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已是入了夜。今夜的月亮卻是頗爲明朗,柔和的月光淡淡了灑落下來,印進厚厚的濃霧之中。
屋子不大,在中間放在一塊大木板之後便沒有多少空間,四面牆與面板間的空隙也只是剩下容一個人行走的寬度。
方餘濤瞇著個眼睛,坐在椅子上,頭輕輕的靠在那已是開始剝落髮黃的石灰膏的牆壁上。方餘濤似乎是在看到屋頂上的燈,屋子裡亮著的是一盞紅色的小燈,它的燈光也是柔和的,不過搭配著這一切卻是顯得有些詭異。
木板上的女人很年青也很漂亮,即使她已是被水泡得有些膚腫了與僵硬,不過方餘濤也一眼可以斷定她生前一定很迷人。
林潔用左手將長髮拂到耳後,右手輕輕的拿著畫筆小心的給木板上的女人畫著妝。她畫的很小心也細。 方餘濤瞇著個眼睛看著燈,他便不想看木板上的女人,並不是害怕,而 僅僅是因爲不舒服——木板上的女人是睜著眼的。方餘濤只要一看她,就覺得她也在看著自己,而且看的是那樣的仔細透徹。方餘濤不禁在想這個女人究竟看到了什 麼,她的表情凝固,滿眼的驚駭。不過方餘濤並不是一個喜歡多管閒事的人,在他的理論中,發生的就是應該或是註定的,身爲陌生人的自己完全沒有理由再去攪亂,即使方餘濤已然是察覺出那一絲不安的氣味。
“你就不覺得這樣不好?”方餘濤忽然輕聲道,彷彿是怕打擾木板上女子的好夢一樣。
林潔又將垂落的長落拂到耳後,這才慢慢地答道:“這沒有什麼不好?”
方餘濤似乎早就知道會是這樣的回答一樣,一動不動。
見方餘濤不再說話,林潔便又接口道:“這只是一份工作罷了,只不過相對於平常人有些難以接受,但是我想你應該沒有任何置疑吧。”說罷林潔輕輕的笑了笑。
說實話,方餘濤其實並不覺得深更半夜對著一個死人有什麼不吉利。
“但是你就不覺得這樣的一份工作對於你來說是不是……有那麼一點點的不妥?”方餘濤又道。
“有什麼不妥?我已經說過,這只是一份工作而已,並且報酬還是不錯。”林潔又道。
“我還是認爲你應該找一份比較正常的工作,況且這樣的話對小云我想也有好處,你總是這樣半夜跑出來,把小云一個放在家裡,你就不擔心什麼?”
“小云已經睡著了。”林潔回答道。
方餘濤有些不自然的乾笑了兩聲,便不再說話。這種話他對林潔說了也不是一回兩回了,不過也不見起什麼效應,他也懶的再說,只等將這女人的妝化好,便可以回去睡覺了。
“嗒嗒嗒……”樓道里傳來沉重的腳步聲。
林潔還在認真的化著,而方餘濤似乎沒有聽到這聲音,仍然瞇著個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渾然不覺在此深夜中幽暗的走廊裡傳來腳步聲有什麼不妥。
“吱——”破舊的木門發出刺耳的響聲。這時一個胖女人出現在屋子裡,頓時整個小屋便顯然更加的擁擠不堪。
女人似乎有些怕,看了一眼方餘濤便把目光轉向林潔。
“你好,我是死者的舅媽,我想把這一塊玉讓她帶上。”胖女人慢慢的從包裡拿出玉來。玉體圓滑光澤,透著絲絲翠綠,一看便知是好東西。
“嗯,不過小心點,別把妝亂花了。”林潔側開身來看著道。
胖女人點點頭,小心翼翼地將玉塊送近死者的臉前。
在很多人看來,玉是富貴的象徵,帶玉便是帶著富貴,以致現在還有死多人讓死者嘴裡含玉,希望來世也能富貴。雖然科學已是進步到如此這個地步,但是人們還是難以撇開那些讓人迷糊的鬼道人命之類的說詞。
胖女人一手拿著玉,另外一隻手希望能打開死者的嘴巴,可以死者被水泡得太久,又進行冷藏,身體已是太僵硬,女人竟一下沒有打開死者的嘴巴。
胖女人有些氣堵,不禁又多用了幾分力氣,她想盡快亂完就走了,是誰對著一個睜著眼的死人想來也是不好受的。
胖女人將臉靠近了幾分,肥大的左手拿捏著死者的下巴。可是,這樣依舊打不開來。方餘濤一動不動的坐在那裡看著,嘴角略有些笑意。
胖女人的額頭之上不禁出現了汗粒,沖刷著他臉夾上那厚重的粉屑,經暗淡的紅色燈光一照,更顯駭人。
“鐺鐺鐺……”零點的鐘聲突然響起,胖女人似忽然讓人打了一個響亮的耳光,全身禁不住抖動了一下,一粒汗珠夾帶著濃厚變了色的粉墨滾落下來。
就在這時“叭”的一聲胖女人手中光滑的玉塊一下跌落在地上,碎成許多塊來。胖女人顫動著身體,右手慢慢的收回來,想是要捂住自己的嘴巴不讓自己發出聲來。
方餘濤皺了皺眉,看著胖女人又是顫動著全身跌落在地上。
木板上的女人張開了嘴,狹小的屋子立刻又填充進一股奇怪讓人想嘔吐的味道。
