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展鵬坐在高級餐廳的靠窗位置上,偏過頭就能把整個城市的夜景盡收眼底。這個位置需要提前預定還有最低消費,雷家大少絲毫不在意,就這樣一個人坐了四人位,面前只開了一瓶價格不菲的紅酒。
他不是吃飽了撐的沒事做,而是真的心中抑鬱,要不是這家餐廳的服務生質量還可以,雷展鵬甚至有想衝破玻璃窗跳下去的衝動。
能有這樣跌宕的心情,除了失戀再沒有其他解釋。
就在今天,他的多年好友出國去了,而且一去就打算呆三年,完全無視他的情分。
雷展鵬作爲雷氏集團的長子,自小不缺錢不缺妞萬人關愛,一路順風順水長到了今天,唯一的遺憾就是那個男人。因爲家世相當他不敢來硬的,因爲多年交情也不敢來軟的,雷展鵬那點不足爲人道的小心思小心翼翼地藏了許多年,甚至在人要遠走高飛的時候,他還一路跟過去在機場的安檢口外面揮了揮小手。
這得有多委屈自己!雷展鵬抑鬱地想。
鑑於人生如此悲涼,荷爾蒙又分泌過剩,雷展鵬無節操不分性別地交往過許多人。而此時此刻,求而不得以及被遺棄的心情已經不能通過花天酒地來安撫。
正當他舉杯顧影,自怨自憐的時候,突然被身旁一聲巨響吸引了注意力。
一位中老年婦女站在撞倒的椅子邊上,面露憤憤不平之色,眼神飄忽卻似乎有些虛張聲勢。“走,我們不吃了。”她說話時口音很重,但語氣卻十分僵硬,像是有意彰顯威嚴似的。
她身邊坐著的年輕女子卻遲遲不肯挪身,小聲嘟囔著說,“好不容易吃一次好的,就知道替你兒子省錢。”
“死丫頭,我兒子不是你弟弟?”老太太用力戳她的腦門,大聲教訓道,“女人就是要好好照顧家裡,洗衣煮飯是本分,好吃懶做纔會嫁不出去。就知道天天在外面吃,怎麼撐不死你?”
“阿姨,您這話是什麼意思?”坐在對面的姑娘不樂意了,腰板挺的直直的一動不動,擡起眼睛斜著看向她們說,“我花我的錢請你們吃飯是給你們面子,別給臉不要臉。”
老太太當下就黑了半張臉,拔高聲音不依不饒地說,“孫明俊,有人罵你老孃。”
對面的男人終於被逼著小聲開了口,“微微,有話好好說,罵人可就不對了,快向我媽道歉。”
“憑什麼?”那姑娘原本還努力剋制著的樣子,聽到這火上澆油的話立馬按捺不住了,跳起來指著他的鼻子罵,“我們倆只不過是同居還沒有結婚,你們家這幫窮親戚就找上門來了,跟蝗蟲一樣吃我的住我的拿我的,反倒嫌棄我不會照顧家裡來了,我呸!”
“微微你怎麼能這麼說呢,那是我媽,將來也是你媽……”男人看似唯唯諾諾地辯解著,立場卻很堅定。
姑娘聽著更是火冒三丈,“你自己的媽別硬安到別人頭上,我又不是沒有媽,我爸媽給我買房買車安排工作連帶安排你的工作,你媽到底付出什麼了啊就在我面前擺譜。”
“我媽,她生了我啊……”男人回答得十分弱氣,“我上大學的錢,都是我媽賣血換的……”
老太太聽到此話更是不依不饒,像是受盡了委屈似的,一屁股坐在地下嚎啕大哭起來。男人也不敢勸,反倒眼巴巴望著身邊的姑娘祈求她上前示個弱賠個不是說點好話。
姑娘怒極反笑,“好,孫明俊,你真是好樣的,你管不了你那大庭廣衆之下撒潑打滾的老孃,我也不在這陪著丟人現眼了,我們倆到此爲止,再也不見!回頭去保安室裡拿你們一家人的行李吧!”
雷展鵬聽得一愣一愣的,這跌宕起伏的情節好比八點檔的家庭倫理劇。姑娘甩手走了,老太太眼珠子骨碌一轉,撐著椅子爬了起來,跟正趕過來調解矛盾的服務生撞了個對面。服務生目瞪口呆,眼瞅著他們幾個也要走,急忙抓住中間那個男人說,“先生,您這桌還沒有結帳。”
男人接過賬單,老太太一把搶過來。她不認字,但是她識數!飯雖然吃到一半,菜卻是點齊了,即便沒有上也沒法退了,四個人在這種地方吃幾千塊已經算是節省,老太太看到了突然殺豬般叫了起來,“盤子裡就那麼一點點菜怎麼會花這麼多錢!你們肯定是跟剛剛那個女人合夥騙錢的!別以爲我們好欺負,明俊,我們走!”
