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絕被休

正午時分，秋陽如火，沒有人敢擡頭看一眼太陽，空中，屋頂，地面，到處都是白晃晃的一片，白裡透著點(diǎn)紅，象一面極大的火鏡，升騰起烈焰，所到之處全都焚燒殆盡。

姜梅靜靜地立在忘月苑的坡頂，烈日從頭頂直瀉下來，她浴在一片白光裡，全身浸潤著哀傷，遠(yuǎn)遠(yuǎn)望去，就象即將羽化飛昇的仙子，飄渺而虛幻。

她的身前，是她親手壘的一座小小的墳瑩。

史酷比這個陪伴她走過最慘淡歲月的忠誠的朋友，靜靜地躺在地下，再也不會蹭著她的雙腿撒嬌，再也不會陪著她一起探險，也再不會陪著她一起在府裡散步，更不會再傾聽她的心事，分享她的秘密。

史酷比對她來說，早就不止是一條狗，它如弟，如友，如夥伴，早已親密如同家人。早上還活蹦亂跳，突然就這麼走了，要她如何接受？

幾個丫頭聚在一起遠(yuǎn)遠(yuǎn)地望著，誰也不敢靠攏。

“你們夫人呢？”田嫂進(jìn)到院子，找了一圈不見江湄，揪住夏至問。

“在上面呢~”夏至有些不情願地指了指坡頂，想了想，忍不住多了一句嘴：“田嫂若沒什麼要緊事還是別去打擾吧，夫人現(xiàn)在正傷心呢。”

田嫂往地上啐了一口：“我呸！不就是死條畜牲，還傷心呢！等著吧，她若不知收斂，傷心的還在後頭呢！”

年輕人，就知道瞎逞能，仗著有男人寵就不知天高地厚，出頭的櫞子先爛，她連這個理都不懂，就敢跟老夫人做對。 現(xiàn)在惹惱了夫人，鐵了心要休了她，鬧到最後落個啥好了？

“王爺~”夏至忽地曲膝行了一禮。

田嫂一驚，回過頭君墨染如鬼魅般站在她的身後，表情冷厲：“你來做什麼？”

“老夫人讓我請九夫人過去問話。”田嫂見風(fēng)轉(zhuǎn)舵，笑道：“這不，老奴見九夫人心情不好，沒敢打擾呢。”

“什麼事？”君墨染皺眉，直覺不是什麼好事。

“這個老奴就不知道了。”田嫂守口如瓶。

“你先回去，就說九夫人身體不適……”

“不必了，我去。”姜梅在坡上瞧見田嫂，慢慢地走了過來。

做錯事的不是她，爲(wèi)什麼要偷偷摸摸的找藉口逃避？這樣也好，她想把該瞭解的事通通都瞭解了，然後再光明正大的離開。

“我陪你~”君墨染立刻示好。

“不需要。”姜梅越過他，徑直離去，留給他一個倔強(qiáng)而冷漠的背影。

冬至等幾個丫頭，嚇得大氣都不敢出，目光東瞄西瞟，誰也不敢看他。

君墨染怔怔地呆立當(dāng)場，又是生氣又是心疼。

認(rèn)識這麼久不論多困難多危險，她總是笑著面對，他似乎從沒見過她哭，可是現(xiàn)在那雙美麗靈動的大眼睛紅通通一片，還微微紅腫著，明顯痛哭過一場。

看來，史酷比對她而言，遠(yuǎn)比他想象中的還要重要得多！

老夫人等得不耐，派梅雪出來催請，她見到姜梅，微微一笑，彎身福了一禮：“九夫人來了，快請進(jìn)。”

私心裡，她其實(shí)蠻喜歡她，覺得她對人寬和，性子爽直，不似府裡其他女人般張狂。如果不是她出生在江家，恐怕不會是這個局面吧？可惜！

哎，她在心裡暗歎一口氣，爲(wèi)姜梅暗掬一把同情淚。

“江湄，你好大膽子！是不是現(xiàn)在連老身都不放在眼裡了？傳你問個話竟敢拖延這麼久！”姜梅剛一進(jìn)門，還來不及請安，老夫人劈頭就是呵斥。

“葬史酷比，耽擱了一點(diǎn)時間，抱歉~”提到史酷比，心頭不由再次掠過一陣疼痛，重又溼了眼眶。

用眼角餘光，瞄到在一旁坐立不安的文紫萱，姜梅心中雪亮，已大致猜到此行老夫人喚她的目的。

她去意已決，既無意戀棧，自然也就無心去爭，反而覺得老夫人可笑復(fù)可憐——一輩子活在過去的陰影裡，用大半生來緬懷過去，如此用盡心機(jī)，該懲罰的人卻並沒懲罰到，有什麼意思？

“你什麼意思？”老夫人兩眼一瞪，厲聲呵叱：“竟敢拿一頭畜牲來跟老身比？就算要找藉口，也該想個象樣的，當(dāng)我是死的嗎，啊？”

“我說的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並無任何引申含義，老夫人自己想象力豐富，我也沒有辦法。”姜梅不卑不亢地答。

“反了你了，竟敢頂撞老身！”老夫人原意是想立威，她居然敢頂撞，當(dāng)著文紫萱的面，要她如何下臺？當(dāng)下氣得老臉紫漲，怒喝一聲：“田嫂，給我掌嘴！”

可是，九夫人身上有聖上的玉佩，等同聖上親臨，她哪敢下手？

田嫂猶豫了一下，拿眼偷覷老夫人，不敢就上前。

姜梅瞧了不覺微微一笑——狗仗人勢，果然是對狗的污辱！

“給我打，有什麼事，我擔(dān)著！”老夫人見她居然還笑，氣得差點(diǎn)暈過去。

田嫂咬了咬牙，走過去，掄起手臂一巴掌甩了過去。姜梅擡手握住她的腕，田嫂掙了掙，到底年紀(jì)大了，加上第一次遇到敢反抗的人，一時竟沒掙脫，老臉一紅，一臉無措地望著老夫人。

姜梅冷冷地望著老夫人：“遲到的理由，我已解釋得十分清楚了！沒理由再捱打吧？就算在王府老夫人一手可以遮天，也該以理服人吧？”

“好，好，好！”老夫人氣得渾身發(fā)抖，顫巍巍地站起來指著她道：“說得真好！好，老身不打你！這等狂妄無禮的女人，我活了一輩子第一次見到！你有本事，靖王府廟小，養(yǎng)不起你這尊大菩薩！我打不了你，總能休了你！竹秀，筆墨侍候！”

屋裡各人見老夫人震怒，個個嚇得不敢做聲，就連文紫萱都是一臉憂心，惴惴不安得連心都揪了起來。

老夫人唰唰唰幾筆，一封休書一揮而就，往姜梅面上一扔：“拿著你的東西，滾出靖王府，這輩子都別再讓我看到你！”

姜梅彎腰撿起飄落到地面的休書，連看都不看，三兩下把它撕碎，丟在地上：“自從嫁進(jìn)王府，我處處忍讓，與人爲(wèi)善，待人寬厚，自問沒做過半點(diǎn)有辱王府門風(fēng)之事，如果要休，請給我一個足夠正當(dāng)?shù)睦碛桑》駝t，我拒絕被休！”

說完這番話，她施了一禮，在衆(zhòng)人又驚又嚇又敬又畏的目光中昂然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