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躺在牀上翻來覆去睡不著，半個月過去了，什麼辦法也沒想出來。

王府是誰和玉兒過不去？要將其置於死地而後快？玉兒死而復(fù)生，害她的人以後會不會有別的動作？

不能再在安王府待下去了，得早點想辦法讓安陵將我要過去。還有冷兒，我用什麼法子才能將她從國舅府弄過來？

始驚覺在這個世界唯一能依靠的只有安陵，可是安陵瘋瘋傻傻的，又好幾天沒來王府了。

大冷的天，我心裡上火，把被子推到一旁，也不點燈，挑起牀簾子靠著牆呆坐。

突然聽見有人開了院門，我不知道是書銘或書賢哪一個當(dāng)班回來，便慢慢躺下。人影進(jìn)了屋，背影有點像書銘。

我看她慌里慌張的進(jìn)來，也不點燈，摸索到牀邊面向裡和衣躺下。我忍不住叫了一聲，不見答話。

我納悶披衣起來，到外間拿來一根蠟燭，秉燭站著，不知幹什麼好。

書銘突然道：“姐姐快去睡吧，我這就睡了。”

我聽她聲音瑟瑟發(fā)抖又帶著哭腔，追問道：“怎麼啦？”書銘搖頭不說話，小聲啜泣起來。

我急問：“到底出了什麼事？”書銘翻身坐起，揉眼哭道：“姐姐別問！”

我有些急了，道：“是不是書賢出了什麼事？”

書銘拭淚道：“剛剛王爺下令杖斃了銀燕！”我唬的原地後退一步，手裡的蠟淚全濺到我手腕上，驚道：“爲(wèi)什麼？”

書銘道：“銀燕半夜偷偷跑到書房內(nèi)室，不知要偷什麼，被人逮到。先是問她偷什麼，她死都不肯說。激怒了王爺，下令打到她說爲(wèi)止，誰知不消幾棍就給打死了！”我心裡一片冰冷，有些害怕，冷笑道：“那也沒到打死的地步！還有沒有王法！”

書銘哭道：“銀燕爲(wèi)偷東西方便，打發(fā)我和書賢去別處取東西。等我拿東西回來，銀燕已經(jīng)給人按著打了。書賢不知道爲(wèi)什麼也跪在那裡。小喜子遠(yuǎn)遠(yuǎn)對我擺擺手，我沒敢過去。”

我道：“書賢現(xiàn)在還跪著？”書銘點頭，哭道：“我不敢走，遠(yuǎn)遠(yuǎn)的站在書房外頭。王爺問了一會話就進(jìn)去了，也沒讓人起來。書賢已經(jīng)在冷風(fēng)裡跪了好幾個時辰。現(xiàn)在書房那頭鎖了院門，我沒別的法子只能回來。這會兒她只怕也已凍死了！”書銘把頭埋到膝上哭，雙肩劇烈的顫抖起來。我撫著她的背，覺她身子像冰一樣涼。

銀燕是太子府過來的人，安龔竟全不顧及將她打死，明著不把太子放在眼裡。沈落兒說他在朝中權(quán)勢一手遮天果真不假。銀燕想偷什麼？難道也是玉璽？

想到那綹頭髮和那股金釵，我突覺胸口氣悶，狠咳了兩下。此刻我若去爲(wèi)書賢講情只會引火燒身。除身份可忌外，安王再把我同玉璽聯(lián)繫到一塊，我不死都難！

我聽見外面“呼呼”吹過的冷風(fēng)，想到書賢曾經(jīng)拿給我的‘楞不勒雞打盹餅’，想起她天真得意地笑容。

她現(xiàn)在孤零零跪在冷風(fēng)裡，身邊還有一灘剛被杖斃的同類的血。她又對安王存著不一樣的心思，她快要凍死卻不見那人有一絲半點的憐憫，會是怎樣的絕望無助！

我從櫃子裡抽出一件毛披風(fēng)就向外走。書銘擡頭驚道：“姐姐幹什麼去？”

