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人看來李鳳寧與殷六該算是兩姓旁人，可兩人卻比尋常同父姐妹還要親近。小時候闖了禍，只要一個眼神就能決定誰去出頭認(rèn)錯，到大了以後依舊默契非常。像把殷染露養(yǎng)在□□這樣的事，換到別人家即便是來回懇求商量無數(shù)遍也決定不了的事，這姐妹兩卻只一句話的功夫。
李鳳寧對殷六說她來養(yǎng)染露，而殷六也不反對的話，這事便成了定局。
兩人語聲剛停，松煙便叩門而入，稟報說：“京武衛(wèi)都尉唐忠書與長史劉悅廬遞名帖求見，說是應(yīng)主人所邀。”
李鳳寧聞言卻先一笑，朝殷六看了眼，“今天可是趕巧了。”然後她纔對松煙說：“請她們進(jìn)來。”
“是。”松煙應(yīng)了一聲，只是說完她卻仍然站在那裡，一臉踟躕不定的樣子。
“怎麼？”李鳳寧瞧她那副樣子不由奇道，“還有什麼事？”
“門房說，兩位都是騎馬而來，只是後頭還跟著一輛車，像是……”松煙說，“內(nèi)眷用的那種。”
內(nèi)眷……男人？
殷六道：“一道請進(jìn)來就是。來都來了，總不見得不讓人家進(jìn)來。”
松煙看了眼李鳳寧，見她沒再說話，便應(yīng)聲而去。不一時，果然引了三個人進(jìn)來。
當(dāng)先的就是京武衛(wèi)都尉唐忠書。她在休沐的日子裡照樣穿著一身方便活動的騎裝，雖然年屆四十依舊肩寬背挺，行走間洋溢著一種力量充沛的輕盈感，配著那顧盼間十分冷硬的眼神，看著倒更像是市井武婦而非朝廷命官。
她身後跟著兩人。一人是李鳳寧見過劉悅廬，而另一個被劉悅廬小心翼翼作陪伴保護(hù)狀的卻是一個戴著幕籬的人。
李鳳寧與殷六對看了一眼。
殷六刻意朝那人腰間掃了眼，示意李鳳寧去看。李鳳寧跟著看過去，卻見那人百蝶穿花的腰帶不僅繡工精細(xì)，隨著行走移動還能瞧見裡頭是用了金線。
能在衣飾上用黃金的男人……
李鳳寧眉頭微蹙了下，突然有點(diǎn)來者不善的感覺。
“末將見過秦王殿下。”
“見過秦王殿下。”
兩個女人先向李鳳寧行禮，然後又與殷六見禮。那跟著後頭的男人雖然摘下幕籬卻一直沒有出聲，只是把自己藏在劉悅廬身後，低著頭默默斂衽行禮而已。
“真是下帖子請也沒有這麼巧的。”李鳳寧只一眨眼，便拉出一抹和煦親切的笑來，先回了兩人半禮，再轉(zhuǎn)向殷六，“這位就是救下染露的唐都尉了。”她又朝唐忠書和劉悅廬介紹，“這是我六姐殷悅平，染露的母親。”
殷六雖在人後會出言尖刻，平時也不是個愛笑臉迎人的，到底不是不識大體的小兒，李鳳寧話音才落她便鄭重朝唐忠書一揖到底，“小兒頑劣，多得唐都尉襄助。”
先頭還虎著臉的唐忠書顯然是相當(dāng)意外，一時間有點(diǎn)尷尬有點(diǎn)無措，忙不迭地還禮，嘴上說道：“不敢當(dāng)殷主事如此大禮，本是末將的分內(nèi)事。”
“話不是這麼說，”殷六居然就一直擡著手，她正色道，“小兒於唐都尉素不相識，救下小兒是‘職責(zé)’是‘分內(nèi)事’，於我那卻是唯一的孩兒。”
“這事不論換成誰，只要能看出不妥來，必然都要伸手幫一幫的。”唐忠書顯然是有點(diǎn)招架不住，說話是越來越快了，“更何況本就是我該做的事。”
李鳳寧還看見她朝劉悅廬看了好幾眼。可劉悅廬卻只垂著眼，眼觀鼻鼻觀心，彷彿根本沒察覺到。
