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0章
平心而論,幽州的局面並不算太壞。
一來,是走之前做的安排起了作用,程普在漁陽,公孫範在涿郡,呂範在廣陽, 有文有武有託底,使得公孫珣最爲倚仗的基本盤,也就是加一塊足足有百萬人口的廣陽三郡並未受到真正的襲擾。
二來,自然是程普和高順的連戰(zhàn)連捷了,管他們什麼深層次經(jīng)濟原因,什麼天命野心,還有民族矛盾, 戰(zhàn)爭固然是所謂政治的延續(xù),卻也是政治矛盾最終的解決方案……打贏了仗, 什麼都好說。
不過,真正熟悉公孫珣的人卻明白,這位衛(wèi)將軍平淡的表現(xiàn)下面卻依舊是一種最爲出離的憤怒……因爲他可能是人生中第一次遭遇到如此直接如此乾脆的背叛。
試想一下,如果不是出於信任,公孫珣怎麼可能會將承德這個如此重要的塞外節(jié)點交給莫戶部?
或者反過來說,莫戶部如今的一切,除了承德城是公孫珣動員三郡民力、財力建起來的以外,這十餘年間莫戶部本身的擴張,從經(jīng)濟角度來說也是靠著安利號,從政治和軍事角度而言也是全靠著他公孫珣的庇護……
長久以來,公孫珣都是將莫戶部當(dāng)做自家豢養(yǎng)的家奴、獵犬之流來看的,而莫戶袧也是如此對公孫珣表態(tài)的,幽州人也都是如此看的。但如今,就是這隻用來守門的獵犬, 卻居然將自己防守的大門給據(jù)爲己有,甚至有可能要開門揖盜……是可忍孰不可忍?!
“君侯準備怎麼處置莫戶袧?”
隔了一日, 衆(zhòng)人再度上路,由於四面春耕正忙,外加此地人口甚密,而公孫珣一行人到底也算是到家了,所以不免速度放緩,而戲忠猶豫再三後也終究是忍不住多問了一句。“若他來,是要明正典刑嗎?”
“若如此,豈不是失信於人?”騎馬緩步前行的公孫珣面無表情,搖頭答道。“若他來,便將他拘在昌平,扶莫戶驢或者他未成年的兒子上位,並派人監(jiān)督承德……”
“不好說。”程普認真回覆道。“遼西烏桓雖然敗了三陣,但那是在塞內(nèi)城池之間,也只是皮肉之傷,若是在塞外他們根基附近傾巢而出,必然還能有兩三萬騎兵,但又不可能只有這麼多……”
“君侯!”
譬如說,果然如戲忠所言……莫戶袧親筆寫了一封言辭極爲卑怯的書信,卻還是沒有來昌平面謁公孫珣。
往後兩日,昌平恢復(fù)了寧靜,畢竟,公孫珣就是公孫珣,他一回來,所有人都恢復(fù)了信心,更何況這次叛亂本來就沒對幽州塞內(nèi)的核心地區(qū)造成什麼實質(zhì)打擊。
“君侯。”等公孫珣在衛(wèi)將軍府大堂上坐定以後,呂範立即將書信奉上。
“坐著說便可。”公孫珣一言便讓程普立即坐了回去。
坐在上首的公孫珣再度沉默了片刻,卻終於是緩緩點頭……所有人見狀都鬆了一口氣,他們最怕的就是公孫珣怒氣勃發(fā),非要立即出兵奪回承德。
“而一旦有了承德城和管子城在後面做支點,君侯便可以起大軍,併發(fā)信給塞外諸郡,還有遼東的老夫人,請他們從遼河向西出兵,您從遼西通道向北出兵,兩路齊出,光明正大去叩問柳城……屆時,烏桓人要麼召喚鮮卑援兵於城下決死一戰(zhàn),要麼便只能坐失城池,然後任我等處置了。”
“年前最多時,彼處除了我本部外,諸郡郡卒、各郡大族子弟、良家子皆有援助,還有呂長史所發(fā)的兩萬屯兵,合計三萬多人……不過,年後戰(zhàn)局僵持下來,大部分兵馬都已經(jīng)解散回去春耕,再加上高素卿去了盧龍塞,我那裡也不過是四千多人。”
“而管子城既下,君侯不妨讓高司馬守住管子城,你自己再親自引大軍從塞外往承德進軍,兩面夾擊承德,到時候不管是一戰(zhàn)也好,還是莫戶部主動降服也罷,承德城也可以從容復(fù)歸我手!這就是第二步。”
戲志才這話明顯是在勸自家主公不要意氣用事,但公孫珣卻避而不答,非只如此,旁邊的婁圭、韓當(dāng)也都沉默不語。
“德謀既然在漁陽監(jiān)視承德,誰在盧龍塞以作防衛(wèi)?”公孫珣開門見山,一刻不停,直接朝程普問起了軍事部署。
實際上,據(jù)探馬來報,說是莫戶袧本人一度來到燕山山脈下的邊牆處,其人猶豫了再三卻終究是在燕山下寫了這封信,然後轉(zhuǎn)身回到了承德。
“叛軍有多少人?”天時不可悖,公孫珣立即放棄了這個無解的問題。
“這便是六千人。”公孫珣依舊蹙眉。“說到底,還是春耕未完,不好大動干戈……是不是?”
