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知曉事情原委的包小小將出了病房的陶行書堵在門口, 不分青紅皁白地劈頭蓋臉,責難噴涌而出:“陶行書,你還是人嗎你?!子韜對你如何, 你心裡沒數嗎?你還有沒有良心了你?!子韜全心全意地待你, 可你呢?身在曹營心在漢, 腳踩兩隻船, 忘恩負義, 不知好歹!你明知道子韜那麼喜歡孩子,你還...孩子沒了,子韜得多傷心, 你知道嗎?你這個虛情假意的小人!你不是東西你...”
“包子...”拎著保溫壺的餘暉小心地掰開揪著陶行書衣領的包小小的手,既怕情緒波瀾的孕夫動怒傷了胎氣, 又怕在大庭廣衆之下當著徐默聲的面有失陶行書的尊嚴, 輕聲道。
“哼!”包小小在餘暉的擺弄下鬆開陶行書的衣領, 扭頭斜眼瞟向徐默聲,冷哼出聲。“老餘, 你少攔著我!你和陶行書是相交多年的發小兒,我和子韜還是情深意重的兄弟呢!陶行書,別以爲我不知道你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好呀,現在孩子沒了,不見了絆腳石, 你和他, 狼狽爲奸的兩個人終於可以名正言順地好了, 是不是?陶行書, 你捫心自問, 子韜哪點對不住你?哪點做的不對?你呢?你又是怎麼對他的呢?”
徐默聲面對包小小充滿譏諷和厭惡的眼色慚愧地低下頭,陶行書則是迫切地需要包小小這樣不留情面的指責和教訓, 渾身上下翻動的愧疚和自責令他不可自處,停滯的思維仍是林子韜的冷漠和決然,渾渾噩噩地任由包小小拉扯和責罵。
“好啦,包子。”餘暉深知這會兒攔不住也不想攔處於暴躁狀態的包小小,等他宣泄完怨氣和怒火,順坡就驢地將保溫壺塞到他的懷裡。“差不多到飯點了,子韜等著喝湯呢,你先進去吧。”
愛憎分明的包小小回頭瞪了眼侷促地站在原地的徐默聲,又狠狠地剜了眼木若呆雞的陶行書,抱著保溫壺氣咻咻地進了病房,心惱罵得還是不夠痛快和解氣。
餘暉攬著陶行書的肩頭,對他的所作所爲同樣是恨得牙根癢癢,無論如何都意想不到素來成熟穩重知書達理守規矩懂分寸的陶行書竟然做出如此無恥的荒唐行徑,怎奈身爲自小玩到的交情頗深的發小兒,免不了又要設身處地地替他著想,恨也罷氣也好,更多的還是關心和開解:“行書,你也別太自責和難過,孩子沒保住,說明來的時候不對,橫豎是和你們沒緣分,早走早託生。至於你和子韜嘛,說實話,到底是你的行爲欠妥。甭管當時情況如何,你也不該...摟摟抱抱的,也難怪子韜生氣失落。依我看,鬧分手也是他賭氣。子韜這會兒身體不好,心煩意亂,等過段日子,他身體好些,精神也好些,我和包子再好好勸勸子韜。包子現在也是在氣頭兒上,他性子直,想說什麼就說什麼,你也別介意。等他消了氣,肯定是會勸和子韜的,別忘了,他可是你倆的大媒人,當初竭盡全力撮合你們的。這段時間,你們雙方也都冷靜冷靜,你說是不是?”