我見她一臉淚痕，只得安慰她說：“若王爺肯讓書賢回來，她在冷風(fēng)裡跪了那麼久，須有個人攙她才行。我去侯著她。”

書銘從牀上爬了起來，拭淚道：“我也去！”我忙按住她，“你也在冷風(fēng)站了許久，現(xiàn)在趕緊鑽進(jìn)被子裡躺著，等我們回來！”我硬把書銘按著躺下，一個人匆匆向書房走去。

路上身邊不時跑過一兩個太監(jiān)，天黑看不清臉色，匆匆忙忙的。

我哆哆嗦嗦得來到書房院牆外，門上點著兩隻宮燈。推了推，門紋絲未動。我又拭了拭確定是上了鎖的。

我緊了緊披風(fēng)立在門側(cè)邊的假山石旁，停了一會兒意識到在這裡等也是無用。秋夜朔氣逼人，我有大毛披風(fēng)還是冷得瑟瑟發(fā)抖。等到天亮?xí)块_院門，只怕書賢不死，也傷了半條命。

我在心裡告訴自己振作振作，走到門前伸手想敲，又想：“我本身就是一個要遭人嫌疑的，這樣的深夜去爲(wèi)和自己相處不足兩月的丫頭求情，只怕求情不得，讓安王反疑到書賢身上，弄巧成拙。再者我拿什麼求情？安王若問從哪裡得來的消息，豈不連累書銘！”一念之下產(chǎn)生退避之意，又縮回手。

曾經(jīng)年少輕狂，認(rèn)定這世上只要努力就沒有辦不成的事，現(xiàn)在反而縮手縮腳。爲(wèi)活命忘了真本性，甚是可笑可嘆！

四周是樹婆娑的疏影，青碧的天空，窈月周圍有白茫茫的風(fēng)暈。除了“嗚”“嗚”作響的風(fēng)聲，天地間只剩下一片曠靜。我呆呆站著，又一次覺得自己無能爲(wèi)力，覺得自己渺小軟弱的可憐。

門內(nèi)突然有人瑟瑟開鎖，“嗡”的一聲門被拉開了一個口子。

我見有了轉(zhuǎn)機，向前迎了迎。一個太監(jiān)模樣的走了出來，看見我想是吃了一驚，微微打量了我一眼，沒有問話轉(zhuǎn)身去了。

我見門又要關(guān)上，急忙上前道：“請問，受罰的人王爺都赦了沒？”裡面有人道：“有的等了！”他說完就要關(guān)門。

我急道：“公公行個方便``````”

一陣落鎖的聲音。

我心裡著急，伸手推門，道：“王爺睡下了嗎？我有事跟王爺說話！”等了一會兒，沒人理。

“王爺快開門！”我空叫兩聲，心裡上火，狠狠的踢了兩下門。貼著門向裡聽了聽，什麼聲音都不見。我灰了心，坐到了門檻上。

門裡突然響了一聲，我急忙站起來靜聽，是開鎖的聲音。

門再次被打開，一個清冷的聲音道：“說吧！”

安龔走了出來，雙手環(huán)肩靠到門旁。他高大的身體擋住昏黃的光，將我完全包裹在黑暗裡。我不自覺地向後退了兩步，才站定擡頭看他。

他穿著一件深色暗紋長袍，脖子處有一粒盤扣未繫上，露出裡面的暗黃色小短襖，上面的金線祥雲(yún)紋若隱若現(xiàn)，窄小領(lǐng)口也翻在外面，腰間的玉帶鬆鬆垮垮繫著，外面卻結(jié)結(jié)實實罩了一件黑色大毛羽氈。

我心裡想口裡問：“王爺怎麼親自來開門？”安龔冷笑道：“你不是點名道姓叫‘王爺，快開門’，我怎敢不來！”