“子伯這是萬全之策。”等婁圭說完,呂範立即出列表示了贊同。
故此,洛中突然間便已經(jīng)是一片劍拔弩張之勢了。
“君侯,雖然我意可以突襲管子城……但柳城的局面擺在那裡……還是子伯的計策最佳。”戲忠也無奈承認道。
“便是不算這些牆頭草,也須防著遼東烏桓。”身爲留守本地的首席大將,程普自然是有所準備。“道路隔絕這麼久,別的倒也罷了,我不信遼東烏桓首領(lǐng)蘇僕延沒有被丘力居說服,蘇僕延手裡應(yīng)該也有五六千騎兵。不過若論兵力,關(guān)鍵還在於鮮卑……軻比能漸漸有統(tǒng)一昔日中、東部鮮卑的局面,他手裡若沒有三萬騎那才叫自欺欺人。”
“很簡單。”婁圭再度躬身答道。“請君侯稍安勿躁,過二十日,春日忙碌結(jié)束,我們發(fā)四萬兵,一萬給程校尉,讓他頂在漁陽北面關(guān)口處,看住承德,然後君侯親自引大軍到盧龍塞,使高司馬引其中一萬兵出塞攻管子城……君侯屯兵在後,承德通道又被看住,僅憑烏桓人自己,是不敢輕易與君侯在管子城下決戰(zhàn)的,所以管子城輕易可下……這是第一步。”
不得不讓人慎重考慮。
“是。”呂範無奈主動應(yīng)聲。“但春耕後,若地方上配合,廣陽、涿郡、漁陽、右北平、遼西,林林總總加在一塊,我們可以立即動員出五萬大軍……”
而且,大概是爲了防備皇甫嵩做什麼動作,董卓居然還擅自移營,去了渭水南側(cè)的眉縣境內(nèi)駐紮起來。
“若如此,則莫戶袧必然不會來。”戲忠當(dāng)即應(yīng)聲,實際上他等的便是這句話。“君侯,我昨日回去後想了許多……莫戶袧從十餘年前便追隨於你,必然清楚君侯的性格,也必然明白君侯此時的態(tài)度,所以他聽到君侯回來,畏懼之餘反而不敢輕易去昌平了,須早做打算。”
“所以該當(dāng)如何?”公孫珣沉默許久,終於還是理智戰(zhàn)勝了情緒,算是勉強壓制住了自己的怒氣,並轉(zhuǎn)而朝婁圭正色詢問起了平叛方略。“子伯可有萬全方略。”
很明顯,按照公孫越在信中所言,這位前將軍必然是在長安聽到了天子病重的消息,也必然是在長安收到了某些大人物的暗示,所以纔會如此肆無忌憚。
首先,自然是之前的各種任命,在數(shù)日內(nèi)接連不斷、紛紛擾擾的傳到了此處。
“是!”婁圭在席間微微躬身。“但現(xiàn)在的問題是,三城都在塞外,如管子城遠在塞外兩百里,路途遙遠,需要長途奔襲;又如承德城夾在山脈之中,城池艱險,易守難攻;而柳城,非但堅固,更遠在管子城北三百里……這三座城,若不能一戰(zhàn)而下,一旦拖延時日,則無異於深夜舉著火炬,吸引塞外諸多叛賊彙集一處,使我等徒勞一場。”
而與此相比,信上還有一個隨口一提的消息,就顯得不值一提了。
“子伯先生的方略確實穩(wěn)妥。”程普也立即出列在堂中表示贊同。
“還有護烏桓校尉公綦稠的兩千人,乃是戰(zhàn)後才匆匆從代郡趕到,如今屯駐在右北平,君侯不回來,其人自然不會聽命於我等,但君侯既然回來了,彼處兵馬也必然會聽令。”程普趕緊又恭恭敬敬的補充了一個情況。
而公孫珣接過信來,雖然依舊面色如常,卻看都不看便當(dāng)衆(zhòng)將此信撕碎,反而就地和氣地讓衆(zhòng)人落座,然後即刻召開軍議……殺伐之意,不言自明。
“有素卿在盧龍塞我是放心的。”公孫珣聽到高順在彼此,自然是緩緩點頭。“那你在漁陽那裡現(xiàn)在又有多少兵馬?”
