人員可曾收攏齊備?”
衆(zhòng)人剛要說話,卻又見公孫珣朝著呂範招手:“子衡……”
衆(zhòng)人見狀皆不敢再言語,於是趕緊退出營帳按照吩咐各自忙碌起來。
首先,韓當立即集中起了最精銳的義從,然後被呂範拉住叮囑了幾句,就即刻啓程,直接往東面去了。
呂範張口欲言,可看到周圍士卒停下圍觀,又不知該如何反駁,只能勉力呵斥:“你只管行軍便是,中軍之事司馬已經(jīng)盡數(shù)託付與我!”
“喏!”
公孫珣稍微沉默了一下:“各曲各屯的軍官、吏員呢?”
一衆(zhòng)軍中官吏相顧無言,卻又紛紛頷首。
“這星星又如何?”高衡仰頭瞅了一眼,然後大爲不解。“夏日星星多,我又不是不曉得……”
“不過,便是撤退也要保持陣型與戰(zhàn)力……”公孫珣繼續(xù)強撐著吩咐道?!耙褌麊T集中起來,連著昨日苦戰(zhàn)的九原騎兵屯、材官屯,還有那兩屯陪隸、兩屯高衡所部的甲士,組成中軍,擺在最中間……然後,義公帶著戰(zhàn)力最強的義從在前面兩三裡處開路,德謀帶著剩下的還有戰(zhàn)力的甲士拖在兩三裡做後衛(wèi)……曉得了嗎?”
“不好說?!眳喂牪挥煽嘈Υ鸬?。“烏桓突騎大部分都自己跑了,畢竟這歠仇水下游的上谷郡就是他們老家,其餘甲士、材官、陪隸也在昨夜一戰(zhàn)都頗有損傷,再加上很多人回來時未必找到馬匹……計點起來,此時周邊只有七八百人了!”
“就是這個意思!”這士卒趕緊點頭。“如今這局面,早入塞一日都是好的……我是覺得,怕是這些雁門來的人,都不知道這邊地理,所以纔會走了歪路!”
聽到呂範擡出了公孫珣,周圍所有軍官都不再多想……畢竟,那夜一戰(zhàn)之後,這位別部司馬這剩下的七八百人中威望再無可說,所謂上下皆服!便是之前跟公孫珣、公孫瓚有過私怨,又有監(jiān)軍意味的高玄卿,此時都難免有些訕訕。
“大兄!”這士卒無語至極。“這是一回事嗎?那時候是上萬大軍,外加上萬民夫,還有各種輜重,所以只能走高柳塞的大路!可如今我們只有數(shù)百人……上谷邊牆數(shù)百里,入塞的大路沒有,小路還沒有嗎?”
“我力氣已盡。”公孫珣緩緩向後躺倒?!爸熊娛挛锉阌毟鹅赌懔?!”
不過,那矮個子的高衡剛要低頭喝湯,卻忽然想起一事,然後趕緊擡頭:“對了,韓軍侯,我有一事要問你……之前爲了躲避追兵,我軍往東走了一段路避開了歠仇水,昨夜行軍更是大雨瀰漫,也不曉得方位。你是開路之人,不知現(xiàn)如今咱們到底到了何處?還有幾日才能到上谷?”
所以,衆(zhòng)人除了想著儘快趕路外,還真的沒有什麼法子。
高衡微微一怔,也是立即憤然作色:“呂屬吏這是什麼話,我所言哪一點不對?”
“是!”公孫珣強撐著作答道?!按藭r辛苦一些勝過死在此處……這裡終究離彈汗山太近,而且既無糧食,又無草料,若有追兵趕到,我們根本無力抵抗??傊?,一日不回漢境,我等一日不安!”
最後,等到中軍走了一段路程,程普這才率領(lǐng)一些還有戰(zhàn)力的軍士,深一腳淺一腳的啓程跟在了後面。
孰料,也在低頭趕路的呂範聽到這個說法後,卻當即既驚且怒:“高玄卿,你是何居心,居然在此時擾亂軍心?!”
“事到如今,那些沒跟上來的倒也罷了?!惫珜O珣復又嘆道。“而跟上來的這些……既然已經(jīng)來了,不敢說不讓一人掉隊,也不敢說全活,但總歸是要盡力帶他們歸鄉(xiāng),便是死了也要找匹劣馬馱回去安葬……我受傷難以處置營務,只盼爾等務必團結(jié)一致!”