“我與內(nèi)子疏於照看，是唐都尉免了我兩不慈的惡名，給了我們還能看著孩子長大的機(jī)會。”素常見慣了商賈的，便是再嘴拙的也學(xué)會說話了，何況殷六本來就不笨，“家父素來疼愛孫兒，唐都尉救回小兒也是免了他老人家傷心難過，當(dāng)然就更該道謝了。”
唐忠書又不是巧言善辯的人，聽殷六把話說到這份上顯然招架不住，除了“殷管事言重了”之外，竟是找不到任何詞來。
李鳳寧看她額頭冒出汗來，終於忍不住插了句，“好了，小六。”
唐忠書感激地看了李鳳寧一眼。
“我相信小六的心意唐都尉也明白了。”李鳳寧略一頓，“況且道謝可不是嘴上說說就完了的，你倒是拿點(diǎn)能見人的東西出來啊？”
唐忠書顯然是怕了殷六磨嘴皮子的功夫，鬆了口氣之後就跟著李鳳寧的話點(diǎn)頭，正好在李鳳寧話音剛落的時候來了句“是啊”。她贊同的只是前半句，誰想只遲了一會，竟然把說在了李鳳寧“拿東西”之後，聽上去倒好像在討要東西一樣。
她那一聲剛落，屋子裡瞬時一靜。
然後就聽那戴著幕籬的人“噗嗤”一聲輕笑了出來。
李鳳寧本來也是滿面笑意的，可是聽那一聲表情頓時一凝，不由得就看了過去。
“唐姨就應(yīng)了吧。”劉悅廬背後傳來一道輕軟的男聲，“否則只怕殷主事那些車軲轆似的話，還要繼續(xù)說下去。”
他一出聲，不止李鳳寧，屋裡其他人也一起看向他。
進(jìn)屋以來就藏身在劉悅廬背後的人朝側(cè)邊跨了一步，擡起頭，露出一張明麗的臉來。
“十七！”劉悅廬低呼一聲，十分緊張地看了看他，又看看李鳳寧。
李鳳寧抿脣。
這人看上去才十五六歲，聲音中雖還帶著幾分軟嫩的稚氣，容色卻已經(jīng)稱得上明秀端麗。李鳳寧瞧他眼眸清明，膚色白裡透紅，穿著春衫的身形雖然不豐腴，卻也完全不會瘦弱。再看他站在那裡的儀態(tài)，還有劉悅廬那種彷彿時刻保護(hù)著他的姿勢，李鳳寧肯定了心中的猜想。
“這……”唐忠書顯然根本就不想接受什麼禮物，只是與這纔開口的少年似是十分相熟，不想拂了他的面子，只遲疑著卻沒說話。
“唐姨不是在愁唐家弟弟的嫁妝怎麼送去豫州？”這個自稱十七的少年繼續(xù)說道，“素聞殷家商隊足跡遍及赤月，正好請殷主事援手。”
少年說話時雖力求平穩(wěn)，可是略微發(fā)虛的尾音還是出賣了他的真實心情。他說完之後，還偷偷地看了李鳳寧一眼，正好叫李鳳寧看見。四目相交時，他眼睛一眨，面上露出些微赧色，轉(zhuǎn)開了眼睛。
正想要轉(zhuǎn)過去跟殷六解釋的李鳳寧不由得一頓，這一剎那的反應(yīng)落在殷六眼裡，就見她朝她挑下眉。李鳳寧撇了下嘴角，做了個苦笑的表情。
“運(yùn)些東西而已。”轉(zhuǎn)頭殷六就跟沒事人似的，“唐都尉給個日子，我叫人空出幾條大船來，總不會誤了令公子的大事。”
“我只聽說唐都尉家裡在備嫁，原來小公子是要嫁去豫州？”李鳳寧一頓，笑道，“可是巧了，今年上京宿衛(wèi)輪到舒州，夏末正好該是豫州軍回去的時候。到時候我寫個文書去吏部和兵部，借調(diào)唐都尉去領(lǐng)軍就是。”
唐忠書怔愣一瞬，隨後激動起來，“殿下……”
李鳳寧卻只笑盈盈地說：“咱們幾個不都是已經(jīng)做了孃的人？”她瞟了眼自稱十七的少年，卻見他微怔之後，目光黯然，才又繼續(xù)說：“將心比心而已。我兒子將來要是沒嫁在安陽，我肯定是想要送嫁的。”
“那……”唐忠書猶豫了好一會，看看李鳳寧又看看殷六，到底還是慈母心腸佔了上風(fēng)，“多謝殿下，多謝殷主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