就這樣,衆(zhòng)人受制於公孫珣的情緒,只能一路暫且不言,但隔了幾日後,隨著衆(zhòng)人終於回到了昌平蟒山下的衛(wèi)將軍府,見到留守此處的呂範、王修,以及匆匆趕到的程普等人,有事情還是避不開的。
其中,無論是公孫珣本人的持節(jié)督數(shù)郡兵馬,還是幽州牧劉虞的任命,還有右將軍趙苞持節(jié)領(lǐng)遼東太守,甚至是審配突然被調(diào)到了趙國爲相,董昭去了常山,對於昌平的衛(wèi)將軍府而言,都是影響極大的事情。
“回稟君候。”程普趕緊坐回去,然後應(yīng)聲而答。“盧龍塞處乃是高素卿引其部千餘精銳,外加身後遼西、右北平兩郡合力所發(fā)的一千郡卒、一千民夫……共三千人。。”
“四千人?”公孫珣一時蹙眉。
“這倒不至於。”一直沒有吭聲的婁圭終於插嘴了。“一來,塞外地形複雜,尤其是遼西通道左近,山脈、河流頗多,不可能真的支援如此得力,幾萬兵馬說集結(jié)便能集結(jié)起來那就更是癡人說夢;二來,彼輩部落聯(lián)盟,甚至相互之間都不是同族,首領(lǐng)之間天然各懷鬼胎互不信任,拿之前西涼叛軍的情形來比較都是在落人家韓文約的面子;最後,烏桓人也好、鮮卑人也罷,窮的連鍋都買不起,如何長久撐得住數(shù)萬大軍的後勤?此戰(zhàn)所慮者……”
見到公孫珣如此作態(tài),便是呂範、王修都安靜的如同一截木偶,何況是程普?他聞言不敢怠慢,當(dāng)便即要起身作答。
“所慮者,其實還是塞外那幾座城。”公孫珣接口言道。“尤其是承德、管子城、柳城這三座城……三城若下,非但通道重新連接,遼西烏桓也會被重新鎖住,叛亂也會自平!子伯是這個意思嗎?”
“這便是居然六七萬騎兵大軍的意思嗎?”公孫珣聞言不由失笑。“我自幼在遼西長大,可不知道身側(cè)居然有如此多的異族兵馬,便是昔日檀石槐,也不可能直接聚起如此之衆(zhòng)吧?還是說烏桓人如此強橫,一旦謀反,便要傾覆幽州局面?”
“前年、去年全都大豐,君侯不用擔(dān)心後勤。”王修也立即出列表態(tài)。
但還沒有幾日,二月上旬,隨著大量的信使、使節(jié)從洛陽紛紛而來,昌平的氣氛卻陡然一肅。
原來,之前前將軍董卓無奈之下,已經(jīng)接受了去洛陽爲少府的任命,但等到他將兵馬交還,然後帶著自己的印信、私兵隨著折返洛中的北軍趕到長安之時,其人卻突然折返,然後居然去扶風(fēng)軍營中靠一己之力奪回了自己五六千核心舊部,並再度與皇甫嵩分營而立。
當(dāng)然了,戲忠本人也明白公孫珣這是已經(jīng)氣到了一定份上,自己這番話此時說來毫無意義……但自從得知幽州出事以後,作爲當(dāng)初衆(zhòng)謀士中第一個放縱公孫珣出幽州的人,戲忠一直有些自責(zé),所以哪怕明知道沒有多大作用,卻還是要說出來的。
“塞外雜胡號稱百族,當(dāng)然不可能只有這麼多。”公孫珣不以爲意的接口道。“可真要到了決戰(zhàn)之時,這些人也不會真的上去拼命……不用算他們。”
而其次,卻是黃門侍郎公孫越遣快馬疾速傳來一封密信,此信內(nèi)容只有衛(wèi)將軍府核心幾人才知道——據(jù)說,天子身體忽然急速惡化,怕是二三月間便要撐不住了!
程普等人當(dāng)即頷首……這便是平叛的具體難處了。
甚至,隨著公孫珣到來的訊息傳播開來,北面叛軍處,不知道多少雜胡部落,甚至於部分烏桓頭人都紛紛遣人來告,具說各自部落的無奈,並懇求饒恕。
對於這些人,公孫珣也沒有多大怒火,所以倒是和顏悅色,紛紛好言安慰,並勸說拉攏……一時間,局面的天平居然隨著公孫珣的迴歸漸漸迴轉(zhuǎn),堪稱立竿見影。
衛(wèi)將軍府後院池塘邊,就在公孫珣?yīng)q豫再三,但剛剛還是下達了集合幕僚的命令,準備立即有所舉動之時,忽然間,卻有侍從主動來報。“子伯先生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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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中既拜卓爲少府,乃行,待至長安,聞天子病重,卓大驚喜,乃疾歸扶風(fēng),復(fù)奪本部親兵五千,具辭上表:‘所將湟中義從及秦胡兵皆詣臣曰:‘牢直不畢,稟賜斷絕,妻子飢凍。’牽挽臣車,使不得行。羌胡敝腸狗態(tài),臣不能禁止,輒將順安慰,增異覆上。”朝廷不能制,頗以爲慮。’”——《舊燕書》.卷六十二.列傳第十二
PS:頭疼、胃酸,難受的厲害,真心想好好寫這半卷和下一卷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