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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花自飄落水自流

蟳者蟹也。紅蟳,紅蟹也。

紅紙黑字大招牌。

“紅蟳上市”。

今年的蟹訊是晚了。

白露後十五天是秋分,眼看著已交了寒露,才見著這爲數(shù)不多蟹陣的頭一撥兒。

招牌一早就亮出去了,來吃的客人卻並不多!

是年頭兒不對了!

如今這個年頭兒,是兵荒馬亂的年月!

崇禎皇帝那年上吊死了,身後留下來的這個破爛攤子可也不好收拾,福王朱由崧、唐王朱聿鍵、魯王朱以海!這麼多個意圖中興的主子,先後都落入敵手,喪了性命。

大明江山眼看著剃頭的拍巴掌——這就完了蛋……

卻是桂王朱由榔不甘服輸,亡命在外,一力苦撐。去年在肇慶即位稱了皇帝,國號永曆。算是大明宗室剩下來的唯一根苗,明朝江山是不是還能茍延殘喘下去,可就全指望他了。

老天爺很不捧場。

說是風,就是雨——先來了一陣風,吹得唏哩嘩啦,緊接著大雨點子,像是撒豆子似地落下來。

眼看著“紅蟳上市”這塊招牌在雨勢裡走了樣兒,就像是戲臺上的三花臉兒——溼漉漉一塌糊塗,不知道寫的是個什麼玩意兒。

一匹黑馬,馱著個年輕的黃衣客人就在這當口來到門前,翻身下馬,正好迎著了小夥計的油紙大傘,算是快活居收市以前最後的一個客人。

想走的不能走,不想走的更懶得動彈;這叫人不留,天留;沒啥好說的,留下來多喝兩盅吧。

雷聲隆隆,雨是越下越大。

那一面池塘裡,白鵝戲水,扇動著翅膀,呷呷嗚叫著,雨點子散落在水面上,劈劈噗噗像是開了鍋的稀飯。

黃衣人挑了個靠窗戶的位子坐下來。要了酒,點了客紅蟳,就著黑醋薑末蘸著吃。

二十好幾的年歲了,還是個後生子,總是有了歷練吧,瞧瞧那身子骨、眼神兒,你可也不敢小瞧了他。鬍碴子有二指來長,多天沒有颳了。野性、任性!卻掩不住他原本拘謹斯文的內(nèi)涵……

斜梢裡,有雙眼睛在盯著他。

那人四十上下,黑瘦的塊頭兒,一身茶色緞質(zhì)褲褂,留著短髭,濃眉大眼,很是精神。黃衣人約莫著似有所察,卻是不等他轉(zhuǎn)過臉來,那人已把一雙眸子移了開來。

這個人像是有病了,蒼白的臉,看著頗嫌憔悴。寬敞的腦門兒上,扎著條青綾子,三指來寬,垂下來的一邊,總有二尺長,搭在肩上,一身灰色緞子的長長披風,連著同色的風帽,一直緊緊裹著他的身子,風帽上那塊老大的寶石結(jié)子,閃閃生光,頗似名貴。

連帶著使人想到此人不落凡俗的身分,卻是一句話也不說,滿面愁容地直向雨地打量著。

同座的一人,紫面長身,猿臂蜂腰,氣勢極見昂揚,一口長劍平置案頭,並不掩飾他武者的身分。

偶爾他彎過身子,小聲地向那生病的相公說些什麼,表情甚是恭謹,卻又不似主僕身分,神情大是令人費解。

“下雨天,留客天!”

說話的人是個老瞎子,向天上伸著一雙瘦胳臂,打了個老大的哈欠:“閒著也是閒著,哪位爺兒們好心,照顧老瞎子,來上這麼一卦!嘿嘿……保證你出外大吉,開張見喜!”

短髮灰眉,黃焦焦的一張瘦臉,總有六十多了,翻著雙大白眼珠子,瞧著怪嚇人的。

“風中有雨,雨中生風,風雨不息,亢龍在田!”

自個兒嘟嘟囔囔說個不休,嘩啦一聲,把手裡制錢撒向桌面,滴溜溜儘自打轉(zhuǎn),卻用手按住,叱了聲“開!”揚手而開,瞪著一雙白果眼,低頭瞎弄一陣,卻自大笑起來。

“霹靂一聲見陰陽,

皇帝小子要遭殃。

天有風雨人有禍,

只道兩般一齊來。”

真?zhèn)€語不驚人死不休,幾句話一經(jīng)出口,舉座震驚。

舉杯對飲的兩個藍衣老者,緩緩放下杯子。

正自打盹的黑臉散發(fā)頭陀,也睜開了眼睛。

各人表情不一,七八雙驚異的眼睛,一時都向著他集中過來。

“老瞎子,你好大的膽,嘴裡胡說八道,就不怕在座有那公門捕快,朝廷當差,把你捉將官裡去麼?”