陶行書幾乎是在餘暉攬著他的力量拉動之下艱難地移動沉重的雙腿,心緒雖然飄忽不定,餘暉入情入理的字字句句倒是入了耳上了心,事到如今,只有餘暉是他可以依賴和信任的人,等餘暉說完,沉默半響,緩緩地點點頭:“是。小小罵我罵得對,我是該罵。子韜怨我恨我也是應該的,都是我的錯。可是,大暉,我對子韜是真心實意,這點沒有半分虛假。是,我承認我當初...爲了忘記過去而接受新的感情,我也不否認,那時我沒有真正地愛上子韜。後來,隨著我們相處的日子越來越久,我才發現,我是愛他的!我忘不掉過去,其實不是我對默聲的愛有多深,我只是不甘心而已。子韜不同,他走進我的生活中,融入我的生命裡,我發覺我對他的愛,那麼深那麼重,愛到離不開放不下。那晚在休息室,我只是...只是想安慰安慰默聲,並不是有別的想法。大暉,你相信我,我對默聲,已經完全放下了。”
面對陶行書如此情真意切的內心剖白,餘暉不由得感概良多,經歷過感情的人都清楚,愛情裡的悲歡離合最是折磨人心,得不到的恨,得到的喜,分開的悲,分不開的癡,哪樣不都是爲伊消得人憔悴。
“我當然相信你對子韜的真心,可是你也得要子韜感受到才行。好啦,你回去好好休息,該上班上班,該吃飯吃飯,該睡覺睡覺,該怎麼著還怎麼著。放心,子韜這兒呢,有我有包子,照顧好他沒問題,我隨時給你他的消息。你也別耽誤工作,將來‘大淘氣’‘小淘氣’還指望著你養活呢!”餘暉鼓勵地拍了拍陶行書的肩頭,最後開了個玩笑,緩解沉重的氣氛。
陶行書咧嘴苦笑:“好,那你和小小多費心!”
說完,陶行書這才注意到站在變電室門口的徐默聲,焦頭爛額的他忽略了周圍的人和物,直到和餘暉不知不覺地走到徐默聲的近前才意識到他的存在。
可以說餘暉是故意拉著陶行書朝著徐默聲站立的方向走來,想必他和陶行書之間的對話徐默聲聽得明明白白,餘暉認爲,一個巴掌拍不響,說到底,出了這樣的事,徐默聲不是沒有責任的,脫不了干係,不如趁著這個機會,叫他徹底死了心,省得不清不楚地跟著攪和。
果然,徐默聲大概是沒料到陶行書當真是完全放下了與他未曾結果的感情,既驚又哀地注視著曾經萬分熟悉現在卻倍感陌生的陶行書,蒼白的雙脣抖著喚他:“行書...”
昔日戀人哀切的目光卻不可再使陶行書產生絲毫憐惜,他直愣愣地對著徐默聲,無話可說,最後頭也不回地大步離去,只留下消瘦纖弱的背影。
陶行書的步伐越來越快,他想如果那晚,可以像現在這般狠下心,不再優柔寡斷,沒有遊移不定,而是與徐默聲形同陌路公事公辦的話,他和林子韜也斷不會搞成如斯田地,他的心軟終究害了子韜,也害了他自己,更害了無辜的小生命。
餘暉回到病房,林子韜喝了湯,正閉目休息。自打住院,林子韜大多數時候都不願睜眼,也許是身體虛弱,也許是不願逃避現實,反正除了吃喝拉撒輸液服藥,白天黑夜都是在昏睡。
餘暉將陶行書那番表白的話原封不動地轉述至正在收拾餐具的包小小,其實主要是說給裝睡的林子韜,包小小對此嗤之以鼻,餘暉捂住他的口,禁止他胡說八道,朝著林子韜努嘴。
包小小這才意會出餘暉的用心良苦,生生地將滿腹的牢騷吞回去,和餘暉齊齊地望著林子韜,觀察他的反應。
正如餘暉所料,假寐的林子韜聽完他刻意的低聲私語,雙睫微抖,雙手緊緊地抓住小腹處的被罩,愛之深恨之切,他和陶行書,終究是剪不斷理還亂。
林子韜在醫院住了差不多半個月,本來像他這種情況,最多五到七天就可以出院。
醫生手術時發現他存有異常問題,兼之他的歲數已經過了最佳的生育年齡,出於謹慎的原則,不得不遵照醫囑留院多觀察些日子。
醫生私下裡偷偷地跟餘暉和包小小談及林子韜出現的問題,明確地表示,鑑於他的身體狀況,以及這次流產造成的重創,對他日後再次受孕將產生極大的負面影響,換句話說,林子韜也許會終身再難受孕。
餘暉和包小小默契地對林子韜隱瞞事實,林子韜已是身心俱損,再也承受不了任何打擊。況且醫生也沒百分百地斷言林子韜再無懷孕的可能,何苦杞人憂天,又往他的傷口上撒鹽。
與醫生結束談話的當天上午,餘暉便將此事告知了陶行書,他認爲陶行書作爲當事人,有必要也有資格更加有權利瞭解真相。