若不是想到他剛剛下令杖斃銀燕，我會覺得他很幽默。我冷冷盯了他幾秒，憤怒大於理智，頓了頓冷笑說：“就幾句話，說完奴婢就走。王爺是不是覺得奴才的命賤如草芥，天生就是給人當(dāng)牛做馬的？主子隨便要了奴才的命，卻不受任何處罰是天經(jīng)地義的？不要忘了一句話‘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是王爺更不能無緣無故打死奴才。奴才出身再卑賤也是人，也是娘生父母養(yǎng)的！”

安龔嘴角露出一絲冷笑。

我在心裡尋思：“會不會把話說重了？”又道：“王爺知曉聖賢書，‘寬厚仁禮’的道理自然比誰都懂。奴婢素日便佩服王爺賞罰分明不會冤枉人的``````。”

安龔冷笑出聲。我本來拍人馬屁就覺得爲(wèi)難，聽他一笑不由惱羞成怒，道：“王爺覺得奴婢說的不對？”

安龔伸手在我腮上擰了一下，調(diào)笑道：“好孩子，板起臉說理也是頭頭是道的！”

他素日爲(wèi)人淡漠，待見的不見親熱，不待見的也未見露出厭惡之色。唯獨對安陵是個意外，實沒料到他會出手輕薄我。我一扭臉避開，道：“王爺好歹顧些身份，也不怕戲弄女子的名聲傳出去傷了王爺?shù)挠⒚鳌！闭f完尚覺氣憤。

安龔“呦”一聲，雙眉一挑，道：“這罪名大了！我可不敢當(dāng)。我在自己的內(nèi)府裡，摸我自己的女人。就是傳出去誰還能說我什麼？又何來調(diào)戲之說？”

我日夜擔(dān)憂的事情被一語命中，心裡翻了五味瓶，道：“王府裡的女人都是王爺?shù)模嗟臒o邊無沿。一時半刻照應(yīng)不過來，綠帽子也多的``````！”

我話還沒完，安龔伸手給了我一巴掌，冷下臉說：“胡言亂語仔細(xì)再掌你的嘴！”

這種巴掌挨起來不痛不癢，打人的人也不會手震得麻木掉。它唯一的用途只是貶低人的自尊心，分出打人的人和捱打的人的級別用的。

我盯著安龔，漲紅了臉，才硬從嘴裡憋出幾個字來。“老子受夠了！”把女子當(dāng)成心情好時消遣對象？高興時玩笑兩句，不高興時隨性打罵。可惜我不是他知道的那類女子。身上優(yōu)點不多，絕對自我中心膨脹。再加上多日來苦苦壓住的疑慮、焦躁、委屈，此刻一下子都涌上來。

見他還要打，我伸手想抓住他的手，衣角還未碰到，就被他扣住我的手腕向上提到只有腳尖著地。

我突然仰臉向他討好一笑，趁他分神的工夫，腳狠狠向他小腳踢去，不想用足力氣踢在門檻上，痛得眼淚一下涌了出來。

安龔嘲笑道：“真真有膽色！要和我這久經(jīng)沙場的王師大將軍單挑是不是？”我一隻腳痛的使不上力氣，手腕又被他捏住，臉上冷笑。

安龔扣緊我的手臂，“你剛剛說什麼？”我強忍著痛道：“我說‘奴婢知錯了’。”安龔笑道：“是嗎？我怎麼聽著不像。”

我一轉(zhuǎn)身狠狠咬在他手背上。

安龔低呼一聲推開我，向手腕上看了一眼，似笑非笑的道：“你真敢！”我被他一推，一個踉蹌摔到地上，先忍痛不哭，見他不怒反笑，心中深惡痛絕，咬牙恨道：“變態(tài)！”

安龔沉下臉道：“什麼意思？”