黑頭陀邊說邊笑,喝風撒野的那般模樣,有意無意地向著一旁兩個藍衣老者瞟了一眼,卻把面前一大碗白酒端起,長鯨吸水似地嚥下肚裡。

和尚也食葷腥,喝得酒?

“這是哪一位?”瞎子翻著白眼,“敢是那位佛爺?”

“咦——怪了!”

黑頭陀大聲嚷著:“瞎子也看得見麼?怎知灑家俺是佛爺!”

“那還用說?”老瞎子冷冷說道,“瞎子眼瞎心可不瞎,大和尚你八成兒還帶著傢伙——月牙鏟吧!”

這麼說,衆(zhòng)人才明白了。

一進門時,黑頭陀手裡拄著這把傢伙,落地有聲,不用說聽在瞎子耳朵裡,便自心裡有數(shù)。

黑頭陀卻不這麼想,他的招子不空,老瞎子吃幾碗飯,他心裡有數(shù)。

聆聽之下,這頭陀一時仰天大笑起來。

“這話倒也有理,老瞎子!”黑頭陀大聲說,“今天這種天,你是不該出來的,這般風雨,有眼睛的人,還得十分小心,何況你一個瞎子?再說,哪一個又曾照顧你的生意?我看你還是趁早歇市,免得跌了跤,弄得鼻青臉腫,卻是何苦?”

“那也不然!”瞎子嘻嘻笑著,“這不全仗著地頭熟嗎,有眼睛的人就該看清楚了,今天是什麼天,這裡是什麼地界?嘿嘿!要是冒冒失失,不聞不問地就來了,不管你是何方神聖,多大來頭,照樣也得栽跟頭,丟人現(xiàn)眼,我說佛爺,你說我這話可在理兒?”

黑頭陀聆聽之下,神色一變。

斜刺裡卻有人搭了話頭:“平西王他的胳臂也長了點兒吧?”

說話的人正是那個黑瘦塊頭,濃眉大眼的漢子,一面說一面抖著他那一身挺講究的茶色緞質(zhì)褲褂。如今這個年頭,這般穿著的人還不多見,此人誠然開風氣之先。

臉上帶著微微的笑,打量著對面瞎子,他冷冷地說:“這裡不是雲(yún)南,姓吳的管不著,就是順治老兒也嫌遠點兒了,瞎子,你就別狐假虎威了。”

幾句話一經(jīng)出口,衆(zhòng)人這才恍然大悟。敢情這個老瞎子,竟是平西王吳三桂跟前的人。

原來吳三桂自被封平西王坐鎮(zhèn)雲(yún)南,聲勢極是坐大,附近鄰省,俱在其勢力擴展範圍之內(nèi),這裡地當桂省西南,距滇不遠,自是仰其鼻息,不在話下。

老瞎子神色一變,翻起一雙白眼,頻頻冷笑不已:“足下太擡愛我老瞎子了,其實我哪裡配?真人面前不說假話,朋友,你亮個字號吧?”

濃眉漢子哼了一聲,暫不做答,卻把一雙眸子轉(zhuǎn)向臨窗的那個黃衣青年,似乎這個人才是他注意的對象,別人都不曾放在心上。

黃衣人其時酒足飯飽,湊巧這會子雨小了,他便不欲久留,站起來丟下塊碎銀子,徑自離開。

濃眉漢子一直看著他跨上來時的黑馬,冒雨而去,這才把一雙眸子回到瞎子身上。

“光棍眼裡揉不進沙子,吳三桂喜結(jié)宵小,已是衆(zhòng)人皆知,如果在下招子不空,尊駕想必就是他手下人稱七太歲之一的無眼太歲公冶平了,嘿嘿!失敬!”