直至凌晨,餘暉才收到陶行書的反饋,僅僅三個字—知道了。
換位思考,餘暉可以想象到陶行書得知消息後的五內俱焚的切膚之痛,以及對林子韜深切的愧疚。
林子韜住院期間,除卻極度惡劣的天氣和身體特別不適,包小小必要日日親臨,餘暉少不得要拎著各種滋補的湯湯水水跟在身後,充當免費勞力,整個春節假期都賠給了照顧病人。
包小小提出林子韜出院後要將人接回家裡,衆所周知,林子韜的父母親人都遠在大洋彼岸,又和陶行書鬧得不相往來,精神和身體仍處於非常萎靡和虛弱的狀態,沒有人照顧是萬萬不行的,作爲林子韜的好兄弟,這時候必須要挺身而出,承擔照顧他的責任。
餘秋風和馬千里自然贊同,反倒是餘暉,支支吾吾地不置可否,搞得包小小捧著肚子跟他發了脾氣,他才勉爲其難地答應。
餘暉不同意的原因有兩個,一個原因是林子韜出院回家休養正是爲陶行書營造了表現的機會,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大好的機會不可白白浪費,朝夕相對地噓寒問暖,衣食住行地伺候照料,即便林子韜再鐵石心腸也終於軟化,破鏡重圓指日可待;另一個原因源自他的私心,眼見著包小小的月份越來越大,身子越來越沉,行動越來越不便,自顧不暇的他哪裡有多餘的精力來照顧別人?回頭折騰個好歹出來,心疼和受累的還不是他自己。
鑑於以上兩個因由,餘暉纔對包小小執意要將林子韜接回家來小住出現了牴觸心理,可面對腆著孕肚跟他胡攪蠻纏不聽勸說的包小小,又狠不下心腸,唯有不情不願地妥協。
林子韜出院當天,上午餘暉和包小小去陶行書家裡取回他的私人物品,林子韜常穿的衣服和常用的東西都陸陸續續地搬到了陶行書的房子裡,兩人分手,斬斷關係,自然是要將這些物品都拿回來的,沒道理留在陶行書家。
餘暉提前跟陶行書打了招呼,等兩人來到陶行書家時,他已將屬於林子韜的衣物都收拾整齊,客廳中央的位置擺著一個不大不小四四方方的旅行箱。
陶行書雙手插在褲袋裡站在客廳,黯然地盯著淺灰色的旅行箱,箱子裡裝得好像不是沒有生氣的物品,倒像是藏著林子韜,依戀不捨地緩緩道:“有些東西,我想還是等子韜親自來拿比較好。”
消瘦不振的體型,沒精打采的神態,嘶啞無力的聲音,彰顯出陶行書數日來的煎熬。
儘管包小小對陶行書又是氣惱又是怨恨,對方這般不勝憔悴的狀態還是令他心生憐惜,到底不是尖酸刻薄的人,壓下本來準備好的狠話,悠悠道:“行,那等子韜身體好點再回來拿。”停了半刻,小聲地嘟囔。“你也多注意身體吧,散買賣不散交情,你是老餘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別回頭搞壞了身體,怪不值當的。”
餘暉拉著旅行箱和包小小前後腳踏出大門,衝著陶行書比劃了個按鍵的姿勢,意思是隨時保持微信聯繫,他可是相當盡職盡責地實時向陶行書通報林子韜的消息。
下午,餘暉和包小小載著林子韜出院回到家,進了家門理所應當地受到了餘秋風和馬千里的熱烈歡迎,提早整理好寬敞的客房,拖鞋、水杯、被褥、牙刷等等一應生活用具都是簇新的,也是馬千里親自準備的。
林子韜頗爲不好意思地直道給伯父和叔叔添麻煩了,餘秋風和馬千里笑意盈盈地擺手哪裡麻煩,家裡熱鬧些好,大冬天的,人多點也暖和。
等林子韜安頓好,簡單地收拾了隨身攜帶的衣物,已近晚飯時間。
晚飯相當豐盛,四葷六素七大碟八小碗都是馬千里和餘暉親自掌勺,考慮到林子韜小產初愈,避免生冷辛辣口味重的食物,均是他素來喜歡的營養豐厚的家常菜。
吃過晚飯,林子韜的身體沒有完全恢復,氣力不濟,精神不佳,極易乏累,便早早地洗漱完畢,回房休息。
“包子,你幹嘛呢!”洗完澡的餘暉自衛生間出來不見本該在牀上躺著的包小小,走到房間門口,發現他偷偷摸摸地撐著腰站在客房門前,耳朵貼著房門,頓覺奇怪,悄無聲息地來到他身後,輕輕地拍了下他的肩膀。
“嘶!”全神貫注地聽著客房裡的動靜的包小小突如其來的拍打嚇一跳,回頭見是餘暉,不禁怒目而視,上下摸著鼓鼓的肚子,責怪道。“你幹什麼你!嚇著你兒子們!”