男人做不到無知者無畏,也沒有真打算吃霸王餐的膽子,最後還是刷信用卡結了這筆帳,惹得老太太更加憤怒。
老太太抖著聲音地說,“這種媳婦絕對進不了我家的大門,明俊,快跟她斷了!把錢要回來!”
“走,找她算賬去!”旁邊一直沒插上話的姐姐終於開口說了句話。
雷展鵬原本不是一個喜好八卦的人,更受不了這種社會底層的爭吵,平時遇到了只當晦氣躲得遠遠的。但他今天也許是太寂寞了,神差鬼使地尾隨著這幾個人走了出去,揮手叫了倆的士,叫司機跟上前面的公交車。
他雖然喝了酒,卻沒有喝多,大概只求一醉解千愁的時候是無論如何都醉不了的,何況還有著本就可觀的酒量。雷展鵬搖下車窗,夜晚的風撲打進來,出租車座椅間那種不知如何形容的異味纔算散了一些。
他緊盯著前面的公交車,留意每一站停靠時下來的人裡有沒有那幾個,直到繞著城市轉了大半圈,雷展鵬眼前一亮,終於發現擠在最前面扶著欄桿半跳下車的老太太。
這些窮人就是這樣的粗俗不堪啊,他腹誹著,難得又覺得還挺有趣。換做正常狀態下的雷展鵬,雖然性格傲慢但也不至於這麼刻薄,不過這時候遇到他心情不好,眉頭就皺了起來,不知是因爲唾棄寒酸的窮人還是唾棄圍觀的自己。
最終雷展鵬還是下定決心不再計較這些人毀了他一晚上醞釀的情緒,他讓出租車靠邊,看著那老太太被一兒一女攙扶著,走到一個小區門口,但卻因爲沒有門卡進不去。
她的兒子也在跟保安交涉,好像是說自己真的住在這邊,雖然沒有帶門卡但是有家裡的鑰匙,叫他查一下先放他們進去之類的話。保安沒多說,只把一堆倉促打包的行李從傳達室提了出來。
老太太不依不饒地想要去撓保安,她那個大閨女也跟著撲了上來。這下動靜就大了,保安腰裡彆著的對講機也不是當擺設用的,很快叫來幫忙的人,把她們兩個拖開,再遠遠地趕到馬路邊上去。
雷展鵬見狀似乎沒有什麼好戲看了,正打算讓司機兜他回家,卻聽到那個一直唯唯諾諾的男人突然提高聲音講電話,不禁多掃了一眼過去。
“微微,你別鬧了,快讓我們進去!”
對方不知道說了些什麼,這邊的聲音又低下來,雷展鵬不得不豎起耳朵才能隱約聽到他講話的內容。
“有話好好說嘛,我媽再怎麼說也是長輩,你糊弄她一下就行了,怎麼生這麼大的氣?我知道,她讓你丟面子了,我代她向你道歉不行麼?什麼?什麼叫我連吃軟飯的都不如,我沒有工作掙錢麼?微微你說話不要這麼難聽……”
雷展鵬皺著眉頭聽了一會兒,想來也知道是他那個叫微微的女朋友在電話那邊發脾氣。願意衝他發脾氣,多半是還沒有心灰意冷,等發泄完了就可以和解了。往後這種反反覆覆的劇情不知道要上演多少回,他看一次就知大概了。
大約是終於發覺了自己的無聊,雷展鵬衝表情詭異的司機笑了笑,叫他先把車開走。車窗是搖下來的狀態,路邊的街景一覽無餘。他在與那個男人擦身而過時,目光無意間掃過那張蒼白的臉,心裡卻是咯噔一下。
那人臉上沒有多少肉,嘴脣很薄顯得十分冷淡,可是臉的輪廓卻很完美,皮膚光潔且白,帶著一副過時掉漆的金邊眼鏡,倒也有種文質彬彬的氣質。只是那種自尊被瞬間打碎卻又無從訴說似的表情,就好像街邊無人照料的流浪狗一樣討嫌而可憐。那副隱忍糾結的樣子,讓人看著就想一拳揍在他的肚子上,再看著他臉上失去最後一分血色痛苦地彎下腰抱著自己的身體。
雷展鵬突然久違地涌起一種蠢蠢欲動的感覺,再仔細看過去,那個人身高屬中等偏上,體型略有些單薄,大概是在城市裡面呆久了,模樣也變得精緻起來,完全褪去了他媽媽姐姐身上的那種粗糙。此刻他講完電話,應該是還沒有說服女友低頭,他甚至無法面對旁邊母女倆的期待,只能不知所措地咬緊嘴脣。
雷展鵬從來沒有見過這種類型的人,彼此的生活甚至差了不止一個階級。此時的他只覺得新鮮有趣,這個人這種事情實在可遇而不可求。既然如此,用來排解一下苦悶的心情似乎也無可厚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