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餘暉剛盡，風(fēng)穿林過，小石頭只覺得身上發(fā)涼。
莫公子站在樹下，光影掩住目光。
小石頭上前一步，想要說明。
莫公子退了一步，冷冷說道：“燕國全面禁佛，你可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石磊慌忙搖手，“三成大師不是壞人。”
“大師？”莫公子冷冷一笑，“你倒是叫得親切。說！你與他認識了多久？”
石磊沒有想到莫公子這般嚴厲，支支吾吾說道：“一年不到一些。”
莫公子伸手指著石磊，指尖微微發(fā)抖，“你！你！你居然和佛教妖人，勾結(jié)了一年之久！”
石磊慌忙答道：“我未曾與大師勾結(jié)。我只是每日來著觀霞，大師來這誦經(jīng)罷了。”
“還要狡辯！”莫公子上前幾步。
月光冷冽，目光冷冽。
他伸手摸住劍柄，冷冷說道：“我就不信，這日落有這麼好看？值得你一日不落？我看，你就是來這與佛教妖人私會！”
“我！我！我……”石磊原就最笨，此刻受了刺激，臉色漲紅，更是說不出來話，伸手去拉莫公子衣袖，想要好好解釋。
“不要碰我！”莫公子一把揮起劍鞘。
鐵質(zhì)劍鏢敲在石磊臉上，鐵鏽味道瞬間佈滿舌苔。
小石頭只覺耳邊嗡嗡作響，晃了兩晃，還好沒有摔倒。他捂著紅腫臉頰，怔怔看著莫公子，說不出話。
莫公子看到石磊嘴角溢血，先是愣了片刻。他看了眼手中劍鞘，趕緊鬆手放開，向前探了半步，“小石頭，我……我不是故意的，我還以爲(wèi)你剛剛要……”
小石頭搖了搖頭。
莫公子嘆了口氣，從懷中掏出一瓷盒，拋給石磊，“敷上，會好受些。”
小石頭接下瓷盒，這是外敷的傷藥，他見莫公子用過，便扭開青花瓷蓋，抹了些在臉上。
這藥膏色白無味，塗在臉上，立刻一陣清涼。
小石頭在那抹藥，莫公子嘆了口氣，“你別怪我著急，我也是爲(wèi)了你好。你與那佛教妖人攪和一起，只會不利於你。”
小石頭搖了搖頭，“三成大師從未脅迫於我，他可是個好人。”
“你！怎麼就說不通呢！”莫公子似是不滿，拿手指著石磊，“你可知道，爲(wèi)何大燕禁佛？”
小石頭摸著瓷盒，緩緩說道：“聽說是燕王妃身懷六甲時候，曾去王都佛寺祭拜，結(jié)果在寺中跌了一跤，腹中幼兒小產(chǎn)。崔祿商進讒詆譭佛教，燕王一怒之下，憤然高呼，‘佛不佑孤，孤便滅佛。’這纔有了大燕滅佛。”
“愚民之見。不過是村野匹夫的笑話，那些禿驢的茍延殘喘。”莫公子冷笑連連，“禁佛之事，確實是崔……崔祿商所爲(wèi)。但原由絕非這般膚淺。若一朝天子因這理由，肅清一國之佛，那這國也將亡。”
石磊確實不懂這些家國大事，他也不接話，只是靜靜看著莫公子侃侃而談，“你可知當(dāng)年佛教如何昌盛？王都地界便有佛寺六百餘座，僧尼數(shù)萬。佛說‘普度衆(zhòng)生。’可他們是如何做的？”
莫公子臉上浮現(xiàn)怒氣，“寺奪民居，三分且一。廣佔農(nóng)田，不勞而獲。受人供給，卻可免徭兵兩役。更有僧人非是導(dǎo)人向善，而是契合罪人心意，有罪罪滅，無福福至。買福賣罪，如持左契，交手相付！藏富於佛！這等國之蛀蟲！留之何用？”
小石頭也知莫公子說得有理，可他不能違心認同，“人無完人，金無赤金。確實有惡僧，也不能把人一棍打翻。官老爺也有壞貪官污吏。應(yīng)該去僞存真纔對。哎呀……我嘴笨，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我只知道，三成大師絕非壞人。”
