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未央對自己的酒量很有信心，通過這些日子的相處，也對這位九公子的敵意不是那麼深，而且只是小酌兩杯，夜未央便點頭應了，九公子從房中搬出竹椅與竹桌，又不知從何處搬出一小爐火，在爐火上，煨著剛纔土裡啓出來的酒，那酒才倒出來，便聞得一股子馥郁的芬香“這酒叫什麼名字，竟然如此馥郁芬香。”

九公子將煨好的酒倒上兩杯，遞給夜未央一杯，自己拿著一杯，一口飲盡“這酒本該叫女兒紅，不過現在，叫花雕。”

“女兒紅，花雕？”

這麼兩個名字聽得夜未央雲裡霧裡的，執起酒杯，輕抿了一口，那酒香充滿舌尖，沒有新酒的辛辣，卻有著一股子的馥郁溫香的後勁，的確是好酒。

“在紫幽，有這麼一個傳統，女兒出生之時，釀酒埋下，待到女兒出嫁之時，便啓出來款待賓客，這樣便叫女兒紅，但是如果女兒未曾出嫁便死了，那便叫做‘花雕’。”

九公子解釋著，待夜未央飲盡杯中的酒，他又爲夜未央倒了一杯繼續說道：“這些酒是在我五歲的時候，央著我的孃親爲我的姐姐埋下的，本想等姐姐出嫁之時，啓出來，用來恭賀她用。”

夜未央將酒杯在手間緩了緩“那後來呢？”

“後來姐姐嫁給了一個極有權勢的人，而我，是家族之中見不得光的影子，所以，姐姐出嫁的時候，我便不曾去，這些個賀禮，也就未曾送出去，埋到至今，而姐姐，也去了，所以我說，這酒叫做花雕。”九公子淡淡一笑，帶著淡淡的悲傷，一段本應該是無比欺辱的過去，竟然就被他這麼輕描淡寫的說出，好似這是別人的故事，其中的喜怒哀怨，都與他無關，他不過是這個故事中的一個看客而已。

“你的家人呢，你被這麼多人追殺，他們就不管你。”九公子沉默了許久，就在夜未央以爲他不會說的時候，他突然開口道“我的家人，都死了。”夜未央詫異的望著他，帶著詢問的目光，他再度說道“我的家人，都死了。”夜未央徹底信了，她拿起酒杯，沒有在問一句話，只是不停的灌酒；

“還記得我們第一次初見嗎？”九公子突然問道，夜未央的腦子罷工了三秒，隨即會想到不久前的那個雨天初見，說實在的，那一場初見的印象並不好“你說的是前些日子，雨天的那次嗎？”不曾想，九公子搖搖頭道“不是那次初見，是更早的時候。”

夜未央詫異了，對上九公子亮晶晶的眼眸，她的確記得，

他與她的初見，就是前些日子那一次雨夜，而九公子卻說不是，莫不是她記錯了，夜未央細細回想了一遍，她第一見他，的確是在那一天，她無比肯定。

“傾國傾城。”九公子突然說了這麼一句不著頭腦的話，夜未央覺得甚是熟悉，她似乎對什麼人說過，細細回想，猛然間，夜未央雙頰血色快速退去，只剩一片蒼白；

“姑娘想起來了。”九公子闔上雙眸，靜靜的躺在竹椅上，夜未央低聲笑笑，前些個日子，她還告訴鳳逝顏玖玥家還有一個兒子，不曾想，她還沒查出來，不僅還未查處，居然陰差陽錯的前來保護這位玖玥公子，真真是嘲諷啊！

“你就是玖玥家那個唯一的公子。”

“唯一的公子？”九公子自嘲的笑笑，眼眸不曾睜開，“與其說是唯一，倒不如說是見不得光的吧，世人皆只知玖玥家有一位大小姐----玖玥萱，哪裡又知道，在離玖玥家不遠的城外，住著玖玥家另一個有嫡親血脈的人呢！”九公子的語氣之中，全然是嘲弄，他自出生之日，便未曾在玖玥府的大宅裡面待過，他的母親與他，還有單叔和奶孃都是住在別院裡，每年，玖玥景會來別院裡兩三次，多的時候便是三四次，每次只待一晚，第二天便走了，直到他四歲那年，他的姐姐出現在別院裡，她拿著一顆糖站在他面前，笑的甜甜道“這個便是弟弟啊！我是你的長姐，以後你便叫我姐姐吧，唔，這是姐姐給你的見面禮。”至此，她每年都要來別院待上一段日子，平日裡不再別院時，的了個什麼好東西，都是叫人送來與他，給他一切他從不曾在父親身上得到過的寵愛，她教他讀書，習字，彈琴給他聽，甚至偷偷的將他帶到迦榆城，只爲了讓他看一眼平日裡吵著鬧著要看的朱槿，直到那一年，她出嫁，嫁與當朝太子，出嫁那一日，她派人送來了一包糖給他，連著一張字條，他至今記得字條上寫著‘嘴裡甜了，許心裡就沒有那麼苦了。’那一包糖，不過三日，便讓他吃完，也從那一日起，他不再吃那糖，不是她買的糖，怎麼吃，都是苦的。