濃眉漢子話聲一出,衆(zhòng)人少不得又都吃了一驚,左邊那位伏案的賬房先生也擡起頭。

那隻爲吳三桂手下七太歲聲名極大。此七人出身黑道,素行不良,自爲吳氏所用,旋即收爲心腹,專爲他幹剷除異己的殺人勾當。乍聞其名,直似有切膚瀝血之痛,自是衆(zhòng)人心裡吃驚。

老瞎子怎麼也沒有想到一照面即爲對方摸清了底細,被他直呼姓名,行藏頓時敗露,尤其是那一句“喜結(jié)宵小”簡直是當面侮辱,正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聆聽之下,黃臉上泛出了一片灰白,一雙白眼睛珠子,直似要脫眶而出,驀地狂笑一聲:“你的膽子不小,竟敢言出無禮,接著你的!打!”

一字出口,右手翻處,一掌青錢悉數(shù)飛出,錚然作響中,直似出巢之蜂,一股腦直向?qū)Ψ綕饷紳h子全身上下飛罩過來。

既名無眼太歲,當非無能之輩,瞎子伎倆更不止此,隨著一掌青錢出手的同時,整個身子霍地飛彈而起,一起即落,已撲向黑瘦濃眉漢子當前,掌中金絲竹杖,宛若出穴之蛇,一杖直取當心,直向?qū)Ψ矫驮^來。

無眼太歲公冶平?jīng)Q計要取對方性命,眼前出手,既快又狠,絲毫不以眼瞎而失了準頭。

無如那個黑瘦濃眉漢子,卻非易與之輩。

先者,迎著瞎子的一掌飛錢,只見他短袖乍揚,鏗鏘做響中,漫空而來的一天飛錢,一個不剩地悉數(shù)爲他收進袖裡。

緊接著左手突出,噗地一把攥著了對方奪心而來的金絲竹杖。

瞎子這一杖力道十足,偏偏濃眉漢子的掌勁兒更不含糊,一經(jīng)**,紋絲不動,力道運行下,耳聽得叭叭兩聲脆響,地面的水磨方磚,竟爲之連破了兩塊。

兩塊方磚均在瞎子腳下,不啻說明了他的功力不濟,衆(zhòng)目睽睽下,直把老瞎子那張黃臉臊了個色如黃醬。

明明已是落敗,硬是心有未甘。

“你……”

右手往竹杖上一搭,擰轉(zhuǎn)之間,一口銀光眩目的三尺青鋒,已自杖內(nèi)抽出。

竹心藏刃,金絲竹杖內(nèi)有機關。

隨著瞎子掄出的右手,大片劍光,宛若銀河倒掛,直向著當前濃眉漢子迎頭猛劈過來。這一手要命殺著,極其可觀,大大出乎濃眉漢於意料之外,瞎子心狠手辣,這一劍功力內(nèi)斂,非比等閒,濃眉漢子猝當之下,只得手頭一鬆,放開了緊抓著對方竹杖的右手,身形微仰,翩躚於七尺開外,閃開了對方頗具氣勢的當頭劍鋒。

卻不知無眼太歲公冶平卻是別有異心。

這一劍明面上是在對付濃眉漢子,實際上卻照顧了另外一人。

隨著他急速擰轉(zhuǎn)的身子,呼——直似飛雲(yún)一片,起落之間,已到了另一座前。

這個桌上的兩個客人——看似微恙的生病相公與氣勢昂揚的紫面長身大漢,俱都爲瞎子的猝臨吃了一驚。

老瞎子心存叵測,身勢甫落,更不遲疑,掌中劍颼然作響,流星天墜般直向座上那個生病相公當頭劈落下來。

明修棧道,暗渡陳倉。

瞎子居心,明眼人固然不難測知。眼前圖窮匕現(xiàn),情急殺人的一手,卻是大悖常情,不免觸目驚心。

倒是那氣勢昂揚的紫面大漢忙中不亂,一口長劍原已壓置手下,這一霎霍地振腕掣出,噹啷脆響裡,迎住了瞎子來犯的劍鋒。

好強的腕力!隨著紫面大漢的出手,雙劍交鋒下,老瞎子其勢不遲,腳下一連打了兩個踉蹌,退出四尺開外。

紫面大漢一劍封開了對方,原可趁勢進招,他卻計不出此,退後一步,抱劍而守,侍立於生病相公身邊,神色極爲軒昂。

老瞎子怎麼也沒想到,此番出手失利,眼前已無能再做逗留,怪笑一聲:“後會有期!”瘦軀倏弓,施了個金鯉倒穿波的式子,哧地反躥而出。

斜風細雨裡,怪鳥般地臨身地面,卻不忘在衆(zhòng)人眼前一番賣弄,隨著落腳處,半籬枯竹微微一顫,瞎子偌大的身軀已自第二次騰身躍起,翩翩乎如野雁騰空,向著岸上掠去。

