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一樣的白。
陽光下,牆壁的白,顯得有些慘然的雪青。
軟軟地陷在一張牀裡邊,身上也是綿軟無力,稍微動了動,就感覺到腿上傳來的疼,說不出來是什麼感覺,反正就是痛得咽喉發(fā)乾,癢癢地想咳嗽,肌膚裡邊好像有無數(shù)的針,一跳一跳的,然後皮膚外邊被火慢慢地燎來燎去,裡應(yīng)外合,雙面夾擊,一點點摧損著人的意志,心也跟著在喉嚨裡邊瘋狂地蹦著。
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葉露哦了一聲,渾然張開眼睛,被牆壁上雪青的白刺痛了眼睛,她下意識地想擡起手去遮擋,卻被人立刻按住了。
別動,你在輸液呢,亂動會滾針。
一個陌生少年的聲音,很是輕柔。
擡頭看,牀邊站著兩個人,都是個性張揚的少年,年輕的臉,染過的發(fā),還有身上奇異的裝,他們看到葉露已然醒了,很是欣慰地鬆了一口氣。
說話的那個少年笑了笑,很刻意地笑,帶著試探的聲音:“對不起啊,我們是爲(wèi)了著急趕場子,才把車開得快了一點點兒,你,你叫什麼?”
他雖然裝束很奇特,但是長了一張粉團團的娃娃臉,看起來年齡特別小,也就是十七八歲的樣子,一笑起來以後,更像個初一、初二的學(xué)生。
回想一下,葉露記了起來,自己在轉(zhuǎn)彎的時候,被輛摩托車給撞了。
這裡,應(yīng)該是醫(yī)院?
混沌的感覺慢慢消散,葉露看看四周,果然是在醫(yī)院,這間病房裡邊,有四個牀位,對面的一個牀上躺著病人,其他的兩個牀都空著。
看看葉露沒有說話,那個娃娃臉旁邊的人有些不耐煩了:“喂,你說吧,到底要我們陪你多少錢?我告訴你,該檢查的我們可都給你檢查了,沒有傷著骨頭,也沒有傷著筋,就是在兩條腿上颳了兩個口子,流了點兒學(xué),右腿上的口子深一點,也不過是縫了三針而已,大夫說沒有什麼事兒了,你是太害怕才昏過去的,檢查化驗的單子都在我手裡呢,你直接說吧……”
機關(guān)槍一樣,這個人說了一大堆,說的速度也特別快,和rap似的,口齒伶俐,吐字清晰,雖然說得有些辭不達意,葉露還是聽明白了,他是和自己開門見山地攤牌,害怕自己趁機訛詐他們。
哎。
葉露嘆了口氣,難道自己很像一個藉機敲詐的人嗎?
那個娃娃臉的少年拍了身邊的同伴一下,向他擠下眼睛,示意他說話不要這麼衝。
沒有大傷就好,不然週一怎麼上班,她可不想剛工作就請假,無論做什麼,葉露都喜歡有始有終,就算是自己不喜歡的事情,既然做了,就要極力做好。
原來不過是皮肉傷,傷在腿上,葉露已然全部想起來,自己也看到褲腿上好多的血,洇溼了一大片。
啊。
葉露忽然坐起來:“那條褲子呢?”她摸了摸身上,已經(jīng)換了醫(yī)院的衣裳,那條褲子不知道哪裡去了。
這次來蘭城,她只帶著兩身看得比較順眼的衣裳。
她的衣裳都是牛仔裝,一年四季,都可以穿,舊了也沒有關(guān)係,壞了洞也沒有關(guān)係,反正牛仔裝裡邊也有毛毛、洞洞的款式。除了洗的時候麻煩一點兒,其他的簡直無懈可擊。
她也記不得有幾年沒買新衣裳了,衣可遮體就好,買那麼多,也只能穿一件而已,而且舊衣服很舒服,沒有新衣裳那樣乍眼。也許是習(xí)慣了物質(zhì)匱乏,葉露從來沒覺得有什麼不妥。
這次準備出門的時候,她才覺得有點兒尷尬。
以前張楚唱過,孤獨的人是可恥的,不知道會不會有人說,貧窮的人也是可恥的。
可是孤獨,或者還可以說給人聽,而貧窮,就算是招貼一樣黏在臉上,衣服上,也要拼力遮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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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進陌生的城市,陌生的環(huán)境,多少都需要一點兒僞裝來保護自己。
這兩身挑來撿去的衣裳,有一身在她的揹包裡邊,另一身就在她的身上。
莫名地聽到這句,那個娃娃臉地指了指牀下:“在盆裡邊,還沒有扔呢。”
噗。
葉露忽然一笑,沒有扔掉就好,這顆心就放下了,那感覺好像一個守財奴丟了一個金元寶,然後轉(zhuǎn)身之後又失而復(fù)得,說不出來的暢快。
她的笑,讓那兩個人都有些莫名其妙,俱都看著她,葉露在心裡罵了自己一句。雖然也覺得自己有夠丟人,可是想想褲子洗乾淨(jìng)了仍然可以穿,葉露還是很欣悅。
那個說話很rap的人低聲對那個娃娃臉的說:“不會是腦震盪吧?”