門內(nèi)太監(jiān)急叫道：“爺？”安龔冷笑道：“沒什麼。”反手扣上門走到我身邊蹲下。我向後躲了躲，狠狠地瞪著他。

安龔伸手捏住我下巴，笑道：“要不要聽聽本王對你的印象？”他手愈來愈用力，我死命掙了兩下沒有掙脫，又急又氣揮拳亂打。

安龔不奪不避，笑道：“初見你時，還以爲(wèi)蘇國舅送給本王的真是一個溫柔美人兒。不過立即就發(fā)現(xiàn)原來是一個不解風(fēng)情的呆頭鵝！何止是呆笨，異想天開的事也沒落下！時至今日本王又有大發(fā)現(xiàn)，除了又呆又笨又自作聰明又不自量力之外，呆頭鵝還會咬人！不該再叫呆頭鵝，改叫小瘋狗好了！這隻小瘋狗今晚自己送上門，是不是身上還有什麼潛質(zhì)要本王挖掘？”

我牙齒恨得打顫，累得氣喘吁吁，極其陰厲的冷笑道：“放開我！”

安龔冷笑道：“把你剛剛說的話解釋來聽聽看。”我掙了幾下，他手愈來愈用力，只能忍痛道：“你放開手，我就告訴你！”

安龔目光閃爍慢慢鬆了手，我伸手打他的手，他一閃，我撲了個空。

我迅速向後退了兩步，仍舊坐在地上，深吸了兩口氣道：“變態(tài)就是罵你又不要臉！又無恥！又落井下石！臭雞蛋！”

安龔趕過來，我伸腳就踢。他一閃身，我臉上又著了一巴掌。

我趴在地上，頭搭在手臂上再不出聲。安龔用腳尖向我身上點了兩下道：“蘇景哪裡找來的野丫頭？”

我趴著不動，覺得他手指伸到我鼻下，張口就咬，頓時下嘴脣火辣辣的痛，“呸”一口吐出咬在嘴裡的他的袍擺角兒。

安龔看向別處，“嘿”“嘿”笑道：“蠢的要緊！早知就找塊石頭讓你咬，扛不下你的牙來！”

我從沒有像現(xiàn)在這樣狠狠栽在別人手上過，痛得眼淚掉了下來，早忘記東西南北，強忍住嗚咽罵道：“不要臉！敢打老子！”

安龔笑道：“你也不老，焉能自稱老子？”他見我一臉倔強，伸手不輕不重的扇了我一巴掌。我從鼻子裡冷哼一聲，激得他眉頭一挑，又是一巴掌。

我一抹眼淚，拖長聲音哭道：“就稱老子，比你媽媽還老，跟你爺爺一般大！”一頭撞在他腰上，不等他坐起來，欺身過去狠狠將他壓在下面。也不知道是不是在下面用不上力氣，他掙兩下沒有推開我，反讓我整個騎坐在他身上，處於絕對上風(fēng)。

門內(nèi)又是一陣響動。

安龔先鬆開手，蘊怒道：“起來！”

我很想在上面向他臉上狠狠扇兩巴掌，實在沒膽子下手。假意向他揮拳，趁他條件反射的伸手去擋的時機，爬起來就跑。

走了近百步，回頭看他尤坐在地上，忍不住恫嚇道：“給我記住嘍！”

冷月下，我見他突然站起，怕他來追，腳下飛快，不出息的嚇得哭了出來。

踉踉蹌蹌跑回住處，書銘不在屋裡，我也顧不上找她。哆哆嗦嗦端來一盆冷水，洗去臉上的污跡，腦子依然不大清楚。

一絲淡淡的玫瑰露的鬱香似有似無的鑽進(jìn)我的鼻子裡，我向身上聞了聞，急忙把衣服脫下來藏起來。方纔太用力哭，嗓子有些嘶啞，微微的痛。

出了一會神，聽書銘在外面叫我，我一怔想起書賢急跑上去剛要拉門。門“呼”的一聲被風(fēng)颳開。書銘站在外面，肩上架著一個人，見我就道：“姐姐快來幫忙！”

我三步兩步向前，把人架進(jìn)屋裡，藉著微黃的燭火，看見書賢的嘴脣凍得發(fā)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