卻是有人放他不過。窗前人影猝閃,濃眉漢子鬼影子般已現(xiàn)身當前。隨著他揮出的右手,鏗鏘作響,一蓬金光,已自他短袖內(nèi)飛出,正是先時接自老瞎子的一掌青錢,這一霎原物奉還,直認著老瞎子背後招呼了過去。

瞎子一隻腳方觸地面,忽覺背後有異,卻已轉(zhuǎn)身不及,慌不迭向邊上一閃,讓開了正面卻躲不過側(cè)面,腰胯腿側(cè)間一陣奇痛,已吃兩枚青錢擊中。

濃眉漢子手勁十足,一掌飛錢雖是滿天花雨的打法,每一枚暗器的力道也是可觀。

瞎子腿下一軟,差點跪了下來。鼻子裡哼了一聲,倏地一個打轉(zhuǎn),縱出丈許開外,回過身來。隔著窗戶,狠狠地盯著出手的濃眉漢子,那雙白眼睛珠子怒凸著,幾欲奪眶而出:“金磚不厚,玉瓦不薄,老瞎子只要有三分氣在,絕對忘不了足下這一掌青錢之賜,朋友你報個萬兒吧!”

黑瘦塊頭兒的濃眉漢子冷冷笑一聲:“花自飄落水自流……公冶平,這回你就認栽了吧!”

各人聆聽之下,除了那個散發(fā)頭陀神色一凜之外,餘人大都不解。倒是瞎子明白了,聆聽之下,陡然打了個寒噤,一個勁兒地翻著他那雙白果眼珠子,一時間面若黃蠟,顯然吃驚不小。

忽然他發(fā)出了一串淒涼的笑聲。

“這就難怪了,瞎子我不但眼瞎,敢情心也瞎了……失敬,失敬……不知者不罪,瞎子這就認栽了……”

一面說,雙手抱杖,遙遙向著對方打了一躬,神色極見恭謹,較之先時的趾高氣揚,簡直不可同日而語。

話聲一歇,再也不敢逗留,倏地擰過身子,忍著腰腿上的傷疼,一路起伏縱落轉(zhuǎn)眼消失於雨霧氤氳之中。

黑瘦濃眉漢子這纔回過臉來,一雙眸子,不怒自威地向座上高大散發(fā)頭陀逼視過去。

後者呵呵笑了兩聲,已自位上站起,高呼一聲:“小二,看賬!”

抖手飛出燦銀一塊,叭一聲,不偏不倚,已自落於賬房先生面前桌上,滴溜溜徑自打轉(zhuǎn)不歇……就在這個當口,頭陀腳步跨出了門外。

雨敢情是小了。時有微風,飄散著細若牛毛的小雨星子。

散發(fā)頭陀卻又回過身子,就著手裡的方便鏟,向著濃眉漢子打了個問訊。

“阿彌陀佛——昨夜落花滿徑,今日便識高人,敢問那愛花的主人可曾到了?無量佛……南無阿彌陀佛……”

邊說邊自打躬,高大的身軀一下子也自矮了。

濃眉漢子頻頻挑動著那雙濃眉,聆聽之下,先自呵呵笑了。

“這個恕不見告,閣下雲(yún)遊四海,應是無拘之身,何故找根索子把自己拴住?那孫可望……”

方自說到這裡,卻吃頭陀一連串大笑之聲,將下面待說之言掩塞過去。

可是孫可望三字,已自出口,聽在衆(zhòng)人耳裡卻懼都心裡一動。

就連那一位似有微恙的生病相公,也呆了一呆,不免向著門外頭陀望去。

孫可望當今義王,延安人,原是張獻忠手下大將,後歸桂王,與李定國合拒清軍,卻因與李定國失和,轉(zhuǎn)而投降清廷,封了義王,乃是當今灸手可熱的一個人物,論其聲勢,固不及平西王吳三桂那般顯赫,卻也自有其一面風光。