我的頭也沒有磕到地上,蕩什麼?
葉露聽到他說話,想想自己的形容一定很是詭異,忍不住回了一句,然後動了動身子,腿上的傷口還是很痛,痛也得動彈動彈,不然週一沒有法子上班。
門被推開了,有人進來,帶著一股冷冷的厲凌之氣,徑直走到我的牀邊。
一股從骨子裡邊散發(fā)出來的氣勢,有些咄咄逼人。
他留著長髮,齊肩,漆亮而柔順,比女生的頭髮還要好,額前的發(fā),遮著眉毛,眼睛比頭髮更漆亮,閃動的時候,有炯炯的澤彩流溢。
他的五官,棱角分明,刀削般,有古希臘雕像的感覺。
葉露也擡起頭看著他,這個人,讓她感覺到強烈的氣勢,乍見之下,不覺惶然,她形容不出來是什麼樣的感覺。
冬子,這個人醒了。
話多的那個終於很簡潔地說了幾個字。
牟傑,有錢嗎?我這裡不夠,有就先借我。
晉寒冬瞥了一眼葉露,對話多的那個人借錢,牟傑毫不遲疑地從衣兜裡邊掏出一把票子,都皺得皺巴巴,遞了過去,晉寒冬把錢一張張平展開,張數(shù)雖然不少,但是面值不多,估計也就是幾百塊錢。
那個娃娃臉的男孩子撓撓頭,也從衣兜裡邊掏出幾張鈔票:“冬哥,我這兒也有點兒……”
晉寒冬沒好氣地罵他:“滾,沒你的事兒。”
牟傑也瞪了同伴一眼:“邵陽,你別摻和,惹急了冬子,小心他揍你。”
叫邵陽的男孩子賭氣地哼了一聲,低著頭,好像沒敢反駁。
晉寒冬很是不耐煩,在嘴裡低低地罵了一句:“你們等著,我去借錢,他媽的,什麼醫(yī)院,住院押金最少要五千,”他說著話,好像纔想起葉露來,衝著她一點頭:“對不起啊,我們趕場子,車快了點兒,我叫晉寒冬,他們是我哥們兒。”
等等。
看著晉寒冬要走,葉露連忙叫住他。
牟傑皺著眉,眼睛一瞪:“幹嘛?幹嘛?怕我們跑了?要是想跑,纔不會把你送到醫(yī)院來,我們冬子去借錢交住院押金,放心,他不回來,我們給錢。”
葉露白了他一眼,懶得理他,衝著晉寒冬說:“嗯,你不用走了,我也不住院。”
哦?
她的話,讓晉寒冬他們幾個人都愣了愣,晉寒冬折回身,到了牀邊,離葉露很近,微微俯下身子:“你,你怎麼稱呼?”