“寶寶乖,不怕不怕!”餘暉的大手在鼓出的孕肚上面打圈,輕柔地哄著裡面亂動的兩個胎兒,疑惑地看向包小小。“我問你幹嘛呢!鬼鬼祟祟地站在這兒,偷聽什麼吶?”
“誰偷聽呢!我是關心子韜,我怕他想不開!”包小小挺著小胸脯,理直氣壯地回答。
“噗。”餘暉嗤笑出聲,拿手指戳包小小的腦門。“你還真的有孕就變傻,是不是?別說林子韜想得開,就算他真想不開,還能在咱家了結了自己不成?動動腦子好不好?”
“切!”包小小非常不喜歡餘暉不重視林子韜的態度,不高興地推搡他。“你走開!你怎麼知道子韜想得開?你是子韜肚子裡的蛔蟲嗎?你知不知道子韜受了多大的打擊?當初,你戲弄我的那次,我也差點想不開呢!你個自私自利的冷漠鬼,你纔不懂人間冷暖呢!”
“好好好,我是冷漠鬼,我是自私鬼,我不懂人間冷暖,行了吧!好包子,別生氣。”餘暉順勢環住包小小,將人攬在懷裡,又是親又是摸,又是賠笑又是道歉。“都是我的錯!我不是怕你凍著麼,來來來,快點回屋去,爲夫我好好疼疼你,暖暖你。”
本來包小小鮮少提及當初餘暉做出的極爲不光彩的行騙事件,這會兒說出來,肯定是極爲氣惱的緣故,餘暉自知理虧,只得嬉皮笑臉地賠不是,說好話,放下身段討人歡心。
“討厭!死鬼!”佯裝強硬的包小小在餘暉懷裡假意掙扎,口是心非地罵人。
兩人忘乎所以地打情罵俏,猝不防客房的門忽地大開,林子韜端著水杯出來正對上推推拉拉的小兩口。
“小小,有事兒嗎?”林子韜對於出現在門口的包小小並未感到意外,房門的隔音效果有限,他早已聽出門外餘暉和包小小的說話聲音和對話內容。
“啊?沒事兒呀!嘻嘻,子韜,你還沒睡呢?早點睡吧!我...我...我就是上個廁所,路過,路過。”包小小心虛地露出潔白的牙齒,小心臟砰砰直跳地找藉口。
傻子也分辨得出來這是謊言,主臥明明有獨立的衛生間,爲何偏偏要出來上廁所。
林子韜又看向餘暉,智商急速下降的他指著包小小的頭頂,侷促地解釋:“我是陪他上廁所。”
“我沒事兒,小小,你放心吧,我不會想不開的。”林子韜借倒水之故出來就是爲了跟包小小說清楚,省得他神經兮兮地胡亂懷疑。
林子韜說完,握著杯子向廚房走去,背後的包小小和餘暉互相指指點點責怪對方太大聲吵到林子韜,直到林子韜端著盛滿熱水的杯子重回房間,關上門,兩人才悻悻然地返回臥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