眼前這個高大的散發(fā)頭陀,是否與他沾了什麼邊兒,抑或爲其所差,可就耐人尋味。

他既不欲爲人所知,對方那個濃眉漢子就莫爲己甚,不再繼續(xù)說下去。

眼看著這個散發(fā)頭陀,懶懶散散地將一把方便鏟扛上肩頭,自個兒便自乾笑著悻悻去了。

雨終歸是停了。

一抹晚陽復出雲(yún)層,遠遠掛在西邊天際。自此而散置開的片片彩霞,朵朵嬌豔,一如佳人頰上胭脂,自有其麗冶的撩人的一面。

老楊樹的葉子都掉光了,柳枝也不再青綠。倒是那一樹的榆錢兒迎著西邊殘陽,白花花地泛著銀光,像是棲在高枝兒上的魚,魚鱗迎著日光,便是那般光景。

面有病容的灰衣相公,像是改變了主意,不打算在這裡廝守下去。向著身邊的紫臉大漢點了一下頭,便自離座站起。紫臉大漢一口長劍,已自收鞘,見狀將放置桌上的一個皮褡褳拿起,搭上肩頭。那皮褡褳看上去較一般要大上一倍,鼓膨膨裝著許多物什,似極沉重。紫臉大漢一面把它搭上肩頭,一面作勢,待去扶持生病相公,後者搖搖頭說了聲:“不用。”自個兒步下位來。

卻在這一霎,兩條人影倏忽而至,攔住了去路——卻是那兩個同樣穿著的藍衣老者。

差不多的時候,二老一直在舉杯互飲,彼此有所交談,也都輕聲細語,這時猝然現(xiàn)身,攔住去路,顯得事非尋常。

紫臉大漢叱了聲:“大膽!”身形一轉(zhuǎn),攔在了生病相公身前。

隨著一聲喝叱之後,掌中長劍唏哩一聲,已自脫鞘而出。

藍衣二老由不住後退了一步,卻似有恃無恐,並無退意。

“慢著。”

說話的二老之一,有著灰白的一雙長眉,其實那雙眼睛,也同眉毛一般細長,清癯的一張長臉,其白如霜,其上皺紋滿布。比較起來,他身邊另外的那個老人,雖是膚色黝黑,卻是順眼多了。

“二位慢走一步!我這裡有份公事。”

地道的遼東口音,讓人想到了出沒白山黑水的那羣英雄好漢。眼前這一位卻是透著精明,未語先笑,滿臉的世故圓滑。

由大袖子裡,拿出了桑皮紙公式信封,騎縫處紅通通的蓋著顆大印。

“諭旨,錯不了!”

兩隻手扯直了,正面照了照,隨即又收回懷裡。

“咱們知道,這趟子差事燙手,不好當,可沒法子,真人面前不說假話,沒啥好說,得!哥兒兩個先給爺您請個安……多多包涵,還得麻煩您二位一趟!”

說完退後一步,吧嗒一聲甩下了袖子,有模有樣的倒是真的請了個安。二老動作一致,整齊劃一,躬身哈腰的當兒,兩條花白小辮兒兜不住,一齊由後首衣領裡滑落出來。

敢情是兩個當朝新貴。

本朝大清帝國愛新覺羅氏入關稱帝,統(tǒng)一中原,規(guī)矩之一,便是男人頭上多了一條辮子。這玩意兒漢人最討厭,推行起來,極不順利,爲此抗拒而喪失了性命、掉腦袋瓜子的事,這兩年屢見不鮮,大有人在。

朝令先打北京及各省都大邑行起,這裡地處邊陲,民風保守,似在暫緩沿行之列,是以這兩條花白小辮兒也就越感顯眼。

紫臉大漢一驚之下,尚未做出表示,身後的那個生病相公,已自凌然作色,怒聲叱道:“你們敢!”

雖似病著,卻也聲勢奪人。

不經(jīng)意,竟爲他搶身而前,直趨二老身前,後者二人猝驚下,不自禁地往後退一步,卻把那個紫臉大漢嚇壞了,慌不迭搶身而前,再一次攔在二者之間。

卻有人冷笑道:“慢著!”

緊接著自後面座上,緩緩走出了一人——黑瘦塊頭兒的濃眉漢子。

兩個藍衣老人頓時怔了一怔,彼此互看一眼,神情間大大現(xiàn)出不悅。

白麪老人冷冷一笑,拉長了臉,說道:“怎麼著,這位朋友,你也要插上一手?”

黑麪老人呵呵笑了兩聲,一派官腔,道:“咱們是奉旨拿人,誰敢插手,可得留神腦袋!”

這麼一說,再無可疑,敢情是來自北京大內(nèi)的皇差了,莫怪乎老哥兒兩個一派目中無人、神氣活現(xiàn)。

紫臉大漢挺了一下長劍,怒聲道:“你們敢?”