“玖玥家，將你藏得真好。”夜未央嘆了一口氣，人世間，便是如此世事無常吧，你本來想著辦法想挖出來的人，原來就是你身邊相熟的人；

“是啊，藏得真好，以至於，世人從不知道有我這麼一個人的存在，不是嗎？”九公子笑出了聲，他撫上自己的長髮，下一刻，卻狠狠的扯著自己的長髮，這一年，他原以爲她在宮裡很好，卻不曾想，在收到她的信不過三日的光景，便傳來了她逝世的消息，天知道，他那一刻，多麼想要闖到皇宮裡去，將她帶出那個囚禁了她最美年華的皇宮，可是他不能，因爲他只能存在於黑暗裡面，只能像是老鼠一樣，永遠的只能活在黑暗裡，所以，他連去祭拜她都不能，她入葬那一日，他喝得伶仃大醉，整整睡了一天一夜，在他的母親，奶媽後，她是第三個離

開他的親人，而且是唯一一個，他連祭拜她都不能的親人，‘萱懿孝和仁尊聖德奉皇后’，好一個華貴的封號，可是，這個華貴的封號的背後，卻賠盡了他姐姐的一生，多少次午夜夢迴間，他都希望自己的姐姐不是母儀天下的皇后，他多麼希望，他們兄妹二人只是平凡人家的孩子，過著平凡的生活，沒有這些爾虞我詐，只可惜，那只是夢，夢醒了，他的姐姐還是在皇宮貴爲皇后，他依舊是玖玥家見不得光的九公子。

他還記得，幼年之時，埋下女兒紅，他曾奶聲奶氣卻無比堅定的對她說“姐姐，弟弟爲你準備了一份大禮，待你出嫁之日，弟弟必然讓前來的賓客，嚐到屬於姐姐的女兒紅。”

當時姐姐怎麼說來著，九公子細細的將當年的事情回想了一遍，當時他姐姐並未說話，只是笑了笑，蹲下身掐了掐他的臉蛋，她的臉上，帶著那個時候，他不懂的憂愁，但她出嫁，他的酒卻沒有能夠啓出來，皇家娶親，什麼樣的好酒沒有，又怎麼會稀罕十幾年的女兒紅呢？她出嫁的時候，他獨自一人待在房中想，他的姐姐必然是天下最美的新娘子，她，應該會幸福吧，這麼漂亮，這麼善良的人，是誰得到，都會好好的捧在手心裡疼著吧！

而那酒，終究是沒有啓出，雖然姐姐嫁了，可是埋在那兒，他好歹有個念想，姐姐還沒出嫁，可是，他最沒有想到的是，這女兒紅，終是變成了‘花雕’，他的姐姐啊，那個被紫殤彼月贊過‘傾國傾城’的女子，還是難逃紅顏薄命，朝爲紅顏，暮成枯骨；

至於這棟小樓，他是多久以前就不曾再來了，那酒香攪得他腦袋有些糊塗，似乎有些記不清楚事情了，哦，對了，姐姐出嫁後，他便不在來這兒了，本來應該遣人來打掃，可是還是沒有遣人，他不想這個地方多出其他人的味道，只想將她的味道留的再久一點，再久一點，可是，終究只是癡想啊！

“這酒，原是我母親釀的，也是我求著她，本來是想給萱姐做嫁妝的。”

他低笑著說道，夜未央接過口道“當年你萱姐出嫁，十里紅妝，那是何等的排場，只可惜，她命薄，去的早，留下那些個兒女，可憐了。”

九公子失笑道“有些什麼可憐的，他們享著公主皇子的稱號，從小到大，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走到哪兒，前前後後都有人伺候著，錦衣玉食，奴役成羣，別人求都求不來的，他們動動手指便可以得到，有什麼可憐？”夜未央揉了揉額頭，那花雕酒的後勁上來了，她此時只覺得暈乎乎的，她也沒喝幾杯，就這樣了，好在那酒九公子只燙了一壺，若是燙多了，二人再多喝一點，憑著著後勁，恐怕那些個殺手找來的話，他們二人便都成了墊板上的魚肉，任人刀俎了。

不過，這酒的名字取得不錯，若女兒出嫁，便爲女兒紅，若女兒早夭，便爲花雕，何嘗又不是昭示著每一個女子的命運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