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秋寒是個工作起來十分無情的男人。**-
自從不得不與他同進同出,我忙得腳不沾地,每日的行程滿檔。談判,簽約,會客,應酬,拜訪,融資。就這樣,他還能抽出時間看行情,作分析,寫報告,準備建議書,還能和下屬開會,討論,指導和管理。想想以前的日子,我懷念得想流淚。還好,熬完這星期就出頭了。
和法國人的項目最終簽妥,東尼在簽字的那天,表明了身份。他似乎很欣賞葉秋寒,簽約之後,密密談了好一會兒,直到歐陽伯伯親自出面,才搶人成功。我事後問東尼和他說什麼,他很輕鬆得說挖角。我估計他這棵優筍應該會有很多人嘗試著挖。
在投資部工作的倒數第三天,也是星期三。從午餐回來,葉秋寒不在辦公室,因爲客戶臨時要求緊急會議。對我來說,那就是久違的午後偷閒。跑到陳姐她們那裡混了杯好茶,等再回到我桌子時,小東跳了出來。股市在劇跌之後,第二,三日果然回漲,他終有機會平倉出場。
“找組長的急電。”他遞過來便籤紙,上面寫著手機號碼。
“謝了。”我拿起聽筒,準備打過去,卻看到小東想說什麼的樣子,“有事就說。”
“我想請你吃飯,謝謝你的運氣。”他說。
“行啊,那就明天中午公司餐廳見。”我知道小東不像部門裡的其他人,如果沒有飯局,他只在公司吃飯。我猜他家境一般。
“明天我會請你吃更好的。”他說完,轉頭就走。
我不清楚他哪來的意氣之爭,看了看手上的號碼,注意力轉移。
“小寒。@”很委屈的動人女聲,親暱的叫法讓我一愣。
“不好意思,我是葉組長的助理顧鴻,他現在不在公司,您哪位找他?”我很好奇電話那頭的女子。
“哦。小寒有助理了?他都沒跟人家說。”更委屈了。但透骨的媚。
“只是臨時調過來幫忙的。”女朋友?“如果您打他手機的話,可能因爲會議中,所以關機。”
“就是啊。怎麼打也不通。”聽聲音,就很想見聲音地主人。
“您可以留言,等他回來我請他立刻回電。”我只能做到這樣。
“可我已經在機場了。”聲音裡有絲恐慌。“第一次來這裡。不認得路。本來想給小寒一個驚喜。所以沒問他住址就來了。只有鑰匙。怎麼辦?”
“啊?要不,我去接您?”驚喜?給我的是驚嚇,好不好?葉秋寒的住址,我這個助理當然有,只是給我的時候,放哪兒了?
“真的嗎?太好了。我叫葉嵐,是小寒的媽媽,等在二號門。”聽聲音還以爲葉秋寒老牛吃嫩草。
媽媽?“我現在從公司出發,需要45分鐘,可以嗎?”媽媽!對葉秋寒來說,唯一在乎的女性,能導致他心情起伏的女性。
“麻煩你。”說最後一句話時,聲線很穩,讓我感到威儀。等她掛上了電話,我想集可愛,迷糊和能幹於一身的女人,會是什麼模樣?
我和小東交待好,然後坐上機場專線公車,四十分鐘就到了。**-
我拿著寫有葉嵐的名牌,在二號門兜兜轉轉幾圈,也沒人上來。我怕錯過,乾脆整個抵達大廳都逛,結果仍然找不到人。和她約好的時間超過了半小時,打電話也不接,我完全沒有頭緒。找個位子坐下,我在人羣中細心觀察。人說兒子象媽媽,葉秋寒的媽媽可能也身材高挑,長相精緻,豔光四射的美女。我掃過一遍,沒有符合標準的。要麼就是氣質嫺靜的大家閨秀。再掃過一遍,還是沒有。難道是相貌普通,氣質普通的化妝型中年媽媽?這麼一看,滿地都是。我放棄了引以爲傲的偵探本能,決定還是老老實實再走一圈。
“你好。”令我耳熟的女子聲音從上方傳來。
這位媽媽終於來了,我微笑著擡頭,一愣。金色大波浪,碧眼挺鼻,小巧玲瓏的外國女子正笑意盈盈。她是葉嵐?轉念一想,如今外國人也移民中國了,冠上咱們的姓其實不稀奇。不過電話裡純正的中文,再加上名字,我就被徹底誤導了。
“葉女士?”儘管認定了她是我等的人,還是要再確認。
“顧小姐。”她的語氣很肯定,“不好意思,幫小寒挑禮物,忘了時間,讓你等那麼久。”
“沒關係。”上司的老媽,我也只能哈拉一點,“您的行李呢?”