“現(xiàn)在是下午,”公孫珣來不及多想,只能儘快進入正題。“那麼士卒也應該都休息好了,傷者也應該都做了簡單處理?”
“我在!”呂範趕緊向前。
韓當在前面數(shù)裡外引路,程普在後面數(shù)裡外斷後,此時中軍地位最高的本來就是這二人,所以甫一發(fā)生爭執(zhí),就迅速引來了周圍不少人的圍觀。
“我是說,”這士卒終於不再廢話?!拔覀儬懞巫吡税胍惯€是一直向東?一開始往東還可說是離開歠仇水躲避追兵,現(xiàn)在再往東去還有什麼意思?”
“這個還好。”呂範微微感慨道?!俺四憧粗氐哪菐讉€遼西來的鮮卑人沒了蹤跡外,便是那婁子伯都逃了出來!”
一夜辛苦趕路,公孫珣本來已經(jīng)好了不少,但被雨水一澆,反而變得有些反覆了起來,時不時的就會發(fā)熱昏睡過去,而如此情形,衆(zhòng)人雖然心焦,卻也偏偏不敢停留。
周圍軍士聞言當即大亂,嘈雜聲頓時四起。
“沒錯?!背唐辗畔聹蓿讼卖E子拉碴的嘴角?!按藭r努力趕路,將司馬與全軍送到漢境要緊,無所謂什麼白日與晚間了,就這麼走!”
“不瞞高軍侯?!眳喂犨B啜了數(shù)口馬肉湯後才勉強作答,當然,他根本不知道其實高衡只是個屬吏?!拔易蛉者€是有些擔憂追兵之事,所以又讓義公先往東走了一個時辰左右,才轉(zhuǎn)向南面的……不過你放心,義公所部的義從中不缺熟悉水文地理之人,便是下雨與夜中,也能根據(jù)水草走向辨認出方向。只不過,如今多少要考慮司馬的傷勢還有其他傷員,行路速度不免慢了一些,想要到上谷,還是要花上數(shù)日的。”
“是這個道理,我去找呂屬吏?!备吆獠辉俣嘌裕苯訉づ袷颤N的扔到地上,只挎著一把腰刀,就轉(zhuǎn)身朝後去了。
此三人如此說了,其餘衆(zhòng)人自然全都無話。
“自然,這又如何?”
“可你有負司馬所託!”高衡這人本就脾氣暴烈,此時更是忍耐不住。“我明明告訴你,往南走很快就能到邊牆下面,你偏偏還要往東面繞路!你曉不曉得,南面邊牆後便是夏公所在的寧城,便是司馬到了彼處也能速速休養(yǎng)調(diào)息……”
“無所謂了?!表n噹噹即開口打斷。“我們?nèi)绱诵螤?,若是真有人追來,哪裡能夠遮掩的過去?反正已經(jīng)晝伏夜出一日了,不如繼續(xù)如此,白日休息好了晚上走就是……”
衆(zhòng)人轟然答應。
“大兄!”這名渤海遊俠登時無語,只是趕緊指天。“不是開玩笑,你且看這星星!”
“不是這個意思?!边@士卒趕緊答道。“大兄應該曉得,我之前曾跟著家人在海上行過船,往遼東運貨。”
“喝了?!眳喂爣@道?!皞谝矒Q了藥,然後又睡下了,我也安排了陪隸中最得力的兩個人物幫忙照看。只是,如今營中畢竟缺乏真正的醫(yī)士,這樣顛簸也不是養(yǎng)傷的法子,還是要儘快趕回去爲好……”
“所以我認識星象!”
隨即,昨日間損失慘重的那幾部,也都強打精神,並集中了目前大部分牲畜,扶持著傷員,緩緩啓程跟上。
高衡瞥了眼左面天上的北斗星,然後大致比劃了一下,卻是也猛地反應了過來:“好像確實在往東走……不過往東走一走也沒什麼吧?你要曉得,邊牆那邊不是所有地方都有路可通的,或許是東面有什麼容易走的關(guān)口,就好像我們這次出兵也是先去代郡的高柳,然後纔出塞的?!?
韓當聞言一怔,卻是沒有直接回復,反而看向了呂範……這個動作頓時引得高衡頓心生不快,只是礙於如今局面,也不好發(fā)作罷了。
“司馬尚在昏睡,子伯速速去後面將司馬帶到後軍德謀處安頓!”呂範聽到最後一句,又見到周圍人如此反應,也是忽然徹底變色,直接扭頭朝一旁的婁圭如此吩咐道。
“少君的意思是要儘快趕路嗎?”婁圭登時醒悟,第一個開口問道?!斑B夜、冒雨?”