一陣陰風,木板上女人的衣服不禁抖動了一下。方餘濤撇了一眼窗戶,是關著的,但是外面的風似乎發了狂一樣的衝撞著已是上了鏽的窗戶,一時間發出讓人心寒的響動。
胖女人顫動著,她此時真恨自己,爲什麼要跑來這個該死的地方。她想跑,但是雙腿完全不聽她的指令,只是自顧自的發著抖。
方餘濤又仰起頭來,漫不經心地看著紅燈,彷彿自己就沒有看到這些讓人心寒的事情。
這個時候林潔的右手輕輕揚了揚,如同變戲法一樣,手中忽然多了一把方錢劍。
五代的方錢用硃紅色的紗線纏連在一起,編成一把短劍。在傳統的道學中,方錢便是世上陽氣最重的東西,經過那麼多人的手,那麼多朝代,這是剋制那些污穢的好東西。結實的紗線在黑狗血裡泡上七七四十九天,再在陽光之下曬足了七七四十九天。方錢與紗線編在一起,這便是中國道學傳統的練術工具。
林潔嘴上輕念,右手拿著方錢劍在死者的小腹上輕畫一個太極道印,透過衣服竟隱隱可見在死者小腹上的印跡。
由下而上,林潔用方錢劍尾從死者的小腹向咽喉移去。方錢劍忽然間似乎受到了阻氣停在死者的咽喉。林潔也皺了皺眉,這比她想象的要更不好些。雖然如此,手中的方錢劍卻沒停下,劍尾轉成劍尖對著咽喉,嘴上又是輕聲默唸。
一口濃厚的濁氣一下從死者的咽喉吐了出來,如同燒溼木般的帶著少許灰色的迷霧一下散在狹小的屋子裡。而這時的林潔額頭之上卻是有些少許的汗珠。
胖女人的身子抖動得太厲害了,讓她覺得自己好像忽然**著身體,站在臘月風雪之中。
林潔轉過身來,對著胖女人輕輕的笑了笑,接著又費力的將她扶起來。
“現在這玉也碎了,你還是先回去吧。”林潔對著胖女人道。
胖女人慌忙地點著頭,張著嘴好像要說什麼,卻一下沒了說出來。這一下胖女人更急了,驚慌的眼神膽怯卻又不由自主地向木板上的侄女看去。
汗珠一粒粒的從胖女人額頭滾落下來,胖女人這時又看了一眼仍舊坐在那裡的方餘濤一眼,一種深深的不安從心底慢慢涌現。她實在不明白爲何眼前的這個男人碰到這種事卻還是一樣的漫不經心,不,準確地說應該劉絲毫不在意。
胖女人不顧額頭上的汗水流盡眼裡,用盡全身力氣的扶著牆壁向外走去,她實在不想呆了這一個鬼地方哪怕是一秒鐘了。
胖女人慌忙的衝回車裡,車裡的男人一愣,還沒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便聽到女人斯歇底裡的帶著哭腔聲音道:“快開車,快開車……”。男人雖然不知道自己的這個女老闆到底遇上了什麼事,但是看著這印在黑色的賓遺館便不由自主的渾身一顫,迅速的開車離去。
林潔慢慢停下手中的畫筆,看著還悠閒地半臥在那張破舊的椅子,最讓林潔受不了的,方餘濤那瞇起的眼睛,簡直就是剛剛吸食完毒品的癮君子仍在骨並沒有都爽上天的模樣。
“難道有的時候你就不能像一個正常人一樣嗎?”林潔一邊收拾自己的東西一邊道。
方餘濤如同一個年齡已高的老者,愣了小一會,這才反應過來,直愣愣的看著林潔,一臉嚴肅:“我不正常嗎?”
林潔似笑非笑。
方餘濤好像是吃了虧的小孩子一樣,不甘心的回道:“難不成你就又像一個正常人。哪一個正常的女人會在深更半夜給一個死人化妝,並且還問一個正常的人他是否正常?”方餘濤睜大了眼睛道。
“好了,差不多了,可以走了。”說罷林潔便不再理會方餘濤,自顧自的拿起化妝盒,向外走去。
方餘濤連忙從椅子上跳下來,急忙向外追去。就在這個時候,方餘濤忽然停了下來,停在那個漂亮的已是死去的女人的身邊,眼睛一閃而一道精芒。而只是一瞬,繼而又變回那種茫然的尚且有些冷漠的眼神。
“有人生不逢時,也自有人死不瞑目。冥冥中自有天意,莫強求……”方餘濤低下頭來看著女人的臉。
細長白膩的手輕輕撫過女人的目門,一滑而過,剛剛還睜如銅玲般的眼睛已是安詳的閉上。
方餘濤的嘴角出現一絲的笑意,不過又急忙向外追去。
林潔右手拎著化妝包,左手又將前額的頭髮撫到耳後,站在前面,笑盈盈的看著方餘濤,“有的時候,就應該如此。”帶著一縷誇獎的含義林潔慢慢道。
“好了,走了,真的不早了。”林潔又道。
方餘濤下意思的回過頭去,隱隱的看著轉角處那安靜的躺在那裡的女人。
方餘濤慢慢啓動著自己的黃色小奧拓車,這是兩年前他在舊車市場花了幾千塊錢買來的便宜貨。
月明朗,帶著重重寒意的濃霧,似是預示著這個冬天的寒冷。黃色的小車,慢慢融在這一片白茫的霧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