“都在這裡。”她擡擡手上的東西,一隻精巧女式手提袋,一隻電腦包。
“那麼,可以走了嗎?”這麼精簡,和她兒子的作風很像。我幫忙拿過電腦包,很沉,不是普通的手提。
“好。”她輕輕點頭,金髮晃著波浪,傳遞溫柔的眼神。
上了出租車,和她坐在後座。趁她接電話的時候,仔細打量。大概是公事,她的氣質變得很職業化,說話飛快卻有條理。微蹙的眉頭,飽含思索。單手打開包,手提電腦放在膝上,開機,上網,發郵件,一氣呵成。我聽得出她在說計算機方面的東西,具體的卻完全不懂,只能猜她大概是這方面的工程師。
這樣過了二十分鐘,她纔講完電話。合上電腦,她籲口氣,對上我的目光,一瞬間的迷惑,又立刻清亮。
“差點忘了自己在哪裡,工作起來就這樣,你別介意。”她拂開頸邊的長髮,姿態自然嫵媚,即刻變身成魅力女人,連我也陶醉。她出色的面容和身段,無法看不出年歲,實在很神奇。
我連忙搖手錶示不介意。
“顧小姐和小寒共事多久了?”她粉色拇指按下去,手機徹底靜謐。
“快四個星期了。”我回答。
“哦?”她眼波流轉,彷彿一塊水晶放在眼底,讓人目眩神迷的同時,隱藏了自己的真實內心。
“只是臨時的。再做兩天,我就回自己部門了。”而我的行動也很快,迅速抹殺她的任何臆想。
“你原來在什麼部門?”她問。
“財務部。”感謝啊,我還有那麼好的一個容身之處,不進則可退。
“哦。”同一個字,不同的音調,“很穩定的工作,而且性格也穩重。小寒是個急性子,脾氣說大就大。你能忍耐他這麼久,了不起。”
“不會不會,從葉組長那裡學到很多,對我也是鍛鍊。”我把她當成一門心思溺愛孩子的媽媽,看來誤會了。
她笑了笑,轉頭看車外,啊了一聲。
車窗被雨水劃成一道道,又下雨了。四月,雨紛紛。我以爲她擔心沒帶傘,跟她解釋車子可以開到很裡面,不太會淋到雨。
“麻煩停車。”她卻說,淡粉色的手指定定一個方向,那是城市裡的畫廊街。
那條是步行街,而且路上沒有避雨的廊道。雖然猶豫,但我還是請司機停了車。葉嵐拿了東西就下車,我趕緊付清車資,跟上。雨勢不小,因爲是春雨,夾帶著寒氣。她拿皮質電腦包當傘頂著,可只穿了條薄羊絨連身裙,很吸水的那種。我看看自己身上的外套,嘆口氣,脫下來讓給她。雨滴滴答答滲進襯衫,冷得我直哆嗦。她沿街走著,打量著各家畫廊的櫥窗,一直沒有停留。我的頭髮已經粘在一起,甚至沉得快要滴水。當我牙齒打架時,她終於推開一家店門。隨著暖氣的包圍,我舒服得瞇瞇眼睛。
這家畫廊很大,除了出售畫以外,還有非賣品的展廳,以及畫框製作和後期加工的各色服務。我隨著葉嵐走進其中一個出售專區,十幾幅現代抽象作品。我完全沒興趣,她和畫商交談甚歡,似乎對抽象派瞭解頗深。不知不覺,我走到另一頭去。印象派,終究最愛。它是一種貼近看只有繁複的色彩,遠看人物和景象才生動活潑起來的畫風。比起抽象派需要了解畫家創作時的感悟,加上賞畫之人苦苦的研究,它只需要你抱起雙臂,靠在房間的任何一角,即可欣賞山川,河流,落日和人物,而它又摒棄了寫實畫風中的真實,給你朦朧的,在記憶深處的,那份完美印象。
“小顧,我想買這幅畫掛在小寒的公寓。”葉嵐的話讓我回頭,“你覺得怎麼樣?”
我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