婁圭怔了一下,立即轉(zhuǎn)身向後跑去。
“若是如此的話?!眾涔缥⑽Ⅴ久嫉??!鞍兹章皴佋祜垼鋵崯熁鹨彩穷H讓人矚目的?!?
衆(zhòng)人紛紛頷首無言。
“稍微認識一點而已,”這士卒趕緊更正道?!白钇鸫a知道如何根據(jù)星辰辨別方向。你看北斗星在彼處……”
“是啊!”高衡恍然大悟?!岸?,我怎麼記得上谷郡的邊牆後面不遠就是我們平日所居的寧城呢?那裡乃是夏公的護烏桓校尉屯所,軍資充足,人員齊備,去了那裡豈不是就安生了?”
“大兄!”
就這樣,經(jīng)過一日休養(yǎng),等到了天色擦黑時,衆(zhòng)人便再度啓程。而此時,所有人的精神都已經(jīng)比之前逃走時強了百倍,再加上絲毫沒有追兵的影子,所以衆(zhòng)人難免有些放鬆,甚至行進間已經(jīng)有了不少言語。
沒辦法,箭傷這種東西,這年頭真的是看運氣居多。有人明明中的是髒箭,然而剜了箭頭,半日便可起身活蹦亂,只需安心等傷口結(jié)疤便可;而有人明明是‘乾淨’箭頭,而且還只扎入肉裡,卻一個不好就會直接死掉。
高衡無奈嘆了口氣。
公孫珣放眼望去, 除了呂範外,程普、韓當、婁圭、成廉、魏越、高衡,還有其他數(shù)人,居然將這小小的帳篷擠得滿滿當當,此時都眼巴巴的看著自己呢!
怎麼說呢?這些人居然都在,倒也算得上是個奇蹟了。
“少君可曾喝了肉湯?”見到呂範從一個帳篷裡鑽出來,韓當趕緊追問。
“莫戶……”公孫珣剛要細細去問,卻又忽然覺得一陣昏沉襲來, 只好趕緊咬牙作罷。“即刻召集軍中吏員,我有話吩咐!”
“請司馬放心。”程普趕緊作答。“我等不敢有絲毫懈怠。”
“我的意思,既然雨水已經(jīng)停了,不如白日紮營休息,依舊晚上出行?”接過一碗馬肉湯後,呂範一口未喝便試探性的問道。“一來夜間涼爽,二來這樣也可以躲避追兵……我終究不懂軍事,你們覺得如何?”
其中公孫珣本人也被放置在了兩匹馬夾著的一個吊牀上,搖搖晃晃,淋著雨水行進。
“你認的星象?!你若是認得星象,便請你告我,我何日能做到兩千石?”
呂範不敢耽擱, 立即冒雨出去,並很快帶回了不少人人。
不過,好在夏日的雨水終究難以持久,等到第二日上午時分,陽光就再次出現(xiàn),火石等物也都可以再用了,更兼終究是離開彈汗山遠了些。於是,衆(zhòng)人便趕緊再次彙集,然後晾曬衣甲帳篷、生火煮湯、殺馬充飢……一時間,倒也算是喘過了一口氣。
高衡負著自己的矛盾衣甲,還有一卷帳篷,正在努力低頭行路,卻忽然聽到一個熟悉的渤??谝?,擡起頭來在黑夜中瞇眼瞅了一下,這才赫然發(fā)現(xiàn)是一名從渤海跟著自己的老兄弟……這人因爲腿部受傷,此時正趴在旁邊的一匹駑馬上呢!
“何事?”高衡一邊失笑一邊湊了過去?!澳皇窍肴瞿?,所以來求我?要我說,你不如直接尿在馬上利索……”
高衡見狀愈發(fā)憤恨,竟然直接拔出腰刀指向?qū)Ψ剑骸斑@又是何意?我所言,難道不是爲了全軍好嗎?”
事情到了這一步,不少士卒早已經(jīng)禁不住違抗軍令,點燃了火把,然後驚愕的站在二人周邊……
“太祖焚彈汗山而回,路遇雨水,士卒疾行失措,復又失途,至有反亂之事,而太祖不能制?!薄缎卵鄷?卷一.太祖武皇帝本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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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