莫公子咬牙道：“那可由不得你。”
小石頭注視莫公子雙眼，“你不會說出去的對嗎？”
莫公子瞥向一邊，“我憑什麼不說。”
小石頭撓了撓後腦，憨笑道：“因爲(wèi)我們是朋友啊。”
“朋友？”莫公子微微一愣，隨後面色發(fā)沉，轉(zhuǎn)身離去。
小石頭無奈苦笑，跟在他身後，回了木屋。
兩人向李爾冉請安完畢，便回房休息。
莫公子未在李掌教面前提起方纔之事，小石頭也是鬆了口氣。
可莫公子卻不和他說話，不發(fā)一言，自管自睡下。
小石頭也是無法，只能早些歇息。
第二日，清晨，陽光普照。
朝霞不出門，晚霞行千里，這個道理，倒是恆古未變。
小石頭同往常一樣，早早起牀，卻發(fā)現(xiàn)對牀莫公子，早已坐在牀邊，正注目望來。
小石頭微微一笑，道了聲，“早。”
莫公子不理不睬，套了棉靴，扭頭出了門外。
石磊嘆了口氣。
這一日，與往常並無不同。
早課，晨練，早餐，抄書，習(xí)武，午食，午課，打掃庭院，準備晚膳。
今日，一如往日。
唯一不同，只是這一整天，莫公子都未和石磊說過一句話。
石磊絞盡腦汁，也想不到辦法，只能等他自己消氣。
吃完晚餐，小石頭正要收拾碗筷，院外有人出聲。
原是陶竹道長前來，求見掌教真人，討論些大人物的安置計劃。
陶竹道長，這一年來深得師長器重，聽說這次那大人物的全部行程，都是由他安排。莫公子也說，若是沒有意外，陶竹道長應(yīng)是下一掌門。
陶竹進屋，小石頭捧著碗筷出了屋外，莫公子隨他一道出了木屋。
今天他倒是難得與石磊一起洗了碗筷，等他倆洗淨(jìng)晾上竹架。莫公子看著石磊忙活，終是開口說話，“今日，你就別去後山了。”
“爲(wèi)什麼？”石磊想不明白。
莫公子咬了咬牙，“一日不去，也沒有關(guān)係。”
石磊微微一笑，“一日不去，我便心裡難受。”說罷，邁步出了小院。
莫公子在他身後吼道：“本公子不允許你去！”
小石頭微微一怔，也是犯了牛脾氣。你說不許，便不許？他頭也不回，徑直走向後山。
莫公子留在院中，暗暗咬牙。
不多時，陶竹推門而出。
“師兄！”莫公子伸手將他攔住，“我有事說與你聽。”
“哦？”陶竹眉頭稍挑。
後山，楓樹林外，界碑石上，石磊盤腿而坐。
今日晚霞，比昨日暗淡一些，卻也不失美景。
如同往常一般，他仍在石上等著。
也如往常一般，三成大師施施而來，“施主。”
石磊嘆了口氣，“大師，今日沒給你帶饅頭。”他摸著懷中瓷盒，昨夜忘記還給莫公子。
他暗暗有些後悔方纔衝動，這山上只有那麼一個朋友，也不知方纔是否惹了他。他可不想傷了兩人友誼。
三成大師擺了擺手，“無妨。”
“唉。”小石頭摸著瓷盒，嘆了口氣。
三成大師雙眼望來，“施主，可是遇到什麼麻煩？”
石磊正想答話，楓林之中傳來一人話語，“有麻煩的，只怕是大師你。”
小石頭悚然一驚。
轉(zhuǎn)頭望去，正見到陶竹穿林而出。
陶竹身後，竟然跟著半百道士。
三成大師望向石磊，“施主。”
小石頭趕緊解釋，“大師，我沒有……”
三成大師雙手合十，微微一笑，“一年相處，我自然信任施主心性。”
遠處陶竹雙手一揮，半百道士，隱隱將倆人圍在覈心。
陶竹按住劍柄，冷冷說道：“大師可知大燕禁佛？”
三成大師雙手合十，“貧僧知曉。”
陶竹厲聲質(zhì)問，“那大師爲(wèi)何在我上至宗潛伏至今？可是意圖報復(fù)？”
三成大師淡淡說道：“佛心未有仇字。”
陶竹冷冷一笑，“口說無憑。”
說罷，拔劍出鞘！
“拿下！”
長劍閃耀，餘暉落盡，月隨夜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