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我只想著要燙壞了。然而她的手拿出來時一點事也沒有。
“火是假的,碳是真的。”媽媽看出我的驚訝。
她如果不說,我不會注意。正想要看看清楚,旁邊的書架突然動了起來,lou出一條兩人寬的縫。
“隨我來。”奶奶從輪椅上站起來,手裡撐了支手杖。
姆媽上前扶她,我和媽媽走在後面。剛進去,書架又把縫堵住了。裡面不是漆黑,壁上的燈橘紅色,照著往下的白色石階。
我大嘆驚奇,“想不到家裡還有這麼有趣的地方。看來,我身上的冒險基因是因爲長年呆在這個家,被老祖宗們潛移默化出來的。”
奶奶回頭瞪,我趕緊閉嘴。媽媽沒好氣得戳戳我的臉頰,暗示我太貧。
下了石階,面前是一條狹長的通道,好像頗花了點心思。兩邊和地面由大理石鋪成,所以即使燈本身不亮,也因光潔的石面而泛出淡淡光輝。下面也不是很悶,我估計前面不遠就有出口。果然,走出數百米。到了盡頭。姆媽按塊圓形的勢頭,出口就lou出來,進去卻是間密室,連環設計。走出密室,竟是我十分熟悉的地方。鳳家後山墓園裡爲歷代家住供奉香火的祠堂。
原來,那條通道是穿山道。
“奶奶,繞了半天,您是來祠堂?直接從大門開車過來就好,弄得神神秘秘,害我以爲通道盡頭會不會是寶藏之類的。”真正的心情是,很不安。奶奶那麼一絲不茍的人,做什麼都有目的。這個墓園有秘密,我已經從三個長輩肅穆的神情中看出來了。
“你少說兩句。”奶奶語氣異常嚴厲。
媽媽慈愛地笑笑,無聲安慰我。
“別嚇著阿鴻。”倒是姆媽最心疼,“這孩子夠可憐的了。”
聽完,我想她還不如別說,只讓人心驚。
祠堂每三天有人過來清掃,今天正好沒人。奶奶不作停留,往外走到墓園裡。深秋風寒,穿林撕吼出呼嘯之音,十分淒厲。我跟著奶奶的腳步,往西面走出很遠,幾乎快到最邊時,才停了下來。
一座無字碑,在月光中清冷無比。
“靈韻,我把孩子帶來了,你好好看看她。”奶奶哽咽。
這是二姨的墓碑。可是爲什麼沒刻字?
“阿鴻,過來。”奶奶叫我。
我站到她身邊。
“跪下。”奶奶又說。
我依言而跪,二姨也是長輩。
“給你母親磕頭。”
字字千斤,壓得我眼前昏黑。
“奶奶——”我必須張嘴呼吸,“您說什麼?”
“我說,給你母親磕頭。”奶奶不看我,目光落在那潔白高雅的墓碑上。
“阿鴻,磕吧。”媽媽蹲在我身邊,“磕完了,我們會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訴你。”
我眼淚都快出來了,動作卻沒有遲疑,雙手伏地,額頭碰地,連磕三次。
“起來,孩子。”媽媽想拉我。
我依舊跪著,“您說吧,我在聽。”
“靈韻是你的生母,我是你的親奶奶,靈心本該是你的大姨。”要說真相的是奶奶。
簡直是數道驚雷,在我腦中乍起,擊打著神魂。“怎麼可能?如果是這樣,爲什麼你們不認我?”
“事情很複雜,你起來再說。”奶奶嘴硬心軟,這可是她最愛女兒的親骨肉,也是她最疼愛的親孫女。
倔強得幾近無禮,但我保持跪姿。黃土下,是我從未謀面的母親。雖然一直生活在這裡,卻全然不知。
“渝蘇,孩子想敬孝道,你就隨她。”姆媽從隨身大包裡拿出毯子,鋪在地上,三人圍坐在我身邊。
“隨你吧,性子跟靈韻一模一樣。”奶奶嘆氣,“二十八年前,靈韻和單涼訂婚,兩人相處很好,我們也以爲婚事萬無一失。誰知在婚禮即將舉行的前幾天,她逃婚了,只留給我和單涼各一封信,說她愛上別的男人,所以不能履行婚約。單涼憤憤而去,但他不知道,靈韻還給靈心留了更詳細的內容。靈韻在兩年前旅行時,遇到一個男人,救了她的命,而且還相處了一段時間。分開後,兩人依舊保持聯繫,時不時會見面。直到婚禮前夕,靈韻才發現自己已經愛上她的救命恩人。於是逃婚找他去了。信裡說,她還不確定那個男人對她是否有感情,所以如果對方不愛她,她會自己回家來。如果對方願意娶她,她就會帶他來見我。也就是說,無論如何,她一定會再回來。”
“可她是一個人回來的。”我聽媽媽說過。當時就感覺不好,現在真想哭!