葉露,樹葉的葉,露水的露。
大多時候,葉露都這樣介紹自己,所以晉寒冬問她,她也順口說道:“我叫葉露,樹葉的樹,露水的水。”
晉寒冬本來一臉的不耐煩,聽她這樣說,忍不住笑了一下,葉露仍然沒有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我沒事兒,只是皮肉傷,用不著住院,回去打幾針消炎針,吃幾片止痛藥就好了。”
她沒有什麼大礙,就不想住在醫(yī)院裡邊,看他們幾個的樣子,應(yīng)該比自己好不到哪裡去,一支四五塊錢的抗菌藥,在醫(yī)院裡邊就得驢打滾兒一樣打著筋斗地翻倍漲價,在家裡的時候,有個頭痛感冒,不過自己買幾片藥吃,如果頂不過去了,就到藥店裡邊買針劑,回來找個出診掛針的大夫,花個四塊五塊的手續(xù)費,直接在家中掛水。打過三四針,也就是五六十塊錢,如果在醫(yī)院,一針就得花一百多。
好像誰說過,世上的病,只有三種:一種是怎麼治都治不好的病,吃藥打針不過是解解心癮,如果自己明白,就不用去醫(yī)院糟蹋錢,自己喜歡吃什麼就吃點什麼吧;第二種是吃點兒藥打殼針就能好的病,反正現(xiàn)在非處方藥那麼多,隨便在藥店買兩樣就好,也不用去醫(yī)院大題小做;第三種是不用吃藥就能好的小毛病,更不用去醫(yī)院裡邊瞎折騰……綜上所述一句話,有病沒病,醫(yī)院無用。
話雖偏頗,卻也幽默,黑色的冷幽默。
晉寒冬猶豫一下:“大夫說要觀察幾天,你現(xiàn)在沒有事兒,萬一……”
葉露不以爲(wèi)然:“要是觀察三五十年,就不是萬一,是一定會有事兒了,我自己的身體,我自己知道,你兄弟也說了,就是颳了兩個口子。”
事情有些讓晉寒冬訝異,葉露沒有醒了的時候,他和牟傑、邵陽兩個還商量著,如果葉露醒了要訛詐他們該怎麼樣應(yīng)付。
愣了一會兒,晉寒冬點頭:“哦,我找醫(yī)生開些針劑和藥,然後送你回家,你住在哪兒?”
虹霞區(qū)。
聽到這三個字,晉寒冬有些奇怪地看著她:“你住在虹霞區(qū)?”眼光從她身上上下掃了一眼,好像在給她的衣著估價,看得葉露既莫名其妙,又有些惱怒,晉寒冬的眼神,實在不很禮貌。
邵陽唔了一聲:“虹霞區(qū)啊,難怪不在乎錢。”
這次輪到葉露發(fā)愣,聽他們的意思,好像自己住的那個小區(qū)的住戶,家境頗爲(wèi)富庶。
晉寒冬忽然道:“不管怎麼樣,是我撞了你,除了醫(yī)藥,你想要我賠償多少?”
賠償什麼?
錢。
錢?
葉露想了想,搖搖頭:“不知道。”
她不知道,方纔想了想,還是想不出來,她覺得自己沒有事兒,所以不想住院,買來針劑可以自己找人打,現(xiàn)在人在外邊,不比家裡,受了傷總要補養(yǎng)一下,這個想法應(yīng)該不算過分。
只是她真的算不出來應(yīng)該要多少錢才合適,她不可能自己搭錢進去,更不想要得太多,讓人家以爲(wèi)她藉機訛詐。
啊。
葉露忽然想起一件很關(guān)鍵的事情:“你找醫(yī)院的大夫開藥,可千萬別在醫(yī)院裡邊買,太黑了,拿著單子去外邊買吧。”
一絲笑容,融合了晉寒冬眼眸裡邊:“好,後天我陪著你來拆藥線。”
眼光落到晉寒冬腰間的手機上,葉露猶豫一下:“嗯,手機借我一下?只是當(dāng)?shù)氐碾娫挕!?
她看看窗外,紅日當(dāng)空,浦瑋一定等得急了,他朋友的宴會無法參加,好歹要告訴浦瑋一聲。
隨便,國際長途也行。
晉寒冬把手機扔了過去,轉(zhuǎn)身出去開藥了,離開的時候,嘴裡哼了兩句,低沉而帶有磁性的聲音,令人心絃震顫。
葉露終於想起來,晉寒冬的樣子很像一個影視紅星,一個正在走紅的偶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