卻爲身後步出的那個黑瘦濃眉漢子攔在眼前。

“二位稍安勿躁。這裡的事交給我了!”

說時,那一雙蘊含著隱隱精芒的眸子,即向著當前二老逼視過去:

“光棍一點就透,用不著拿朝廷大帽子嚇人,老朋友你們二位才一來,兄弟就已經(jīng)看出來了……”

濃眉漢子一連哼了兩聲,接下去道:“還是那句話,天高皇帝遠,福臨老兒想要一手遮天……”

“大膽!”

白麪老人一聲喝叱,陡地上前一步,臉色透青地怒聲叫著:“你是活膩味了!”

話聲方出,身邊的同伴已猝起發(fā)難。

隨著黑麪老者一個翩然進身的式子,一雙鳥爪般怪手倏地掄起,直向濃眉漢子胸肋間力插下去。動作快速,出手利落。黑麪老人這一式出手,大大透著高明,指尖未及,先自有兩股尖銳勁風,循著其出手之勢,透衣直入。

濃眉漢子早已蓄勢以待,對方的猝起發(fā)難,其實早在意中,焉容得他輕易得手?那雙手,看似在極其狹窄的空間掙脫而出,噗地迎著黑麪老人的一雙手掌。一觸即分,噗嚕嚕衣袂飄風聲裡,兩個人已雙雙掠身而起,宛若迎空猝起的一雙大鶴。緊接著這雙大鶴忽然下落,其中之一——黑麪老者已似難再行保持住他瀟灑的姿態(tài),腳下蹣跚著一連兩個踉蹌,猶自未能把身子穩(wěn)住,登時那張黑臉上泛出了紫醬般的顏色。

“好!”白麪老人在一旁尖聲喝道:“你膽敢抗拒皇帝?可真是自己找死!”

話聲出口,已自飛身而進,隨著右手的突出,刷拉聲響裡,蛇骨鞭抖了個筆直,認準了對方當心直扎過去。

黑麪老者怒叱一聲,也自斜刺裡掠身而進,一口銀光四顫的薄刃緬刀,同時自腰間掣到手裡,隨著他極快的進身之勢,一式雪花蓋頂,泛起了大片刀光,配合著同樣的出手,一股腦齊向著濃眉漢子身子上招呼過來。

飯莊子成了演武廳,兵刃交輝裡,殺招四起。

雙方勢子俱都快極了,一觸即發(fā),頓成風雷之勢。

觀諸眼前戰(zhàn)況,兩個藍衣老人潑辣進勢,甚是可觀。

濃眉漢子探邃詭異,更是不可捉摸。

一霎間的接觸,頓時不可開交。

這當口兒,紫臉大漢緊握長劍侍立在灰衣相公身邊,他原可奮身加入,卻因身邊相公的安全,終不敢輕舉妄動。

就只此片刻間,雙方戰(zhàn)況已有了變化。

卻不知什麼時候,黑瘦塊頭兒的濃眉漢子,手上已多了雙烏黑錚亮的怪異手套,像似傳說中的九合金絲所制,十指尖彎,形若鷹爪,既可如意伸展彎曲,更不虞兵刀的鋒口,崩、拿、抓、撩樣樣俱能,招招奇險。

兩個藍衣老人,那般狠厲勢子,兼而聯(lián)手進招,卻不能佔絲毫便宜,三五個照面之後,反倒有了屈居下風的意思。

猛可裡白麪老者向左面挪出一步,身後的黑麪老者,猛地閃身而進,掌中緬刀居中一線,刷地直劈而下。

濃眉漢子冷哼一聲,左掌橫出,直向?qū)Ψ降渡砩蠙M擊過去,卻在這一瞬,一團人影,球也似地滾向眼前,霍地騰身躍起,現(xiàn)出了白臉老人身子,一根蛇骨鞭蛇樣地挺身躥起,直循著濃眉漢子咽喉要害扎來。

兩名藍衣老人出身遼東,所習武功,頗異於中原內(nèi)陸,聯(lián)手進招,堪稱一絕。眼前這一手聯(lián)手封殺,兇狠毒惡,果然非比尋常。

眼看著對方濃眉漢子在此狠毒兩相夾擊之下,有似輕煙一縷,幽冥般地一陣子顫動卻已拔空躍起,一起即落,掠向黑麪老人身後。

黑麪老人一刀收不住勢,再想轉(zhuǎn)身卻已不及,先被濃眉漢子一雙鋼爪抓住了肩頭。

隨著十指分收之下,抓扯之間,兩塊血淋淋皮肉,連同著整片肩衣,俱都扯落下來。

黑麪老人痛呼一聲,身子一個踉蹌,卻被同伴自斜刺裡一把攙住,算是沒有倒下去,大片鮮血立時自他兩肩傷處泉涌而出,瞬息間染紅了全身。

“你好……”

