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韶華在心中思慮斟酌。

王瑾紅著眼哭了一會兒，情緒才勉強平穩(wěn)。他轉(zhuǎn)頭問一旁太醫(yī)：“費太醫(yī)，我父親可還有救？”

太醫(yī)院二十多位太醫(yī)，季太醫(yī)的醫(yī)術最精湛，也最得信重。誰也沒想到，季太醫(yī)竟被姜頤私下籠絡收買，做下了會被誅滅九族的勾當。

其餘一衆(zhòng)太醫(yī)，個個戰(zhàn)戰(zhàn)兢兢，唯恐季太醫(yī)在牢獄中胡亂攀咬，自己被誅連。萬幸宮變來得快結(jié)束得也快，太醫(yī)們都僥倖平安，且還派上了大用場。

費太醫(yī)也是老太醫(yī)了，醫(yī)術極佳，善治外傷，被派來救治王丞相。王丞相一直高燒不退昏迷未醒，費太醫(yī)連眼都不敢合一下。

“回王舍人，”費太醫(yī)小心斟酌著言辭：“丞相大人被射穿了左肩，失血頗多，未能及時醫(yī)治。且高燒未退，神智昏迷。下官用了最好的傷藥，配以鍼灸之術，每個時辰都用溫水擦拭王丞相身體。按理來說，丞相大人應該沒有性命之憂。”

言下之意很清楚，王丞相的一條命大概率能保住，至於會不會落下殘疾，就不好說了。

就這，也比王瑾預想中的好了。

王瑾抹了一把眼，拱手謝過費太醫(yī)。費太醫(yī)連連拱手還禮。

姜韶華聽了這番話，略一點頭，對費太醫(yī)道：“辛苦費太醫(yī)了。”

費太醫(yī)恨不得將腰躬到地上：“郡主可別這麼說，下官誠惶誠恐。”

姜韶華平亂當日，一柄長槍挑了逆賊高山，殺了姜頤，又殺了韋雄，可以說是殺人如麻，且立下潑天之功。

只要長了眼睛的還有些腦子的，都能看出郡主必是未來的掌權(quán)人。費太醫(yī)哪裡敢在郡主面前挺直腰桿。

姜韶華對王瑾道：“王丞相還沒醒，你先在這裡陪著王丞相，有什麼事等王丞相醒了再議。”

王瑾點頭應下，目送姜韶華離去。

門關上的那一刻，王瑾眼眶莫名一熱，眼淚再次涌了出來。

他狠狠哭了一場。似要將這兩日來的倉惶慌亂都哭出來，又似在哀悼死去的一衆(zhòng)好友。

太和帝死於陰謀暗害，李博元死在姜頤手中，姜頤死在姜韶華長槍下。鄭宸還活著，只要露面被抓，必死無疑。

自少一同長大的伴讀好友，竟然就只剩他一個人了。

他的衣襬被輕輕扯了一扯。

王瑾哭得都打嗝了，低頭一看，眼淚立刻戛然而止，狂喜不已：“父親！”

王丞相竟然醒了！

王丞相睜著一雙渾濁的老眼，疲憊虛弱，卻緊緊盯著兒子的臉，嘴脣動了動，聲音微弱得幾乎聽不見。

王瑾只憑口型，就猜出了王丞相要問什麼，立刻低聲道:“宮中動亂已平，姜頤被郡主殺了，可惜讓鄭宸逃了出去。”

王丞相眉頭鬆了一鬆，聽著王瑾繼續(xù)說了下去:“英衛(wèi)營的人馬已經(jīng)到了，御林軍也進了京城，父親不用擔心，局勢確實已經(jīng)安穩(wěn)了。”

王丞相慢慢鬆一口氣，不知想到了什麼，眉頭又顫巍巍地皺了一皺。

王瑾沒急著說話，擡頭看了一眼。一旁的費太醫(yī)十分知趣，立刻退了出去，另有兩個內(nèi)侍，也一併退下。

宮室裡就剩王瑾父子二人。

王丞相十分吃力地擠出幾個字:“以後，誰做丞相？”

王瑾將耳朵靠過去，才勉強聽清，心裡有些酸澀。

王丞相原本還能撐個十年八年，原本打算著等他熬出資歷，順理成章地接過丞相之位。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一場突如其來的宮變，令王丞相身受重傷。哪怕勉強保住一條命，也無法再操勞政務擔任大梁丞相了。

這也就意味著，丞相黨必須另外推出魁首，以期在今後朝堂中穩(wěn)居一席之地。

想再獨攬大權(quán)是不太可能了，以姜韶華之強勢手段，必會壓制丞相黨派系官員。

最好的結(jié)果，也就是和太后黨或者說郡主黨平分秋色罷了。

“父親傷重剛醒，應該好好休息，不要急著操心這些事。”王瑾打起精神安慰道:“郡主之前來探望父親，以我看，態(tài)度還算溫和客氣。這場宮變動亂，真正大傷元氣的是鄭家，我們倒沒什麼可急的。”

王丞相擰起眉頭，盯著王瑾。

王瑾下意識地移開目光。

王丞相氣急敗壞，惱怒地伸手，用盡力氣抓住王瑾的手:“你……你想投向姜韶華？除非我死。”

眼見著王丞相氣得額上青筋直跳，王瑾哪裡敢說實話，忙敷衍道:“這怎麼會。男子漢大丈夫，豈能居於女子之下。父親放心，我決不會低頭讓步。”

最多就是效忠。臣子忠心是本分，算不上低頭讓步。

王丞相乍然醒來，虛弱得不行，情緒波動得厲害，很快再次昏了過去。

王瑾大驚失色，忙去叫費太醫(yī)進來。費太醫(yī)一番忙碌，施針灌藥不提。

……

大軍進京，局勢已定，姜韶華緊繃著的神經(jīng)終於鬆懈，倦意席捲而來。

鄭太皇太后總算有幾分良心，囑咐姜韶華去好生休息。

範貴太妃也輕聲道:“郡主勞苦功高，兩天沒閤眼了，安心去歇一歇。”

那副即將上位的太后口吻又來了。

鄭太皇太后皺了眉頭，瞥一眼過去。

範貴太妃心裡一緊，立刻閉上嘴。

姜韶華沒有逞強，張口應了。崔渡立刻起身，扶著姜韶華往宮室的方向走去。

宋淵等親衛(wèi)，亦步亦趨地跟了上去。

範貴太妃悄悄看一眼那個高大堅毅的背影，很快垂下眼。

昭和殿裡的宮室有數(shù)十間，原本大多空著，這兩日都被受傷的臣子們住了，只剩兩間空的。崔渡推開最裡間的宮室。

宋淵等人則去了隔壁的宮室內(nèi)稍事休息。這兩天一夜，他們同樣沒合過眼，有的還帶著傷，此時鬆懈下來，格外疲憊。

崔渡小心地扶著姜韶華躺到牀榻上:“韶華，我去請一個太醫(yī)來給你診脈。”

姜韶華今日三番五次胃中不適，隱隱欲嘔，吃不下東西，又分外疲累。此時躺到牀榻上，全身軟綿綿的，聲音裡透著疲憊:“不用叫太醫(yī)。”