奶奶看一眼媽媽,後者點點頭,“是我說的。”
“靈韻一走就是兩年。我動用了很多人力,卻杳無音訊。最後能做的只有等。有一天,有人突然打電話給我,讓我去接她。那是一艘大海輪,她躺在低價船艙裡的小牀上,奄奄一息。好心的船員告訴我,他們在一個城市的碼頭上裝貨時,她躲進了船,直到船出發兩天後,才被人發現。當時,她的身體狀況已經非常糟糕。我們趕緊把她送進醫院,醫生的話嚇得我去了半條命。他說,靈韻剛生完孩子沒多久,因爲月子中受寒吹風。沒有好好調養,遭到毒打,傷得太重,引起併發癥,已經撐不了幾天……”奶奶再度哽咽,老淚縱橫。
“媽,我來說吧。”媽媽接過去,“大概是藥物起到一定作用,靈韻清醒以後,讓我們帶她回家,但請求我們不要驚動任何人。於是。通過祠堂裡的通道,我們把靈韻安置在她的房間。那幾天真難熬。她時時昏迷不起,還說胡話,清醒的時間幾乎沒有。直到她走的那天,她突然想看梨花。正是春天開花的好時候,我們遣開家裡大多數人,將她抱到老梨樹下。阿鴻,你母親最喜歡在那棵樹下看書。所以看到你成天耗在樹屋,我就會想母女連心。靈韻在離世前短短數分鐘內特別清楚,她說她生了一對雙胞胎,將她們分別託給了兩家孤兒院,請我們一定要找到她們。她還說,有人害她,也想殺死孩子,要我們封鎖消息,讓那人以爲她還活著,以保護孩子們的安危。找到孩子後,不要告訴她們母親是怎麼死的,直到她們能獨擋一面,自己保護自己。可惜,她雖然清醒,身體卻虛弱到極點,很多細節沒有說,就走了。”
“可是我十歲才進來的。”我說,“你們怎麼確定是我?”
“那是因爲找你,足足花了我們十年。”奶奶說。
“靈韻送走孩子的時候,神智不清楚,給不了有用的信息。於是,我們不得不在那個國家一個個孤兒院去找。等找到你的時候,你已經是個小女孩了。還記得當時護士抽了你的血樣嗎?那是DNA檢測需要的。結果肯定你是我的親孫女以後,遵照靈韻的遺言沒有光明正大把你要回來,而是通過選拔的方式。無論你是否能過,都會找藉口將你留下。你和靈韻一樣聰明,憑實力得了第一。之後,每兩年選一次鳳家女,也是爲掩人耳目。”奶奶接著說。
我的腿已經跪麻了,全身冰涼。
“那麼。還有個妹妹,或姐姐,應該和我一模一樣,拿著我的照片就能找到了,不是嗎?”血緣這個東西真奇怪,不需要努力爭取,天生就是你的。像我知道奶奶真是我奶奶,媽媽是我的大姨,還有一個妹妹流落在外,竟然心揪緊了得疼。
“我們原來也是這麼想的,但是找不到。”媽媽解釋,“如果是異卵雙胞胎,長相不一定相同。這些年,我們從來沒放棄過。不過,有可能她被別人領養了,或者——”死了。
“能找到你,已經是幸運的。”姆媽抹著淚。
我看著這三個長輩,原來我的好運全都是她們帶給我的。
“兇手是誰?”我要報仇。
“靈韻沒說。”媽媽回答。
“那麼,誰是我的父親?”要找到害死母親的兇手,我覺得這個男人是關鍵。
奶奶臉色一變。
“奶奶,請您告訴我,他是誰?還活著嗎?”應該還活著。
“媽,您知道,對不對?”媽媽抓著奶奶的手臂,“告訴我們吧。這麼多年,難道您不想替靈韻討回公道?”弱如媽媽,也有鳳家女的驕傲。
“阿鴻,你父親——”奶奶想了想,“還活著。”
“是誰?”聽到這個消息,我睜大眼睛。
“夜主,夜無雲。”奶奶說。
夜主。夜無雲。夜主。夜無雲。
奶奶的聲音落在我心上,產生無數空谷回聲。
夜無雲,是我的父親,親生父親。那個笑起來很有魅力,對我總是和藹的中年叔叔,那個擁有君臨天下般的強大氣息,氣勢迫人的中年叔叔,是我的父親。難怪我沒辦法討厭他,難怪我不會怕他。大概因爲他賜給了我骨血,所以本能無法抗拒。
“我已是莫內筆下蓮花。”我突然自語。
原來,說這句話的人,就是母親,那是她對夜無雲的真情告白。真諷刺,如果不是我,夜無雲大概還無法瞭解母親的心意。二十多年前的告白,由女兒再次傳遞,雖然終於得到迴應,人卻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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