手裡的一口緬刀再也把持不住,噹啷一聲墜落地上,人也幾乎昏了過去。

白麪老人慌不迭攙著他閃身一側(cè),隨即動手爲他止住了流血,一面驚悸地看向?qū)Ψ綕饷紳h子,連聲冷笑不已。

“好個東西,你敢殺官拒捕?這個樑子咱們是結(jié)上了……把名字報出來,咱們結(jié)個親家!”

一面說,一面已退至門邊,一副狼狽姿態(tài),早已不復先時之盛氣凌人。

濃眉漢子微微一怔,頗是詫異,那是因爲方纔在瞎子面前,自己已亮了身分字號,雖是一句傳說中的風言俚句,卻暗示著一個極其強大的江湖勢力,略具江湖經(jīng)驗的人,不應不知,何以兩個藍衣老者,竟似一派懵懂,昧於無知!

轉(zhuǎn)念之間,他可又明白了。

便是由於對方二人一向出沒關外,廁身大內(nèi)之故。這麼一想,才自略釋疑杯,隨即呵呵有聲地笑了。

無庸多說,只衝著對方揮了一下手,任憑他二人鎩羽而遁。

第三十回 忽傳海外有仙山第十九回 卻道七郎好風情第十九回 卻道七郎好風情第十八回 恨別悵惘兩依依第三十四回 爲惡多情累美人第二十一回 人在魂牽夢繫中第十二回 風流倜儻九公子第九回 綠蔭深處桃子熟第十五回 可喜卿能作解人第十八回 恨別悵惘兩依依第十回 何堪青霜慰寂寥第二十二回 荷露粉垂杏花香第六回 夜半鐘聲到客船第三十回 忽傳海外有仙山第二十六回 煙波江上使人愁第三十五回 生非容易死亦難第十三回 只緣本是女兒身第二十八回 試把飛花卜歸期第三十五回 生非容易死亦難第七回 橫眉冷對千夫指第三十一回 不盡江水滾滾流第十一回 龍入滄海鳥入林第六回 夜半鐘聲到客船第十四回 綵鳳每愛棲崑崙第三十一回 不盡江水滾滾流第四回 飛花江上香滿船第三回 陌上花開君知否第八回 上窮碧落下黃泉第三十四回 爲惡多情累美人第十回 何堪青霜慰寂寥第二十二回 荷露粉垂杏花香第二十一回 人在魂牽夢繫中第十三回 只緣本是女兒身第三十回 忽傳海外有仙山第十五回 可喜卿能作解人第二十二回 荷露粉垂杏花香第五回 蛾眉杏眼小蠻靴第三十二回 繞船明月江水寒第二十六回 煙波江上使人愁第十六回 山雨欲來風滿樓第二十三回 把臂一笑結(jié)風塵第三十五回 生非容易死亦難第十一回 龍入滄海鳥入林第十五回 可喜卿能作解人第十七回 畫虎畫皮難畫骨第十九回 卻道七郎好風情第三十四回 爲惡多情累美人第二十一回 人在魂牽夢繫中第三十三回 疑是天外白鶴來第三十二回 繞船明月江水寒第三十五回 生非容易死亦難第二十二回 荷露粉垂杏花香第二十四回 且彎金弓射大鷹第二十一回 人在魂牽夢繫中第十四回 綵鳳每愛棲崑崙第十二回 風流倜儻九公子第二十三回 把臂一笑結(jié)風塵第二十一回 人在魂牽夢繫中第三回 陌上花開君知否第十五回 可喜卿能作解人第九回 綠蔭深處桃子熟第二十一回 人在魂牽夢繫中第二回 匣中長劍夜自鳴第七回 橫眉冷對千夫指第三十回 忽傳海外有仙山第八回 上窮碧落下黃泉第二十三回 把臂一笑結(jié)風塵第十一回 龍入滄海鳥入林第十三回 只緣本是女兒身第三十四回 爲惡多情累美人第一回 花自飄落水自流第二十回 隔花小犬空吠影第三十回 忽傳海外有仙山第二十八回 試把飛花卜歸期第一回 花自飄落水自流第六回 夜半鐘聲到客船第三十四回 爲惡多情累美人第六回 夜半鐘聲到客船第三回 陌上花開君知否第二十九回 此時驪龍應吐珠第六回 夜半鐘聲到客船第七回 橫眉冷對千夫指第三十一回 不盡江水滾滾流第七回 橫眉冷對千夫指第二回 匣中長劍夜自鳴第二十二回 荷露粉垂杏花香第十八回 恨別悵惘兩依依第二十六回 煙波江上使人愁第十四回 綵鳳每愛棲崑崙第三十二回 繞船明月江水寒第三十四回 爲惡多情累美人第十八回 恨別悵惘兩依依第二十七回 望斷雲(yún)山多少路第三十二回 繞船明月江水寒第十六回 山雨欲來風滿樓
第三十回 忽傳海外有仙山第十九回 卻道七郎好風情第十九回 卻道七郎好風情第十八回 恨別悵惘兩依依第三十四回 爲惡多情累美人第二十一回 人在魂牽夢繫中第十二回 風流倜儻九公子第九回 綠蔭深處桃子熟第十五回 可喜卿能作解人第十八回 恨別悵惘兩依依第十回 何堪青霜慰寂寥第二十二回 荷露粉垂杏花香第六回 夜半鐘聲到客船第三十回 忽傳海外有仙山第二十六回 煙波江上使人愁第三十五回 生非容易死亦難第十三回 只緣本是女兒身第二十八回 試把飛花卜歸期第三十五回 生非容易死亦難第七回 橫眉冷對千夫指第三十一回 不盡江水滾滾流第十一回 龍入滄海鳥入林第六回 夜半鐘聲到客船第十四回 綵鳳每愛棲崑崙第三十一回 不盡江水滾滾流第四回 飛花江上香滿船第三回 陌上花開君知否第八回 上窮碧落下黃泉第三十四回 爲惡多情累美人第十回 何堪青霜慰寂寥第二十二回 荷露粉垂杏花香第二十一回 人在魂牽夢繫中第十三回 只緣本是女兒身第三十回 忽傳海外有仙山第十五回 可喜卿能作解人第二十二回 荷露粉垂杏花香第五回 蛾眉杏眼小蠻靴第三十二回 繞船明月江水寒第二十六回 煙波江上使人愁第十六回 山雨欲來風滿樓第二十三回 把臂一笑結(jié)風塵第三十五回 生非容易死亦難第十一回 龍入滄海鳥入林第十五回 可喜卿能作解人第十七回 畫虎畫皮難畫骨第十九回 卻道七郎好風情第三十四回 爲惡多情累美人第二十一回 人在魂牽夢繫中第三十三回 疑是天外白鶴來第三十二回 繞船明月江水寒第三十五回 生非容易死亦難第二十二回 荷露粉垂杏花香第二十四回 且彎金弓射大鷹第二十一回 人在魂牽夢繫中第十四回 綵鳳每愛棲崑崙第十二回 風流倜儻九公子第二十三回 把臂一笑結(jié)風塵第二十一回 人在魂牽夢繫中第三回 陌上花開君知否第十五回 可喜卿能作解人第九回 綠蔭深處桃子熟第二十一回 人在魂牽夢繫中第二回 匣中長劍夜自鳴第七回 橫眉冷對千夫指第三十回 忽傳海外有仙山第八回 上窮碧落下黃泉第二十三回 把臂一笑結(jié)風塵第十一回 龍入滄海鳥入林第十三回 只緣本是女兒身第三十四回 爲惡多情累美人第一回 花自飄落水自流第二十回 隔花小犬空吠影第三十回 忽傳海外有仙山第二十八回 試把飛花卜歸期第一回 花自飄落水自流第六回 夜半鐘聲到客船第三十四回 爲惡多情累美人第六回 夜半鐘聲到客船第三回 陌上花開君知否第二十九回 此時驪龍應吐珠第六回 夜半鐘聲到客船第七回 橫眉冷對千夫指第三十一回 不盡江水滾滾流第七回 橫眉冷對千夫指第二回 匣中長劍夜自鳴第二十二回 荷露粉垂杏花香第十八回 恨別悵惘兩依依第二十六回 煙波江上使人愁第十四回 綵鳳每愛棲崑崙第三十二回 繞船明月江水寒第三十四回 爲惡多情累美人第十八回 恨別悵惘兩依依第二十七回 望斷雲(yún)山多少路第三十二回 繞船明月江水寒第十六回 山雨欲來風滿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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